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遁

開頭這些話是給我在網上的朋友們的:幾個月前你們可能會收到從我的電子郵箱發出的郵件,郵件主題大多是我的小說的名字,如果你打開了那封郵件,會發現正文是一段英文,附件通常有兩個,一個是我的那篇小說,另一個是空的。如果你把兩個附件全都打開了,那麽我隻能說非常地對不起——你中病毒了。

事實上我也是受害者,我先收到了類似的郵件,因為是朋友發來的,所以並沒防備就打開了附件,結果不知不覺地中了病毒。然後每次上線,我的郵箱就會自動向外發出大量病毒郵件,通常是以我電腦硬盤裏儲存的小說為主題,而我則對此無能為力。最後因為殺毒不力,造成了電腦的徹底癱瘓,結果隻能重新安裝了WINDOWS,我硬盤裏儲存的資料和小說也就全部失去了,總之是損失慘重,不堪回首哉。

幾個月後,我才從這次打擊中慢慢地恢複過來,又象往常一樣在各文學論壇裏“流竄”。我曾經常去一個以美國電影《雲中漫步》命名的BBS,總覺得那裏有些象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維也納的小文藝沙龍,充滿了各種奇異的話語和文本。還有就是彌漫於那論壇裏的一股淡淡的憂鬱之氣,其實我並不喜歡那種氣氛,讓人昏昏欲睡,綿軟無力,不過倒是與“雲中漫步”之名十分地貼切。這裏我還是有一些朋友的,比如A君,專門模仿艾倫坡的小說 ,他自稱把自己關在一間不見日光的屋子裏對著電腦沒日沒夜的寫驚悚駭人的故事。又比如J君,好象是精神病醫生,總是把他的病人寫的小說貼出來,希望能夠有出版界的朋友看到以後能夠為之出版成書,看了那些精神病人的小說後,向來把想象力引以為長的我也要自歎弗如了。還有X君、W君、Y君等等,在“雲中漫步”裏,他們就象黑夜中的小動物那樣忙碌著,從眼睛裏放射著那麽一些細微的光芒,盡管這光芒在我看來有如流星般美麗,也如流星般短暫。

當我時隔幾月又回到“雲中漫步”的時候,發現這裏改變了許多,背景的顏色更深了,人氣也似乎少了一些,更重要的是,過去那些朋友們的ID都不見了,全是些陌生的麵孔。我注意到了其中有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貼子,主題為“隱遁”,發貼ID為馬達。隱遁?馬達?我似乎對這兩個詞有所印象,於是,我打開了那個貼子。那是一篇題為《隱遁》的小說,小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寫的——“馬達想要找到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

這話話對我來說是多麽的熟悉,似曾相識,現在就通過電腦屏幕出現在我的眼前,並泛出某種幽暗的光,似乎是在給我以暗示。我繼續看了下去——

馬達走過一條陰暗的小巷,他豎著領子,低著頭蜷縮著脖子,但他的眼睛一直對著前方,時而在躲避著迎麵而來的那些目光。許多天以來,馬達一直覺得有人在跟著他,現在,那個人就躲藏在他身後的某個角落注視著他。馬達認為自己必須躲避那個人的跟蹤,於是,他從這條街竄到那條路,又鑽進許多條小巷漫遊著,最後在擁擠的步行商業街的人流中不停地穿梭,看上去就象是一張撲克牌匯入了洗牌的過程中,再也無法被分辨出來了。

但是,馬達還是無法確認他是否甩掉了跟蹤,他十分謹慎地走到另一條街上,坐上了一輛公共汽車。公共汽車裏很擁擠,在靠近前門的地方卻有一個座位空著,似乎這個空位就是專為了馬達而準備的。馬達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但他還是準備坐下,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到了那空位旁邊坐著的那個女子。那女子看起來還很年輕,披著烏黑的長頭發,但很散亂。她看起來還算是比較漂亮的那種,膚色雖然很白,但更象是那種麵無血色的蒼白。馬達注意到她的眼睛很黑,很大,而且亮著一種特殊的目光,那目光正直勾勾地盯著他。對視著她的眼睛,馬達忽然有些膽怯了,他象是被什麽擊中了似的,他甚至懷疑對方的目光裏隱藏著傷人的匕首。但馬達還是說不清女子的眼神裏包含著什麽,是善意還是惡意?是邀請還是拒絕?或者是絕望中的求助?因為就在此刻,馬達於最初的恍惚之後終於看清了那女子的身上有著一灘灘殷紅的印跡。那又是什麽?在她那一身雪白的衣服上,那些紅色的汙跡就象是冬日裏綻放於雪野的梅花那樣如此醒目。馬達還看到女子正向他攤開雙手,似乎是在展示什麽,也象是在企求什麽,她的手上,也全都是那紅色的汙跡,甚至在她那蒼白的臉上,也沾染著幾點腥紅。馬達的背脊忽然有些涼,他立刻聯想到了一幅鮮血淋漓的場麵,怪不得周圍那麽多人站著,沒有一個敢坐在那女子身邊的空座位上。馬達猶豫了片刻,最後他退縮了,他轉過臉去,立刻向車廂的後部擠去。在擁擠的人堆裏,馬達隻能看著窗外迅速移動的街景,和一個斷裂了的扶手。後來他試圖向車廂前麵張望,但人太多,什麽都看不到。不知過了幾站路,當車廂裏人少了一些的時候,馬達決定下車,他臨下車前又向前看了看,他發現那個女子已經不見了。

