學姐不簡單2·第一章 誰說了都不算

一場大雨剛剛衝刷完十一中,占據了塗鴉和髒話的牆壁依舊靜靜地站在那裏,漠然地看著一切,帶著冷靜和殘酷,所有的汙穢都暴露在了白色的天光下,無所遁形。

大教學樓後麵的那棟二層小樓裏,二樓的窗戶已經腐蝕,露出了黑色的內層,像是燒黑了的煤灰,稀稀落落地往外飄黑色的碎屑,推開窗戶,一隻麻雀飛進去落在地上。

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張寬大的暗紅色木桌前,沒坐一會兒,他就開始擦鼻子上的細汗,他的對麵站著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

“周老師,一切就拜托你了。”

“校長放心,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的,我會讓十一中有一個新的開始。”話落風起,麻雀從屋子裏飛了出去,在大風中搖搖晃晃。

黃瀟休息了一段時間,就拄著拐杖來學校上課了。這段時間,陳暖一直在給他補習功課,已經讓他的成績進步神速了。

天沒亮,他就來到陳暖家樓下,接她一起上學。她總覺得這才是他興致勃勃一定要負傷上學的動力。

由於傷勢未好,他騎不了摩托車,之前都是開著奔馳轎車來的,陳暖嫌那輛車太引人注目,他就把他家保姆買菜的小Polo開出來了。整個車裏綠油油的,陳暖每次都覺得自己坐在了菜田裏。

黃瀟從後麵座位上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牛皮紙袋遞給陳暖:“這是劉叔準備的,都是你喜歡吃的。”

陳暖一打開袋子,菜品種類從南美洲到北美洲,最後回到亞洲,幾乎齊了:“哇,這都可以當午飯了,我留著當午飯,還是先吃我的本土早餐。”她從口袋裏掏出兩個水煮蛋,遞給黃瀟一個。

她剝開雞蛋殼,幾乎兩口半就已經吃完了雞蛋。轉過頭,她看到黃瀟還沒吃,在糾結他擋風玻璃上一道灰色的痕跡到底是鳥屎還是被刮花了。

“你怎麽不吃雞蛋?”

“我等會兒再吃。”他轉頭嗬了一聲。

陳暖眼睛一眯,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吃雞蛋啊?”

“沒有啊,我等會兒到學校再吃。”

陳暖伸手去掏他口袋裏的雞蛋,三下五除二把殼給剝了,遞到他嘴邊:“那你現在吃,我給你剝好了。”

黃瀟看到白嫩的雞蛋,近距離嗅著這股腥味:“好臭。”說著,他扭頭就捂住鼻子。

“有這麽臭嗎?”陳暖靠近聞了聞,“沒有啊,你不吃算了,我自己吃。”她扭過頭,兩下就神奇地幹咽下去,“你吃早飯了嗎?”

“沒有。”

陳暖把剛剛那個精致的便當盒打開,給他遞了一塊吐司麵包,塞進他的嘴巴裏:“這回不準吐,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以後怎麽養活你啊。”

黃瀟幹嚼兩下吐司麵包:“當然是我養你啊,你就放心好了。”他的嘴邊帶著笑意,這兩天在家裏高興得都睡不著了,每天跟陳暖打電話發信息,一直膩歪到深更半夜,最後玩電子猜拳,若是陳暖贏了睡覺,他贏了就繼續猜拳,結束得非常迅速。

“我昨天晚上叫你玩遊戲,你怎麽不玩?”

“家裏沒電腦,我得去網吧,太麻煩了。”陳暖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又看看時間,“來不及了,要到上課時間了,趕緊走。”

“OK。”黃瀟轟腳踩油門,陳暖坐在車上眼皮開始打架,抄著兩手閉上眼睛。冬季的陽光從車窗外照進來,淡淡地落在身上,空氣裏帶著幹燥的清新氣味。

黃瀟伸手把她前麵的遮陽板放下,她蹙著的眉頭像開了花一樣慢慢綻開,不大的車裏流淌著淡淡的溫馨。

因為每天能接陳暖上下學,所以黃瀟開始對每一天充滿期待。

幾乎是車子停下來的同時,陳暖也睜開了眼睛。黃瀟轉身去後麵拿拐杖,陳暖繞到另外一邊,把他扶下來。

“其實,我的腿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以後都不需要拄拐杖了。”他說這話是怕陳暖又讓他回醫院養著。

