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將的名字

【晴明到傍晚時才回來。也不知神將們和他說了什麽,看到我的時候,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你想把我這院子拆掉嗎?”

我嘿嘿笑了聲:“真冤枉。人家是傷員啊,哪來的本事拆房?”

他斜過眼瞪了我一眼,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我的鼻子:“你本事大了。連我引以為傲的神將都奈何不了你啊。”

“哎呀。”我拉開他的手,笑眯眯的,“正是因為他們是晴明的神將嘛。我隻是狐假虎威而已。”

他笑起來:“你還真是隻小狐狸沒錯。我今天還聽說左近衛府的橘少將被一個和神子一樣從異世來的少女迷住了,不回家,不見人,連朝也沒去上。”

“耶?”我怔了一下,這是什麽啊?八卦也沒有這種八法吧?“這個不關我事吧?我一直都乖乖呆在這裏啊。”

“呆在這裏大概沒錯,”晴明含笑看著我,用鼻音問,“乖乖的?”

“小狀況可以忽略啦。”我伸手抱了他的手臂,“我們去吃飯,餓死了。”

吃完飯之後,天一幫我換藥,傷口居然快愈合了。我不由楞了一下,那道傷口雖然並不深,但是我掙開來幾次,怎麽可能隻養一天就恢複到這種程度?

看出我的不解,晴明笑道:“是天一的力量啊。她有淨化治愈的能力,可以將詛咒和他人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

我又楞了一下,轉頭看向天一。那美麗的神將隻是溫柔地微笑。

我皺了眉:“謝謝你。但是,為什麽用那種能力之前不跟我說?如果要轉移到你身上,我寧願……”

天一輕輕笑著打斷我:“沒關係,我很有分寸的,也並沒有一次治愈。何況神將的體質終歸和普通人不一樣,我沒事的。”

那倒是,看青龍就知道了。同樣是受傷,我還要在這裏上藥,他都可以拆房了。

天一頓了頓又笑道:“而且,如果讓你慢慢養的話,隻怕到時候晴明會沒有地方住啊。”

哪有這麽誇張!幹什麽又拿這個來說事啊?都說不是我拆的了啦。我隻是無聊開了兩句玩笑而已嘛。我憤憤地閉了嘴,拿了紙筆,跑去一邊伏在地上塗鴉。

晴明笑了幾聲,拿了本書坐在燈下看。

沒過一會,昌浩敲門進來,一臉不甘心的樣子,說有問題要請教晴明。晴明照例調侃了他幾句,小正太不甘心地握緊了拳,卻不敢回嘴。祖孫倆的話題慢慢就向我聽不懂的方向偏去了。什麽咒啊,占星啊,符啊。我覺得再聽下去自己的眼睛肯定會變成蚊香,連忙轉移注意力去找別的事情做。

然後我就看到妖獸狀的紅蓮伏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打盹。於是我拿著筆,悄悄地爬過去,正想給他畫個黑眼圈,他就忽然睜開一雙火紅的眼盯著我,站起來,頸上的毛都一根根豎起,“你想幹什麽?”

“呃。”我把筆收回去,訕訕地笑了笑,“幫你趕蚊子。”

他翻了個白眼給我看,哼了聲,轉過身又換了邊趴下,但還是不時很戒備地盯我一兩眼。

看來是沒什麽機會使壞了。我歎了口氣,扔了筆,走出去,坐在走廊上看月亮。

夜空如洗,一輪明月懸掛天際,清光四射,周圍十來顆疏星閃動,庭院裏花樹影影綽綽,暗香浮動。

我靠在柱子上,閉了眼,長長呼了口氣。

“你倒底是什麽人?”

有人問,我睜開眼,沒見有人。聲音又自稍低一點的地方傳來:“這裏啊這裏。”

我低下頭,看到紅蓮蹲坐在我麵前,重複了他的問題:“你到底是什麽人?”

