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是瞎子嗎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吃了飯就往外跑,阿驁在後麵叫我:“你這麽早上哪?今天周六!”
“找工作。”
阿驁一滴大汗:“你不用吧,離聯考還大半年呢,這就預備下?”
“我隻是想早點還了道明寺的手機,免得再牽扯下去,就真的扯不清了。”
阿驁怔了一下,看了我很久,然後歎了口氣,嘴角牽出笑容來:“要我幫你嗎?”
“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我擺擺手,跑出去。
首先就近到了南風咖啡,說明了來意,淺倉大叔一攤手:“你看我這小店,有請兩個人的必要嗎?”
“兩個人?”
他叼著煙鬥,向後一伸手,上杉家的笨哥哥正端著洗好的盤子跑出來。
於是我說了聲“打擾”,轉身就走,推門的時候聽到達也在後麵重重的歎了口氣,於是一走神,就撞在迎麵走過來的人的肚子上。
那人輕輕地呻吟了聲。
“對不起——”我一麵賠著笑道歉一麵抬起頭來,“起”字的尾音在看到那人凶惡的臉之後咽回去,“切,我以為是誰。原田你不至於吧,又沒撞多重,還學人家呻吟。”
高大的,長相凶惡的,本校拳擊社的社長原田正平白了我一眼:“你撞到我闌尾炎開刀的傷口了。”
“抱歉抱歉。”我連忙後退一步,一麵道歉,一麵繞過他往外走。
“這麽急著去哪?”
“想找份工來打,我最近,咳,有點缺錢。”
原田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將已邁進南風的那隻腳收了回來,轉身看著我:“其實你可以去找一些性格孤僻膽小又寂寞的同學護送他們上下課,他們一定會很感激的給你報酬的。”
“啊,那個,你自己幹就好了。我還是自己去找別的事吧。”我翻了個白眼,飛快地跑開。
一麵留意著街上的店麵有沒有貼招聘啟事,一麵想,我認識的人裏有沒有誰可以幫這個忙。像F4、禦村那種大少爺自然是不能去找的。南風已經行不通了。D伯爵那裏?想到就全身汗毛倒豎,一個阿天已夠我受的了。貓飯店?估計阿驁會先抓狂。走了大半條街,不但沒想起可以幫忙的人,連個招聘廣告也沒看到。平常看漫畫裏麵的人打工像是家常便飯,還有山田太郎那種身兼數職的人,為什麽挨我這就找不到了呢?
要不要幹脆去問問山田太郎,他的工作都是哪裏找來的?
心念一動,我就往他們家去了。結果他不在,隻那個年輕漂亮的媽媽坐在家裏,笑咪咪地說他打工去了,要很晚才回來,她也不知道在哪裏。
我怏怏地離開山田家,自己一個人繼續找。到了下午的時候,倒也麵試了一兩家,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人肯用我。末了我歎了口氣,在路邊一家店的玻璃上看著自己的影子,長得也還是人模人樣啊,而且又沒什麽缺陷,年輕又有力氣,也不是不識字的文盲,為什麽就找不到一份工作呢?難道真要我像原田一樣,每天早上去邀請性格孤僻膽小又寂寞的同學一起上學?
“那個,小姐,可不可以請你——”
有個貌似這家店的服務生模樣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站在我身邊,怯怯的叫了聲。
我轉過身來,很興奮地看著他:“你們願意請我在這裏做事嗎?我很勤快的,也不怕吃苦,隻要工錢合理就行。”
他往後退了一步:“不,不是的,我們不缺人。那個,我是想說,可不可以請你稍微站開一點?你站在那裏,妨礙到裏麵的顧客吃東西了……”
“不請我就算了,我在這裏站一會都不行啊?”我哼了一聲,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啊,抱歉,你想站多久就站多久好了。”他嚇得臉色發白,鞠了個躬,飛快地跑回店裏去,就好像遲一步就會挨打一樣。
我歎了口氣,轉身才要走,就看到一個大叔笑眯眯地盯著我,於是沒好氣地問:“幹什麽?”
“這位小姐,你在找工作是吧?”
“啊,沒錯。”我上下打量他,“大叔你有何貴幹?”
他遞過來一張名片:“我是XX文化傳播公司的,不知道小姐你有沒有興趣拍個廣告?”
