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眼睛裏的春天

【回到晴明邸的時候,似乎還很早。

天一迎我進去,動作輕緩,微笑溫柔,卻一言不發。我才想問,她卻輕輕搖搖頭,指指那邊的廊下。

晴明一身白色狩衣,斜依在長廊的柱子上,手裏還拿著本書,身上搭著一件衣服,卻已經睡著了。

我笑笑,把手裏的魚遞給天一,走去另一間房坐下。

宅院裏很安靜,晴明在睡覺,昌浩想來應該去了陰陽寮,神將們又不知在哪,一屋子書,但我能看懂的一本也沒有。

坐了一小會就覺得無聊,幸好這時天一捧了個盒子走進來,輕聲道:“歐陽小姐,該換藥了。我現在幫你換,還是等晴明醒來?”

我坐過去她身邊:“你幫我吧。”

她應了聲,打開盒子幫我換藥,末了問:“歐陽小姐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嚇?”

“要不要我送你去主宅那邊?”

“主宅?”

“嗯,安倍家的主宅啊,吉昌大人,夫人,還有藤原彰子小姐都在那裏……”

“算了。”我倒在地上,歎了口氣。雖然彰子是長得很可愛啦,可是,我跑去跟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大眼瞪小眼?還是去跟昌浩她娘學怎麽繡花。

天一輕輕掩了嘴,笑起來:“那麽,我陪你聊天吧。”

“不用特意招呼我。”我也笑笑,“我自己逛逛好了。”

她點點頭,“好。不過,如果你要出門的話,請跟我說一聲。”

我點頭,她行了一禮,便消失了。

於是我繼續無聊。早知就應該答應友雅的。我歎了口氣,然後就想起蘭來了。對了,我可以去看看蘭,說不定可以在她那裏碰上輪值的八葉,說不定還能問到亞克拉姆在哪裏。哦耶,那個優雅殘酷的麵具男。

想到這裏,我爬起來,就向上次晴明帶我去過的後院走去。繞過那條回廊,出現在我麵前的,居然是一堵牆。

“耶?”我不由驚呼出聲。昨天明明走完回廊,就到了另一個院落,還有架開得很漂亮的紫藤花啊。都到哪裏去了?

我皺著眉,沿著那堵牆來回走了幾圈,還找來東西墊腳翻上去看。受了傷就是不方便,不然這種牆一兩下就爬上去了。外麵似乎是條巷子,亦沒什麽院落。我不死心地在牆上敲打。難道有秘道?

“女人,你在做什麽?”

我扭過頭,看見青龍站在我身後,沒好氣地問。

我也沒好氣地回答:“找路。”

“什麽路?”

“下地獄的路。”

他哼了聲,似乎不想理我了,從腳往上,開始慢慢消失。

“等一下。”我連忙衝過去拖住他,“那個,我想去找蘭,你知道怎麽過去嗎?”

他又哼了聲:“龍神的神子放在這裏寄住的那個女孩子?”

我連忙點頭:“嗯嗯。”

他挑起一條眉來:“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我怔了一下,不是吧,這家夥是這麽小心眼的嗎?

他居然扯動嘴角笑了一下,然後消失了。我揉揉眼,沒眼花吧?這家夥居然笑了?剛剛有發生什麽好笑的事情嗎?

算了,大不了等晴明醒來問他。

我學晴明的樣子坐在廊下,微微偏起頭,看著對麵還在睡覺的陰陽師。

他的睡臉很安詳,我想,所謂仙風道骨,也不過如此了。

我正看著他發呆的時候,聽到他輕輕笑了聲。我回過神來,發現晴明不知幾時已醒了,正睜著一雙細長的鳳眼看著我。

“你回來了。”他說。

“嗯。”我點點頭,“我吵到你了嗎?”

