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魔性之子

【星期一的課間,正要去找高見澤交美術社的申請書時,在走廊裏被F4叫住了。

西門雙手抱胸,上下打量我,嘖了嘖嘴:“我聽說你是個男人呐,歐陽。”

我掃了一眼他身後的道明寺,笑了笑:“啊,有時候是。”

他也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道明寺,“是在某人產生幻覺的時候麽?”

道明寺漲紅著一張臉:“我確實——”

西門伸手摟了他的肩:“安啦,阿司,你前兩天是太緊張一點了啦。”

“我沒有——”道明寺指著我大叫,“她昨天明明是——”

我微微偏起頭,等著他往下說,他卻在那裏是了半天沒是出個所以然來。我今天沒穿裙子,但是穿了件緊身的T恤,隻要不是瞎子,誰都不會把我當成男人吧。

“怎麽可能?”道明寺皺著眉看了我一會,忽的衝過來,伸手就往我胸前摸去。

“喂,阿司。”

“你想做什麽?”

西門和美作一麵叫,一麵伸手去拖他,沒拖住。我側身避過他就一腳踢了過去。他悶哼一聲,連退了幾步,捂著肚子蹲在那裏。

那邊兩個連忙跑去扶他。

“你還好吧?”

“阿司,那種事情,不是在這種場合可以做的啦。”

“抱歉,歐陽。”西門走過來,賠著笑,“那家夥不是有意的,他隻是少根筋。”

“算啦,我知道他是個沒大腦的白癡。”我翻了個白眼,準備不理他們,先去把申請書交了。西門卻看到我手上的紙,伸手抽了過去,“申請書?你這種時候才想要加入社團?”

“唔。”

“美術社?”西門看著我,皺了眉,“你幹嘛加入這麽冷門的社團啊?美術社根本沒幾個人了。”

所以高見澤才會想找人加入?我也微微皺了眉,從他手裏把申請書拿回來。那邊美作已插了嘴:“你還是不要去吧,人家說,美術社是受了詛咒的哦。”

“耶?”我轉過臉來看著他,“怎麽回事?”

“有那家夥在嘛。”美作的樣子,就好像沾到什麽不潔的東西一樣,“聽說隻要一和那個人沾上邊,都會遭到報應呢。”

“啊?誰啊?”

“據說就連私定下議論他,都會被詛咒呢。”西門接上去,“美術社也好,班上也好,出了好幾次的意外。所以有他在,美術社的人就陸陸續續都退了。”

“耶?”越說越神了,我正在心裏那一堆名字裏排查時,一直沒出聲的類突然插了一句:“二年級的,好像是叫高裏還是什麽的。”

“高裏要?!”我脫口而出。

“啊,大概吧,歐陽你聽說過啊?”

“很有名的呢,神隱少年。”

“算了算了,不要再說他了,總感覺一提到這個人,背後就冒陰風,怪不舒服的。”

“哈哈,原來你真的怕啊。”

那幾個你一言我一語的,將話題扯遠了。我卻還沉在那個震驚當中。

高裏要嗎?

那隻戴國失蹤的黑麒?

要去美術社的念頭,突然變得無比急切,甚至不顧F4還在那裏閑聊,招呼也沒打一個,就往高見澤的辦公室跑。

“歐陽。”道明寺的聲音在後麵叫了聲。

“我趕著去交申請書,有什麽事,以後再說啊。”我頭也沒回,隻揚了揚手,就跑遠了。

高見澤對於我突然變得很熱切的態度有些不理解,但對於他所負責的美術社終於有了新人還是很高興的。我說想見盡快見到其它人的時候,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於是當天下午的社團活動,我便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魔性之子。

安靜的男孩子,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的畫架後麵。每一顆扣子都係得很好的校服。一頭短發黑得就像黑曜石溶液浸過的一般,單用想的,已有很好的觸感。白晳的臉,眼睛微垂著,就好像連老師介紹我給大家的聲音都沒聽到,隻靜靜地沉在自己的世界裏。

高見澤介紹完,我向大家打了招呼。美術社的人不多,彼此間關係像是都很冷淡,隻略打了個招呼,便各自畫自己的畫去了。

高見澤很無奈地咳了聲:“美術社最近有些很不好的傳聞,陸續退了一些人,剩下來的像是都不怎麽愛說話,你不要介意。”