嘖嘖,看這橋段。很多漫畫裏都用過了呢。借星探之名,將求職心切或者一心想做大明星的女孩子騙到某地,然後從事種種不法活動。
我隨便掃了一眼那名片,很想提醒他,這招早過時了。但在看到他臉上那種急切的表情之後,改了主意。
找工作找了快一天,正窩這一肚子火呢。你說我會不會放過這送上門來討打的人?
於是我笑了笑:“求之不得啊。”
這大叔就和所有欠扁的大叔一樣,急切地一伸手,“啊,那麽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片場試個鏡?”
出租車停下來。
我下了車,先怔了一下,這和我預想中的陰暗窄小像貧民窟一樣的地下片場完全不一樣。高聳入雲的大樓,穿戴整齊的警衛,完全像是很正規的公司。大叔在前麵招手,“歐陽小姐,這邊請。”
“哦。”我有點呆地看著他向警衛點頭致意,然後領著我走進去,七彎八拐的,到了一個攝影棚。我又楞在那裏,我之前沒到見過攝影棚這種地方,可是這個場地,燈光,機器,還有穿梭般的工作人員,怎麽都不是我之前想像中的那種地方吧?難道我撞上的是一個真的星探?
那個大叔跑去和一個戴鴨舌帽留小胡子的男人說了些什麽,那男人放了手裏的事,走到我麵前來。大叔介紹說:“這是中村導演,這是歐陽小姐。”
導演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然後問:“以前沒接觸過這行吧?”
“嗯。”我點頭,很是搞不清楚狀況。
“外形不錯,氣質也還合適,不知道上鏡怎麽樣?”導演伸手就叫住個經過的人,“帶她去化妝,先試下看。”
於是我又呆呆地被領到化妝間去了。化妝師是個三十上下的女人,很有親和力的樣子,一麵幫我化妝一麵跟我講這支廣告的事。她說這是個機車廣告。要拍一對男女騎著車在黎明時奔向初升的太陽。試過好幾個女演員,導演都嫌味道不對。他想找一個年輕的,中性一點的,有野性美的,動作要充滿活力的,說那樣和這機車的形象才襯。眼見著時間不多了,女演員的人選還沒定下來,所以大家都急了。我聽得一愣一愣,心想急到隨便在路過抓人的程度,看來時間的確有些緊。
化好妝換了身很休閑的牛仔,我被領到一輛擺在正中央的紅色的漂亮機車旁邊,聚光燈刷的就打了下來,攝像機照像機的鏡頭都對過來,我一下子緊張起來,就好像手腳都不知道應該放哪裏。難道,是真的要拍廣告?!
那個導演微微皺了眉:“你放鬆點,不用拘束,用你最自然的態度就好。”
我歎了口氣:“用我最自然的態度我怕你會嚇到。”
周圍也不知是誰,“卟”的笑出聲來,於是緊張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我也就跟著放鬆下來,活動了一下之前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的身體,手一撐,隨隨便便的就坐上了身旁的那輛機車,斜過眼來看著導演:“看這架勢,是真的要拍廣告呐?我還以為那個大叔是騙我的。”
“唔。很好。”導演手一揚,那邊相機便哢嚓哢嚓響了好幾下,“姿勢和表情都很不錯。你會騎車嗎?”
“我會騎自行車。”
導演又皺了眉:“我安排人教你,務必盡快學會。”
我摸著那輛漂亮的機車,兩眼放光:“我真的可以騎這輛車?可以騎出去兜風?”
又是一遍相機按快門的響聲。領我來的大叔笑了聲:“如果廣告順利拍完,酬金肯定夠你買一輛回去騎。”
“啊,太好了。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學會。”我抱著機車蹭,天曉得那天坐在新田車上時我多想自己也能那樣飆。
“看起來,你真是很喜歡機車呢。”
略帶笑聲的男中音,從很近的距離響起。我忽的抬起頭,看向已走到我身邊來的男人,是個高大的男子,穿著件很休閑的夾克,黑色短發,俊朗的臉上帶著抹溫和的笑容。
這不是高見澤深雪喜歡的那個賽車手嗎?我怔了一下,“藤井?藤井賢吾?”
