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機可趁

【洗了澡,正要對著鏡子上藥的時候,門鈴響起來。

於是放了東西跑去開門,達也站在門外,提著一個飯盒。

我怔了一下,他也怔了一下,眼睛看向別處,“哪有人看也不看一眼就穿著睡衣出來開門的?”

“啊?”我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我是穿著睡衣沒錯,可是是很保守的那種,長衣長褲,而且我扣子都扣得很好,又不是小吊帶的性感睡衣,他緊張個什麽勁?我翻了個白眼,將他讓進房裏,“你來得正好。”

“嗯?”

我把藥啊,紗布啊,膠布什麽的都拿出來往他那邊一推,一麵指著自己脖子上的傷,“呐,拜托你了。”

達也皺了眉,卻還是動手幫我上藥,駕輕就熟的樣子,“你今天逃課出去打架?”

“就算吧。”他手有點重,我倒抽了口冷氣,“輕點,聽說你幫我請假了?”

“怕痛就不要去打架。老師問起來,我順口答了句。”他把紗布固定好,手順著脖子就覆上了我的額頭。另一隻手則探上自己的前額,眉皺得更緊,“不過你看來好像真是感冒了,有點燙呢。”

“唔。我有吃藥。”我摸摸頸上貼的那一大塊紗布,皺了眉,“喂,沒必要弄成這樣吧?”

“這樣你才好多請幾天假啊,好好的在家休息吧。”他把手收回去,“不要再跑出去惹事了。”

“咦?”我怔住,眨了眨眼,“今天發生了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隻是道明寺來找你,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你暫時還是避開他比較好。”他坐到沙發上,順手就拿遙控器來開了電視,像在自己家裏一般自然。

“他什麽時候不是凶神惡煞的。西門沒有一起麽?”我窩進另一張沙發裏,因為道明寺又去鬧了場,才會牽出在禦村家的事情,讓小蘭知道新一出現過吧?那兩個人啊,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相認呢?

達也換著頻道,淡淡的答,“沒有。”

“唔。”

靜了一會,他斜過眼來看我,“很失望麽?”

“啊,是啊。”我懶懶地答,或者是感冒的關係,頭暈暈的有點犯困。

“歐陽。”他的聲音突然鄭重起來,於是我也就強打精神,睜開眼來看著他,“什麽?”

“不要再和西門來往了。”

擲地有聲的命令。

我笑了聲,“為什麽?”

達也一本正經的看著我,“他不適合你。”

看來西門的花名居然已到了要讓達也為我擔心的地步了,我笑笑,撐起半個身子湊過去,“你是特意來給我忠告的麽?”

他的身子往後仰,眨了眨眼,拿放起茶幾上的飯盒來,“我送這個來給你,應該和你之前那個是一模一樣的。”

“嗯,謝謝。”

“咦?分明是我摔壞了你的飯盒,你謝什麽?”

“我指西門的事道明寺的事和幫我上藥的事。”

“不客氣。”

話說到這裏,似乎已經到了沒什麽可說的地步了,但他卻又像還有什麽沒有說出口,並不起身告辭,於是兩個人默默地看向電視。

八點檔的無聊肥皂劇。

我歎了口氣,“喂——”

“喂。”達也在同時開口,彼此都怔了一下,然後他伸手向電話機一指,“電話在響。”

於是我跑去接,本以為是阿驁的,結果是老媽,說要加班,晚上不回來,叫我不要等她。其實她不打電話回來我大概也不會等她,甚至於如果哪天我回家發現她在的話,估計會嚇一大跳。不過,她居然記得要打個電話回來,也真是稀罕事,大概是阿驁不在家,對我很不放心的緣故。

我掛了電話,重重的歎了口氣。

“阿驁麽?”達也望著電視,隨口問了句。

“我媽,說不回來了。”

達也怔了一下,抬起眼來,“你弟弟好像是去比賽要幾天後才回來?”

“嗯。”

達也坐正了身子,目光遊移著,“那個,也就是說,今天晚上你家隻你一個人——”

“是啊。”我打斷他的詞不達意,“目前來說,正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狀況呢。有機可趁呐,達也先生。”

達也幹笑了幾聲,別開臉去,表情就像正坐在一顆仙人球上,懷裏還抱著一顆,渾身的不自在。

我歎了口氣,走近他,“你緊張什麽?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你和別的女生也不是沒有過,不想被誤會可以走啊,我又不會拿根繩子栓著你。”

他怔住,看向我,輕輕的叫了聲,“歐陽。我——”

我又歎了口氣,語氣軟下來,“有什麽話,你幹脆點,明說好麽?”