“啊?”

“明明感覺不到你身上有任何靈力,但是你卻能看到我。聽說還能退冶怨靈。我認識晴明這麽久,從沒聽他提起你,但是偏偏你一出現,就好像跟他很熟的樣子。你到底是誰?來幹什麽?”

“我迷路了,晴明收留我。我順便看看帥哥,如此而已。”我說。

他擺明不信。

“是真的啊。”我指著自己,“看我真誠的眼。”

他翻個白眼給我看。

我伸手去摸他的毛,他居然沒閃開,隻盯著我,目光灼灼。“如果你敢對晴明不利的話,我就殺了你。”

我點頭:“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答應得太爽快了,反而讓他不相信,他繼續睜大眼看著我,又忍不住拿爪子搔了搔自己的耳朵。

這樣子很可愛,我忍不住伸手抱起他,把臉埋在他光滑柔軟的毛裏蹭來蹭去。

毛皮動物蹭起來就是舒服啊。

說到這個,人家本來是想去見殺殺的,想來殺殺變成狗的話,一定也很舒服。不過,為什麽就是去不了呢?之前明明可以去的,是哪裏出了問題嗎?

小魔在我手裏四肢亂劃地掙紮:“啊啊,你想幹什麽?放我下來啊。給我放手啊。喂,再不鬆手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我鬆了手,那家夥飛快的躥開幾步,然後狠狠地瞪著我:“下次再碰我就殺了你。”

雖然知道這威脅被實行的機會不大,但還是不要得罪他比較好。我暫時還不想被燒成焦炭啊。於是我連忙點下頭。

他勝利一般哼了聲,昂著頭,尾巴一甩就走回房裏去了。

我幾乎噴笑出來。然後就聽到青龍的聲音在我身後恨恨道:“女人,你最好不要接近那家夥。”

我扭過頭去,看著那個淺藍頭發深藍眼睛的神將:“耶?為什麽?”

“他……那家夥……”他在那裏咬牙切齒,“總之你不要靠近他。”

我打了個哈哈:“會死麽?”

他居然很認真地回答,“會。”

我抬起眼看著他,這家夥是在為紅蓮差一點殺了晴明耿耿於懷吧?我笑笑:“他大概也不是故意的吧?”

青龍的眼裏就像要冒火:“我不會輕易原諒他的。”

他之前被我捉弄成那樣,都沒見過他這樣生氣。晴明在他心裏果然是最重要的存在呢。我歎了口氣:“青龍。”

他垂下眼來:“做什麽?”

我反而不知要說什麽,開解人或者安慰人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於是看著他眨了半天眼,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青龍皺起眉來:“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輕咳了兩聲:“眼睛裏進砂子了而已。”

他哼了聲。

靜了一兩秒,我輕輕道:“剛剛,騰蛇問了我同樣的問題呢。你聽見了麽?”

“那又怎麽樣?”

“他關心晴明的心情,並不比你少。”我說,“何況,你不覺得他和昌浩在一起的樣子,感覺很好麽?人總歸是在變的,為什麽一定要執著於過去的一次錯誤——”

“那對我來說,就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他冷冷打斷我。“對於人類來說,或者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對於我們來說,十年,幾十年,都不過是一瞬間,那一刻就好像發生在眼前。我絕對不可能會原諒他!”

十年,幾十年都不過是一瞬間這種話,聽起來好熟。好似誰跟我說過似的。

我微微偏起頭來,就想起一隻有著細長眉眼的妖狐來。

他說,你永遠都不知一千年會有多久。

他說,人類幾十年生命,不過短短一瞬。

他說,等你死了,這個契約自然就無效了。

這些聲音自回憶裏冒出來,如一把粗礪的銼刀,一下下往我心頭某個柔軟的地方磨去。

很痛。

很好笑不是麽,明明是我不要他的,為什麽想起來的時候,卻仍然會覺得心痛?