“嗯,藤井先生是我們這支廣告的男主角。”旁邊有人解釋。
我驚得張大嘴,和藤井一起騎著車在黎明時奔向初升的太陽不正是品川百合子的願望嗎?但是因為藤井說不會在賽場以外的地方騎機車,所以一直沒實現,沒想到會在我這裏成為現實啊。
“你認識我啊?”那個年輕的著名賽車手笑眯眯的。
“啊,那個,電視上看過。”總不成說漫畫上看過吧。我也笑,“藤井先生騎車的樣子真是好帥呢,一會一定要給我一個簽名。”
他稍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輕輕搔了搔頭:“哪裏。”
“這樣的話,不如就請藤井先生教歐陽小姐騎車吧,也好培養一下默契。”導演這樣提議著。藤井微微皺了眉,像是麵有難色:“那個……”
“你沒跟他們說你不在賽場外騎機車的事嗎?”清冷的,略微偏低的男子嗓音插進來。
藤井像看到救星一般迎過去:“深雪,你來啦。”
“嗯。”那個淺啡色頭發淺啡色眼睛的高個子男人應了聲,皺了眉看向導演,“拍這支廣告是因為車隊讚助商的意思沒辦法,為什麽還要額外的附帶這種要求?”
“啊,那個,高見澤先生,你誤會了……”
他不理導演的解釋,指向我:“你找這種——”他的聲音頓了一下,然後挑起眉來,“歐陽?怎麽會是你?”
我從機車上躍下去,跑到他身邊,笑眯眯的:“老師好。”
他板起臉來:“你這是在做什麽?”
“如你所見,我在打工啊。”
“你難道不知道學校有規定不準在校生打工?”
我眨了眨眼:“可是還是很多人在打啊。”
他很想發火但是還是努力地壓抑住的樣子:“可是你讓我給撞上了。”
“有什麽關係嘛,你又不會回去說。”
“歐陽桀!”他終於忍不住大叫了聲,“哪有你這樣的學生?”
“因為有你這樣的老師嘛。”我抱住他一條手臂,輕輕搖了搖,“高見澤老師最好了。”
他頭上有青筋爆出來:“歐陽桀!”
旁邊藤井笑了聲:“深雪,原來你有這麽可愛的學生啊。”
高見澤將自己的手抽出來,翻了個白眼:“她哪裏可愛了?”
藤井笑著,向導演道:“呐,正好,就讓深雪來教他的這個學生好了。“
導演本來還怕高見澤發難,見藤井這麽說,求之不得地猛點頭。
高見澤本人則一滴大汗:“我說賢吾,你不要隨隨便便給我找這種麻煩好不好?”
“教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哪裏是麻煩的事?”
高見澤看著他,還想說什麽的時候,藤井已被造型師叫過去。他看著他的背影,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跟著輕歎了聲:“很鬱悶吧,特意來為他解圍,結果又被塞了一堆麻煩事?”
高見澤刷的轉過來盯著我:“歐陽。你——”
我連忙擺擺手:“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找別人去學。”
“算了。既然他開了口,你又總歸是我的學生,騎機車這種危險的事,隨隨便便找個人教,我不放心。”
我笑:“我就知道高見澤老師你最好了。”
高見澤乏力地歎了口氣。
晚飯是和高見澤還有藤井一起吃的。
吃飯的時候高見澤問我為什麽會跑去拍廣告,我原原本本地說了。他忽地站起來,差點就要把手裏的叉子往我頭上扔:“你這個笨蛋,街邊隨隨便便一個人找你說拍廣告你也信啊?萬一碰上騙子怎麽辦?”