晴明搖搖頭:“你知道,人老了精神總是不濟,睡眠卻總是很淺。”他拿起身上的衣服來,詢問一般挑眉看著我。

我也搖搖頭,“大概是天一給你披上的吧。”

他將衣服拿起來,放到一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卻在伸到一半的時候停下來,道:“我好像聞到什麽香味。”

我也嗅了嗅:“是烤魚吧?我買了魚回來,大概天一拿去烤了。”

“是嗎?”晴明笑了笑,“可好久沒吃那個了。”

果然不一會天一就端出盤烤魚來,還有一壺酒,卻隻準備了一個杯子。我稍微皺了下眉,天一很溫柔地微笑:“歐陽小姐身上有傷,還是暫時不要喝酒比較好。”

分明是在岐視我啊。我翻了個白眼,靠回柱子上。

晴明遞過一條魚給我,我接過來,沒好氣地大咬了一口。

晴明在旁邊笑起來,連天一也用袖子掩了唇輕輕的笑。晴明抬起手來,指了指西方,“你看。”

我側過臉去。

黃昏的天空有一抹燦爛霞雲,顏色異常鮮豔。雲朵與天空之間的界限已經模糊,隨著夜氣的侵染幻化出金橙、丹紅、嫣粉、絳紫等等不同色彩。

晴明的聲音很溫柔:“當著這樣的美景,這樣的佳肴,生氣未免太有失風雅了。”

我回過頭瞪著他,他端著酒杯,靠在走廊的柱子上,遙遙看向西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風輕輕拂起他的發絲胡須,有如天外仙人。

天一不知幾時又不見了。

於是我和晴明靠在廊下,靜靜的看著天邊的雲彩,好像連時間都已靜止。

打破這寂靜的,是晴明的聲音。

他輕輕地說:“吹個曲子來聽吧。”

我怔住,半晌才道:“我不會。”

他似乎也怔了一下,像這時才回過神來,轉過頭看著我,微微皺了下眉,露出抹自嘲的笑容來。

我說:“抱歉,我不是源博雅。”

他微微垂下眼來,輕輕道:“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我笑了笑:“我不是博雅,也不會吹笛子,但是我可以唱歌給你聽。”

他重新抬起眼來看我,麵上又有了笑意:“哦?”

於是我放了手裏的魚,擺足了架勢,開始唱:“春天在哪裏呀,春天在哪裏?春天就在小朋友的眼睛裏。這裏有紅花呀,這裏有綠草,還有那會唱歌的小黃鸝。滴哩哩哩——”

我還沒有“哩”完,晴明已大笑起來。不是那種優雅的笑,也不是那種捉狹的笑,而是放肆而徹底的大笑,整個身體都隨著笑聲顫抖,就好像隨時都可能笑倒在地上。

我停下來,很無辜地看著他:“很難聽嗎?”

“不。”他好不容易停止了笑聲,“很特別,大概是我這一生聽過最有趣的歌了。”

我也笑起來:“哦,那以後再唱別的給你聽。”

“為什麽要等到以後?”

“因為我總共也不會幾首歌,怎麽能一下子全現出來?”

晴明又笑起來,溫和優雅:“那麽,作為你唱歌給我聽的回禮,你閉上眼。”

我依言閉上。

晴明的聲音輕輕道:“我數一二三,你再睜開。”

我應了聲“好”。

過了一小會,聽到他數,“一、二、三。好了”

我睜開眼,不由讚歎了一聲。

眼前是一片春日的原野。綠色的灌木和青草還帶著露珠,顯得生機勃勃。粉色的櫻花在碧波**漾的河流兩岸鋪展成錦繡畫卷。一隻紅翅的蜻蜓在水麵上一點而過,翅膀在陽光下閃耀出動人的光澤。遠處有非常清晰的婉轉鳥鳴。空氣中有青草混合著野花的芳香,隨著朝陽的光線升騰彌漫,令人心懷舒暢。

晴明的聲音變得年輕起來,輕輕問:“喜歡麽?”

