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是個好人呐

【雨夜,街頭分外冷清。

酒肆打烊了,所以我被趕出來了,縮在小巷的屋簷底下,看前麵的人打架。

真刀真槍的呀,刀刃在夜色裏發著寒光,用看的就知道鋒利到什麽程度。一個是矮個子的紅發少年,一個是忍者裝束的黑衣男子,對持著。

劍光一閃,長劍帶著鐵鏈飛向紅發的少年,少年拔刀,將長劍打飛,插入地上。黑衣男子矯捷地一反身躍上屋項,握緊了手中的刀,突刺。

少年順勢反手一劃,交錯而過的劍,由肩頭深地砍向黑衣人,直至肚腹。

——飛天禦劍流。

我捂住自己的嘴,大氣也不敢出。

那個紅發的矮個子少年,是貨真價實的,連頭發都散發著殺氣的,那個幕末的劊子手。

十五歲的緋村劍心。

血雨,淅淅瀝瀝地灑下來。

有白梅香飄過來,我探了探頭,白衣的女子撐著傘,已染上了鮮豔的血色,沉靜如水的目光看向那邊猶自在喘氣的少年,“你……真的……能喚來腥風血雨呢……”

我怔住,聽見自己的心跳一聲快過一聲,是掩飾不住的興奮,這次誤跌誤撞的,居然看到了這樣經典的一幕啊。

回過神來時,那兩人已不見了,隻剩一具屍體在路中,雨不停的打在上麵,地上的積水蜿蜒流開,都是淒豔的緋紅。

我歎了口氣,剛剛轉身想走,就聽到一陣急促而混亂的腳步聲傳過來,夾雜著男人的聲音在喊,“在那裏。不要讓亂黨跑了。”

然後我就被包圍了,幾個男人,紮著頭帶,是統一的製服。

新撰組。

我又歎了口氣,“我又不是維新誌士——”

我話沒說話,那邊已一刀刺過來,在他們聽來把那幹人叫誌士的,大概都是同夥吧。“喂喂。”我叫了兩聲,想往旁邊退,卻見那邊的人也正撥出刀來,逃不了了,隻得回過身來應戰。

這些似乎都是些下層的嘍羅,很不夠看。我腳下一錯步,閃身避開衝到我麵前一個人的刀,然後用小擒拿手,輕而易舉就將他手裏的刀奪下來,然後回身便格住從後麵劈過來的另一人的刀,再補上一腳,他痛得彎下腰時便從那缺口閃出去,背著牆,握著刀看著又圍上來的眾人,皺起眉,“拜托,我都說我不是了維新派的了。那個死人也和我沒關係……”

事實證明他們聽不懂我的話,或者說,不打算聽我說話。幾個人揮著刀就衝上來。

於是我再一次被逼得應戰。

刀光如驚虹一閃,血激射出來,然後才聽到對方的慘叫。

血濺上我的臉,我怔怔的看著自己手裏的刀從對麵的男人身體裏抽出,整個人都駭得呆住了。

我殺人了?

平常打架歸打架,可是,這樣子真刀真槍的拚殺,在我而言還是第一次。

雨水從我頭上滴下,混著濺到我身上的血,浸濕了我的衣服,腥味從皮膚滲進去,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嫌惡感擠壓我的心,我腿一軟,已整個人跌在地上,看著捂著胸口倒在那裏的那個新撰組成員。

我真的殺人了。

手上沾了血,被雨水稀釋了,順著掌紋緩緩滲開,我看著自己的手,咬緊了牙,那樣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這隻手給掠奪了。

圍攻我的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很快就恢複了攻擊的態度,但我沉在自己的情緒裏,反應過來時,利刃已挾著的風聲直向我劈來。

來不及了。

一種至深的恐懼攝住我,我睜大眼,看著刀刃離我越來越近。

這就是現世報麽?我難道會死在這裏?