想想隨口一句話,說不好便丟了性命,我也會變得不愛說話呀。

高見澤指著教室裏橫七豎八放著的畫架:“這裏空的畫板畫架很多,你隨便用好了。”

我連忙點點頭,隨意挑了一個,貼上畫紙。高見澤在後麵教我一些基礎知識。間或在教室裏走動,給大家做點評。

我聽到他走過高裏身邊的時候,說了句:“唔,你是不是也可以嚐試一下,畫畫現實的東西呢?”

少年幹淨而溫和的聲音回答:“是,老師。”

沒過多久,有個學生跑來找他,說是要開會,於是他吩咐幾句,匆匆的走了。

我看他出了門,幾乎是立刻就跳起來,向高裏那邊走去。

“啊,那個——”

本來坐在我旁邊畫石膏像的女孩子突然輕輕的叫了聲。

“叫我嗎?”我回過頭看著她,她已紅了臉,眼垂下去看著自己的腳尖:“嗯。”

一開始注意力都被高裏抓住了,我這時才看清,這個清清秀秀文文靜靜沒說話先臉紅的女孩子,居然是麻生綺羅。我在她麵前停下來:“什麽事。”

“那個……”她的聲音愈低,“你最好……不要去那邊……”

我想我知道她說的那邊是指什麽。抬眼看過去。果然高裏的周圍,就像是有個無形的隔離帶,美術社的人雖然散落在教室各個地方,唯獨他周圍五步,一個人也沒有。我不由得皺了眉。

“那個……他……很可怕……”這句話已低如蚊呐,要很費勁才能分辨出來說得是什麽。

我拍拍她的肩:“沒關係的,事情不像你們想象的那樣。”

綺羅很明顯的縮了一下,抬眼來看了我一下,然後很快地又低下頭去,紅著臉,再不說話。

於是我在一片異樣的目光裏向高裏走去。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隻一慣地靜靜默默地畫著自己的畫。

我站在他身後,目光越過他的肩,看向他的畫布。

他畫得是油畫,色彩用得很重,對比鮮明。畫得像是一個古典圖案裏的蓮花,正方的畫麵,四角各一塊三角形,中間好像棱形一般的一圈,再中間,是一個圓點。

我第一眼,便確定了這是十二國的地圖,不由得輕輕地問:“你,還記得嗎?”

他的筆一頓,然後側過眼來看了看我。溫潤的眼漆黑如墨,嘴角帶著一絲不知能不能算是笑容的禮節性的表情:“學姐。”

“哦,原來你有聽到高見澤老師的介紹啊?”

他淡淡地應了聲,也不再說話,隻專注地在畫布上塗抹。

我看了一會,試探性地又問:“你記得這是什麽地方嗎?”

他搖搖頭,聲音帶著點淡淡地茫然:“不知道為什麽,這畫麵總是自己在我眼前浮現,卻總是很模糊,像隔著層霧。每當我想去看清楚時,就會覺得頭很疼,然後就什麽也看不清楚了。”

如果我在這裏多嘴,會不會改變十二國的曆史?

我這樣想著,心裏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於是伸出一根手指,點上畫麵右上角的小三角形,輕輕道:“這裏,是戴極國。”

高裏的身子驀然一震,扭頭看著我,目光裏的神色是一片迷惑。

“想起來了嗎?”我問。

他眼中的迷茫之色愈重,然後慢慢地就變成了痛苦。高裏扔了畫筆,捂著頭,呻吟。

畫室裏其它的人忽滴**起來,然後一個個麵如土色逃也似地離開了。

我伸手一把緊緊地抱住高裏,吸了口氣,用我最溫柔的聲音輕輕道:“如果痛苦的話,就不要再想了。”

反正應該過不了多久其它的麒麟們就能找來的。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放鬆下來,像是有一點依戀,卻還是輕輕地掙開我的手,輕輕道:“謝謝你,學姐。”

這個連親生母親都不願意擁抱他的可憐的孩子。我看著他,“想那邊的事情,對你來說,很難受麽?”