我重重點頭,扭頭看向身邊那個年青的晴明:“嗯,這是哪裏?”

“這是小朋友眼晴裏的春天呐。”

“噯?這也是法術麽?”

他輕輕點頭。

我笑:“陰陽術還真是方便呀。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晴明笑起來:“是真的啊。”

“耶?”我睜大眼看著他。

“這些也是真真正正的春天的景物啊。它們存在過,燦爛過,我見過了,記下了,在這一刻重現出來而已,又怎麽能說它們不是真的?”

聽起來像是詭辯。不過,看在這個幻境真的很漂亮的份上,不計較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莫明其妙的醒了。耳邊聽到一個似有似無的聲音在叫我,睜眼來看,身邊卻沒有人。

我皺了眉,爬起來,披了件衣服出門去看。

庭院幽雅寂靜。月光柔和,空氣裏氤氳著花香。

那聲音又似有似無地呼喚:“異世來的少女啊,聽從我的呼喚……”

我楞了一下,難道,是阿克拉姆?他在召喚元宮茜還是蘭?

一想到可能會見到那個人,不由就興奮起來,忍不住便循著聲音走過去。

一隻手刷的攔在我前麵,我抬起眼,麵前是永遠好像被人欠了幾百萬的神將青龍。我皺了眉:“幹嘛?”

“你想去哪?”

“我想去哪有必要跟你報備嗎?”

他的臉色愈加的難看:“你這女人,就不能稍微安份一點嗎?”

“安份?”我翻了個白眼,“雖然我是借住在這裏沒出房錢飯錢,但好歹還不算囚犯吧?難道出去散個步也不行?”

“三更半夜你去散什麽步?眼下到處都不太平,鬼族,怨靈,盜匪——”

“呀,難不成你是在關心我嗎?”我打斷他,笑眯眯地挽了他的手,“大不了,你就陪我一起去吧。”

他刷的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像你這樣的女人,誰管你怎麽樣?誰要陪你?”

我聳聳肩,越過他,向外麵走去。沒走幾步,發現他居然跟在後麵,於是回頭向他拋個媚眼:“要跟著也無所謂,不過,先說好哦。到時可不準再把人家摔出去。”

他忽地站住了,瞪著我,咬牙道:“你——你居然——是去找——”

“是呀。”我笑眯眯地接上去,“我是去跟人約會啊。要去麽?”

青龍重重哼了聲,一下子就不見了。

我聳聳肩,繼續遁聲去找亞克拉姆大人。

細密的蓬草已經悄悄淹沒了路徑,看得出罕有人至。一泓清泉靜靜流淌著,潺潺的水聲更增添了幾分寂寞,仿佛早已被世人遺忘。

一個高挑的男子站在櫻花樹下,一身緋紅衣服,黑色高冠下是閃亮的金發,一張麵具遮去了大半張臉,應該是亞克拉姆沒錯了。

我悄悄將玉如意握在手裏,以備不時之需。畢竟這人不像晴明,不像八葉,他是隨時可能要人命的。但是,就因為這種危險,卻令他比尋常人更多了幾分魅力。所以,即使知道,我還是忍不住想要過來看看他。當然,如果能讓他把麵具摘下來,就更好了。

他伸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接住一朵飄落的櫻花,側向我這邊,嘴角微微上揚:“你來了。”

我四下看了看,沒發現別的人,於是伸手指了自己的鼻子:“我?”

他輕輕笑道:“正是,異世界來的少女。”

“耶?亞克拉姆大人剛剛叫的,是我?不是元宮茜或者蘭?”不是吧?為什麽會直接找上我?

亞克拉姆緩走過來:“你知道我是誰?”

“嗯。”我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他停下來,眼睛藏在麵具下,看不見神色,隻見他唇角微微揚起:“你怕我?”

“怕。”我坦言。

亞克拉姆道:“為什麽怕我?因為我是鬼?”