“我一開始就是當他是騙子才跟去的。”
“有這種懷疑你還去?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就算你平時在學校能打贏幾個人,也不能這樣啊,你知道對方是什麽人?有多少人?說不定還有槍呢,要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這一輩子就完了——”
我坐在那裏,看著他指著我的鼻子罵。印象裏似乎隻有阿驁這樣吼過我,但他跟阿驁給我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如果是阿驁,我一定會吼回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竟然一點想反駁的意思都沒有,反而覺得胸口有一種很舒服的暖意,慢慢地透上來,然後就紅了眼圈。
他看著我,怔了一下,然後坐下來,深吸了口氣,聲音低下來:“抱歉,我口氣可能重了一點。你不要這樣啊。”
旁邊藤井連忙打圓場:“就是啊,這不也沒出什麽事嘛,深雪你幹嘛那樣說人家。小女孩子家的,嚇也被你嚇死了。”
我搖頭:“沒事,我不怪老師。相反的,我隻是很感動。謝謝你這樣關心我,老師。”
高見澤看了我很久,淡淡說了句:“沒什麽,應該的。吃東西吧。”
於是我埋頭吃東西,氣氛一下子有點僵。所幸還有藤井在場,七拉八扯的講了很多笑話。還說他和高見澤以前的事給我聽。還說今天我看到的那個導演怕高見澤怕得要死,但是因為他是老板的弟弟又不敢說什麽,緊張得頭發都已掉成了地中海,所以不管什麽時候都戴著帽子。我“卟”的笑出來,斜眼悄悄地瞟了高見澤一眼。他點著一根煙,目光很遊離,不知道是在看我還是在看藤井,神色間竟有一種寂寞。
突然就想起了一首歌,裏麵唱,一個人不寂寞,愛一個人才寂寞。
尤其是愛上這種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的人吧。
吃完飯,兩人本來要一起送我回去的,藤井接了個女人打來的電話,說了聲抱歉就跑去約會了。高見澤騎車送我,一路都沒說話,快到我家的時候,突然問:“你好像知道些什麽?”
我坐在他身後,抱著他的腰,輕輕地笑:“不知道老師指哪一方麵?”
“我和賢吾。”
“啊,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來啊。”
他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笑是歎,過了一會才輕輕的傳過來一句話:“可惜偏偏有些人是瞎子。”
我正回味這句話時,車已轉進我家前麵的那條路,我忙忙叫了聲:“就是這裏。”
他停下來,我下車,把頭盔還他:“老師要進去坐坐嗎?”
“不了,昨天早上我來接你。”他揚揚手,車都沒下,直接就開走了。
我轉身回家。
阿驁拿了本書,靠在沙發上看,阿貓居然沒出去,窩在他腳邊,反而阿天不見狐影。
“回來啦?”阿驁從書本上抬起眼來看著我,“工作找得怎麽樣了?你那位道明寺家的大少爺可是把我們家的電話都打爆了呀。”
“找到了。他幹嘛?”
“找他的仆人唄,下午還來咱家等了一會,才走沒多久。”
“嚇?他不是吧?一個人做的決定還當成真的一樣。誰要做他的什麽仆人。”
阿驁挑起眉來:“我看他也不是真想要你做仆人呢。”
“那想做什麽?”
“你是瞎子麽?”阿驁譏諷的笑了聲,合上書就上樓去了。
阿貓因為阿驁突然起身驚了一下,一下子竄向電視那邊去了。我跟著看過去,在關著的電視屏幕上找到自己的影子,眨了眨眼。
瞎子?
第二天高見澤來得很早,我才起來就聽到外麵有人在鳴笛。我從窗口探出頭去,就看到他倚在機車上,向我揮了下手。
我連忙跑下樓,阿驁已開門將他請進來了。我匆匆地跑去洗漱,路過正泡茶的阿驁身邊的時候,聽到他低低地在問:“喂,你幹了什麽?居然一大早就有老師來家訪?”
我翻了個白眼:“沒什麽,隻是我打工被他抓了個正著而已。”
阿驁挑起眉來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端著茶給高見澤送了過去。等我洗漱完換好衣服下來,見他們兩個坐在一起,也不知在聊什麽,一見我,就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高見澤抬眼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那目光裏很有些什麽別的東西。
我咳了聲:“老師,可以走了。”
“好。”他站起來,向阿驁點點頭,就跟我一起走出去。
騎車的教學進行得很順利。
高見澤是個很好的老師,我這學生雖然不怎麽樣,但對於自己喜歡的事情還是很花心思的,所以到了下午已騎得似模似樣。
再到攝影棚的時候,才知道出了點狀況。
藤井的車隊裏另一名賽車手不慎摔傷,他臨時趕去頂替他。於是這支廣告在好不容易找到女主角,好不容易教會了女主角騎車之後,又沒了男主角。要麽,要等兩個星期以後他的比賽結束;要麽,就得重新找人。
導演在片場裏不停踱步,時不時地隔著帽子抓頭,我估計他的頭發很快就會從地中海變成太平洋了。但不管他還剩幾根頭發,這廣告一時之間都拍不下去了。於是留了我的電話,便讓我回去等候通知。
高見澤送我回去。我在路口下了車,跟他道別,才走出兩步,他在後麵叫了聲:“歐陽。”
我回過頭,問:“老師還有什麽事?”
