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迫近的狼影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不是睡在自己的**,不是穿著自己的衣服,起來一推開紙門就發現一個曾經是很多少年心目中的偶像的男人在幫自己洗衣服。

這到底是個什麽概念?

我站在那裏,眨眼,再眨眼,一直到那個紅色頭發臉上有十字傷疤的小個子男人曬好我的外套轉過身來向我微笑著打招呼的時候,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麽。

“那個——”我伸手指向那件外套,我要告訴他,這衣服是不能用水洗的麽?

“啊,你昨晚上吐得很厲害,弄髒了。所以——”劍心連忙解釋,“啊,是請薰小姐幫你換的衣服。”

我關心的不是誰幫我換的衣服,而是我放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他有沒有一起放進水裏洗。“那個,我的口袋裏——”

“你說這個東西嗎?”劍心一麵把自己的袖子放下來,一麵走到我麵前來,掏出我的手機遞給我,“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唔。”我隨便應了聲,接過來。就算不是很重要,至少不便宜。

劍心微微皺了眉,露出很歉意的笑容來,說:“本來它似乎會發光,還會發出很奇怪的聲音,但是後來就不亮了,怎麽按也沒反應。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弄壞了。”

我頭上垂下一排黑線,不會吧?我昨天喝醉酒沉睡不醒,這家夥就一直在玩我的手機?這也太荒謬了。我仔細看了下,手機到是沒有摔壞的痕跡,但是果然是怎麽都不能開機了。也不知是真的被他弄壞,還是單純沒電了。

劍心在旁邊很擔心地看著,問:“那個,不要緊吧?”

要不要緊要回去檢查過之後才知道,但是看他這個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就很想欺侮他。於是我裝出一副很傷心的樣子看向他:“沒有這個,我就回不去了呀。”

他怔了一下:“哦咯?”

“我不是這裏的人,我的家鄉很遠很遠。”

他居然點下頭:“嗯,看歐陽小姐你的打扮裝束,的確不像是日本的人呢。”

我本來就不是日本人。

“所以啊,現在我回不去了,離鄉背井的,在這裏也隻認得你一個人。”我繼續說,一麵挽住他的手臂,“所以,以後我的衣食住行,都要麻煩你了。”

他似懂非懂的樣子,但是居然還是點下頭,應承:“是嗎?我明白了。我會負責的。”

不是吧?劍心是這麽好拐的?我反而愣住,看著他人畜無害的笑臉,有點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這也太沒成就感了。

就在我挽著他的手,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不知哪裏一把竹刀“咻”的飛過來。我連忙鬆手,向後一閃,那把竹刀就正砸在劍心的頭頂。

於是這個曾經殺人無數的幕末的劊子手就頂著頭上隆出來的一個發亮的大包“哦咯哦咯”地倒了下去。

我側過臉,看著神穀薰站在練習場的門口,捏著拳,眼睛已變成倒三角狀,背後有很具像的熊熊大火。我抬起手來,微笑:“喲,薰小姐,謝謝你的衣服。”

盛怒中的阿薰走著同邊就過來了,瞪著我:“你們在做什麽?”

我笑:“聊天而已。”

“聊天需要挽著手嗎?”

“我正打算要放開的。”畢竟要一直挽著一個比我矮的男人的手也不是什麽很好看的事情。“隻是敘舊時一時激動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敘舊……嗎?”阿薰重複了一次,恢複了平時的樣子,但眼睛裏卻露出一種傷感來。“你們……認識很久了?”

我還沒說話,跟在她後麵過來的一個穿黃色衣服的少年把竹刀架在肩上,大聲道:“喂,醜女,你吃醋的樣子太難看了。”

阿薰回過頭去就給他一個暴栗,同樣大叫:“死小子你又給我偷懶。快點回去練習,今天早上的揮劍一百次完成了嗎?”

看著她拖著彌彥走回練習場,我不由得笑出聲。身邊劍心已站起來,恢複了常態,輕輕道:“說起來,真是很久了呢。”

我轉過臉看著他,他輕輕拍拍衣服上的灰,輕輕地笑:“師傅他還好麽?”

“比古清十郎?我很久沒見他了啊。”唔,應該是從來沒見過。我突然在想,如果劍心見了他師父,問起我,到時候發現我根本不是他師父的熟人,會是什麽表情?