“不。相反的。很溫暖。”他轉過去看著那幅畫,目光很複雜,有一點茫然,有一點甜蜜,有一點幸福,但更多的,是傷感。他幽幽道:“我想,那邊肯定有個很重要的人,我總是覺得,我不快點回去不行。但是,卻完全想不起來其它的任何事情。我努力的,努力的想要記起來,可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重要,我卻把他全都忘記了。這一點,才叫我痛苦。很痛……”

聲音緩緩地低下去,我幾乎就要以為下一秒他就會哭出來,但是他並沒有。白淨的臉上,隻有一抹靜靜默默我說不上來是什麽的表情,而他這表情卻像一根刺,狠狠地在我心底紮了一下,我忍不住握了他的手,喃喃喚了聲:“蒿裏……”

“抱歉,學姐。”他看了我一眼,“真是不好意思……雖然隻是初次見麵,但是卻覺得學姐是可以信賴的人,不自覺的就說了那麽多的話……”

“沒關係。”我笑了笑,“我很高興你能和我說這些話。以後有什麽事情,也盡管和我說。”

他靜了一會,淡淡地露了個笑容——到這時候,這個嘴角上揚的角度,才可以稱為笑容——輕輕道:“謝謝。”

我才想再說什麽,已有個人大叫著我的名字,跑進來。

我站直了身子,才看清楚是道明寺,招呼還沒打,人已被他拖到身後。小卷毛的大少爺一手扶著我,一手指著高裏,口裏還喘著氣,顯然剛剛跑得不慢。

他喘了口氣才叫道:“不是警告過你嗎?怎麽才第一天來就和這小子扯上關係了?你這白癡女人的腦袋是幹嘛用的?一點記性都沒有嗎?還是故意找死——”

高裏看著我們,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想來是早已聽慣了這種話。我向高裏露了個歉意的笑容,將道明寺拖出美術教室。

“喂,你幹什麽?”

“我要問你才對吧?”我盯著他,“你幹什麽這樣心急火燎地跑來,還當著人家的麵說那種話?”

“我聽說你故意跑去和他說話,而且還把他搞得很痛苦的樣子,怕真的會有詛咒這會事啊。”

我歎了口氣:“那你剛剛對著他說那種話,難道就不怕?”

他靜了一下,看著我,很久才道:“和你一起,就不怕。”

我也靜了一下,又歎了口氣:“道明寺,你沒必要這樣對我。我們兩個,不可能成為——”

“我知道。”他打斷我,聲音有點悶,但語氣很篤定。

我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麽好,於是有點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

他伸過手來,輕輕地撫上我的臉:“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麽?你和其它男人親熱,你躲我,甚至騙我,我怎麽會不知道?我也氣過,惱過,可是啊,歐陽。”他頓了一下,溫熱的掌心貼上我的臉,“隻要是和你有關的事情,我就沒辦法當我沒聽到沒看到啊。”

有這樣一個男生,用這樣的聲音這樣的眼神跟我說這種話,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是——我笑了聲:“所以怎麽樣?你想要我對你的這種感情做出怎麽樣的回報呢?”

他反而怔了一下,“歐陽……”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輕佻的在他身上磨蹭,輕輕吐息:“用我的身體麽?”

道明寺的背突然僵了一下,然後用力地推開我,漲紅著臉,吼了句:“歐陽桀,你這天下第一大白癡。”然後就飛快地跑走了。

我被他推得一個踉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長長地歎了口氣。這方麵來說,道明寺家的少爺和西門家的少爺,還真是有著天差地別的距離。而我,貌似自從阿天住到我家之後,對這樣的事情就越發的得心應手了。

我被那隻狐狸帶壞了。

回家的時候,已經平日要晚,路上的人不多了。我慢慢地騎著車,一麵回憶高裏是幾時回去的,貌似還是延王來接他的吧?正想著呢,就到了十字路口。紅燈,我停在那裏,百無聊賴地數著對麵記時器上的數字,然後就看到了高見澤。

他騎著機車,以賽車的速度直衝過來,像是根本沒看到前麵的紅燈似的。我皺了眉,什麽事急成這樣?對麵又不是沒有車,這樣闖紅燈太容易出事了呀。

等一下,好像有點不太對。

高見澤衝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看到一隻不知道從哪裏伸出來的白生生的手,正搭在他的手上。

“汕子。”我反射性地大叫了一聲,“白汕子!住手。”

那隻手忽滴縮回虛空裏,高見澤的車在衝出人行橫道那一瞬間轉了彎,摔在路邊的綠化帶裏,高見澤整個人被甩了出去。

我連忙放了自行車跑去扶他:“老師,你怎麽樣?要不要緊?”