連帶肩頭那個牙印也一起痛起來。

我忍不住呻吟了聲,伸手捂向肩頭。

“喂,女人,你怎麽了?”

我抬起頭,發現青龍眼裏有一閃而過的關懷。於是我笑了笑:“你戳痛我的傷口了。”

青龍的臉色又變得很難看,咬牙道:“喂,你這女人,我根本沒碰到你吧——”

“是這裏。”我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你勾起了我的傷心往事。”

他怔在那裏,一臉的不知所措。

“所以,你要賠償我。”我說。

他靜了一會,居然輕輕應了聲:“好。”

“那麽,明天帶我出去玩吧?”

“不行。”他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了。

“切。”我很不屑地用鼻子發了個音,“剛剛不是還答應得好好的嗎?”

“隻有這個不行。”

“別的都可以嗎?”我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他,勾了勾手指,“過來讓我親一下如何?”

他好像嚇了一大跳,“唰”的就向後退了一大步:“你這女人——真是——”

“不行就算了。”我又哼了一聲,“還有啊,我有名字的,不要女人來女人去,天下有多少女人,鬼知道你在叫誰?我叫歐陽桀,下次記得叫名字啊。”

他站在那裏,居然又半晌沒動沒出聲,很久才道:“晴明跟你說過吧,名字是不可以隨便……”

“唔,名字是咒,不能隨便告訴陌生人對吧?”我打斷他。“一般來說,見麵時互通姓名才是基本禮儀吧?哪有那麽多聽個名字就能下咒的陰陽師?何況,你又不是別人。”

他又很久沒說話,於是我也就不再理他,繼續看著月亮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到青龍的聲音輕輕道:“宵藍。”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順口就答了句:“什麽?”

“我的名字。”

“嚇?”我刷的扭過頭,他已不見了。

我在那裏楞了半響。

我不是想知道他的名字才讓他叫我名字的啊。平常人之間互通姓名是基本禮儀,可他不是普通人啊。我之前就是因為一時口快叫出那妖狐的名字,才弄到如今這種地步,這次,不會又扯上什麽契約之類吧?

不要啊。

有一個阿天已讓我很鬱悶了呀。

橘友雅失蹤三天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傷已好得差不多,正在纏著晴明讓他放我出去玩。

正在一邊嚷著“你看你看,真的好了呀。一點都不痛了。”一邊揮動手臂給他看的時候,鷹通就來了。

年輕的治部少丞跟晴明見過禮之後,推了推眼鏡,道:“其實,我是想來找歐陽小姐問一點事情。”

“嗯?”我問:“什麽?”

“事實上,友雅大人不見了。沒有回家,沒去神子那裏,大內裏也沒有人見過他。”

“耶?”我眨了眨眼,“他不見為什麽要來找我?難道你也相信那個流言?認為他被我迷住了?”

“啊……不是……”鷹通有點不好意思地輕咳了聲,“因為在我所知道的人之中,歐陽小姐大概是最後見過他的人。我想問一下,友雅大人有沒有對你提過,要見什麽人或者去什麽地方?”

我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搖搖頭:“他隻說過等我傷好了再帶我去賞花。之後我就回來了。”

鷹通沉吟了一會,皺了眉,輕歎了聲:“嗯,謝謝你。”

“不客氣。”我順口答,努力的回想遙遠時空的劇情。當友雅還不是八葉的時候,他失蹤,是因為什麽事情?可惡,要是能帶本漫畫書來翻就好了。

鷹通又向我們行了禮:“打擾了。我先告辭了。”

他向晴明鞠躬的時候,有片櫻花花瓣從他肩頭落下。大概是之前在外麵沾上的,本來被頭發擋住了,這會在短時間內兩次鞠躬才掉落下來。

我看著那櫻花緩緩飄落到地板上,突然就想起來了,叫道:“等一下。”

鷹通回過頭來看著我:“歐陽小姐想到什麽了嗎?”