“是嗎?”他笑笑,“歐陽小姐你看起來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呢。”

“嗯。”我打了個哈哈,隨口應了聲,這邊雖然過了十幾年,我那邊連一個月都沒有,能有什麽多大變化?“我倒是感覺你比當年更小了呢。”

他怔了怔,眨了眨眼:“哦咯?”

呐呐,就是這個表情啊,看起來感覺真的比當年十五歲的劍心還要年輕得多啊,也可愛得多了。我笑了聲,正要伸手去捏他的臉,肚子突然不合時宜的叫起來。

我從昨天晚上開始,除了那三杯酒,就沒吃過東西了。

劍心很體貼地笑了笑:“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他說完就去廚房了,我坐在練習場的門邊,看著那邊阿薰指導彌彥揮劍。感覺上就像看到剛剛學武術那時的自己,一個小小的動作,反反複複反反複複做上幾百遍上千遍……回過神來,看到身邊不知幾時多了兩個小女孩子,正在研究一般的看著我。見我看向她們,小一點的那個刷的就躲到大一點的身後去了。大一點的女孩子壯了壯膽,上前一步問我:“你是劍哥哥的朋友嗎?”

“啊,算是吧。”

“你會踢毽子嗎?”

“會啊。”

“那麽來和我們玩吧。”

小一點的那個也探出頭來,附和著叫:“來玩吧來玩吧。”

這兩個還真是不怕生呢,一人拖著我一隻手就往院子裏跑。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們那樣天真無邪活潑可愛的笑臉,我居然沒辦法拒絕,就在院子裏跟她們一起踢起毽子來。頂開始的時候,或者還隻是在陪她們玩,慢慢的,就好像變成了她們在陪我。

我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時候,找回了那種單純的感覺,在完全沒有紛爭的世界裏,隻為了快樂而躍動。似乎能夠體會,為什麽劍心會特別喜歡和這兩個小家夥一起玩。

停下來擦汗的時候,發現劍心不知什麽時候捧著兩個飯團坐在一邊看著我們,這個時候正在出神。我走過去,伸手就拿起一個飯團來咬,一麵問:“想什麽呢?”

他被驚動,看了我一眼,輕輕地笑了笑:“也沒什麽,隻是覺得看你們玩,有種很平和很快樂的感覺。”

我三兩口一個飯團就下了肚,他連忙把另一個也遞給我,一邊道:“慢點吃,別噎著。我去泡茶。”

“唔,謝了。”

劍心真是居家旅行必備保姆型好男人啊。

他泡了茶來,倒了杯給我,自己也捧著一杯,望向那氤氳的熱氣,輕輕道:“老實說,我最近常常夢到過去的事情。”

“咦?過去的事情?你是說——”

“是,幕末的事,新撰組的事。我本來還在想,會不會是不好的預兆。”他笑了笑,看了我一眼,“不過,看起來隻是因為有以前認識的人要來呢。我真是多慮了。”

我怔了一下,動畫的情節飛快的在腦海裏回放,然後驚得幾乎連手裏的茶都要灑出來。

倒真是有個以前認識的人要來,不過不是我。

而是——

原新撰組三番隊隊長,齋藤一。

我的反應讓劍心微微眯起眼,幸好這時玄齋大夫回來了。兩個小女孩子歡呼著迎上去,阿薰和彌彥也停止練習出來。劍心站起來,微笑:“玄齋大夫,這次接生怎麽樣?”

“幸好有小惠幫忙,母子平安。”

“啊,那真是太好了。”

“嗯,這樣吧,我請大家去吃牛肉火鍋。”

幾個小的立刻就歡呼雀躍起來。

早知道這麽快就要上街去吃牛肉火鍋,我是不是不該吃那兩個飯團?

吃完飯回來,就發現道場的牆壁上被打了一個大洞。大家在門口楞了一下,劍心已叫了聲:“有血的味道。”然後就衝進道場。

我緊跟在他身後跑過去,見左之助倒在地上,一截斷劍從他右肩穿過去,血流了一地。

“左之助。”劍心大叫了一聲。

而這個時候,左之助早已失去了意識。

大家連忙把他扶到後麵的房間裏去搶救。劍心隻在旁邊略微看了一會,就轉身出去了。我跟過去,見他一直走到道場裏,看著從左之助肩頭撥出來那一截斷劍,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站在門口,回想動畫裏的那一幕。