“你還是悠著點吧。”陳暖扶住他的右手,往學校走。學校裏雖然有停車位,但是這學校不可抗因素太多,沒人敢將車停在學校裏麵,怕再看到的時候,已經認不出是不是自己的車了。

黃瀟不太適應被扶,陳暖也不太適應扶人,兩個人的步子根本不在一個頻率上,沒走多遠,黃瀟的右腳便絆到了陳暖的左腳。他反應迅速,伸手摟住陳暖的肩膀穩住她,但這姿勢看起來很是曖昧。

兩人剛站直了身體,就聽到地麵咚咚咚響起步調一致的聲音,從校門口出來幾個學生,袖口上係著學生會的布條。陳暖對這幾個人沒印象,但是他們露出的氣勢洶洶要砍人的眼神,她倒是很熟悉。

幾人二話不說就過來把黃瀟和她強製分離:“男生女生要保持二十厘米以上的距離。”

“你們是誰啊?”黃瀟拄著拐杖說話,就跟弱勢群體被欺負了一樣,“關你們什麽事?”

還沒反應過來,兩人手裏迅速被塞了一本冊子,大小和以前的言情口袋書一樣,那些人說道:“這是新的學習手冊,從今天開始,所有人都要遵守校規。”

陳暖看到後麵的著作人——周親民,問道:“這又是誰?”

“這是我們新來的周老師,也是我們學校的新教導主任,現在全校的事情都歸他管。”他們說這話時的表情可驕傲了。

“老劉呢?”

“現在不是劉主任,是劉老師了。”他們的頭偏了偏,動作一致得跟多胞胎似的,其中一人抬手看手上的表,“現在是七點五十五分,你們還有五分鍾,如果遲到,按照校規,記警告一次。”黃瀟和陳暖的手裏又各被塞了一張黃牌,“接到黃牌三次就記警告一次。”

兩個人幾乎被那群人擠著夾到學校裏,隻不過過了一個周末,整個學校就大變樣了。牆壁上所有的汙言穢語已被清洗幹淨,參天的樹木通通被修剪到統一的高度,學校門口出現了一個布告欄,上麵貼著新校規。

陳暖恍惚間還以為自己走錯到一中了呢,這死氣沉沉的學校環境簡直和一中如出一轍。

校門口同樣站著所謂的學生會的學生,檢查他們的著裝,像過安檢一樣,陳暖和黃瀟被分開,全身上下被機器照了一圈。“有手機。”對方伸手就去掏,陳暖反手抽了他的胸口一下,用力甩開,“我給你們臉了是不是?還敢搶我的東西。”

幾個人被她的眼神嚇住了,說道:“這是周老師說的,你敢不聽?”

“什麽周啊王的,我來這兒的時候,他還沒來呢,論資曆,我還比他老呢。”陳暖把手機收回口袋。

“這位同學有什麽意見嗎?”突然,一道男聲傳來,陳暖轉過頭,看到一個四十來歲、穿著灰白色棉襖,國字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男人,渾身上下充斥著“嚴肅”二字,走路的速度不快,卻很有節奏,每一下都在節拍上,像是一架高速精準的儀器,計算得分毫不差。

陳暖想著,這肯定是那個什麽周主任了,說道:“你為什麽要沒收手機,學校校規裏也沒有規定學生不能帶手機上學吧?”

周老師抬抬眼皮,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東西,說道:“你手上的學生手冊就是新的校規,第二頁第五條規定了學生不能帶手機、電腦,還有MP3、MP4,包括但不限於以上電子設備進入學校。”他轉頭看了黃瀟一眼,“還有,不允許佩戴項鏈、耳環等進入校園,這一條在第二頁的第十條有說明。”

學生會小分隊上手就把黃瀟脖子上的大狗鏈子拿下來。“你信不信我揍你啊?”黃瀟伸手作勢要削他。

“辱罵毆打學生會成員,黃牌一次。”周老師背著手沉著冷靜地說,“你們大可以像以前那樣為所欲為,三大過一記滿,我會直接給你們退學處分。”

“我憑什麽要聽你的?”