高見澤靜了一會才道:“拍了這個廣告,就不要再隨便出去打工了吧?”
這個口氣,並沒有抓到學生在外打工的老師應該有的強硬,反而有一種很體恤的味道。我一時間有點不能理解,眨了眨眼:“嚇?”
“我會幫你爭取多一點報酬的。你暫時不用考慮太多,畢竟還是高三的學生,目前還是要以學業為重——”他說到這裏,輕咳了聲,“女孩子還是不要太辛苦了。”
“嚇?”我繼續眨眼,“我一點都沒覺得辛苦啊。”
比起剛開始學武術的時候,這點事能算得了什麽。為什麽他會這麽說?
高見澤看了我很久,然後嘴角微微上揚:“你跟我聽說的,很有點不一樣。”
“哦。”我應了聲,估計我在學校的名聲大概不是往可以值得自豪那方麵去發展的。
“有那種不負責任的父親很辛苦吧?”
“也不會啦,反正都習慣他不在了。”不知道話題為什麽被扯到那個傳說中的老爹身上去,但我還是乖乖的答了句。
“以後如果缺錢的話,跟我說一聲,至少我可以推薦你去一些比較能放心的地方工作。”
我怔了一下,覺得我們的對話貌似有點不對。為什麽會從我打工扯到我家老爹再扯到缺錢?然後就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阿驁和高見澤的表情。於是試探的問:“那個,老師,早上我弟弟跟你說了什麽?”
“也沒什麽。不過就是扯了幾句家常,聊了聊你那個四五年也不會回家一次的父親和你那個為了維持生計忙得好幾天也見不上麵的母親。”
呃,實情是這樣沒錯,可是為什麽這話從他嘴裏以這樣的語氣說出來,連我自己都有那種“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感覺?阿驁這家夥到底是怎麽跟他說的?就算想為我打工做辯解也不用說得我好像山田太郎一樣吧?
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該怎麽樣解釋。
算了,誤會就誤會吧,反正這種誤會也死不了人。
高見澤好像還想說什麽,我歎了口氣:“老師,你要趕不上送藤井先生上飛機了。”
他看一眼表,揮了揮手便飛馳而去。
我又歎了口氣,轉過身來才走了幾步,就看到我家門前停著一輛加長型豪華轎車。我把這種車停在我家門口的,除了道明寺司不作第二人想。至於他為什麽在這裏,估計也不用花多少心思去猜,肯定是為這兩天我放他鴿子的事情來興師問罪的。
我皺了眉,突然就想起西門的那些話來。不管他出於什麽目的說的,我都的確是應該注意一下那些事情了。於是覺得很乏力,為什麽好端端的,會弄出這種關係來?
走近了,看到道明寺不停的在我家門口和他的車子之間踱步,很焦躁的樣子。於是我的腳步緩下來,今天還真是盡碰上這種不知道要怎麽處理比較好的狀況。
道明寺抬頭看向路口這邊,我反射性的閃進了上杉家的院子。
他好像沒看到我,繼續在踱步。
我鬆了口氣,然後就覺得很莫明其妙,我為什麽要躲著他?這種時候,不是迎上去說清楚才比較好嗎?可是,要我在欠著人家錢的時候,指著人家的鼻子說,喂,我對你沒意思,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好像又有點說不出口。
正在七想八想的時候,屋子裏有人問:“誰啊?”