“這裏有沒有一個地方叫墨染?”

鷹通略微想了一下的樣子,點下頭:“有。”

於是我也點點頭:“他在那裏。”

鷹通怔了一下,連晴陽也轉過頭來看著我。我輕輕搔了搔頭,告訴他們友雅是被蘭擺了一道,是不是不太好?至少天真會很不好受吧?何況蘭那樣楚楚可憐的樣子,他們會不會信還很難說。當然,之後他們自己知道又是另一回事,我何必在這時候枉做小人?於是我道:“我隻是突然覺得他應該在那裏。”

鷹通又靜了幾秒,道:“是否可以請歐陽小姐陪我去走一趟呢?”

我扭頭去看晴明,他好像有點猶豫的樣子,我連忙道:“我的傷已經好了。而且,這次不會有事的。”

晴明看著我,“你確定?”

我重重點頭。

這件事情應該沒有任何人傷亡才對。對付女性——不論是人還是鬼——一向都是友雅大人的拿手好戲。

見晴明微微挑起眉來,我連忙又道:“如果真的有危險的時候,我會躲到鷹通大人背後的。我保證。”

於是被點名的少丞大人又輕咳了兩聲,道:“我一定會拚死保護歐陽小姐的。”

“如果是連少丞大人拚了命也保護不了的情況呢?”晴明微微挑起一邊的眉來,帶著點淡淡的笑容說。

鷹通怔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但是晴明眼底,有我很熟悉的捉弄人的時候的那種表情。這種時候有心情捉弄人,應該是準我出去了吧。

“晴明。你不要欺負老實人啊。”我鼓著腮幫叫了一聲,一把拉起鷹通,“不要理他,我們走。去接友雅。”

“可是——”鷹通被我拖著,仍然回過頭去看著晴明,“晴明大人……”

晴明站在廊下,淡淡微笑。“路上小心。”

結果牛車駛到半路,鷹通突然道:“到時候,就請小姐早一點逃走吧。”

我一時沒意識到他在說什麽,怔怔地望向他,眨了眨眼:“啊?”

鷹通補充:“我是說,如果真的有我拚死也無法保護歐陽小姐的時候,就隻好請小姐自己一個人逃了。”

我忍不住笑起來,笑得幾乎要彎下腰去。

鷹通倒是依然一本正經地看著我:“請不要笑。我是認真說的。”

我好不容易止住笑:“那個是晴明故意說來刁難你的啦。不用理他。”

“不。我既然請小姐陪我去,這個本來就是應該要考慮的。”他依然很正經的樣子,“是我太魯莽了。一心隻考慮要早一點找到友雅,卻沒顧慮到是否會危害到小姐,真是對不起。”

老實說,我覺得他這樣一本正經的向我道歉有點小題大做,甚至有點滑稽。但是,看到他那樣真摯的眼,我居然笑不出來。很久才輕輕道:“鷹通大人果然是個和傳聞裏一樣認真嚴謹的人呢。放心好了。這次不會有什麽危險的。何況就是有,我也不會真的讓你一個人去拚命的。”

“不,作為一個男子,保護女性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何況還是我請歐陽小姐出來的。如果再讓你受到傷害,那就完全變成我的罪過了。”

我笑笑:“鷹通大人的意思,是要我現在下車回去嗎?”