他在我的扶持下坐起來,將防風眼鏡推到頭頂,看著那輛摔在旁邊兩個輪子不停空轉的機車,臉色發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這時邊上圍過來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問:“怎麽樣?摔得嚴不嚴重?要不要叫救護車?”“怎麽會弄成這樣的?刹車失靈了嗎?”“大概吧,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故意闖紅燈的。”

高見澤勉強站了起來,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確定沒有大礙之後,就走向自己的愛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然後就露出很不解的樣子來。

車沒問題。

那是自然的,有問題的是那個被泰麒帶到這邊來的女怪。

我湊過去問:“老師,你沒事吧?是不是還是去醫院看看比較好?”

高見澤想了幾秒鍾,沒有反對。

於是我陪他去了醫院。

基本上沒有什麽事,沒傷到骨頭,隻有些小擦傷。但是高見澤堅持做了神經方麵的檢查。他很在意自己為什麽會有那種刹不了車的錯覺。

結果是一切都沒問題。

醫生說大概隻是因為太疲勞太緊張,叫他以後工作不要太辛苦,精神盡量放鬆點。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高見澤歎了口氣。

我想,作教師的工作強度大概還沒有令他覺得自己精神上有問題才是,那麽就是那一邊了。我試探性地問:“藤井先生那邊怎麽樣?”

“狀態很差。昨天打了電話來,說很想要我過去。”

他燃起一根煙,看向自己的愛車,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騎。

“老師,你還是叫出租車回去吧。”我衝口而出。汕子之前雖然因為我那一聲大叫縮了手,但誰知道她會不會幹第二次?

“嗯,也好。”他打了個電話,像是請誰來接他還是幫他拿車之類,然後看向我,“歐陽,今天謝謝你了。”

“老師跟我客氣什麽。”

“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沒關係,我陪你等等吧。”我推了自己的車,倚在上麵,輕輕地笑。

高見澤笑起來:“看你的樣子,好像不放心我一個人似的,我難道還需要你來保護?”

我的確是不放心。雖然知道如果汕子和敖濫真的要做什麽,估計我也保護不了他,但如果我這樣回去,而他又出了事,隻怕我會一輩子不安心。所以,我想,我至少要等到他的朋友來吧。

訕訕地笑了聲,我試圖轉移話題:“你要去嗎?”

“去哪裏?”

“藤井先生那裏啊。”

高見澤皺了眉,煙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燃了好長一段,他才自嘲地笑了聲,輕輕地彈了煙灰:“老實說,我不知道。”

“嗯?”

“有時候覺得,我是真的太寵他了。所以他總是覺得,要我幫他做這個那個,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甚至都從來沒考慮過,我是不是真的都做得到……”他頓了一下,又歎了口氣,“這次也是,他狀態不好,開口就叫我過去。根本都沒想過,我的工作,是不是就是那樣說放就能放的……”

煙燃盡了,像是燙了手,他忙忙地掐滅了,扔到一邊的垃圾桶裏,又笑了聲:“真是的,我跟你發這些勞騷做什麽。不過歐陽你也很奇怪呢。”

“嗯?什麽?”

“你好像,一直都不意外,不吃驚,不反感——我們的事……”

我笑了笑,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難道告訴他作為一個同人女,沒關係的尚能湊成一對,何況像他們這樣本來就是的?

幸而這時高見澤的朋友已來了,寒暄幾句。本來說要送我,但是不順路,而且我的自行車也不好帶,所以商量的結果是他載高見澤回去,我自己騎自行車回家。

分手沒幾分鍾,我突然就聞到一陣漲潮海水一般的腥味,然後就感覺到有一雙手扼住了我的咽喉。不至於窒息,但絕對不輕。

我差一點從車上摔下來,連忙用腳撐了地,伸手去扳扼住我脖子的手,艱難地說:“汕子,放手。”

“你知道我?”有一把很怪異的女聲妖異地問:“你是敵人嗎?你是王的敵人嗎?”