左之助一拳正中齋藤左頰。

齋藤左手執劍柄的尾部並向後收,右手與劍尖同時指向敵人,然後左足踏前一步,左手瞬間將劍刺出。

左之助右肩中劍,撞破牆壁摔進道場。

受力不住,劍折斷了。

左之助反擊。

齋藤抓住他的手,一掌擊在那還插在他肩頭的斷劍上。

……

這時沉思中的劍心突然起身,他的動作打斷我的回憶,我扭頭看過去。他沒注意我的動作,神情專注,就好像對麵有敵人正衝過來一般,他迎上去,撥刀。

寒光一閃。逆刃刀斬在牆壁上,牆壁出現一道深深的裂痕。

我走進去,輕輕歎了聲,“劍心。”

他緩緩收起刀,緩緩抬起眼,一臉沉重道:“原來我的預感還是沒錯,果然是新撰組。”

我沒應聲,他繼續道:“以左之助的傷勢來看,應該是三番隊隊長齋藤一。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趁我不在來找碴?”

想知道嗎?我正在衡量要不要說的時候,劍心看著自己砍出來的那道裂痕,和齋藤弄出來的那個大洞,眼睛微微眯起來,聲線也壓低了,說:“這十年來他一點都沒有退步,我要怎麽樣才能擊退這可怕的對手?”

他這樣一說,我突然就期待起來。

劍心和齋藤那一場,是我認為《浪客劍心》裏最精彩的打鬥之一。

我很想親眼見識一下啊。

下半夜的時候,去替了小惠的班照顧左之助。他傷口的血已止住了,但是燒還沒退。我換下他頭上的毛巾時,他正不安地皺著眉,手微微抬起來,嘴裏還叫著什麽。他現在太過虛弱了,我要伏下身,才聽到他在說:“劍心……要小心……那個人……”

自己變成這個樣子,他還在擔心別人呢。

我握了他的手,在他耳邊柔聲道:“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好好的睡吧。”

有人輕輕的拉開了門,我回過頭,見劍心正走過來。他看著左之助,眉尖微微蹙起來,麵色凝重,問:“他現在怎麽樣了?”

“以他的傷勢來說,現在應該算不錯了。如果燒能退下去的話,應該就沒事了。”這些話是小惠稍早一點跟我說的,我一麵轉告劍心,一麵伸手去摸左之助的額頭,還是很熱。受了那麽重的傷,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恢複得過來吧。

劍心靜了一會,輕輕道:“齋藤為什麽不直接來找我,反而向左之助出手?”

誰知道呢?或者隻是為了把那個十年前的劊子手逼出來吧。我輕輕歎了口氣,說:“似乎還是手下留情了呢,至少沒有傷及要害。”

傷口再下來幾分,就會傷到肺,再偏個幾寸,就是心髒,我不認為齋藤會不知道。以他的能力,要殺左之助,易如反掌。

劍心坐在旁邊,看著左之助,很久沒說話。

搖曳的燈光映在他的側臉上,他的眼神忽明忽暗,時間一下子像是往後退了十年。他好像又站在了幕末的暗巷裏,看著迎麵衝來的壬生狼,目光閃動。

我又給左之助換了塊毛巾,道:“你回去睡吧,明天說不定還有場惡仗要打呢。這裏有我。”

他點點頭,站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過頭來說:“齋藤的事情,你暫時不要跟薰小姐他們說。”

怕她擔心麽?我笑,點了頭。這麽好的男人,阿薰還真是撿到寶了呢。

早上小惠來接班的時候,左之助已退燒了。我鬆了口氣,倦意就湧上來了,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就回房去睡。起來的時候,已是下午。正想去叫劍心給我弄點吃的,就看到阿薰和彌彥站在門口,不知說什麽。於是我走過去問:“劍心呢?”

“出門了,說要晚一點才回來。”彌彥答。

“咦?”阿薰似乎並不知情,皺了眉,追問,“他幹什麽去了?”

“看了封信就急急忙忙走了。”彌彥斜了他一眼,有一點使壞地說,“我看啊,一定是看了女孩子的情書,約會去了。”

“情書?約會?”阿薰一楞,手裏端著的豆腐就掉下去。

“啊啊。”彌彥手忙腳亂地接了,一麵大叫,“你用點腦子好不好?左之助還受了傷躺在**,劍心怎麽可能有心情去約會嘛。我辛辛苦苦買回來的豆腐灑了怎麽辦?”