“住手。”很冷洌的聲音傳過來,然後刀鋒就停在離我的頭頂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我籲了口氣,看著圍著我的人開一條路,讓一個同樣穿新撰組製服身材修長的男人走過來。

是我之前在酒肆碰到的人。

有人向他行禮,“隊長,這個人……”

“他不是什麽亂黨。”不是我在酒肆裏聽到的帶著點笑意的聲音,而是如這雨夜裏閃著寒光的刀刃一般冷洌。我皺了眉,抬起眼來看向他,的確是那張英俊的臉。他看了我一眼,“這可不是你這種小鬼能呆的地方,快點回去吧。”

“我……”我遲疑了一下,要回去麽?就這樣回去?有一點不甘心,但留下來的話,又像是會有生命危險的樣子。真是為難呐。

齋藤蹲下身去,看了看被我一刀刺進胸口的人,“他還沒死,趕快送回去救治。快一點。”

於是一幹人抬了受傷的人,迅速的離開。

我扶著牆壁,緩緩的站起來,呼了口氣,喃喃的念,“他沒死,太好了,神靈保佑。”

齋藤回過頭來又看我一眼,“你怎麽還沒走?”

“我……”從殺人的罪惡感中解放出來,我鬆了口氣,想逃走的心情便沒那麽重了。微微垂下眼,露了個很迷茫的表情,“我在這世界裏,並沒有什麽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看著我,眼睛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然後就向我伸出手,“那麽,要去我那裏嗎?”

正等這句話呢。

於是我上前兩步,將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心。

請多關照啦,新撰組三番隊隊長,齋藤一大人。

“我讓人燒了熱水,你先洗個澡吧。”齋藤遞給我一套衣服,指了指那邊的門口。

於是我去洗澡。全身上下洗了很多次,一雙手更是搓得通紅,這才覺得身上的血腥味少了一點。

我想我現在很能理解劍心每次出任務回來一定洗手洗澡的原因。

殺人的感覺,真是太不好受了。

衣服大概是齋藤自己的,我穿明顯有些大,袖子卷了兩卷,但那個時候寬大的褲腳似乎不太可能挽得上來的樣子,我隻能盡量的往上拉,就這樣在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也還是踩到過長的褲腳差點摔在地上。

房間裏傳來輕輕的一聲笑,我抬頭看過去,門沒關,齋藤坐在小桌子旁邊,端著一杯酒,帶著點笑意,向我招了招手。

我走過去,看看自己的衣服,“沒有小一點的衣服麽?”

他看著我,怔了怔,連手都顫了一下,酒杯裏**起一連串的漣漪。“原來你是女孩子啊。”

“嗯。”我點點頭,在他旁邊坐下來,拿過看起來像是為我準備的那個酒杯,往裏麵倒了一點酒,試探性的,小小的抿了口。

“不會喝就不要勉強。”他這樣說著,卻並不阻止我,隻看著我通紅的手,輕輕地歎了口氣,“你從沒有殺過人吧?”

我垂下眼,那種覺得自己殺了人的惡心違和感又湧上來,一抬手就把杯裏的酒全灌了下去,結果又嗆到了,不停地咳嗽。

他伸過手來,輕輕地撫我的背,“京都是個動亂的地方,你還是回自己的家鄉去吧。”

他的手寬大而溫暖,我側過頭看向他,“你真是個好人。”

他停了一下,然後又笑出聲來,帶著一種尖銳的譏誚,看著我,“你知道我是誰麽?我可是新撰組的三番隊隊長齋藤一啊。我這雙手,早已不知沾了多少血,永遠都不可能洗得掉了……”

我握住他的手,輕輕地笑,“我覺得你不像人家說的那樣冷酷呢。”

他靜了一下,然後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你還太小了。”

“唔。也不小了,滿了十八,算成年人了。”不知道是酒的關係,還是淋太久雨的關係,頭有點昏沉沉的,我伏到桌上,小聲的嘟嚨。

齋藤不再說話,隻看著我,末了又輕輕歎了口氣,將我抱起來,放到那邊的被褥上躺好,蓋好被子,自己坐到窗邊,懷裏抱著自己的劍。

眼皮重重的垂下來,我也輕輕的歎了口氣。

原來要抱著劍才睡得著的人,並不隻有那個紅發的劊子手啊。

醒來的時候,已快到中午。頭已不那麽昏了,口裏有一種苦澀的藥味,像是我睡著的時候有人給我喂了藥。

我皺了眉,坐起來,一條毛巾從我額上滑下。我接在手裏,四下裏看看,我還在齋藤的房間裏,但他已不在了。桌上有水和稀飯。稀飯還是溫熱的,飄著淡淡的香味,引得我的肚子開始一陣咕嚕的叫,於是也不管是不是給我準備的,端起來就喝了。

我在角落裏找到自己的包翻出那個應緊用的醫藥包,找了兩片感冒藥吃了,然後發現包裏像是還有些外傷藥,我看著那些藥,就想起昨天被我刺傷的那個人來,稍稍皺起眉,也不知道命保住沒有,或者這些能夠用得上也不一定。

這樣想著,我拿了那些藥,跑出去找齋藤。出門沒多遠,就碰上一個看起來蠻溫和的男人,我鞠了一躬,問,“請問,您知道齋藤在哪裏嗎?”