他張了張嘴,才要說話,地麵突然一陣劇烈的搖晃,我一個沒站穩,人就栽了一下,他連忙伸手抱住我,一起跌在沙發上。搖晃在繼續,茶幾上的杯子被被震到邊上,叭的一聲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輕微地震而已,一會就過去了。”達也依然抱著我沒有鬆手,一隻手摟緊我的腰,一隻手輕撫我的背,在我耳邊輕輕道。

我皺了眉,突然就想起《Touch》裏的某個畫麵來了。也是地震,小南撲進達也的懷裏,達也怔了一下,然後收緊手臂。

然後我就笑出聲,拉開他的手,坐起來。“我看來像是在害怕的樣子麽?”

他看著我,靜了一會,歎了口氣,伸手撫上我的臉。“歐陽,你有時候真的是太逞強了。”

他的手心溫熱,有著練習棒球磨出來的繭,撫在我臉上有一種粗糙的酥麻感。他看著我,像是想要努力的傳達什麽,於是我也不掙開,保持著那樣的姿勢看著他,挑起眉來,冷笑,“是呢,我永遠都不可能像小南一樣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呀。我就是這樣喜歡逞強、就是這麽不可愛,那又怎麽樣?”

他的手顫了一下,然後移下來,停在我腰際,輕輕地將我摟過去,抱緊。

呐,你看,不論怎麽說,達也還是特別的。若是別人來做這個動作,至少會被打出一個黑眼圈啊,西門可以為證。但是他的手伸過來,我便一點排斥感都沒有。

他在我耳邊輕輕歎了口氣,“即使是這樣,我也希望在我能做到的情況下,能讓我來保護你啊。”

我怔了一下,感覺那些聲音化做了實質性的氣流,從我耳朵裏漫進去,流到了全身,有一種暖意漫漫地湧上來,於是我也輕輕歎了口氣,伏在他懷裏,很久都沒說話。

我想,我還是喜歡這個住在隔壁的打棒球的比任何人都愛淺倉南的上杉家的笨哥哥。

他也不再說話,隻抱住我,像是用盡了一身的力氣,緊得幾乎要令人窒息。

餘震緩緩平息,若不是地上有隻碎掉的杯子,便像從沒有發生過一般。

達也的心跳很有力,卟嗵,卟嗵的以比平常稍快的速度一聲又一聲地在我耳邊鳴動。我又歎了口氣,“喂。”

“嗯?”

“地震好像過去了呢。”

“唔。”

他應著聲,並沒有要鬆手的意思,於是我抬起眼來看著他,“你打算抱到……唔……”

尾音消失在一個吻裏。

我睜大眼。

唇上有很特別的觸感,柔軟,而溫熱。

我突然就有一種雷擊般的感覺。然後下意識的就向後仰,並且伸手抵住他的胸口企圖推開他。但這樣的距離和姿勢並不方便用力,反而讓他就勢將我放倒在沙發上。

氣氛變得更加曖昧,連空氣都似乎變成了旖旎的粉紅色。

達也抬起頭,稍微拉開一點距離,看著我,笑,“歐陽你臉紅了。你居然也會害羞呀。”

不用他說,從臉上的溫度就知道我的臉有多紅。雖然隻是一個淺淺的觸吻,雖然我之前也有強吻過他,但是,自己有預謀的去親別人和突然被人親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呀,何況是這樣毫無預兆的。

我瞪著他,咬了自己的下唇,“隻是發燒啊,你知道我正在感冒。”

“是嗎?”他笑著,再度低下頭來,我別開臉,心跳得更快,本來想要說幾句話來罵他的,但是思維卻空前紊亂,末了隻擠出一句,“會傳染的。”

“沒關係,我不怕。”他笑出聲來,然後輕輕撫上我脖子上的傷,隔著紗布,整隻手覆在上麵,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悲哀來,“你的事情,向來不讓別人插手,打架一個人打,受傷一個人受,今天既然有機會,至少讓我跟你一起病吧。”

我怔住,這不是我所知道的上杉達也,他怎麽會說這種話?