我一驚,慌忙地回頭應聲,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他們喂狗的水盆,“哐當”一聲,潑了自己一腿。
上杉媽媽從門口探出門來:“喲,阿驁啊。真是稀客。我剛才乍一眼還以為是小桀呢。”
可不就是我嘛。我看一眼自己已變成男性的身體,盡量地學阿驁微笑:“阿姨你好。”
“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阿驁和上杉家的笨哥哥貌似一直就合不來,匆促之間我也找不出什麽很好的借口,一麵隨口應著,一麵四下裏瞟,可巧就讓我看到我家阿貓蹲在他們的屋頂上。“啊,那個,我來抓我家的貓。”
“哦。”上杉媽媽看一眼那邊的貓,掩了嘴笑,“阿貓它也到了想要女朋友的年齡了呢。”
想來前些天被它吵到的不止達也一個人啊。我將貓喚下來抱在懷裏:“真是不好意思。”
上杉媽媽笑著擺擺手:“沒關係啦。”
“那我告辭了。”
“嗯,有空多過來玩嘛。”
“好的。”
我微笑著告辭,才走出上杉家門口,道明寺已迎上來,劈頭就問:“你姐姐呢?”
“打工去了。”我斜了他一眼,斟酌用阿驁的身份應該要怎麽說話。
道明寺皺起眉:“打工?她很缺錢嗎?”
“要還你手機啊。”
道明寺的聲音大起來:“誰要她還手機了——”
我翻了個白眼:“難道你想她一直做你的仆人?”
“我——”道明寺頓了一下,漲紅了臉,“本少爺的事,跟你有什麽關係?”
我哼了一聲,“你要做別的是和我沒關係,可是扯上歐陽桀,那關係可就大了。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道明寺一張臉更紅,聲音更大:“誰會喜歡那個無良暴力又白癡的好色女啊。”
“哦,既然你不喜歡她的話,為什麽還有三番五次的跑到我家裏來?”我湊近他一點,“難不成是喜歡上我?”
道明寺刷的連退了三步,睜大眼睛盯著我,就像是受了什麽驚嚇一般:“喂,你——”
他這個反應很有趣,我才想逼過去的時候,有人按住了我的肩。
我轉過頭,看見我家弟弟——那個正牌的阿驁正板著一張臉,狠狠地盯著我。“喂,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我訕訕的笑了聲:“你這麽早就回來啦。”
他哼了一聲:“我要是再晚一點,指不定你又借我的名義做出什麽來。”
我咳了聲:“我這不是還什麽都沒做嘛。”
“你還真想!”他叫起來,“你上次害我還不夠?”
“害?珊璞那麽可愛的女孩子還真是便宜你小子了——”我被他吼得退了一步,然後就看清了站在他身後的人,後麵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個穿著身粉色唐裝,梳著包包頭,正很迷茫的看著我們的女孩子,不是珊璞又是誰?我下意識的又退了一步,心想完了,這回要穿幫了。
看著我的表情,阿驁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怒氣稍稍收斂了一下,然後看一眼我,看一眼珊璞,一時間像是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這個場麵。
珊璞看著我們,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眼,伸出一根手指來,指了指阿驁,又指了指我,用一種很不敢相信的聲音說:“兩個,阿驁?”
“呃,”我噎了一下,“那個,我是他哥哥。”
阿驁瞪了我一眼,閉著嘴沒說話。
“阿驁不是隻有一個姐姐的麽?”
“啊,那個,其實我們是三胞胎。”我盡力讓自己笑得自然一點,向珊璞伸出手,“我是歐陽桀的弟弟,歐陽驁的哥哥,我叫歐陽無。”
阿驁一副想要笑出來的樣子,自己連忙捂著嘴輕咳一聲,掩飾過去。
珊璞握了握我的手,像是相信了,然後又眨了眨眼問:“那天,跟我打架的人到底是誰?”
“嚇?打架?什麽時候的事?”我決定裝傻,但珊璞卻突然聰明起來,“你剛剛明明有說到我的名字。”她盯著我,一雙眼閃閃發亮,“如果今天是第一次見麵的話,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向後仰了仰身子:“啊,那個,自然是聽阿驁說的。”
她像是思考了幾秒鍾的樣子,突然就一拳打過來。我腳下一錯步,險險閃開,正防著她下一手呢,她身形卻忽的一轉,又向阿驁攻出一拳。
“喂。”我驚呼一聲,連忙將手裏的阿貓一扔,竄到阿驁麵前接下她那一拳。阿驁也驚了一驚,“珊璞,你這是做什麽?”
她不說話,飛快的又攻過來三拳一腳。我一把將阿驁推開,架住她的拳腳,然後側身還擊,她卻已往後躍出去,然後站在那裏,神色複雜地看著我,輕輕道:“果然是你!”