我搖頭:“和人或者鬼沒關係,隻是因為不知你會做什麽。”

他又笑起來:“關鍵不是我是誰,而是我會做什麽嗎?看起來,和你說話可以很省力呢。”

我也笑了笑:“那麽,亞克拉姆大人找我來做什麽?”

他不答反問:“據說你有任意穿越時空的能力?”

原來是這個。他似乎有能力可以看到神子他們的動向,大概也是在擔心我會不會把元宮茜帶回去吧。我又笑了笑:“沒那麽神奇。我可以穿越,但並不能自由控製穿越的時間和空間。你放心好了,我能把我自己安全的弄回去就不錯了,不可能把神子他們帶走的。”

“哦?”他沉吟了一下,像是在考慮我有沒有說謊。於是我就趁這空檔上上下下的看他,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家夥,見一次要受的驚嚇太多了,不如一次看夠本算了。當然,如果能讓他把麵具摘下來就更好了。

他就大大方方的在那裏讓我看,很久才道:“你其實知道我想做什麽,對吧?”

風突然就大起來,似乎連氣溫也降低了好幾度,有寒意自皮膚透過來,我忍不住就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握緊了手裏的玉如意。早知就不該把青龍氣走的,就算被他拎著飛也好,總比我自己跑要來得快吧?

雖然是很想跑,但這時卻似乎被他那種殺氣震住了,一步也移不開。我隻好勉強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你想幹什麽吧?不就是毀滅京嗎?你是鬼族的族長嘛。”

他怔了一下,反而笑起來:“也是。那麽,你又想做什麽呢?跑來這個即將被毀滅的平安京?”

他雖然在笑,但我卻覺得身上的壓力一點都沒減下去。我隻好歎了口氣:“不是我自己想來的啊。天地良心,我本來是想去五百年後的戰國時期見殺生丸殿下的。結果,我也說過我自己控製不了時間和空間吧,陰差陽錯就過來了。不過,既然來了,就順便賞賞花喝喝酒看看帥哥了。你放心,我對你們之間的恩怨一點興趣也沒有,也完全不打算插手。玩盡興了,自然就回去了。”

他似乎並不怎麽相信我,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麽要接近龍神的神子?”

我哼了聲:“你哪隻眼看到我接近神子了?我隻是接近八葉而已。”

“有區別嗎?”

“有啊。很大。養眼的帥哥和提不起興趣的小女生怎麽可能沒區別?”

阿克拉姆似乎怔了一下,很久才輕輕笑了笑:“你倒是很坦率呢。”

“承蒙誇獎。”我說,“我對帥哥的問題一向有問必答。”

他笑道:“你現在倒是不怕我了呢。”

“怕啊。”我依然很老實的說,“但是,反正人都在這裏了,怕也沒什麽用吧。”

他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誰,知道我要做什麽,又明明很害怕,為什麽還要來?”

我歎息:“誰讓我天生對長得漂亮的人沒什麽免疫力呢。”

他又笑起來,之前環繞在我們周圍的低氣壓似乎突然間又退去了。他的唇角緩緩浮起一抹優雅的笑容來,緩緩向我抬起手,之前被他接住的那朵櫻花刹那間化作了千朵萬朵,隨風在我身邊飛舞,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那麽,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呢?”

我有一瞬間失神,癡癡道:“什麽?”

他走近一步,伸手托起我的下巴,修長的手指輕輕掃過我的麵頰,然後湊近我的耳畔,吐出一串我聽不懂的音節。

我一時間隻覺得整個身體都在發燙,好像連思想都不屬於我自己,迷迷糊糊的就要點頭。這時我身上突然發出一道金色的光芒,猛然爆發出強大的震彈之力,狠狠的擊中亞克拉姆的身體。他悶哼了一聲,整個人被彈開。

我亦在那一瞬間清醒,一個翻身就向後躍出好幾米。然後才眯起眼來,看著仍在我和亞克拉姆之間閃動著金光的那個五芒星。他剛剛試圖對我做什麽?下咒嗎?是那個五芒星保護了我?但為什麽會有一個五芒星?是晴明嗎?我左右看看,沒見他的人影。卻見亞克拉姆已站直了身子,亦看著那五芒星道:“不愧是安倍晴明,我居然沒發現他在你身上結了印。不過,他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嗎?”