“啊,是啊,我怎麽沒想到,真是笨蛋。”阿薰的表情刷就變了,有點自責地拍自己的臉,但臉上卻是一種釋懷的傻笑表情。

劍心是去約會是沒錯,可惜對方不是什麽可愛的女孩子,而是個醜到爆的男人啊。我正在想是找去看劍心打架,還是在這裏等齋藤來的時候,門口有人說了聲:“下午好。”

稍微偏低的男中音,帶著點笑意。我覺得自己好像曾經在哪裏聽到過,刷的抬起頭來,就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門口。深藍色的警察製服,帽沿的陰影裏,笑眯眯的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雖然看起來比上次看到的時候瘦了很多,但是毫無疑問,這就是新撰組僅存下來的那匹狼。三番隊隊長齋藤一。

“請問,這裏有一位緋村撥刀——”他目光掃到我身上,話沒說完就頓住了,像是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睛緩緩地睜開來,看定我,目光異常複雜。

我笑了笑:“很久不見了呢。你現在——是叫藤田吧。”

“是。”他也笑起來,依然是我上次見到時那樣的笑容,“藤田五郎,我是警察總部的巡佐。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呢。”

阿薰輕輕拉拉我:“這位,是你的朋友麽?”

“嗯。”我點點頭,“也是劍心的老相識呢。”

齋藤走進來,輕輕地笑:“真沒想到你會認識緋村劍心。這下子,可不好辦了啊。”

我沒說話,阿薰開口問:“這位,藤田巡佐,請問你找劍心有什麽事呢,他剛剛出門去了。”

“我可以在這裏等他回來嗎?”

“咦?啊,當然可以。”

“謝謝。”齋藤道過謝,轉頭看向我,“要喝一杯嗎?”

“嚇?”我怔了一下,看看天色,“這種時候?”

“嗯,似乎不是適合喝酒的時間呢,但是——”他看著我,聲音低下來,“我怕過了這個時候,就再也沒機會和你坐下來一起喝酒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他覺得自己會死?還是他怕殺了劍心從此就和我做了仇人?又或者擔心我會阻止他動手,到時會連我一並殺了?

我還沒琢磨清楚,他已拿了錢給彌彥,“能麻煩你幫忙買酒來嗎?”

依然是笑得眼都眯成一條線,根本就看不出來他的心思。

酒倒在碟子一般的酒盞裏,有一種清洌的香氣。

我端起來,小小地抿了一口,微微皺了眉,我還是不太喜歡這種味道。

對麵的男人笑起來,輕輕道:“你還是不太會喝酒呢。”

明明知道還每次都找我喝。我斜了他一眼,沒說話。他自顧地接了下去,聲音輕輕的,有一種很遙遠的味道。他說:“一晃,就過了十幾年呢。”

在我來說,明明沒那麽久,但是劍心那麽說,他又說,不由得,就連我也感染上那種懷舊的氣氛,輕輕地點了點頭:“嗯。”

他喝了口酒,聲音遙遠而滄涼:“說起來好像很快,但是過起來,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近藤局長死了,土方次長死了,衝田老弟也死了……到最後,隻有我一個人活下來了呢。”

那個時代的劍影,那個時代的血。被踏入泥濘的櫻花,衝天而起的火光。刹那間電影倒帶一般飛快的從我眼前閃過。

但是我想,對麵那個男人眼中,看到的說不定是更深處的東西。

他對人說不喝酒是因為怕酒會亂性,怕一喝酒就會想殺人。或者,其實不喝酒的真正原因,隻是因為再也沒有可以一起喝酒的同伴了吧?

所以一沾酒,就會憶起那個刀光劍影的年代。

所以一沾酒,就會有撥劍的衝動。

我甚至在想,這個人,會不會偶爾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想,當年和同伴們一起死去,會不會更幸福一點?

靜了很久,齋藤才又輕輕笑了:“不過你看起來,像是一點都沒變呢。”

“嗯。”我笑,“羨慕麽?我駐顏有術呀。”

他笑出了聲,目光看著放在桌上的右手手心,然後又移到我身上來。

“時局安定下來之後,我去找過你。”

“耶?”我怔了一下,眨了眨眼。

“但是始終沒找到。”

找得到就有鬼了。我打了個哈哈,往自己嘴裏挾了口菜。

他繼續道:“偶爾會想,我當年是不是碰上狐狸了。”

我差一點噴出來:“哈?然後呢?”