鷹通怔了一下,連忙道:“不,我不是——”似乎他自己也不知想說什麽,頓了一下,“那個……還是……”

“既然反正要去,還說這麽多廢話做什麽?”我笑,“目前先把友雅找回來才是最重要的吧?到時候遇上什麽事情,就看情形再決定怎麽做好了。”

鷹通靜了很久,微微低下頭來:“抱歉。我這樣的人,很討人厭吧?友雅常常都說我古板羅嗦又不知變通……”

“我倒是覺得,蠻可愛的。”

他好像吃了一驚,抬起眼來看我。

我坐在他對麵,托著腮,笑眯眯地看著他。

他又輕輕咳了聲,推了推眼鏡,轉過頭去看著窗外:“快到了。”

映著春夜的月光,野外的植物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連那些不知名的細草,也開出了星星點點的白花,更不用說那滿山遍野燦若雲霞的櫻花了。

這地方雖然不大,但是要找出那棵開白花的櫻樹,也讓我們花了不少時間。

“看,在那裏。”

我很鬱悶的瞪了一眼伸手遙指右前方的鷹通。明明還戴著眼鏡,為什麽比我這個視力健全的人還先看到?

他絲毫沒注意到我的表情,快步向那邊走過去。我把拖住他。他回過頭來,有些不解,“歐陽小姐?”

我豎起一根手指,“噓。”

他楞了一下,再次看向那邊,刷的紅了臉。

那邊的櫻花樹下,依偎著一對男女。男的是幾天不見的友雅,女的是個穿著繡有櫻花圖案的白色外衣的少女。

月光如水,繁花似錦,微風輕拂,落英繽紛,再加上樹下的俊男美女。如果忽略友雅大人被綁住的手的話,真是一副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妙畫卷。

這時那少女正拿袖子擋了臉,抽泣道:“請讓我成為您的正室夫人……”

本來皺了眉想衝出去救人的鷹通一下子停下來,臉上的神色很有一些尷尬:“啊,原來是這樣的事情?”

我笑了笑,拖著他躲到一棵大樹後麵:“我們看看再說。”

“可是這樣躲起來偷看也未免太……”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噓,你這麽大聲的說話,就偷看不了啦。”

他微微掙了一下,倒沒有再說話。

於是我放開手,小心的探出頭去看那邊的兩人。

那少女抬著一雙眼淚汪汪的眸子,道:“先溫柔的開口對我說話的人明明是您。好過份。”

友雅這時背對著我們,看不太清楚表情,總歸應該不會是很開心就對了。

那少女又道:“橘少將大人,請回答我說‘我答應’,不然我就殺了你,然後去死。”

鷹通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我連忙抱住他:“稍安勿躁。不會有事啦。還是說,你覺得你比友雅更會處理這種場麵?”

鷹通很聽話地安靜下來。過了半晌,才輕輕道:“我知道了,歐陽小姐,能不能請你放開我?”

我這才發現身邊的男人居然已經滿臉通紅,於是連忙放了手:“抱歉。”

他微微點了點頭,腳下稍微移動了一下,但局限於我們躲在樹後,所以並沒能移開多少,隻是側過身子背對我。

我還以為八葉裏隻有永泉大人會比較害羞呢,原來這位也會嗎?

這期間友雅一直沒說話。那白衣少女道:“娶我為妻,或者被殺,淒慘地在這個地方腐朽,你選哪一邊?”

友雅依然沉默。

少女的表情變得奇怪起來:“就算是聽到這樣的話,你也還是不願意說‘我願意’嗎?”

這個時候,友雅的聲音帶著點淡淡的笑意,輕輕的隨風傳了過來。他說:“你哭了好幾天想打動我,現在眼淚已經流幹了嗎?”

聽到友雅的聲音,鷹通明顯地好像鬆了口氣。

還能這樣開口說話,證明他暫時還是安全的吧。

少女道:“你怎麽能這樣說。”

友雅道:“老實說,我對哭著求我的女性最沒轍了。因為逢場作戲的時候很多,所以有很多這樣那樣的流言傳出。其實我啊,是個完全不適合當丈夫的男人呢。”

少女有一瞬間驚奇的表情,然後眉眼就柔和下來:“友雅大人不一樣呢,和那個人。那個人很輕易就屈服了。他被某處的小姐看上了,那小姐運用眼淚攻勢,運用人情攻勢,所以他就變了心……那是個很善良的人。”

因為別的女人哭哭就變了心?那種還可以叫善良?若是我,非打得他遍地找牙不可。

少女的眼裏有淚滑出:“我……不論身份還是麵貌,都是善乏可陳的人。即使如此,那個人,還是說喜歡我……因為他善良……”

我在那裏將手指捏得格格的響,這女人是不是也有點問題?她對善良的理解到底是什麽?雖然我很討厭那種男人,但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些敗類都是這樣的女人慣出來的。所以我更討厭這類女人!