“就憑我是老師,你是學生,做學生就要有做學生的本分,遵守校規是最基本的一條。”

趁著黃瀟沒注意,學生會的人已經把他的鏈子和手機一起扔到了小籃子裏:“還有耳釘,也不準戴。”

“你敢來摘耳釘試試看。”

“再給他一張黃牌,明天上學之前你最好拿掉。”周老師轉過身,“還有兩分鍾,你們就要遲到了。”他語氣生硬地給他們下最後通牒。

陳暖憋了一肚子火氣走進班裏,發現班裏已經老老實實坐了一教室的人,腦袋仰著,流露出被圈起的小羊一樣哀傷的目光。轉頭看到老戴,陳暖又嚇了一跳,他穿得跟結婚似的,腳下是皮鞋,裏麵是立領的襯衫,外麵的棉襖拉鏈拉到肩頸的位置,陳暖看著他,有種嗓子被勒住的擠壓感。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雖然陳暖也是正經上過學的人,但是這種氣氛不能稱之為正規,應該是肅穆,鈴聲響的一刹那,教室裏吐氣的聲音就像集體放了一個屁。

唐心、大破還有孫木三個人,趕緊來這邊和陳暖坐在一起,開他們的小團體會議。

“這個周親民是什麽鬼,哪兒來的?看他囂張跋扈的嘴臉,我恨不得一拳把他的門牙打掉。”陳暖抬手砸砸桌子。

“大哥,據我的小道消息,這周親民是校長花重金從私立學校挖過來的,據說他手下的學生,升學率能達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為人十分冷血殘暴,常年不笑,還有個‘冷麵魔王’的稱號。現在弄了一個學生會,學校裏所有喜歡沒事找事,假正經的小人都聚在裏麵了。”唐心的小道消息一直是最快最準的。

“這十一中難道就讓他一手遮天嗎?其他老師沒意見嗎?”

“他們都已經自身難保了,聽說昨天晚上七點鍾,全校所有老師都被叫到這裏來開會了。可憐的老戴昨天晚上被罵得最慘,今天他看著就像喪妻了一樣。”幾個人看到遊魂一樣的老戴拿了水杯出門,還一頭撞在了門框上,整個人仿佛三魂不見了七魄。

“姐姐什麽狠人沒見過,我就不信這個周親和還是周親人的能怎麽樣。”陳暖喝了一口熱水,哈出白色的氣體,像神仙降臨似的。

兩節數學課連著上,一開始的緊張氣氛漸漸被睡意衝散了,點豆子的人一波下去,一波又抬起來。

“當運用這個公式求和的時候,要注意兩種情況。”老戴又開始鬆自己的領子,一會兒又重新給它撫平,陳暖看著都覺得累。

“戴老師,稍微打斷一下。”周親民忽然出現在教室後門口,直接走了進來,站到最裏麵一排兩個埋著腦袋的學生旁邊,“站起來。”

那兩個學生還不知道什麽情況,愣愣地抬起頭,看到來人,趕緊把小說放進了課桌裏,迅速站起來。周親民伸手推開他們,從書桌裏把書拿出來,誰都沒看,低聲一句:“你們拿著凳子跟我出來。”

其他同學的眼睛,仿佛全部黏在了他們身上。

“其他人繼續上課。”周親民轉頭又說了一句。

“那個,我們繼續上課。”老戴也有些緊張,“大家把課本翻到第二十三頁。”他的話音剛落,就傳過來啪的一聲,響亮清脆得就像直接甩在自己麵前,大家都坐不住了,腦袋全往外麵看。

陳暖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兩個男生的手臂像是竹竿一樣,高高舉著凳子站在走廊上,站在旁邊的周親民手裏抓著黑色的教鞭,陽光打在上麵反射著刺眼的光,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他的小臂往後揚了揚,用力抽到男生的背上,男生的身體抖了一下,高舉著凳子端不穩,來回擺動。

陳暖一下子就從後門跑了出去,老戴著急去拉她,沒攔住,跟著跑出去了。

周親民又揚起教鞭的時候,蛇一樣的教鞭被拉住了,他轉頭看到一臉冷漠的女生,往後收了收,脫離她的鉗製。

“你這是在打學生。”

“又是你。”他收回手,嚴肅地看她,“我是在教育他們,什麽時候應該做什麽樣的事情。”

“你!”