“不是!”喉嚨被扼住,我很費力才說出這兩個字。

“這個氣息……”汕子好像遲疑了一下,但並沒有鬆手。

說話越來越困難了,“不論是泰王,還是泰台甫我都不會與之為敵的。”

“唔……不要礙我們的事。”

這句話說完之後,那雙手便消失了,我大口呼吸。

夜幕深垂。

這條路上基本上看不到人,昏黃的路燈一明一昧,其餘都是黑暗。

我覺得自己的後背都被冷汗浸濕,當下沒命地蹬車,隻想早一分鍾到家。

進門那一刻,感覺自己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幾乎整個人癱在來開門的阿驁身上。

阿驁被我嚇了個半死,連忙扶我坐到沙發上,又倒了杯熱茶來,連聲問:“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我隻說回來的路上看到高見澤出車禍,送他去醫院什麽的。

汕子那雙手,隻要再想起來便忍不住渾身發冷。

怪不得人們會那樣對待高裏。這種經曆,一次都已經太多了,他身邊的人,也不知經曆多少次吧。

阿驁隻當我看到熟人出車禍一時發悚,也沒多問,去熱了飯菜端來,柔聲道:“別想太多了。吃點東西,然後洗個澡,好好的睡一覺,明天就會好起來的。”

我隻點頭應聲,乖乖照做。

阿驁一直看著我鑽進被窩才從我房裏退出去,過了幾秒鍾又推門探頭進來道:“有事就大聲叫我。我會一直在這裏。”

我點頭,他將門關好。

“是什麽?”

細細柔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一扭頭就看到阿天細長的眉眼,不知道為什麽,竟有一種放下心來的感覺。

他湊過來吻我,繼續問:“是什麽?叫你怕成這樣?別跟我說隻是車禍哦,那種話,隻有阿驁那笨小子才信。”

“嗯,不隻是車禍。”我看著他,突然有了個決定,“你能對付饕餮嗎?”

“咦?”他像是驚了一下,“你說阿徹嗎?”

“不是,另一隻。”

“你今天撞上饕餮了?”阿天的眉挑起來,臉上的輕佻一掃而光,很感興趣的樣子。

“還沒。”但是如果我想繼續插手高裏的事,估計距撞上它,也不遠了。“你打得過饕餮嗎?”

“要看它有多少年道行。”阿天笑,碧清的眼裏流光溢彩。“不過我很有興趣。我想跟阿徹比劃一下想了很久了。可是伯爵禁止店裏的人打架。”

“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是這麽好鬥的?”我忍不住想翻白眼,換誰都會禁止吧。想想那裏都是什麽啊?饕餮,妖狐,三頭龍……那要打起來還得了。

“時光太久,總要找點事情來做嘛。”阿天有點迫不急待的樣子,切切地問,“它在哪裏?”

“我還不知道,但肯定有就是了。”我斜眼看著他,“你明天跟我去上學吧。”

“嗯。非常願意。親愛的主人。”他很開心的樣子,又親了我一下。

我突然有點後悔,帶這家夥去學校,到底是不是明智的舉動?

教室的氣氛貌似在我走進去那一瞬間凝重起來。起因在南野秀一看我的目光。

準確的說,是看向我身後的目光。

那裏,有一隻正在用隱身術的妖狐。

我忍不住也回頭看了一眼,後麵什麽也沒有。這家夥用隱身術的時候,連我也看不到,根本不知他到底在不在。

隻見南野的目光漸漸變成凜冽,然後用一種壓低的,輕輕的,微微顫抖的聲音道:“歐陽,你好像帶了不得了的東西來呢。”

那聲音裏有種毋庸置疑的興奮與鬥意。

我不禁皺著眉,不但阿天,連一向溫柔冷靜的南野見了合意的對手都會忍不住有這種感覺嗎?這就是所謂高手的寂寞嗎?那麽,殺生丸呢?會不會也會對和自己相當的對手比較感興趣?