隻見他不知念了什麽咒語,伸手一劃,一道紅光閃過,那個五芒星已應聲而滅。

我連忙拿出如意來,念咒,吹氣。下一秒,我手裏突然出現一杆長槍!金屬槍杆,槍頭還飄著幾縷紅纓。而且還很重,我的右手本來就不怎麽用得上力,整個人被帶得往下一沉。為什麽是槍?為什麽是槍?教我的老師雖然也曾經號稱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但那明顯就是騙人的啊,短兵器還湊合,但是槍……他分明連皮毛都沒教給我。

我正想是不是還是扔了槍趕快跑比較好的時候,腳下突然一燙,就多出兩個輪子來。

我楞了一下,不是吧?為什麽今天會出來兩個道具?難道是一套的?難道……是風火輪和火尖槍?

我試探性地揮了一下手裏的槍,果然有一小撮火焰飛了出來。

那邊亞克拉姆又向我這邊走了一步,冷冷道:“看你的樣子,是想和我戰鬥嗎?”

“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我說,“但是我對坐以待斃和變成誰的傀儡更沒興趣。”

亞克拉姆站在那裏:“哦,我倒想看看你能把我怎麽樣。”

既然有風火輪,是不是直接逃跑比較好?這樣想著,我向後麵移了一步。我不動還好,一動之下,就好像初學溜冰的人,腳下一滑就失去了平衡,“叭”的一聲,整個人摔在地上。

對麵的亞克拉姆很不給麵子地大笑起來,我憤憤地拿火尖槍拄著,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撥出槍來,正想去戳他兩下,才一動,又險些滑倒,連忙又把槍插回地上才穩住。

不用照鏡子都知道,我現在一定滿腦袋都是黑線。

這算哪門子事啊?它給我杆槍難道是用來讓我做拐杖的?

亞克拉姆還在笑,我咬了牙,飛起一腳就把腳上的那個輪子向他那邊踢過去。他不閃不避,隻隨手一揮,風火輪就好像打在了什麽罩子上,彈了一下,掉在地上,轉了兩圈就不動了。

不過這時我好歹能站穩了,一抬腳又把另一隻向他踢過去,然後人跟著衝出,挺槍就刺向他的胸口。

他揮手拂下另一隻風火輪,我的槍尖已刺到他的胸前,他居然仍然不避,伸手就抓住了槍尖。我一抖槍,刷的冒出一叢火焰,他這才鬆手,輕飄飄地退出幾步。

“我好像太小看你了。”他說。然後就見那本來隨風飛舞的櫻花,突然間就一朵朵全變成了利劍,以極快的速度向我刺過來。

我這時拖著一杆重得不得了的槍,肩頭的傷口又裂開了,根本來不及閃。

不是吧?難道要死在這裏?

這時又一道金光在我麵前張開來,那些利劍打在上麵,紛紛彈開,又化做櫻花落在地上。一道人影閃到我前麵,手執符咒,口中念念有詞。

“晴——”我下意識的想叫出晴明的名字,但後一個字卻在看清我身前的人之後,咽了下去。那個身著黑白相間的狩衣,一頭綠色長發梳著奇怪的發型的俊美男子並不是晴明,而是他的徒弟。

“泰明。”我叫了身,用那杆槍撐著,站直了身子。

有著異色雙瞳的年輕陰陽師回頭看了我一眼,說:“你沒事吧?”