他掃了我一眼,“你是昨天被齋藤撿回來的迷路小貓嗎?是小女孩呀。”

迷路小貓?這個稱呼不是應該冠在雪代巴頭上麽?而且,雖然看起來是比他小一點,我也過了被稱作小女孩的年齡了吧。我略微皺了眉,他已笑了笑,“這個時候,他應該在教組員們練劍吧。我帶你過去。”

他說著,已先轉過身向前走去。我連忙道了謝,跟上去。

齋藤他們在院子裏,組員們拿竹劍捉對兒練習,齋藤坐在簷下,側著頭和身邊一個清秀的少年正在說什麽。

“齋藤。”我老遠的揚起手來叫一聲,然後跑過去。他轉過頭來的時候,就正看到我踩踩到過長的褲腳一頭栽下去。他連忙伸出手來扶住我,略微皺了眉,“好一點了?”

“嗯。”我應了聲,看向自己的褲腳,也皺了眉,然後向齋藤伸出手,“劍可以借我一下麽?”

他居然隨手就遞給我,我反而怔了一下,連帶旁邊的少年也怔了一下。他們這種人來說,劍就是自己的生命吧,哪有就這隨便就給人的?

他看著我,“你不是要劍麽?”

“啊,是的,謝謝。”我連忙接過來,撥出劍便將那過長的褲腳割下一截來,然後試著走幾步,又跳了幾下。嗯,還不錯,這下便不會絆倒了。

齋藤旁邊的少年看著我做這些動作,怔怔地眨眨眼,而那個帶我來這裏的男人則毫不客氣地笑出聲來,“齋藤,看來你撿回一隻相當有趣的小貓呢。”

齋藤站起來,“近藤局長,你怎麽過來了?”

我怔住,扭頭看向那邊還在大笑的男人,不會吧,近藤勇?那麽他旁邊那個——我飛快的再將頭扭回來,看著那個清清秀秀眼神相當溫柔的少年,難道是衝田總司??

但那少年在聽到近藤勇說的話之後,看我的眼神就似乎有幾分不同,走到我麵前來,打量我,“你就是刺傷杉本的那個人?”

那個人叫杉本麽?我點頭,“他怎麽樣?嚴重麽?”

“傷得很重,大概還要躺上十天半個月吧。”

“啊,我……”我想說我是無心的,他們逼我的,可是,人都傷了,說這些也沒用了吧。我歎了口氣,把手裏的藥物遞給他,“這些,是我家鄉那邊治外傷的藥,你拿去看看用不用得上。”

他看著我,並不接那些藥,卻突然行了一禮,“天然理心流衝田衝司,請賜教。”

“嚇?”我下意識的往後跳了一步,這個算什麽?挑戰?

齋藤也忽的站起來,“總司,她——”

衝田向他微笑,“放心,我隻是想切磋一下。因為我對她的劍法很好奇。”他轉過來看著我,清秀的臉上依然是很純真的笑容,“杉本的傷我看過了,很幹淨利落的一劍,如果不是你經驗不足的話,我想他會當場斃命的。”

我咬了自己的唇,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當誇獎來聽。

他繼續說:“我聽說你的劍很特別,是從沒見過的流派,所以,想跟你比試看看。”

“我……”衝田總司是傳說中的天才劍客啊,我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吧。我皺著眉,求助一般看向齋藤,“還是不要吧,我並不是一個劍客,也不是什麽武士,我……”

但齋藤竟然不理會我的目光,從我手裏把藥和劍都接過去,扔過來兩柄竹劍,“總司,你不要太認真啊,點到為止。”

衝田點下頭,溫柔地微笑,“我知道。”

真是的,哪有這樣子趕鴨子上架的?我無奈的歎口氣,好吧好吧,比就比吧。齋藤一和近藤勇在旁邊看著,總不至於讓我被衝田打死吧。換個想法來說,能被衝田看上要求比劍,也是一個榮幸吧。好歹忽略掉那種發麵饅頭臉的畫像,在什麽漫畫裏,衝田少爺這也是個萬人迷的主啊。

這樣想著心裏就好受了一點。我從地上撿起一把竹劍來,舉劍齊眉,施了一禮,“在下歐陽桀。請!”