他看著我,攥緊了右手,道:“然後,我就結婚了。”

雖然一早就知道這件事,但是聽他自己說出來,還是忍不住要想他在家裏和夫人相處的樣子,甚至忍不住要拿劍心的婚後生活去比較。一比較之下,就忍不住真的噴出來了。

他抬起手來,本來也不知是想做什麽,但是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還是收了回去,隻坐在那裏,看著我,輕輕道:“是這麽好笑的事情麽?”

“抱歉抱歉。”我連忙擺擺手,“我隻是忍不住想到劍心洗衣買菜抱孩子的模樣了。”

提到劍心,他的目光又開始銳利起來,問我:“你,要幫他嗎?”

我笑了笑:“他不需要。”

齋藤靜了一會,嘴角浮出一絲冷淡的笑意來。“你還真是相信他呢。如果我要殺這裏其它人呢?”

“你不會的。”我繼續微笑,“你一直都是個好人呐。”

他又靜了一下,然後笑出聲來,“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那麽,一會你呆在這裏,不要出去。”

“不。我想看。”

他的眼微微眯起來,聲音亦冷下來:“想看?殺人或者被殺?”

“不,隻是想看牙突對飛天禦劍流。”我笑,“別忘了,我也是個學劍的啊。”

雖然口口聲聲看不起現在的劍心,但是我想齋藤對這場決鬥還是很慎重。喝完了那一瓶酒,他就在道場的神龕前靜坐。

到黃昏的時候,劍心回來了。

我靠在道場門口,聽著他和薰一邊說話一邊走進來。

聲音在門口停下來,劍心看著坐在那裏齋藤的背影,動作一頓,瞳孔在那一瞬間收縮,整個的表情都變得冷峻起來。

“對付赤末那家夥,花了你不少力氣吧?”齋藤的聲音帶著一絲冷笑,他緩緩站起來,“離我們最後一次對決,也已經有十年了吧?”

阿薰“咦”了聲,“赤末是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

劍心隻看著齋藤,一步一步緩緩走過去,道:“原來你現在叫做藤田五郎。你以前不太像是這種人。雖然作風強硬,卻總是光明磊落,正麵迎敵。現在——”他略微頓了一下,“傷害敵人的親屬來動搖他的心誌,決鬥之前讓人去消耗敵人的體力,甚至以弱小為人質……十年的確是太久了,腐化一個人也完全足夠了。現在的你,已完全不能稱為一個武士了。新撰組三番隊隊長,齋藤一。”

“啊?”阿薰和彌彥都叫起來。

“他就是——”

“要暗殺劍心的人——”

我依然靠在門口的地方,沒說話,也沒動,隻看著齋藤帶著抹冷笑轉過身,向劍心這邊緩緩走出兩步,略微偏低的男中音冷冷道:“想不到你不止劍術退步,連頭腦都退化了。成為浪人,讓你變得脆弱了。”

劍心站在那裏,看著他,道:“現在的我隻想保護身邊的人就好了。我早已不是劍客了,什麽有多強,對我而言,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現在的你,連說這種話的資格都沒有。”齋藤嘴角噙著抹冷笑,緩緩地解開自己製服的第一顆紐扣,一麵緩緩地撥出劍來,“左之助也好,你身邊這小姑娘也好,我要殺他們,易如反掌。甚至不必我,黑笠那時,觀柳那時,禦庭番眾,任哪一個都可以輕易的把你守護的一切打破。”

雪亮的劍尖指向地麵,他冷洌的聲音有如劍鋒:“你這滿口仁義的偽君子,你以為你真的可以保護他們周全嗎?”

那邊彌彥忍不住激動的叫起來:“你胡說,隻要有劍心在,他就能保護我們的。他一直都在保護我們。”

阿薰則看向我,帶著點懷疑的神色問:“這男人為什麽會對我們的事這麽清楚?是不是你跟他說——”

“喂,”我翻了個白眼,“我昨天才來的。”

之前那些七七八八的人除了蒼紫之外,連個帥哥都沒有,誰要記得那麽清楚?就算記得,也懶得再向齋藤說一遍,他和我都沒這麽八婆。

齋藤不理會他們,甚至也不理會我,眼睛睜開來,刀一般銳利的目光看向劍心。

“你說得沒錯,十年的確是漫長的,但是改變的是你,不是我。忘記自己是誰的,也是你,不是我。你隻是沉迷在自以為是的正義裏,武士怎麽可能不殺人就能守住正義?惡!即!斬!”他一字一頓地說出這三個字,“這才是真正的正義。”

呀呀,果然齋藤還是在說這三個字的時候最帥呀。

我在那邊差一點就雙眼變成心狀的時候,那邊穿著警察製服的齋藤已和穿著新撰組製服的齋藤的影子合起來,劍舉到胸前,道:“對於現在這樣的亂世,你難道還能熟視無睹嗎?”