雖然是句關心的話,但他的聲音卻依然清清冷冷不帶感情。我皺了下眉,正要回答,卻見一道青光從旁邊劃過,直劈向前麵的亞克拉姆。

青龍居然也來了。

亞克拉姆順著激揚的氣流就退出老遠,道:“八葉……以及晴明的神將麽?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下次我們挑個沒人打擾的時候再見麵好了。”

餘音未消,他人已經不見了。

青龍收起他的大刀,走過來:“你這女人——”

他話沒說完,我拄著的槍便消失了,我本來將大半體重都倚在那槍上,這下一來,突然間就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向旁邊栽下去。

“喂。”

“小心。”

兩聲驚呼同時響起。

我踉蹌著抱住了前麵的泰明,才勉強沒倒下去。青龍伸著手衝過來,卻接了個空,很明顯地皺起了眉頭,狠狠地瞪著我。

瞪什麽瞪?我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他自己動作不夠快怪得了我嗎?何況就算被他接住,估計也會像上次那樣拎著我飛回去。我才不要呢。

泰明過了幾秒鍾才扶起我,問:“你的肩膀好像受傷了,不要緊嗎?”

我站起了身子:“是昨天的傷,剛剛摔一跤又裂開了。”

“回去吧。你能走嗎?”

“嗯。”

於是他轉過身,向晴明家的方向走去。

我跟在後麵,沒走多遠,就覺得腳步有點浮。大概又像上次一樣,用這些仙家寶貝總是會消耗大量體力。加之傷口的血沒止住,痛得不得了。我捂著右肩,越走越慢。

泰明回過頭來看了看,稍微皺了下眉:“你——”

我勉強笑了下,還沒開口,已被人打橫抱起來。我抬起眼來,看著青龍那張門板臉:“喂,不要趁我受傷就占我便宜啊……”

“閉嘴。”他吼。我乖乖閉上嘴。然後他向泰明道:“我先走一步。”

泰明點點頭。

於是這淺藍色頭發的神將就抱著我躍上了半空。

晴明看著被青龍抱回去的我,皺了一下眉,說:“以後禁止你單獨外出。”

那怎麽行?難道要我帶一堆跟班去看帥哥?我很鬱悶地抗議:“如果我要回去呢?”

“我會親自送你到確定你離開這個世界為止。”

晴明的聲音很輕,但卻完全不容抗拒。

我鼓著腮幫瞪著他,他也板著臉看著我。

互瞪了很久,晴明歎了口氣:“好吧,到你傷好為止。”

他一副絕對不再退讓的樣子,於是我隻好也歎了口氣。唉,被禁足了。如果這個禁足的命令是別人下的,也就算了。但是是晴明。所以我連偷溜的機會都沒有。

走到門口,門就自動關上了。

好不容易翻上牆頭,就看到某個神將在那裏向我微笑。

我隻好憤憤地呆在他的房子裏。

然後就覺得這個時代真是無趣啊。沒電視,沒網絡,所謂貴族式的風雅消遣,不過是飲酒賞花吟詩下棋。這些我哪裏學得來,一開始還好,隻過了半天,就鬱悶得想拆牆。

其間看了十分鍾書,畫了一小時畫,晴明教我圍棋,我在五分鍾之後開始打嗑睡。

倒是問清楚為什麽我到不了蘭住的那個院子。晴明說是結界,順便還帶我過去了一趟。這次蘭醒著。但是,本來就不認識,我又因為被禁足心情不好,懶得找什麽話題,加之蘭拿著一把折扇,心神不寧的樣子。於是也沒怎麽說話,隻稍微坐了一下,就回來了。