鷹通側過臉來,掃了我一眼,輕輕道:“歐陽小姐,請冷靜。”

我怔了一下,扭頭看著他,勉強笑了一下。

這時聽到友雅輕輕道:“你無法原諒那個人吧?如果我像那個男人一樣,因為這個就答應娶你為妻的話,你就打算殺了我吧?”

少女靜了一下,緩緩地站起來:“友雅大人,我不想殺你……但是……”

她緩緩伸出手來,好像想去摸友雅的臉,“但是……”

這時上方突然傳來一聲大喝,我抬起頭,見一個十四五歲的紅發少年抓著一根樹藤,自空中**過來,一腳踢向那個白衣少女。那少年包著頭巾,額前的頭發很奇怪地向後揚著,一雙紅色的眼睛明亮有神,不是祈又是誰?

我忍不住站起來,叫道:“小心。”

祈抓著藤條,還**在空中,那少女臉色一變,衣服裏突然伸出無數的樹技向他刺過去。

友雅也禁不住大叫了一聲:“祈。”

紅發的少年在空中幾個翻身,勉強避過樹枝的攻擊,鬆了藤條,落在地上,一麵大叫:“既然她是怪物,你早就應該直說嘛。”一麵逃避窮追不舍的樹枝。

友雅看著他和那些樹枝搏鬥,居然眨了眨眼道:“避得好,真是了不起。”

祈抓住一根向自己抽打過來的樹枝,叫道:“有什麽好看的。再看要收錢了。”

這邊鷹通卻已按捺不住,撥出自己的短劍就衝過去幫忙。我也隻好跟著出來。

友雅看著我們,笑了笑:“哦呀,連鷹通和歐陽小姐都來了啊。歐陽小姐,我的刀好像掉在你站的地方附近,能麻煩你找一下嗎?”

我左右看了一下,果然在旁邊的草叢裏找到他的刀。當時撥出來就想衝過去劈了那白衣少女,才跑出一步,就聽到鷹通在那邊叫了聲:“歐陽小姐,請你站到安全的地方去。”

這人——我翻了個白眼。

他卻很堅持的又說了一次:“這個怪物有我們來對付。”

我隻好歎了口氣,把刀扔向祈那邊:“喂,大腦門小鬼,接住。”

祈躍起,接下刀,一刀將伸向自己的樹枝全劈了,回過頭來叫:“誰是大腦門小鬼啊?”

那少女這時將所有的樹枝都收了回去,掩麵泣道:“友雅大人好過份,居然讓人拿刀對著我。”

祈一揮刀,哼了一聲:“妖怪就不要扮弱者博人同情了。”

我走過去解開友雅被綁著的手。

他活動了一下手腕:“謝謝。”

我看著他,笑了笑:“友雅大人好像瘦了呢。”

他亦笑,風情萬種:“因為思念歐陽小姐你啊。自從離別後,日日在相思。哀泣蟬鳴意,今朝再見伊。”

“嗬,又是和歌嗎?”我扶他站起來,“我倒是記得更貼切的句子呢。”

他揉了一下腿,道:“是嗎?念來聽聽?”

我還沒說話,那邊的白衣少女已指著祈道:“難不成這孩子是友雅大人的……”

友雅居然點點頭:“嗯嗯,我十六歲那年……”

“大騙子。”祈頓著腳大叫,“我才不是你的小孩。”

“友雅大人!這種玩笑……”鷹通歎了口氣,“算了,你三天都在這裏嗎?”