雖然說實力上不在同一個檔次,但就戰略上來說,衝田是比較吃虧的,因為我知道他的流派和絕招,他對我則一無所知。

但他雖然答應了齋藤,卻沒有一點要放水的跡象。以平青眼起式,劍尖略為下垂,向右傾,微微往下一按,便以電光石火之速朝我衝來,揮劍、斬下。

真快。我一眨眼,他劍尖已近到眼前,我揮劍格下,他瞬息間收回、再度刺出,一氣嗬成,神速無比。這就是衝田總司的突刺麽?

避閃不及,我索性就地一滾,手握著竹劍也不用劍招,隻用一套杖法,專攻他下盤。

像是從沒有見人用過這樣的方法,他一刺落空,先是怔了一下,小腿已挨了我一下,他很快反應過來,再次揮劍向我斬下。而我已躍起,掌中劍搭上他的劍身,一引一帶,將他的劍往前拉去,左手捏成鶴喙狀,疾啄他的手背。

他手上挨了一下,竹劍險些脫了手。

近藤勇已在一邊鼓掌,“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流派的,能一連打到總司兩下還真是從沒有過呢。齋藤你完全不用擔心她呀。”

我歎了口氣,放下劍來,舉起手,表示投降。

衝田看著我,皺眉,“你——”

“我自己有多大本事,我自己知道。”我笑,“我隻是取巧,一會你看透我的身法,我就得挨打了,我可是很怕痛呐。”

衝田也放下劍來,“是這樣麽?”

“嗯,因為你不會想到我在會劍還沒刺到的時候自己先倒在地上打滾,也沒想到我會用單手握劍空出一隻手來打人,多幾次自然就騙不到你了,到時以你的速度和力量,我便隻有挨打的份呀。”

這是大實話,但這個清清秀秀的少年微微偏起頭來,很認真的看了我一會,然後輕輕歎了口氣,“也許會是那樣,可現在看起來,的確是我輸了呢,如果你手上是真的劍的話,我已經變成殘廢了。”

呀呀?我睜大眼,沒聽錯的話,這個天才劍士在向我認輸麽?我打敗了衝田總司?一時間有種飄飄散然的感覺湧上來,我搔著自己的頭,傻笑。

而那邊的近藤勇也在上下的打量我,末了微笑道:“你不是說沒有地方可去麽,不如——”

“局長。”齋藤打斷他,“她馬上就要回家鄉去了。”

“嚇?”我怔住,看向他,我幾時這樣說過?

“哦?”近藤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可真是可惜呢。”

齋藤並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拿過我手中的竹劍,向旁邊的人手裏一扔,拖著我就往自己的房間走,“時間不早了,你收拾一下,我送你。”

我一邊被他拖著走,一邊扭頭看向那邊微笑著向我揮手的近藤勇和站在那裏若有所思的衝田總司。不要啊,我才過來而已,現在正有大好機會接近壬生狼們,為什麽一定要趕我走?我拖住他的手,“近藤局長的意思,是想讓我留在新撰組吧?”

他的腳步一頓,“你想留下?”

我一時收腳不住,就撞在他背上,揉著自己的鼻子,皺起眉。“嗯。”

誠字旗下,可都是些有性格的帥哥啊,難得局長大人親自邀請了,我怎麽會不想留下來多看看?