我一下楞在那裏。完了,不該出手的,真的穿幫了。
珊璞看著我和阿驁,微微的咬了自己的下唇,一雙眼裏淚光閃動,肩膀微微聳動,顯然是在極力的壓抑自己的情緒,但聲音卻還是哽咽起來:“為什麽?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就算不喜歡我,就算討厭我,直說不行嗎?為什麽要兄弟倆合起來這樣騙我……”
這個,不論當時還是現在,情況都有點複雜。我歎了口氣,心想還是挑明了說吧,免得三個人在這裏尷尷尬尬的。
“那個,其實,我是個女——”我上前一步,正要跟她說明,她卻突然掩了臉,轉身就跑,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我回頭看了一眼阿驁,他也正看著我。我又歎口氣:“不用追去嗎?”
阿驁挑了挑眉:“誰去?三胞胎的哥哥?”
我怔在那裏。
這時珊璞已跑到前麵的路口了,有灑水車開過,於是可愛的女孩子一下子變成了可愛的貓。被我扔在一邊的阿貓突然大叫了聲,箭一般的竄了過去。珊璞驚得背上的毛一根根全豎起來,喵的一聲,便跑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我繼續發怔。
這到底算是什麽狀況?
“喂,你們兩個。”
我回過頭,看著那個已經被晾在一邊很久的大少爺。道明寺頭上冒著青筋:“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回事?歐陽桀什麽時候才回來?”
我走過去,站在他麵前:“我不是就站在這裏嗎。”
他驚了一下:“你?你不是叫歐陽無?”
“騙小女生的,你也信?”我哼了聲,開始講一些我跟他兩個人在一起時發生的事情,他越聽眼睜得越大,指著我,“你——你——你——分明是個男的!”
“啊,我本來就是啊。”我仰起頭來讓他看我的喉結,“要不要脫下衣服來讓你確定一下?”
他的臉色開始發青,站在那裏“你——”了半天都沒有下文。
於是我決定不理他,拖了阿驁回家,把他晾在外麵。
進門沒多久就聽到外麵有引擎發動的聲音,阿驁站在窗口看著道明寺的車開走:“喂,姐姐,你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一點?”
我躺在沙發上:“你指對誰?道明寺還是珊璞?”
他靜了一下。於是我又問:“你怎麽會和珊璞在一起?”
“在街上碰到的。”他過了一會才答,眼神瞟向一邊。
“哦?”這種表情很可疑。我爬到距他比較近的沙發上,笑,“於是就順便請她回來喝杯茶?”
阿驁盯著我,口氣有點慌:“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啊。”
我笑:“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阿驁翻了個白眼:“看你笑的那個樣子,白癡也知道不是什麽好事啊。”
“其實,如果不是剛好碰上我被淋了冷水,說不定還真是件好事。”我笑,“珊璞又漂亮又溫柔又可愛,跟你很襯呢。我去跟她道個歉,盡量解釋清楚,你們還是——”
“歐陽桀!”阿驁突然打斷我,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
我看向他,眨了眨眼:“怎麽啦又?”
“你——”他做了個深呼吸才接下去道,“你先管好你自己那一堆爛賬吧。”
我閉嘴。一想也是,像阿驁這麽優秀的男孩子,要追誰哪裏還用得著我去多管閑事?
阿驁瞪了我幾眼,重重歎了口氣,然後上樓去了。
我仰麵倒在沙發上,也重重歎了口氣。
“嘖,又吵架了呢。”
阿天不知從哪裏竄出來,跳到沙發上,一麵舔著爪子,一麵看向樓上的方向。
我不理他,拿遙控器開了電視,但卻沒什麽心思看,不停的換頻道。不怪他會發出這樣的感慨呢。從他到我家來,甚至更早一點,從生日之後,我們姐弟倆貌似隔三差五的就會吵架。雖然不至於真的翻臉,但這種小摩擦多了,也真是很累人。
為什麽呢?
阿天走到我身上來,在我胸口伏下來:“你這個身體是怎麽回事?”
我繼續換台:“沒把我當成阿驁嗎?”
阿天用鼻子發了一個很不屑的音,像連解釋也不屑,隻盯著我的身上,一副研究的樣子:“被施了法術嗎?”
“連你都看不出來,我怎麽知道?”