我發怔的時候,他便扶正了我的臉,低頭吻上我的唇,和之前輕輕的觸吻不一樣,唇舌挾著像要焚燒一切的熱情,向我席卷而來,一瞬間將人吞沒。

這個,真的是上杉達也麽?

達也喘息著,看著我,低低的叫了聲,“歐陽……”

聲音低啞,再怎麽樣,我也聽得出來那代表著什麽。隔壁家那個整天掛著漫不經心的表情的擁有諸多頭銜的笨哥哥,在這一刻,隻是個男人而已。

我歎了口氣,“達也,我喜歡你。”

像是得到許可一般,細細碎碎的吻雨一般落下來,我伸出一隻手來撐在他胸口,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但是,我不能忍受你選擇別人然後再來碰我。”

達也的身體一瞬間僵硬,抬起眼來看著我,麵無表情,但眼神卻異常複雜。

旖旎的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言的尷尬,我們之間的氧氣像是突然被抽空,窒息感彌漫開來。

打破這種氣氛的是電話鈴聲。

我像撈到救命稻草一般躍起來,跑去接。

“喂?”

“姐姐。”那邊是阿驁的聲音,有點急切的問,“家裏那邊地震了是不是?你有沒有事?”

“沒有。”消息傳得真快。

“老媽呢?”

“不知道,她今天加班呢。”看來還是兒子比較孝順呐,我有一點慚愧,我就一點沒想到剛剛的地震老媽有沒有怎麽樣。也不能怪我吧,剛剛那種情況,我哪裏還能有心思去想別的?

偷偷瞄了一眼那邊的達也,他已坐正了身子,微皺了眉,看著碎在地上的杯子,也不知在想什麽。

這一偷瞄,阿驁說了什麽便聽漏了,回過頭來已聽到他在連聲的叫“姐姐”。我連忙將不相幹的心思都收起來,幹咳了一聲,“啊,什麽?”

“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你不舒服?”

“啊,稍微有一點感冒。”

“吃藥了嗎?有沒有去醫院?真是的,一不注意你就……”

“吃過了,”我連忙打斷他,“阿驁你那邊怎麽樣?比賽的事還順利吧?”

“還好,下午已和其它的選手以及裁判見過麵了,這次有很厲害的對手呢。”

一說到自己的愛好,阿驁和別的同年齡的少年也並沒什麽不同,一副很興奮的樣子,我笑了笑,“見過三神弦了?”

“嗯,見到了。是和傳說裏一樣優秀的人。”

那邊像是有人叫他,他轉過去說了兩句什麽,聲音再次清晰起來的時候就一副要掛電話的樣子,“姐姐,不舒服就早點睡,好好休息,不要再到處亂跑了。”

“是,知道了,像管家婆一樣的,拜拜。”

“拜拜。”

掛了電話轉過身來,那邊達也已站起來,“不早了,你好好睡,我先回去了。”

“嗯。”我點點頭,送他到門口,他穿好鞋子,轉過來看著我,重重歎了口氣。

我翻了個白眼,我都沒歎,他歎什麽氣。

“要記得關好煤氣,門窗一定要鎖好,最近治安不是很好,你一個人在家,要小心一點——”

我笑,打斷他的雞婆,“幸而最大的危險正要回自己家裏去了。”

達也垂下肩來,看著我,“歐陽。”

“放心放心。”我笑,揮起拳來給他看,“不要說是色狼啊,就是持刀的搶匪在我這裏也討不了好去。”

達也皺著眉,看了我很久,末了又歎了口氣,“歐陽你要一個人到什麽時候?”

“嚇?”我怔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伸過手來,再次覆上我脖子上的傷,低低地,切切地,萬分哀怨地說:“一個人打架,一個人受傷,甚至一個人決定我應該選擇誰,你偶爾也考慮一下別人的心情好不好?”

我愣在那裏。而他收回自己的手,就當自己從來沒說過什麽一樣,揮了揮手,“那麽,我回去了,晚安。”

我站在門口,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他今天是特意來告訴我他選擇的並不是淺倉南麽?

怎麽可能?