劍心靜了一會,閉上眼,輕輕道:“不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再殺人了。”他說到最後幾字的時候再度睜開眼,眼神明亮,有一種如山一般堅定的意誌。

齋藤的嘴角又微微上揚:“是嗎?看起來我的話都白說了。”

他左腳後退一步,身體下沉,左手執劍柄往後移,右手伸直,順著劍鋒指向前方。

出現了,牙突的起勢。

我睜大眼,一動不動地看著,能聽見自己突然快了一倍的心跳。

劍心站著沒動,齋藤冷冷地笑:“怎麽了?難道你想讓你身邊的小姑娘死在我的牙突之下嗎?”

劍心的瞳孔又收了一下,抬腿向前走去,隻一步,小薰上前扯住了他的衣服。

“沒關係的,小薰。”劍心沒有回頭,輕輕地安慰她。

“但是——”小薰上前一步,頭靠在劍心的肩上。

“沒關係的,他隻是想和我打一架而已,這是無法避免的。”

“但是……”

我皺了眉,心想要不要直接把這丫頭打暈了丟出去比較好?

還好劍心並沒有再和她糾纏,直接走到了齋藤的對麵。

牆上的西洋掛鍾“嗒嗒”地擺動,夕陽緩緩沉入雲層裏。

齋藤的眼神忽的一變,低吼了聲,劍已經出手,電光火石般刺向劍心。

劍心高高躍起,逆刃刀出了鞘,以飛天禦劍流龍槌閃還擊。

齋藤的劍在那瞬間改變了方向,他斜踏一步,向上突刺,速度之快,甚至在劍心還沒來得及施展開招式,劍尖已刺入劍心的右胸。

血噴出來,雨一般灑了齋藤一臉。

那一片血紅之中,壬生狼的臉看來有如修羅。

阿薰擔心地大叫了聲:“劍心。”

齋藤刀鋒迴轉,順勢一腳踢在劍心腹部,劍心被踢得退出老遠,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齋藤再次拉出牙突的起勢,衝了過去,劍心出劍格擋,齋藤讓過他的劍,轉身又是一腳,劍心呻吟一聲,再次跌倒。

太陽已徹底墜入地平線那端,室內的光線漸漸暗下來,在黑暗中發光的是齋藤的劍和他的眼,壬生狼甩去劍上的血,一雙眼冷冷地看著地上的劍心。

“這是我從十年前到現在,經過無數次危難,才練出來的劍法,我看你要如何招架。”

劍心屈著一條膝,半蹲在地上,呼吸越來越急促。阿薰大叫著他的名字,奔過去,攔在他的前麵。

齋藤冷冷道:“讓開。”

阿薰搖搖頭,還沒說話,劍心已站了起來,一隻手搭在阿薰肩上,她一回頭,就楞在那裏。那不是她所認識的劍心。那樣的眼睛,那樣的神情,和她對麵的齋藤如出一撤。

劍心越過阿薰,身形一閃,已快速向齋藤衝過去。臨到他身邊,利用自己矮小的身材,靈活地轉到齋藤的右邊,齋藤一劍落空,回身又是一腳踢過去,劍心被踢中,滑出好幾步才停下來。他的胸口急劇地的起伏,再次抬起頭來時,一雙眼似乎已變成了金色。

那是殺人者的眼!

凜厲的殺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一時間整個道場都像被低氣壓所籠罩,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那個幕末的劊子手,回來了!