我不由得又回了一下頭,還是看不到什麽。但是腰上突然緊了緊,有什麽抱住了我的腰。

我反射性的就給了一個肘拳,揮空了,耳邊似乎有阿天吃吃的笑聲。周圍的人顯然對我突然的動作很不解,一個個瞪著眼看我。

“看什麽?沒見過人家伸懶腰啊。”我翻了個白眼,放下書包,坐下。

達也卟的笑出聲來:“你伸懶腰的姿勢,越來越優雅了呢。”

我又翻一個白眼:“啊,因為我最近準備去練藝術體操。”

達也像是噎了一下,閉了嘴,扭頭看向一邊。

那邊的毛利蘭卻突然接了話:“真的嗎?歐陽你真的對藝術體操有興趣?”

我也噎了一下:“嚇?”

蘭跑過來抓住我的手:“你有興趣就太好了,昨天體操部的部長還想找我去幫忙呢。我是——”

“你等一下,”我打斷她,“為什麽要找你去幫忙?我們不是有體操之星淺倉南嗎?”

“是啊,可是臨時接到的通知,這次的比賽是格鬥體操呢。淺倉她不會格鬥吧?所以部長想找身材不錯又能打的女生——”

“格鬥體操?”

蘭的話再一次被打斷,這次是我旁邊那個上杉家的笨哥哥開的口。達也睜大了眼:“我怎麽沒聽她說過?”

那個女孩不想要他擔心吧。我咳了聲,還沒說話,蘭已再度開口:“歐陽,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從沒有接觸過體操,很緊張呢。”

“可是我也沒有——”

“所以我們兩個一起比較好啊。”

原來想拖我墊背嗎?我忍不住又翻了白眼:“我才加入了美術社啦。”

“沒關係啦,你要畫畫,多得是時間,但是比賽就是下星期了呀。去吧?”蘭抓著我的手,很懇切的樣子。我一時狠不下心來拒絕,隻能說考慮看看。

然後老師進來,大家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

阿天依然隱著身,但從不時會吹到我皮膚上的呼吸來看,是一直在我左右徘徊就是了。

前排的南野會不時的扭頭來看一眼,直到連達也都覺得不對勁,推了推我,低低道:“你對人家做了什麽?為什麽他會不時用那種眼光來盯你?”

天地良心,他盯的哪裏是我?

我忿忿地盯了一眼旁邊的空氣,暗自咬了牙,我真不該就這樣帶他來學校的。

“唔。”達也突然呻吟一聲。我莫明地看著他,他抬起眼,很委屈的樣子:“喂,歐陽,就算我冤枉你,也沒必要掐我這麽重吧?”

我辯白:“我哪有。”

“難道我們中間還夾著個看不見的隱形人?”

雖然沒有看不見的隱形人,可是我們中間,明明夾著一隻隱身的狐狸。我正想這樣解釋他會不會當我是瘋子的時候,講台上老師重重的咳嗽了兩聲,目光如炬地盯著我們這一塊。

於是我,達也,連帶南野都坐正了身子,裝出認真聽課的樣子來。

偏有一隻不肯安份。阿天坐到我腿上來,伸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唇湊到我耳畔,輕輕道:“學校真是個好玩的地方呢。”

“下去。”我說。

“什麽?聽不清。”這狐狸一麵裝聾子,一麵賴在我身上輕輕地磨蹭。

我的聲音忍不住大起來:“你給我下去!”

刷的教室裏幾十雙眼睛都看過來。

我瞬間化做石像。

老師走下講台來,推了推眼鏡,用教鞭敲了敲我的桌子:“你剛剛說什麽?”

“啊,我,那個——”我感覺自己的眼角微微**,一麵找尋那隻不知躲到哪裏去偷笑的狐狸。不過,即使找到他,對我現在的處境隻怕也沒什麽多大的幫助了。

老師的教鞭一指門外:“如果對我這麽不滿的話,你就不要上我的課了。歐陽桀,你現在就給我出去。”

我不知要怎麽跟老師解釋,隻好咬了咬牙,站起來往外走。這隻死狐狸,看我出去不收拾他!