我們家那隻一向以自生自滅作為生存原則的貓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大概是在外麵沒找到吃的,有一下沒一下的蹭著我的腿,咪咪地叫。

然後我也開始覺得餓,今天從在齋藤那裏吃了那碗粥之後還什麽都沒吃呢。於是挾起我家的大花貓,跑到廚房去弄東西吃。

管他到底什麽意思,吃飯皇帝大,其它一切都可以先丟到一邊去。

很不安穩的睡了一覺起來,頭越發的重了。

我找出支體溫計來自己量了下體溫,有三十八度多,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穿睡衣在門口呆得太久了,吹了風,感冒又加重了。

看來是要去趟醫院才行了。

於是我穿好衣服,正要出門,就看到老媽剛剛從外麵打開門,一臉疲憊,看來是加了通宵。我站在玄關,叫了她一聲,打算等她進來再出去。

“咦,你怎麽在家裏?沒去上學麽?”她一麵換鞋,一麵問。

“嗯,稍微有點感冒。”

我話剛落音,她隻換了一隻鞋便跑過來,伸手撫上我的額頭,“啊,燙成這樣,去看醫生了麽?”

“正要去。”

於是老媽把脫了的那隻鞋又穿上,“唔,走吧。”

我怔了一下,她已走到門外,回過頭來叫,“桀,快一點。”

她這是要陪我去麽?我幾步趕上去,“老媽你回去睡覺吧,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不要廢話。”她伸手過來牽住我,微微皺了眉,“我是你媽媽呀。”

我又怔了一下,然後被她拖去醫院。

我躺在病**打點滴的時候,老媽坐在旁邊陪我,事實上沒過多久她就伏在床沿上睡著了。

不到這種時候,我居然沒有機會仔細的打量自己的母親,這實在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她鬢角已零星有了幾絲灰白的發,眼角也微微有了些皺紋,我看著她,一時間無數的念頭從心底湧上來,胸口堵得難受,忍不住便呻吟出聲。

老媽突然驚醒,有些慌亂地,歉意地看著我,切切地問,“怎麽了?很難受麽?抱歉,我……”

我死命搖頭,但不知為什麽,眼睛就濕潤了。

看來感冒果然是教人變得脆弱和傷感的病症。

老媽連忙伸手來擦我的眼淚,“桀,哪裏痛麽?我去叫醫生。”

我伸手拖住她,輕輕道,“媽,你抱著我好不好?

她怔了一下,眼睛裏慢慢有一層氤氳浮上來,也沒有再說話,躺到我身邊,緊緊地抱住我。

我移動了一下身子,蹭進她懷裏,窩成最舒服的姿勢。一麵抬起眼來看著媽媽,微笑,“媽媽,我現在才來找你撒嬌,是不是太遲了一點?”

她抱著我的手又緊了緊,柔聲道:“當然不。你們啊,永遠都是媽媽最重要的寶貝。”

於是我便枕在這個不知闊別多少年的懷抱裏沈沈睡去,如嬰兒般酣甜。

從醫院出來時,烈日當頭。才四月底,就有夏天的氣氛了。我微微皺了眉,抬起手來擋了擋,老媽則看了一下表,驚叫了一聲,“呀,都快一點了。”

我側過眼,“老媽你有急事?”

“嗯,約了兩點半去一個作者家裏的。”

“還有一個半小時多呀,吃過飯再去也來得及吧?”

老媽皺著眉,“他們家住在郊區啊,很遠的。而且據說飯島先生是很嚴謹的人,不知道……”

“等一下。”我嚇了一跳,打斷老媽,“飯島?你說的作者該不是飯島伶吧?筆名蝸牛的那個?”

她點頭,也嚇了一跳的樣子,“正是,桀你看過他寫的東西?”

“可是,可是——”我怔住,我上次見到飯島律的時候,他分明跟我差不多大的樣子,他外公應該早就死了吧?“他不是去世了麽?”

“是啊,我約的是他的女婿啊,聽說他這些年一直在整理先生的作品,我想找他談談出個紀念合集什麽的。”

整理嶽父的遺作?那隻細眉細眼的大胃王妖怪,或者說那個表情猥瑣的弱智中年?老媽打算找他談出書的問題?我覺得自己的眼角在抽筋。

老媽顯然沒有覺察到我的表情有什麽不對,問了句,“不過桀你怎麽會知道飯島先生的事?你不是一向不看鬼故事的麽?”