劍心緩緩站直身子,緩緩向齋藤走去。齋藤嘴角那絲冷笑已然斂去,我想他明白自己現在的對手是誰。他的腿向前一步,仍然是左手執劍柄向後拉,卻不向之前那樣壓低,而是舉至頭頂的高度,低吼一聲,再次突刺。

劍心閃過,**開他的劍,再一個轉身,逆刃刀已砍上齋藤的後頸。幾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而且速度已比之前快了幾倍。齋藤一聲痛呼,人已被那一刀之力打飛,一直將道場的牆壁撞出個大洞,跌進去。

劍心也不追,站在那裏,聲音有如他手裏的劍,冰冷銳利,不帶絲毫感情。

“你在京都和我決鬥時,用的就是這一招。沒想到過了十年,你一點長進都沒有。現在這一招,對我已一點用都沒有。”

“決鬥?我現在不想和你決鬥。”齋藤自那個洞裏爬起來,有血自眉間流下來,眼神如狼,“我要你死。”

“那正是我要說的。”劍心淡淡回答。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動,但殺氣在道場裏回**,氣氛反而比之前更緊張,一觸即發。

阿薰睜大雙眼看著他們,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劍心又變成過去的他了。誰……能夠……阻止他們……他……這樣下去……劍心他……”

“沒用的。”左之助不知幾時在小惠的攙扶下走了過來,輕輕應了聲,“我們無法阻止他們。劍心現在已變回過去的他,在幕府的京都戰鬥。他聽不到我們的聲音,隻有決一死戰。”

“沒錯,他現在已不是你們所認識的那個劍心了。”我輕輕歎了聲,看著劍心緩緩把劍收回劍鞘裏,放到腰間,微微屈下膝,沉下腰,手放在劍柄旁邊。正因為撥劍那個瞬間的力量,他對會被稱為“撥刀齋”吧?

他現在,的確已經不在神穀道場了。而是在東京的某個街頭,背景是血,屍體,和衝天的火光。

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阿薰跑過來,揪住我的衣服,撕聲叫道:“你可以的吧。阻止他們啊。那兩個不都是你的朋友嗎?你不是從十幾年前就認識他們嗎?叫他們住手啊——這樣下去,劍心他,就不再是我們的劍心了……”

“你要相信他。”我笑了笑,“他會回來的。”

阿薰明顯地不信我。當然,換成是我,如果不是知道後麵的劇情,說不定也不會信的。現在場中那兩人又鬥在一起,動作已快得連我都看不清。飛揚的紅發,閃動的刀光,金鐵交鳴的聲音,偶爾一閃而過凜冽的眼神,以及無處不在的殺氣。看到這樣的他,怎麽可能相信他會變回來?

阿薰跌坐在地上,看著那邊晃動的兩個人影,淚已無聲地滑落。

“叮”的一聲,半截斷劍自那邊激射過來,釘進彌彥身邊的牆壁。

齋藤的劍斷了。但是他的氣勢絲毫沒有減弱,執著半支斷劍,又向劍心衝了過去,叫道:“新撰組家規第一條,士可殺,不可辱。”

他跑到一半,突然將手裏的斷劍向劍心擲過去,劍劃過劍心的手,掉在地上。旁邊觀戰的幾個人,連我在內都不由得驚了驚,劍都沒了還要怎麽打?隻見他不知幾時已將製服的皮帶解在手裏,隻一抽,正打在劍心握劍的手上,逆刃刀也飛了出去。齋藤衝勢不減,一連在劍心腹部打了十幾拳,然後雙手一反,已將製服的外套脫了下來,就勢勒住了劍心的脖子。這個時候,身高的差距就顯露出來了,劍心被他勒住脖子,足不能點地,呼吸越來越困難。但他還是奮力壓下腰間的劍鞘,狠撞上齋藤的下巴,趁他手一鬆就竄開幾步。

左之助被小惠扶著,站在我身邊,一臉的讚歎,道:“這就是幕末的戰鬥方式麽?兩人都開始積聚力量,要做最後一擊,無論生死,都要拚個你死我活——”

但是,這樣子已不像是劍客之前的決鬥了。

如果齋藤一和緋村劍心最後要如同一般人一樣,用拳腳和肉搏來糾纏至死,那也太難看了一點。

我看著他們,皺了皺眉。也不知道那個維新誌士的首領什麽時候才能到,要不我試下阻止他們吧。反正我要看的是牙突對飛天禦劍流,現在兩人的劍都沒了,還有什麽好看的?而且他們都打到這種地步了,估計要是真的打紅了眼六親不認,我也大概能對付得了吧。

於是我上前一步,大叫了聲:“住手。”

這時門外有個人幾乎和我同時叫出聲,而且聲音比我還大:“住手!”

所有人都看向門口,那裏正站著個小個子留胡子穿警察製服的男人,這時正望向齋藤,繼續以那種很考驗肺活量的聲音道:“齋藤,你忘了你的任務隻是試探撥刀齋的實力了嗎?”