老戴趕緊過來拉陳暖:“周主任,他們都還是孩子,還是讓他們進來上課吧。”

“孩子?我沒見過十八歲還整天不務正業,隻知道惹是生非的孩子。戴老師,你的這種心慈手軟隻會害了他們。現在是高三,馬上就要升學考了,一中的學生、私立中學的學生他們現在做什麽?我不用你們和他們比成績,也不管能不能成得了才,最起碼得學會守規矩。”周親民轉頭看了一眼他們,把手裏的黑色教鞭折了兩下收到了口袋裏,“你們班我會重點注意的。”他撿起被扔在地上的漫畫書,起身從陳暖身側走過,轉頭瞥了她一眼。

後麵哐哐地響起凳子砸下來的聲音,伴隨著大呼小叫的抱怨聲。

“回去上課吧。”老戴轉頭看到還瞪著眼睛的陳暖,“班長,下課之後你來我的辦公室一趟。”

到了辦公室,老戴看著臉色不善、深沉坐著的人,拿了自己珍藏的進口咖啡一人泡了一杯,又是挑的吃飯的點,辦公室裏沒什麽人:“你就不要跟周主任置氣了。”

“我還能跟他置氣,你沒看到他已經站到我們頭上拉屎了嗎?”陳暖不客氣地噴他。

“他是老師,你是學生,該聽的話要聽,該忍的事情也要忍。”

“老戴,你聽聽他剛剛說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說得難聽點,校長花那麽多錢請他,他一邊賺著我們的錢,一邊還嫌我們不上檔次。他壓根就不是誠心想幫助十一中的學生提高成績,就是變著法子打壓而已,他從心裏看不起學校的學生。”

“這是校長的決定,我們也沒有辦法,周老師可能使用的方法是稍微過分了一點,但是我想他也是想把學校往好的方向帶。我看他今天好像盯上你了,你以後要注意一些,別被他抓到把柄了。班上的學生都聽你的,你回去也跟他們好好說道說道,最近能收斂就收斂,他說的退學、記過可不是開玩笑的。”

陳暖看老戴一直在打太極,知道指望不上他了,便道:“不說了,我走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你等會兒回去把座位分一下,男生女生分開坐,至少要保持一個過道的距離。”老戴在後麵喊。

陳暖聽了差點栽倒:“奇葩。”

陳暖幾個人約好了在操場後麵的小倉庫碰頭,這學校裏現在到處都是奸細,吃午飯的時間,也有學生會的狗腿子到處巡邏。

大白匆匆跑過來,臉上的表情像是哭喪一般,手裏捧著一堆廢銅爛鐵,說道:“我的機器鳥被砸壞了一個。”

“他們發現你廁所的秘密基地了?”

“嗯,幸好我把監控設備提前拆了,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但是逃走的時候還是被砸壞了一個,還被發了一張黃牌。”

“看來大家今天早上過得都不怎麽樣。”陳暖抄手思考了一會兒,“算了,我們先吃飯。”

她把早上黃瀟給她的牛皮紙袋拿出來,引來一片讚歎聲:“大哥,這個看起來好好吃啊。”

“這是黃瀟給我的,你們喜歡就多吃一點。”陳暖帶著幾個人,繞到倉庫後麵的門廊上吃飯,順便避著點冷風。

“不過,大哥,你和黃瀟怎麽辦啊?這個周主任這麽變態,你們兩個可還在甜蜜期,他這是在棒打鴛鴦啊。”

“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沒有大家哪有小家,我得好好想想。”陳暖把筷子放在嘴邊,一邊咬一邊思考,突然後麵被拍了一下,她轉頭看到黃瀟的招牌笑容,對她說:“你丟給我的字條我才看到,來晚了。”

對麵吃東西的幾個人低頭笑起來,自我催眠,聽不到,也看不到。

“你吃東西了嗎?”陳暖一邊問他,一邊扶他坐下來。

“還沒,不過我帶了午飯給你。”他的手上也拿了一個牛皮紙袋,“早上劉叔給我們準備了兩份午餐,我早上忘記拿給你了。我剛才出學校去車裏拿,進來又被搜身了。”他把盒飯拿出來,裏麵的菜色完全媲美頂級料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移不動了,“劉叔說你想吃什麽就告訴我,他明天做了,我再給你帶來。”