但是《百鬼夜行抄》例外呀。我打著哈哈,“啊,那個,上次在同學家裏見到他女兒和外孫了。隨便聊了幾句。”

“是啊,說起來,他家的兒子似乎年紀和你差不多呢,既然你們認識的話,不如就一起去吧,我也好說話一點。”

呐,就出於這樣的目的,草草吃過中飯,我這個病號就被老媽當成攀交情的工具帶到了飯島家。

遲到了大約十幾分鍾的樣子,老媽對熱情招待我們的飯島媽媽連連道歉。

我翻了個白眼,小聲的嘀咕:“有什麽關係,反正那個大叔除了塗鴉之外也沒別的事,何況他的時間多得是。”

人都死了幾代了,說不定他還活著呢。

老媽幹咳一聲,一把將我的頭按下來,跟她一起鞠躬:“這是小女,一向無狀慣了,請夫人不要在意。”

“哪裏,這孩子我上次在禦村家見過的。年輕人直率一點還比較可愛呢,不像我家律,總是陰沉沉的。”飯島媽媽溫柔地微笑。

我忍不住又要翻白眼,如果我碰上律這種外公養了很多七七八八的精怪,父親死後被一隻妖怪附體,母親教的學生裏時不時有非人類出現的家庭,說不定比他還要陰沉。

飯島媽媽將我媽領去書房,反過頭來向我說,“律在他房間裏呢,你要不要先過去跟他聊聊?”

“啊?唔,好的。”我答應了一聲,於是她又帶著我走到飯島律的房間。門開著,律伏在桌前寫什麽,他的表姐飯島司坐在旁邊翻著一本什麽書。

飯島媽媽叫了他們一聲,作了簡單的介紹便出去了,我向律揚揚手,“喲,要重考的靈異少年,又見麵了。”

他皺了眉,“你生病了?”

“啊?”我眨了眨眼,看向自己,看過醫生打過針吃過藥了,症狀應該沒有那麽明顯吧?但這一看之下,不由得怔住,我身上居然纏了一堆雜碎精怪,據說人生病的時候是很容易讓它們乘虛而入的,但是為什麽之前我沒看到?

我抬起眼來看向律,還是說,非得要在有靈力的人身邊才能看到?

律站起來,伸手拍掉我身上的那些小精怪,“感冒?”

“嗯,前幾天淋了雨。”感覺頓時清爽,我笑,“你今天沒去補習班?”

律的臉垮下來,哼了一聲,坐回桌前,突然一拍桌子,“尾白尾黑,去把明天摸似考的試題給我偷出來。”

於是兩隻小小的鴉天狗一本正經的答“是”然後飛出去,我捂著肚子笑彎了腰,司頭上掛著一滴大汗,很乏力的叫,“律~”

律露出和他那個似是而非的老爹一樣猥瑣的笑容,“妖怪本來就應該拿來這麽用的。”

我再次爆笑出來,“我打賭你會後悔的。”

那兩隻史上最無厘頭的小妖怪最終隻會抄回來一堆人類和妖怪都認不出來的鬼畫符而已。

律重重的歎了口氣,“你是來嘲笑我的麽?”

我收拾好自己的笑容,正色道:“我是陪我那個做編輯的老媽來攀交情的。”

他瞪了我一眼,一副不知要說什麽的表情。

我笑,“說起來,青嵐真的有在整理你外公的書嗎?”

這回是一個白眼,這位陰沉沉的靈異少年話雖然不多,但表情真是豐富,於是我坐下來,很有興趣的看,而小司在一邊打量我們,“律,你之前就認識歐陽小姐麽?”

“啊,某次借茶道為名的相親大會上認識的。”我搶一步回答,律盯著我,一臉黑線。

小司睜大的眼,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遊移,“你們?”

“勉強算有共同話題吧。”至少我們兩個都能看到妖怪。

“喂喂,你這樣說很容易讓人誤會啊。”律又歎了口氣,“其實我們隻是隨便說了幾句話而已吧?”

“是。”我點頭,“但是你那天似乎沒有和其它的女生說過話吧?”

律怔了一下,很乏力的擺擺手,“真是越描越黑,算了,我去做題,你隨意。”

於是我無視小司詫異的目光,躺在律的身邊,開始睡覺。

迷迷糊糊的,聽到有細微的劈啪的聲音。我皺了眉,睜開眼來,律做完題在下棋還是什麽的?

屋子裏並沒有其它人的樣子,律和司都不見了,我怔了一下,坐起來,外麵的陽光還是很強烈的樣子,我應該沒睡多久啊,他們都走了怎麽也不叫我?