下午晴明出門,帶了六合和太陰,吩咐閑著的神將都留下來陪我。

我閑得無聊,索性叫他們幫忙做了副簡易撲克,教他們“鬥地主”。

他們似乎覺得很新鮮的樣子,很快都學會了,一個個玩得熱火朝天。反倒是我本人興趣缺缺,玩了幾輪就不想玩了。

一回頭看見青龍靠在門口,微微側著頭看向這邊,卻不過來,一臉沒什麽興趣的樣子。

於是我把手裏的牌扔給我身後的玄武玩,站起來,走過去跟他打招呼:“喲,帥哥。”

他掃了我一眼,哼了聲,轉身就向外走。

我笑眯眯的跟著走出去,就在廊下晴明一向坐的那個位置坐下來,靠在柱子上,看著院子裏的花草。春日午後的陽光,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我忍不住閉了眼,深吸了口氣,“天氣真好。真想出去走走啊。”

“休想。”青龍在我身後,又哼了聲。

“我隨口說說而已,你那麽緊張做什麽?”我笑,“不過,昨天晚上,謝謝你啦。”

他又沒好氣的哼了聲:“你如果真的想謝我,就不要——”

我估計他是想說不要搞出這麽多事來之類,於是搶著說:“就怎麽樣?話說在前麵,我沒錢買謝禮啊。”

他一臉不知怎麽形容的表情,聲音也大起來:“誰要你什麽謝禮?我——”

“既然不要錢的話……”我再一次打斷他,裝模作樣地緊了緊自己的領口,“難道想要人,青龍你太壞啦——”

“你——”

青龍氣急敗壞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很有趣,於是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一笑,他便好像意識到我不過是在捉弄他,反而平靜下來,居然向我伸出手:“謝禮拿來。”

我笑笑:“好吧,你想要什麽?看看我能不能弄得到。”

青龍靜了一會,好像真的在思考要什麽,末了說:“昨天下午你唱給晴明聽的是什麽歌?”

“啊,那個?叫《春天在哪裏》。”

“再唱一次來聽吧。”

我望向他,怔怔的眨了下眼。不是吧?我雖然沒到五音不全的地步,但是,我唱出來的歌,居然會有人想聽第二遍?

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眼瞟向一邊:“不行嗎?”

“不是不行啊。隻是,那首歌不太適合你。”我笑,“我唱別的給你聽。”

“好。”

我清了下嗓子,唱:“我頭上有犄角,犄角。我身後有尾巴,尾巴。誰也不知道,知道。我有多少秘密,秘密。我是一條小青龍,小青龍。我有許多小秘密,小秘密。我是一條小青龍,小青龍。我有許多小秘密,小秘密。我有許多的秘密,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重複的部分,本來應該是合音的。這裏沒人為我合,於是我自己壓著聲音唱了兩遍。

還沒唱完呢,就見青龍整張臉都青掉了,聽到最後一個“就不告訴你”時,終於忍不住拂袖而去。

我再次大笑起來,連帶房間裏在打牌的那幾隻也很不給他麵子的笑個不停。

估計這家夥會很長時間在同伴麵前抬不起頭了。

那麽,加上他昨天去救我又抱我回來,之前凶我,拎著我飛,又把我扔下去的仇就算兩清了。

稍晚一點的時候,元宮茜和天真他們來看我。居然連鷹通都來了。看起來,我可能會把神子帶回去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當他們知道我傷還沒好,又跟亞克拉姆打了一架之後,神色便不約而同的沉重起來。

天真咬牙切齒道:“又是他!可惡!”

元宮茜則臉色發白的咬了咬自己的唇,垂著眼不發一言。

鷹通皺了下眉:“那個鬼是想阻止歐陽小姐帶走神子嗎?”