“你想殺人嗎?”他的聲音突然間冷洌起來,一雙眼微微眯起來,有寒芒閃動。

我下意識的退開一步,咬了自己的唇,看向他。

他靜了一下,眉眼柔和下來,伸過手,輕輕揉我的頭,“你是個好女孩,京都這種地方,真的不適合你。家鄉一定有人在等著你吧,你還是早點回去,好好的生活吧。”

我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阿驁說會每天打電話回來。我過來多久了?那邊現在是什麽時間?這樣一想,還真是非得回去一趟不可。

齋藤捕捉著我表情的變化,輕輕的笑了笑,“走吧。”

我歎了口氣,跟著齋藤走回去,收拾了自己的包,衣服還沒幹,於是我仍然穿了齋藤的衣服,在他的陪伴下走出去。

“就到這裏吧?”出了大門,我轉過身去對齋藤說。我可不想讓他看到我從一口井裏跳下去。

他點下頭,“你自己小心。”

“嗯。”我抱他一下,“齋藤你真是個好人。”

他的背僵了一下,略微皺了眉,但很快便鬆開,手伸過來,輕輕撫上我的臉,“你剛剛說,你叫什麽?”

咦,這時候才想起要問我的名字?我眨眨眼,“歐陽桀。”

“是哪幾個字?”

於是我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裏一筆一劃的寫下自己的名字。他看了一會,攥緊了手,笑了一下,“我會記下的。”

“嗯?”我仰起臉,有些不解。

“畢竟是第一個說我是好人的人呐。”他笑,有幾分自嘲的樣子,“好了,上路吧。”

於是我向他揮揮手,按自己記憶中的方向,向城外的那口井走去。

雨後的街道有一種很幹淨的感覺,一塊塊青石板都被雨水洗刷得有如玉石,完全看不到一絲泥濘,連同昨夜的那些血跡都早已了無痕跡。

一條人命就這樣被衝刷得幹幹淨淨,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來。

我歎了口氣,齋藤說得沒錯,這個動亂的京都實在太危險了,大概和時不時有妖怪出沒的犬夜叉的世界也差不了多少,唯一的區別就是這裏是人殺人,那邊是妖殺人而已。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停下腳步。

我本來是想去找殺生丸大人的,結果食骨井一抽筋,就把我弄到這裏來了,如果我就這樣回去的話,誰知道它下次還抽不抽筋,誰知道它下次抽筋會把我丟去哪裏?那我豈不是再沒機會見識那個幕末的紅發劊子手?

十五歲的冷峻的劍心啊。

我感到自己的血開始沸騰,於是便找人問了小荻屋的位置,向那邊走去。

在門口停了一下,想起自己身上沒錢,齋藤也真是的,我都誇他是好人了,居然都不給我一點回家的路費。我歎了口氣,圍著小荻屋轉了一圈,發現後牆並不高,完全可以爬上去。然後我就將那個想法付諸了行動,三兩下便翻過了牆,跳到院子裏。

裏麵的人像是在吃飯的樣子,隱隱可以看到雪代巴的影子,正想走近一點時,便看到劍心板著一張臉從飯廳走出來,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悄悄的跟上去,一麵想著這是哪一幕。是劍心被人取笑,說巴是他的女人的時候麽?

劍心坐在窗邊,抱著他的劍,風吹起他紅色的發絲,露出臉上一條狹長的傷疤來。他的目光沉靜,淡淡地看向腳邊的一個陀螺。

是在緬懷麽?那段還被叫做心太的時光?我歎了口氣。

他就被我歎氣的聲音驚動,刷的看過來,目光淩厲,握劍的手也緊了一緊,“誰在那裏?”

我怔了一下,下意識的往後一縮,他人已竄了過來,刀出了鞘,寒光一閃向我的脖子砍來,來不及避閃,於是我索性就不避了,迎著他冷峻的眼,低低地叫了聲,“心太。”

刀鋒在離我的脖子不到一厘米的地方險險停住。

麵前紅發的少年一雙眼驟然收縮,“你——”

要不要冒充一下以前認識他的人?我這樣想著,無視麵前的刀,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上長長一道傷疤,或者是常常會裂開的原因,在手心裏有一種粗糙的觸感,我又歎了口氣,十八歲的我,在齋藤看來也隻是個孩子,可麵前的這一個,隻有十五歲呐。

他握刀的手微微有些顫,“你是誰?”