真不夠意思。

我活動了一下身體,聽清了那細微的聲音是從隔壁傳來的,於是我走過去,輕輕的將那扇紙門拉開了一條縫往裏看。

有兩個人正在下棋。肥大的衣服,高高的帽子,看來似乎都是平安時期的打扮,有一個背對我看不清麵目,而另一個——烏黑的長發,漂亮的眼睛,修長的手指執了折扇輕輕的掩了半邊優美的唇,那分明是——

一隻手從我身後伸過來,將我那一句驚呼捂回喉嚨裏。

佐為!

藤原佐為。

我扭過頭,不悅的看著我身後的人,怎麽能在這時候阻止我去和這漂亮的鬼魂接觸?

身後是一個五十上下的老人,戴著副眼鏡,很和藹的樣子,印象中飯島律的外公蝸牛先生應該就是長得這個樣子。他一手捂著我的嘴,一手豎了食指在自己唇前,“噓,禁聲,這些可不是真的人。”

我知道。一早知道他是個千年老鬼了,可那又怎麽樣?美形是無敵的呀。

老人繼續輕輕道:“這些,都是無法升天的死者的執念。”

我怔了一下,想起佐為的悲傷來,輕歎了口氣,繼續轉過去看他們下棋。然後就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見證了佐為最放不開的那段經曆。

下棋,被陷害,出走,淹死。

隻留下一隻有血跡的棋盤。

我繼續發怔,剛剛我從門縫裏看過去這明明是一間和室啊,為什麽會像看電視一樣的轉換場景?和室,大堂,河邊,直到一片空****的虛空。

這是怎麽回事,我剛剛想回過頭去問身邊的老人,他卻一把抓住我的肩,使勁的搖起來。

“飯島爺爺你幹什麽?”我大叫了一聲,然後就醒來了,看著麵前抓著我的肩被我叫得一愣的律,眨了眨眼,也愣住。

原來我在做夢?

我長歎了口氣,為什麽我會在飯島家裏夢到佐為?想過去時還被飯島伶按住?這家人和佐為應該完全沒關係才對吧?還是說,想見到佐為的話,就隻能在夢裏了?

“歐陽你夢到什麽了?”律又搖了我一下,“我外公?”

“嗯。”我點下頭,坐直了身子,看到正走過來的飯島爸爸和我家老媽,想來是商談結束了。

律皺著眉,剛想問什麽,我先問出口,“律,你們家有一個沾血的棋盤麽?”

“棋盤?”他想了幾秒鍾,轉過頭去看向那個妖怪附體的爸爸,“爸爸你知道麽?”

“沾血的棋盤啊?”表情怪異的中年微微仰起頭,想了一會,好像完全沒有印象的樣子。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他卻突然道:“啊,想起來了,曾經有個人拿了那個來給你外公看,想請他幫忙來著,說是隻要擺在房間裏就會做奇怪的夢,夢到下棋啊,自殺啊什麽的。”

那可不就是我剛剛做夢看到的?我怔了一下,連忙追問:“那麽後來呢?那個棋盤哪去了?”

“後來?始終沒能解決啊,所以那個人又拿回去了。”

我想或者找個很有圍棋天份的人讓佐為附身,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吧?

他頓了一下,又說,“那個人,好像是姓近藤,叫什麽來著?唔……我忘記了。”

總之不會叫近藤光吧?我訕訕地歎了口氣,名字都不記得了,大概更不可能記得住址了吧?本來還想如果能找到那個的話,可能再見見可愛的佐為啊,可是看來希望要落空了。

律看著我,“你剛剛夢到那個棋盤?”

“嗯。”我點頭,說不定是飯島老爺子想讓我夢到那個的吧?可是為什麽?

老媽輕輕咳嗽兩聲,“桀,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我點點頭,站起來,和老媽一起像他們告辭,“關於那個棋盤的事情,如果想起什麽,麻煩你們告訴我一下好麽?”

那邊的父子點頭答應,於是我們母女倆離開了那幢始終籠罩著詭異氣氛的老房子。果然一出那個門,我便看不到那些怪模怪樣的小精怪,這樣說起來,難道一定得先找到近藤光我才能再見到佐為?

我歎口氣,說實話,我對那個小學六年級的半大正太的興趣實在並不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