“哇!”唐心他們狼叫起來。

大破抹抹自己新做的指甲:“真是羨慕死人了,這單身狗的狗糧我都吃飽了。”他的身體還配合著扭了兩下。

“行了,你們不要狼叫了,趕緊一起過來吃飯。”陳暖招招手。

“好的!”唐心叫道。

“幹脆我要劉叔多做一點,以後我們一起吃。”黃瀟看他們都很喜歡吃,也覺得開心。

“好啊好啊,大哥人好,大嫂人也好,在這死氣沉沉要壓死人的學校裏,這是唯一的溫暖了。”大破感動地夾了一塊金槍魚壽司,塞到嘴巴裏。

“早上你們怎麽了?聽說周變態去找你們二班的碴兒了。”黃瀟很有這種迅速帶入外號談話的能力。

“兩個男生上課看小說被他抓住了,小說被沒收不說,還被他抽了一頓,我本來要發飆的,被老戴攔住了,還給我一通教育。”陳暖不爽地夾起一塊肉。

“這個周變態是什麽來路,剛剛我沒看到你留的字條,就是因為老班突然要我們換位置,女生通通坐到前三排,男生都往後,現在連手機也被沒收,整個上午我都快憋死了。”黃瀟也在訴說他們教室裏的慘況。

“等會兒我們要回教室換座位。”陳暖搖搖頭道,忽然校園廣播的喇叭響起來,主持人不是以前那個男生了,換成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十一中全體同學注意,現在立刻回到各班級集合,十分鍾以後到操場開動員會。在此補充,所有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遲到、早退,否則一律按違規處理。”

“他又弄什麽幺蛾子。”陳暖把肉塞到嘴巴裏,“吃頓飯都不得安生。”

陳暖按時回到了教室,走廊上的場景很壯觀,所有人都站在外麵,老戴在前麵開始指揮男生女生排隊,矮的站在前麵,高的站在後麵。這是陳暖第一次在十一中看到這種架勢,像是在《西遊記》裏看到妖魔鬼怪排隊領飯一樣,充滿著詭異感。

陳暖走到操場上,場麵更壯觀了,空曠的操場已經被黑壓壓的人頭填滿了。

周主任站在升旗台上,雖然並沒有旗。這個地方,陳暖覺得是整個學校最沒有存在感的地方,看起來剛剛被打掃過,枯葉雜草都被清理幹淨,後麵拉了一條橫幅——十一中全體動員大會。

周主任從右邊的台階上來,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學生會的學生,看起來很像是保安,三個人都是目不斜視,高高仰著頭,連腳下都不看。陳暖暗想他們摔個狗吃屎,可惜並沒有。

他一直走到中間:“相信同學們經過一個上午,應該對學校的校風整改有了一些認識。今天這次大會,我會把接下來學校所有的作息和安排通知給大家,希望大家嚴格遵守,互相監督。校規共分為三大條和十小條,三大條——一是嚴禁在校內、校外打架鬥毆;二是嚴禁男生女生親密接觸及早戀;三是遵守考試紀律,嚴禁任何形式的作弊行為。以上三大條,如果有違反者,直接記大過處理。”他的嘴巴像是蜻蜓點水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下麵響起一片表示不滿的嗡嗡聲。

站在他後麵的學生會成員,終於顯露了自己的用處,拿出口袋裏的黃牌舉著,對下麵的學生進行黃牌警告,嗡嗡聲漸漸弱下去了。

“從今天開始,全校實行晨跑、早讀課、晚自習,早上七點開始早讀,八點上課,晚上七點到十點是晚自習時間。接下來的十小條,內容和它相關。第一,按時到校,不得遲到、早退,如果要請假,必須要班主任證明和我的簽字才能離校;第二,所有學生必須穿校服進校,上課衣服不得敞開,扣子必須要係到最上麵一顆,並且清洗幹淨,熨燙整齊;第三,男生頭發長度不得超過三厘米,女生必須束起頭發,短發不得超過耳朵一厘米,不允許化妝,或者佩戴任何裝飾物品在身上;第四,不得說髒話、吸煙、喝酒、染發、隨地吐痰、在牆壁上亂寫亂畫等不文明行為;第五,不得進入營業性娛樂場所,尤其是網吧;第六,在校期間,不得以任何理由私自離開學校;第七,不允許攜帶任何電子產品進入校園;第八,不得辱罵師長,在課堂上必須舉手發言,任何時候見到老師應該主動問好,虛心接受老師的教育指導;第九,男生女生不得結伴而行,在校內行走需保持二十厘米以上距離;第十,學生不得騎任何形式的機車或駕車來校上學,自行車必須停在校外,步行入校內。”他把手上的冊子合上,“以上十條每違規一次,給黃牌警告,獲三次黃牌,給予記過處分,後麵還有一些補充條例,我希望大家今天回去之後,熟讀手裏的學生手冊,謹記校規。”

“瘋了吧。”他們隻覺得腦袋發昏,“這是要坐牢了嗎?”