本來就幾乎架在我脖子上的刀被他一抖,鋒利的刀刃就割破了我的皮膚,冰涼的疼痛,然後血就滲了出來。我不由得抽了口氣。

劍心怔了一下,然後將劍收起來,拖著我就往外走,一直走到井畔,打了盆水,拿毛巾浸濕了遞給我。

我接過來,按住受傷的脖子,傷口很淺,但是真痛。我痛得咧著嘴,“這個見麵禮真不錯。”

他站在旁邊看著我,突然顯出一副受驚的樣子來。

我這才發現自己又已變成男生,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解釋,於是隻訕訕的笑笑。

劍心隻一時錯愕,立刻又問,“你到底是誰?”

語氣很冷淡,眼神卻很複雜。

我微微偏起頭,一方麵因為痛,一方麵則不知應該怎麽回答這問題,準確的說,是不知應該怎麽回答這問題的後續問題,

這時候有人來打水,看到我們,怔了一下,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又退了回去。白色的人影,就停了那麽一小會,留下了一段淡淡的白梅香。

劍心怔了一下,看過去,我跟著看過去。“是很好的女人呢。”

劍心斜了我一眼,目光冷冽,我退了一步,他追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沒辦法轉移話題,於是我歎了口氣,回答。“歐陽桀,我隻是個路過的人。”

他皺了眉,“你怎麽知道心太?”

“啊,那個,聽人說的唄。”

我自己還沒想好要說是誰告訴我的,他已先一步急切的走近一步,“是老師嗎?你認識比古老師嗎?”

“呃,比古清十郎麽?大概,算是認識吧。”

聽到肯定的答案,他反而怔了一下,呐呐地問:“是嗎,老師他,還好吧。”

“好得很呐。”即使到十年後也好得像第一次出場一樣呐。

劍心的嘴角上揚,終於露了一點稍帶暖意的笑容,末了微微垂下頭去,輕輕歎了口氣,“他還生我的氣麽?”

雖然是爭執過很多次,但比古應該沒有真正生過他的氣吧,就連那句“笨徒弟”都是以無限寵溺的口氣說的呐。我笑,伸手輕輕揉揉他的頭,劍心比我矮,這動作做得非常容易,要比摸我家阿驁容易得多。“怎麽會?你是他的驕傲呐。”

劍心臉上稍有紅意,抿著嘴不說話,笑意卻湧到了眼睛裏。這個時候的劍心,看起來才像一個真正的十五歲的少年,沒有殺氣,沒有冷酷,隻有被長輩誇獎時帶著點驕傲的羞澀。

我鬆了口氣,將敷在頸上的毛巾拿下來,血已止住了,雪白的毛巾上有一條深紅的顏色,順著布的紋理四下滲開。

劍心看了一眼,輕輕的說了句“抱歉”。

“沒什麽。”我擺擺手,過著像他那種生活的人,我沒被殺已經很幸運了。

他不再說話,於是氣氛一下子變得安靜得有些尷尬。

我的確是很想見見這位幕末的劊子手,可真正麵對麵的站到這裏,卻被一種至深的悲哀揪住了心,調侃的,戲謔的,甚至連正正經經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歎了口氣,把毛巾扔回盆裏,“我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嗯。”他點點頭,等我走出幾步,才聽到他輕輕的加了句,“代我向老師問好。”

我揚了揚手算是作答。我都不知道比古清十郎在哪裏,問個鬼。

走廊裏與有著白梅香的女子擦身而過,於是停了一下腳步,轉過頭,看著白衣的女子走過去,短短的對話,紅發的少年從井裏打出水來,白衣的女子道謝。

很賞心悅目的畫麵。

但是在不久之後,就會變成永恒的悲傷。

再次歎了口氣,我加快腳步走出去。

回去之前,先想辦法弄了點熱水將自己變回女生。到時如果被人看到大家都知道去比賽的阿驁穿著古裝帶著傷在街上走,我都不知要怎麽解釋,還是變回來的好。

到家裏那邊的時候,已是暮色四合。

我從井口爬出來,便聽到一個聲音道:“看來你說的倒是真的呢。”

我回過頭,看著柯南那偽正太正坐在旁邊的水泥管上,撐著頭看著我。

我坐在井沿上衝他微笑,“我幾時騙過你?”

他從水泥管上跳下來,走進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你去了哪裏?怎麽這身打扮?”

“幕末。”我笑,“去跟衝田總司打架了。這身如何?帥吧?”

柯南哼了一聲,皺緊了眉,“可是,這也太奇怪了。”

“啊。”我點頭,“我也覺得,可是連你的身體這樣的事情都有啊,這世上還有什麽怪異的現象不能出現?”