“嗯,應該是吧。”

“為什麽呢?”他的眉頭皺得更深,“按常理說來,神子在這裏,才能喚出龍神拯救平安京。如果神子要走,他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

元宮茜本來就是他召喚來的吧?他本來就是想利用神子的力量吧?我努力的想了一會,沒想起來他到底是怎麽做的。大概當年看這動畫的時候完全隻留意帥哥了,劇情早已忘記得七七八八。反正我也沒想出什麽頭緒來,索性就沒開口。

鷹通想了一下:“他應該還會再來的。歐陽小姐也要多加小心。回頭我幫小姐找幾個信得過的侍衛來吧。”

“不用了。”我連忙說,“晴明根本不讓我出門。我在這裏應該很安全。”

“嗯。”他點了一下頭,笑了笑,“也是,歐陽小姐有晴明大人的庇護呢。”

隨意又扯了幾句,我問:“友雅大人沒一起來嗎?”

那幾個居然怔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對哦,從昨天他送歐陽小姐走就沒見過呢。”

“那個男人的話,一兩天不見人也很正常吧?”

“自從他接受保護神子的命令之後,至少每天也會去看看茜小姐的。”

“那麽,今天是公務繁忙嗎?”

“好像,最近也沒什麽重要的公務吧。”

“出事了嗎?難道被綁架?”

“不會吧,友雅大人學過武術,應該不會那麽容易聽人擺布吧?不達……如果對方是女性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耶?”元宮茜問了句,“如果友雅大人很強的話,女性不是更不能把他怎麽樣嗎?”

房間裏一下子靜下來。

我嘴角**了一下,不是那樣理解的吧?

而那個造成這種安靜的小天真還眨著一雙大眼問:“咦,為什麽大家都不說話了?”

鷹通很尷尬地摸上自己並沒有胡須的下巴:“啊,那個……”

天真道:“因為友雅是個花花公子,鷹通的意思是,說不定他會被女人騙。”

有女人騙得到他嗎?那男人明明精得像個鬼。

元宮茜張大了嘴:“耶?不會吧?友雅大人他——”

“是真的。我聽說隻要是美女他就會去追求,厭倦了就會馬上離開。他私底下,就是那種男人。”天真越說越氣憤的樣子。

鷹通頭上一大滴汗:“天真你說得太過份啦。雖然個性上……咳……的確……但是,那一位是個相當恪盡職守的人呐。”

元宮茜又眨了眨眼,很迷茫的樣子:“耶?那麽,他到底……”

我突然又想起他那天跟我說的那番話來,忍不住就重重歎了口氣:“是個好人呢。”

鷹通轉過頭來看我一眼,輕輕笑了笑:“嗯,這一點倒是毋庸置疑。”

結果有關友雅大人的討論就到此為止了。

送走他們,我繼續坐在廊下發呆。

老實說,如果每天都這樣呆著,我還不如早點回去。但是又很不甘心,不知下次還能不能過來。萬一下次又隔三十年,連友雅都老掉了怎麽辦?

想來想去,還是拿不定主意,我不由得又重重的歎了口氣。

一杯熱茶遞到我麵前,我順手接過來,說了聲“謝謝”,然後才發現居然不是天一,是青龍,不由看著他的臉怔了一下。

青龍橫了我一眼:“看什麽。”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白說了聲‘謝謝’,真虧。”

“你——”他頓了一下,語氣倒是放緩了,“你這女人還真是專門在針對我啊。”

“嗯。”我點頭,很坦然的承認了。“你有什麽意見?”

青龍一時無言,半響才道:“我哪裏得罪你了?”

我想了一下,扳著手指數:“你凶我,拎著我的衣服還不讓我動,隨手把我當垃圾一樣的扔了。嗯,還有,莫明其妙的摔了友雅一跤——”

他沉下臉來:“原來是因為了這個。”

我笑:“其實不是。”

他板著臉不說話。我繼續道:“因為你生氣的樣子很有娛樂性。”

如果剛剛聽我唱歌的時候,青龍的臉是青色的話,這時基本可以說是黑色的了。

但是,他居然忍住了沒發火,隻是黑著一張臉走掉了。

“其實這樣也很有娛樂性呀。”我笑著補充。

他離開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也不知是柱子斷了還是地板塌了。

反正誰弄壞的誰修,不關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