“嗯。”

“還好你平安無事。”

友雅輕輕笑了笑:“因為我是個不體貼的男人啊。”

“說什麽呢。”祈叫道,“她可是怪物啊。你不是差一點被她殺了嗎?”

友雅撩了撩頭發:“哦呀,原來你這麽關心我啊。謝謝你來救爹,真是有孝心的好孩子。”

祈漲紅了臉,大叫:“不要太過份啊。”

友雅向那白衣少女那邊指了指:“不過,她好像完全接受了。”

果然,那個白衣少女蹲在那裏,用袖子遮了臉,不停在碎碎念:“他居然已經有小孩了,居然已經有那麽大的兒子了……”

祈一副想去死的樣子摔倒在地。

我忍不住笑起來。

這時黑暗裏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道:“那是以樹靈的身份召喚死者魂魄的東西。”

我側頭看過去,見那個穿著黑白相間的衣服,戴著串大念珠,梳著奇怪的發型的年輕陰陽師自黑暗裏走出來。

“泰明大人,你為什麽也在這裏?”

泰明並不回答鷹通的問話,徑直向那白衣少女走去,一麵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念珠:“我要驅邪,你們走開點。”

那白衣少女顯出很害怕的神情來,陰陽師異色的眼瞳盯著她,冷冷道:“鬼所釋放出來的怨靈,沾染了穢氣……你害死多少人了?”

這時友雅的身體已能夠自由活動,他站直了身子,對我笑了笑,然後向前走去:“泰明大人,能否先請你住手?”

泰明轉過來,依然麵無表情:“驅除怨靈,這是我的工作。”

友雅輕輕笑了笑,道:“但是,我和人約定好了。而且,也已經花了好幾天,能不能就交給我來辦呢?”

泰明沒說話,友雅補充道:“如果真的到了情況危急的時候,再麻煩你們好了。”

泰明依然沉默,卻側身退開了一步。

友雅向他點點頭:“謝謝。”然後便走到那白衣少女身邊,柔聲道:“不管是再強烈的感情,許諾的戀情絕對不會是永遠……我覺得從執著的那一刻開始,它的美好和崇高就已經消失了。正因為如此,所以真摯的愛情才寶貴吧。現在你的模樣就真實的顯示了這一點不是嗎?”

他伸手撫上少女哭泣的臉,聲音更低柔:“你反而應該要覺得自傲,居然能夠有這麽**氣回腸的愛情。在我看來,真是令人羨慕呢。我的感情深處,總是冰冷的……跟無法戀愛的男人比起來,明白愛情的滋味的你,不會覺得我更可悲嗎?”

“所以……”他半蹲在那裏,一隻手扶著那少女的臉,緩緩低下頭去,好似要親吻她,另一隻手卻拿起劍來,刺入了她的胸口。

那少女喃喃喚了聲:“友雅大人……”

友雅湊近她,柔聲道:“你非常的可愛啊,居然還小看自己……”

自那少女的傷口飛散出無數櫻花,但她的表情居然很安祥,輕輕道:“友雅大人,您果然很體貼啊……”

然後,少女的身體隨著櫻花的飛散,緩緩地消失在風中。

友雅麵色凝重的站在那裏,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突然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末了還自己拉開衣領來看了一眼,然後臉上就露出笑容來。轉向走向我們。“好啦,解決了。我們回去吧——”

他那個“吧”字還沒說完,人已一個踉蹌栽了下去。

我連忙衝過去接住他。

“友雅。”

“友雅大人!”

幾聲驚呼幾乎同時響起來。

友雅靠在我肩上,心跳平穩,呼吸均勻,似乎好像隻是睡著的樣子。

過了幾秒鍾泰明證實了這一點,道:“友雅大人的氣很平和,應該隻是太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呼,是呢,好幾天沒吃沒睡了吧。

你還真是辛苦呢,橘友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