他怔了一下,過了半晌,重重的一口氣歎出來,“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這麽多這樣不能解釋的怪現象,我們這些做偵探的,還有什麽立場?”

“大概,比如我往這裏一跳,以偵探和警方來說,就肯定找不到我了。”我笑,本來或者還能確定是去了五百年前的戰國,可是這口井明顯已經開始抽筋,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個時間段的哪個地方,偵探怎麽能找得到。

他翻了個白眼,很長時間不說話。

脖子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我從井沿上跳下來,準備回家去洗個澡,好好的上點藥,才剛剛要揚起手來和柯南說拜拜,那邊一條人影一麵大叫著“柯南”,一麵向這邊走來。

柯南探頭看了一眼,突然就縮到我身後去,我回頭看到毛利蘭正飛快的向這邊跑,不由笑了一下,“喂,不就是小蘭嘛,你躲什麽?”

“我一天沒去上課又沒回家,她會發飆的呀。”

“哦。”我開始同情他,毛利蘭發起飆來真是蠻恐怖的。

說話間小蘭已跑到我身邊,“啊,歐陽你也在這裏啊?”

“嗯。”我揚起手來,笑眯眯的打了個招呼。

小蘭喘了口氣,“你今天沒來學校,上杉說你病了,要不要緊啊?”

“啊,隻是感冒,外帶受了一點小傷。”到這裏為止都是實話,然後我就把身後的柯南揪出來,反正她肯定是看到了才跑過來的,躲也躲不住了。

小鬼瞪起眼來看著我,小蘭瞪起眼來看著他,拉長聲音叫,“柯南——”

小鬼頭上冒出一大滴汗,退了一步,狠狠地又瞪了我一眼。於是我打了個哈哈,“所以有些事情我自己做不了,就拜托這位小偵探了。”

“咦?”小蘭將目光從柯南身上拉回我身上,皺了眉,“歐陽,他怎麽說也還隻是個小學生……”

“也不是多困難多危險的事。”我將柯南往前推了一把,他踉蹌著一頭栽在小蘭懷裏,一下子紅了臉。我笑,“你看,他這不是一點事都沒有?放心,放心好了。”

小蘭看了我們一會,歎了口氣,“真拿你們沒辦法。”

我咧開嘴來笑,揚了揚手,“那麽,我回家了,你們也回去吧?”

“等一下。”小蘭叫住我,我挑起眉來等著她的下文,她卻沉默下去,半天才訥訥的問,“我聽說,你見到新一了?”

“啊?”我瞟了柯南一眼,小正太看著小蘭,臉上的表情萬分複雜。我歎了口氣,“嗯,見到了呀。”

“他……”這個“他”字說出來很久之後都沒有後續的聲音,小蘭微低著頭,留海蓋過了眼睛,但臉上卻有一條蜿蜒的水痕,在路燈下微微反著光。

我怔了一下,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長久以來似乎一直是這樣,爭強鬥狠,打趣湊熱鬧我都不會冷場,一旦碰上這種要用悲傷來做背景的時候,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柯南輕輕拉了拉小蘭的衣角,“蘭姐姐。”

小蘭飛快的抹了把眼淚,勉強擠出絲笑容來,“他看起來好不好?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他既然到了禦村家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不……”

她的聲音咽下去,我想她大概是想說,為什麽不回來看看我?

晶瑩的淚水在她的下巴處匯聚,滴下來,打在柯南牽著她衣角的手上,濺開來。

很痛吧?我看向那小小的被叫做柯南的小蘭日思夜想的新一。他微仰著臉,看向小蘭,眼鏡的鏡片反著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想一定是痛苦的。

每天裏麵對麵的看著,卻偏偏要忍受那種咫尺天涯的相思。

那樣撕心裂肺般的相思啊。

我歎了口氣。

小蘭沒有再問,擦了擦眼淚,跟我說了再見,牽著柯南就回去了。

我又歎口氣,施施然的往自己家裏走。

快到門口時,就想起阿驁昨天拉的曲子。為什麽明明相愛的人卻偏偏不能在一起?梁祝也好,劍心和巴也好,新一和小蘭也好,一對一對,全是悲傷。

濃得化不開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