“坐牢都比這個要舒服一點。”孫木搖搖頭,把剛剛一直張著已經幹裂了的嘴巴閉上。

周親民把手上的手冊收起來,兩手放在身體兩側,身體微微繃直,像放在箭上的弦,抿成兩條戒尺線的嘴巴上下開合。陳暖好像聽見了互相拍打的啪嗒聲,“還有,我宣布從今天起,天雲社正式廢除。”

沒有人大聲說話,但是嗡嗡聲形成巨大的擠壓之勢,包圍著旗台。緊張的氣氛,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後脖頸。

陳暖看到了幾米開外的黃瀟,黃瀟似乎有所察覺,和她對視了一眼,臉龐忽現忽隱,既不是難過,也不是喜悅,他隻是靜靜地看著。

很久之後的某個午後,他們兩個人待在一起,陳暖問他當時他在想什麽。他說記不清楚了,模模糊糊地覺得心裏有些緊張,不是可惜某個人,也不是留戀這個社團,隻是有種預感某個時代要結束了。

季美嘉、季雲、顧唐還有肖傑四個人並排站在一起,臉上的神情和天空一樣變成了灰蒙蒙的顏色,飄散著模糊不清,長到腳裸的雜草騷弄著,像有千百隻手抓住他們的腳往下拉,一直拉到地底下。

他們看到那些戴著學生會袖章的學生,揚起高高的頭顱,把屋子裏的東西一件件地搬運出來。

前麵的周親民背對他們站著,他轉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寫著“天雲社”三個字的旗幟,伸出寬大的右手把旗幟一把扯了下來。

周親民拿著旗幟,轉頭看向他們,就像是神話裏喜歡炫耀的黑暗神,割下敵人的頭顱拿在手上當作炫耀品,冷酷的表情裏帶著來自靈魂裏的傲慢。

季美嘉抓著裙子的手緊了緊,穿著黑色小皮鞋的腳往外踏了一步,季雲拉了她一把,自己主動往前一步,走到能夠和周親民對視的地方。

高大的男生站在他麵前,微微低了頭看他,嘴角輕輕牽動:“天雲社不是你想得這麽簡單的。”

“天雲社本來就不應該存在,這裏是整個學校最大的毒瘤。在這個學校裏,沒有老大,隻有規矩,你們幾個最好給我安分一點。”手上的黑色大旗被風吹動,不停地拍打在他的手和身體上,他伸手就把東西摜在地上,小臂忽然被人拉住了。

“放手。”周親民的眼睛微微一眯,露出嚴肅冷漠的目光。

季雲的嘴角動了動,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把旗幟拿過來,問道:“老師,你有過信仰嗎?”

“我什麽都不信。”

“我看得出來。”他轉頭把旗幟一下子拋到高空中,旗幟緩緩從天上往下落,像是烏雲遮地,下了一場黑色的雨,即將要落地的時候,下方幾隻手自下而上拖住旗幟,肖傑、顧唐和季美嘉站在旗幟的三個角下,將它牢牢抓住。

季雲笑起來,轉頭對變了臉色的周親民說:“這就是我們的信仰,你能把房子收回去,搬走所有的東西,大家想要在一起的力量你永遠也拿不走。”

他把旗幟拿起來:“天雲社存在的時間幾乎和這個學校一樣長,老師,你把它想得太簡單了,你不是這個學校的神,不會事事都如你所願的。”

周親民額頭上的皺紋皺巴巴地擠在一起。

“我們走吧。”季雲轉頭和幾個人說了一句,雲淡風輕地從他身邊走過,兩個人碰撞的一瞬間,都緊緊握住了拳頭,骨頭碰了骨頭。

“要是早一點,我一定會打得你滿地找牙。”季雲湊近他的耳朵,話像是冷風一樣鑽進去,“不過,我最近在積德。”

周親民一怔,牙齒咯咯地咬起來:“我一定會讓你們退學。”

季雲的笑容像風一樣,在嘴角輕輕綻開:“你放馬過來吧。”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其餘三人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怒氣衝衝的周親民,嘲諷地笑了笑,跟上季雲,幾個人快速離開這裏,手裏天雲社的大旗高高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