齋藤停下了動作,嘴角又勾出抹那種習慣性的笑容來,道:“既然警察署長這麽說了,我就到此為止好了。但是,”他轉向我,微微地挑起一邊的眉來,“你說過不幫忙。”

“我沒有幫忙啊。”我笑,“我隻是覺得你用拳頭打架太難看而已。”

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笑了笑:“說得也是。”

這時那位維新誌士僅存的首領,目前日本的最高大臣大久保利道已走了進來。

我對這位長胡子的大叔不感興趣,所以他們介紹的時候,我有點心不在焉地瞟向窗外,卻剛好看到外麵有個人影一晃而過。

什麽人?趁神穀道場全是傷病員的時候想來做什麽?我皺了眉,剛想出去看看,齋藤按住我的肩,我扭頭看向他:“做什麽?”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外套,話卻是向劍心說的:“反正有的是機會,下次再找你決鬥好了。”一麵說,一麵向外麵走。

劍心依然用那種劊子手的眼神斜睨著他:“算你命大。”

齋藤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冷笑:“你也是。”

“等一下,齋藤。”警察署長叫了聲。

齋藤眼也沒抬,道:“齋藤在此向你報告,緋村劍心隻是個窩囊廢而已,無法勝任。以上。”

我追他到門外:“齋藤,你——”

他手一橫,虛攔了一下,聲音壓得很低,道:“站住。”

“嚇?”我怔了一下。

“我現在要去做的事,不適合你看。別跟來。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喝酒吧。” 他輕輕笑了笑,然後頭也沒回的走掉了。

不過就是去暗殺赤末和指使他的人嘛,我都知道的呀,還搞得神神秘秘。撇了撇嘴,我回過身來,發現小薰,彌彥,小惠,左之助,四個人,八隻眼睛,一齊定定地看向我。我被看得有點發毛,勉強笑了一下:“你們這是要幹什麽?”

“你到底是什麽人?”

“你一開始就知道的吧?”

“你和那個齋藤,到底什麽關係?”

“難道你就是他的密探?”

左之助甚至上前一步,伸手就揪住了我的衣領,喝問:“你們想對劍心幹什麽?”

“喂喂,不用這樣吧?我又沒惡意。”我分辯。

這小子還真是忘恩負義啊,好歹我照顧他一晚上,他居然一恢複力氣就想揍我。

“你——”

“你們不要為難歐陽。”劍心站在門口,輕輕開了口。額頭上有被他自己打出來的傷,眼神是洗衣做飯時那種清澈明亮。

他也笑了笑:“謝謝。”

左之助鬆了手,皺眉道:“可是——劍心,這家夥和齋藤關係分明不一般……”

劍心看向齋藤離開的方向,緩緩道:“能夠不屈不撓和環境抗爭的人,是英雄;能夠順應時代發展改變自己的人,是俊傑;但是有一種人,不管環境怎麽樣變化,時代怎麽樣發展,他始終是他自己。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齋藤就是這種人。他是正義感很強的男人,從以前就是,現在也是,大概也後也不會改變,這樣的人值得相交。”

在場所有人都怔了一下,連我在內。

我微微皺了眉,真正的強者麽?不論世界怎麽變法,不論時間過了多久,始終能堅持自己的人?各個時代的齋藤一的身影從我眼前晃過去,年輕時的,領著新撰組組員的,在暗夜裏揮刀的,穿著警察製服的,沉聲說出那句“惡即斬”的……這家夥,或者真的沒變過吧?

心裏似乎有某種觸動,但卻又總結不出語言來。

我輕歎了聲:“啊,那個,我要回去了。”

劍心看著我:“哦咯?你不是說回不去?”

“騙你的。”我笑笑,向大家揮揮手,“我臨時想起來還有點事要回家一趟,各位再會啊。”

“喂,你怎麽能說走就走,你都沒說清楚,你到底來做什麽——”

劍心伸手禁止了大叫的左之助,向我微笑:“我送你吧?”

“啊,不用了。你傷得也不輕,而且還有客人,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連忙擺手拒絕他,然後收拾好東西就走了。

本來齋藤都說懷疑自己當年遇上的是狐狸了,如果讓他們看到我跳進一口井裏,然後就不見了,還不真把我當成狐狸?

想到狐狸,不知道為什麽,心突然就揪了一下。

往井裏跳的時候,心想什麽時候再去一下D伯爵的店好了,既然他已經走了,就順便去把契約解除,徹底放他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