達也跟著站起來:“老師,不是你想的那樣,歐陽她——”

老師顯然還在氣頭上,大聲打斷他:“想為她辯解的話,你也出去好了。”

我在門口停了一下,看到達也站在那裏靜了一兩秒鍾,然後真的居然越過那老師,也走了出來。

我歎了口氣:“傻瓜。”

他板起臉來盯著我,過了幾秒鍾,也歎了口氣:“反正他的課也沒什麽好聽的。”

我不搭話,緩緩地走到走廊裏去。達也跟過來:“不過歐陽,你今天真是有點反常呢,你——”

正說著,教室門又被打開。我們不約而同地看過去,隻見南野秀一走出來,反手帶上門,然後我們聽到裏麵有書本砸在門上的聲音。

我們兩個就算了,連一向是優等生的南野也跑出來,估計老師是氣壞了。

我們兩個怔怔地看著他,南野淡淡地揚了揚眉:“反正他的課也沒什麽好聽的。”

我卟的笑出來,兩個男生看我一眼,也笑了。

於是三個被老師趕出教室的學生在走廊上笑成一堆。

遠遠的像是有其它的老師叫了聲:“那邊的幾個同學,為什麽不去上課?”

於是三個人一齊撥腿就跑。

天是藍的,草是綠的,風吹過來的時候,帶著點淡淡的花香,已能感覺到夏天的味道了。

南野躺在草地上,笑了聲:“好久沒做這種事情了。”

我側過臉,看著他,笑:“優等生是不做這種事的,這是我們這種差生才做的。”

他看著我身邊的某團空氣,眼又微微眯起來:“就算是差生,也不能養妖怪吧?”

我歎了口氣:“又不是我想要養的。”

“什麽?妖怪?你們在說什麽?”達也探過頭來問。隻問出這一句,頭便垂下去,擱在我身上。

我一驚,連忙坐起來,扶著他晃了兩晃:“喂,喂,達也?”

他沒有反應,但臉色紅潤,呼吸均勻,看來就像是睡熟了。我皺著眉,叫了聲:“阿天,是不是你幹的?”

“嗯。”眉目俊秀的少年答了聲,出現在我身邊。“有些事情他不知道比較好。”

那邊南野也站起來。

風一時間大起來,帶著種無形的壓迫感,幾乎要令人窒息。我下意識有一種想逃的衝動,於是,我就抱著睡著的達也,逃到十步以外,這才重重地籲了口氣。

這兩人,呃,應該說兩隻妖狐,就在距我十步之外的地方,麵對麵的站著。我突然就感覺天地間一片肅然,就像是很多次在武俠小說裏讀到過的,高手之間的對決。

有一陣風自南野腳下升起,旋轉而上,刮得人睜不開眼。我抬手擋住眼睛,不由得又退了一步,待感覺風小一點再睜開眼時,幾乎就要叫出聲。

那個紅發的溫柔安靜的優等生南野秀一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挑的,銀發尖耳的,眼神凜冽的妖狐藏馬。

一邊是眼神冷洌的藏馬,一邊是帶著妖媚笑容的阿天。

我是不知道這兩次妖狐有什麽理由一見麵就這樣劍拔弩張的樣子,但不能否認,這場麵實在養眼之極。

不用照鏡子都知道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失態,以至於對峙中的阿天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挑了眉,笑容裏似乎有點什麽深意的樣子。

不過,我現在才懶得想他到底什麽意思咧。有多少人可以看到兩隻絕色的妖狐打架的樣子?我幾乎就要不顧他們兩個之間激**的鬥氣跑過去,然後就看到阿天揚起了手,像是念了句什麽咒似的,然後我就感覺自己的身體浮了起來,和達也一起,被一股輕柔的力量送出老遠,遠得幾乎看不清那邊的阿天和藏馬。

我當然不願意,站穩了身子就往那邊跑。

阿天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乖乖的在那裏不要動。”

“為什麽?”我反問,腳下並沒有停。從看到南野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在期待他變身的樣子,現在好不容易變了,而且看起來還會和阿天打一架,我又怎麽肯錯過?

阿天沒有再說話,但他動了手。

我隻覺得腳下一軟,已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