他好像是皺了一下眉:“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你知道要怎麽複原?”
“為什麽要?”我斜過眼來瞟他一眼,“我覺得這樣子也不錯啊。”
“不錯是不錯。我也不會介意,或者男性的身分會讓遊戲更有趣也不一定。”
我身上忽然一重,雪白的狐狸已化做俊俏的少年,細長的眉眼帶著笑意,低下頭來便吻住我的唇,輕輕咬了一口,然後在我耳邊輕輕地笑,目光飄向樓上:“我隻是怕如果我對這樣的身體上了癮,說不定看到另一個,也會……”
“你敢!”我跳起來,瞪著他。
他翻身以一種極**的姿態躺在沙發上,一手支著頭,一手玩著自己的頭發,也不說話,隻拿著一雙媚得出水的眸子,上上下下地看我。
我被他看得全身發毛,再想想他剛才的話,不由就打了個冷顫。深吸了口氣,我看著他,一字字緩緩道:“阿天,如果你敢動阿驁一根毫毛的話,就是拚著一死,我也不會放過你。”
他靜了一會,收起臉上戲謔的表情,輕輕歎了口氣:“為什麽?這不是才吵過架嗎?為什麽還要那樣維護他?他對你來說,重要到什麽程度?”
“這還要問為什麽嗎?他是我弟弟啊。”我輕輕笑了笑,這笑容是很不自覺的,一想到阿驁,就自己從心底湧了出來。我不知道對別人來說,弟弟是什麽概念,但在我心裏,他的重要,是任何東西都無法衡量的。或者是家庭的原因,在我的心目裏,家人,就等於阿驁。我習慣父母不在身邊,但是如果阿驁不在了,那簡直連想像都不能。
阿天看著我,緩緩地坐正了身子,喃喃道:“弟弟……嗎?”
我站起來,跑去放熱水洗了把臉,回來的時候,見阿天仍坐在那裏,似乎連手指都沒有移動過,眼微垂著,長長的睫羽掩去了眼中的神色。臉上完全沒有平常戲謔捉狹或者嫵媚的表情,有的隻是一種極深的悲傷和一種無盡的寂寥。
他那樣的表情觸動了我心底某個柔軟的地方,不由得就歎了口氣,走過去,輕輕問:“怎麽了?”
他抬起眼來,帶著點淡淡的笑容,聲音幽幽的:“我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安靜下來,也不知這妖狐到底經曆了多少歲月,他所謂的往事,隻怕也不見得都是開心的。
他幽幽的聲音繼續道:“弟弟這種東西,我曾經,也是有過的。”
曾經。
這兩個字就像一塊巨石,重重的壓下來。我的聲音哽在喉嚨裏,怎麽也發不出來。隻聽得阿天帶著點淡淡笑意的幽幽的聲音一字一字的傳過來:“他的皮毛是紅色的,火一樣的紅,我敢打賭,你絕對沒有見過那樣漂亮的狐狸。”
我依然說不出話,隻是隱隱覺得,那並不是個好故事的開頭。
“後來,那個獵人把它做成了披肩。”
我伸過手去,握住了他的手。這隻狐妖的手涼得就像一塊冰。
“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修道的。”他抬眼來看了我一眼,又笑了笑,笑容裏眼波流轉,自有一種媚惑。我幾乎可以想像後來的故事,憑著一股恨意修煉成妖的狐狸,又能做出什麽好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這樣子的他,我居然一點反感的情緒也沒有。隻是將他的手握得又緊了一些。
“再然後,是無盡的生死。仇恨得失,反而淡了。”
我還沉浸在這種壓抑的情緒裏,阿天忽然反手握緊了我的手,用力一拖,我就整個人栽進他懷裏,妖狐一雙細長上挑的眼看著我,嘴角一抹妖嬈的笑容,聲音細細柔柔,連呼吸都是挑逗:“所以呢,人生最大的真諦,還是及時行樂呀。”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的唇已湊過來,一路細細碎碎地從臉吻到耳垂。“還是女性柔軟的身體抱起來比較舒服啊……”
我一把推開他就上了樓,進房間重重地甩上門。
靠在門上,長長地吐了口氣。我剛剛一定是被他用某種法術控製了,才會那樣為他心疼的。阿天這家夥怎麽可能會有那樣軟弱憂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