下了車以後,馬達確信沒有人再能跟蹤他了,他的腦子裏卻全都是那個滿身是血的女子(假定那些紅色的汙跡真是血)。不過馬達更希望那紅色是些別的什麽東西,比如顏料,假設她是一個畫家,這就很好解釋了,這種人總是有些神經兮兮的,身上常常擦滿各種顏料留下的汙跡,或者幹脆就是一個惡作劇式的行為藝術。可是,當馬達又象起那女子直盯著他的那雙大大的眼睛時,他就推翻了剛才全部的幻想,他總是聯想到血,忽然,他產生了暈血的感覺。馬達不願意看到自己暈倒在街頭,他有些踉蹌地離開了這裏。

在踱過了幾條街以後,他鑽進了一家網吧,在那裏上網,到一個文學論壇裏閱讀一篇正在連載的小說。他已經連續兩個晚上都待在網上了,隻為了讀完那篇似乎無窮無盡的連載。可是,他不知道什麽那篇小說才能連載到結尾,於是就這麽耗費了一個又一個夜晚。不知不覺中,在度過了一個夜晚之後,馬達神情倦怠地又走到了街上。故事的敘述者曾說過,其實馬達的目的隻是要找到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所以,擺脫跟蹤者(不管是臆想中的,還是事實存在著的),閱讀網上的連載小說,都是為了這同一個目的。

不知走了多遠,馬達又來到那個公共汽車站,一輛公共汽車進站了,他好象有些控製不住自己,幾乎是無意識地跳了上去,投了幣之後,他用眼睛在車廂裏搜索了一圈。這回車廂裏空了許多,甚至還有好幾個空位子,但是,沒有發現他所希望看到的那個人。馬達忽然明白了自己上車的目的,他希望能再次看到那個混身是血的女子,更確切地說,他渴望麵對那雙眼睛,代表絕望或是**的眼睛。忽然馬達注意到了車廂裏有一個斷裂了的把手,於是他確定這就是昨天他所乘坐過的車,而昨天那個似乎是刻意空著留給他的位子現在依然空著,仿佛那股特別的氣息是揮之不去的,以至於讓所有的人望而卻步,就象位子底下埋著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地雷。可馬達反而對昨天產生了後悔,他想:要是當時自己坐上去了呢?於是他真的坐到了那個座位上,而身邊那個女子坐過的座位,依然空著。公共汽車晃晃悠悠地拐了好幾個彎,馬達看著車窗外的景象,這座城市就如同是用水泥鋼筋鑄成莽莽叢林,各種鋼鐵野獸在呼嘯著奔跑著,發出無數野性的聲音。坐在這個幾乎是給預定好了的座位上,馬達忽然覺得自己映在車玻璃上的臉有了些隱隱地變化。

然後,他輕聲地對自己說——如果真的在她旁邊坐下會怎麽樣?

小說就到此為止了,但我知道,這篇小說並沒有完成,因為這篇小說的作者,就是我。

在貼子的結尾,有著作者的落款,也正是我的名字。我終於想起來了,我確實寫過這篇小說,在整整一年以前,當我寫到這一句話——“如果真的在她旁邊坐下會怎麽樣?”的時候,我實在寫不下去,因為我的想象力還沒有發達到能夠憑空想象出後麵將要發生的事情。在擠牙膏般地苦思冥想了幾夜之後,我決定放棄,讓這篇未完成的小說繼續沉睡在我的電腦硬盤裏,直到我的電腦遭到病毒攻擊,全部硬盤內容丟失,我想到了一個不恰當的比喻:毀屍滅跡。事實上,我還有許多篇這樣半途而廢的小說草稿,象被一截為二的身體一樣冷藏在硬盤裏,而我幾乎從來不去看它們一眼。我現在難以理解的是,這樣一篇被我深鎖著,而且已經被徹底毀滅了的未完成的小說片斷如何又跑到“雲中漫步”裏來了呢?我又看了看發貼人的ID:馬達。就是這篇小說的主人公的名字。

我更不理解了,不會這麽巧吧,於是我就在這貼子後麵跟了一貼——

“馬達,我是這篇未完成的小說的作者,請告訴我,你是如何看到上麵那段文字的,謝謝。”

發完這則跟貼以後,我離開了“雲中漫步”,來到我做版主的那個科幻論壇裏與朋友們交流,就這樣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以後,已經很晚了,而我是沒有熬夜的習慣的,就決定下線了。下線前,我又去了“雲中漫步”一次,又打開了那則以“隱遁”為主題的貼子,我發現在我的跟貼後麵又跟了一則貼子,時間就在幾分鍾以前,跟貼人是“馬達”,以下是他(她)的回複——

“小蔡,對不起,未經你的允許就把你的小說貼出來,盡管還未完成。我知道你一定很奇怪我是如何看到這篇小說的?但我可以確定,幾個月以前你和我一樣也遭到了電子郵件病毒的攻擊。因為病毒就是從你的郵箱裏發出來的,郵件主題是《隱遁》,有兩個附件,糟糕的是,我把兩個附件全都打開了,其中一個就是你的這篇未完成的小說片斷,而另一個則含有病毒。不過,因為我殺毒方法得當,最後還是消滅了病毒。而這篇《隱遁》也被我保留了下來。最後,請問這篇《隱遁》到底寫完了嗎?能否告訴我後麵所發生的故事,謝謝。 馬達”

原來是這麽回事,天知道我的那些已經丟失了資料和小說“疏散”到多少人的電腦裏去了。我累了,於是就下了線。

幾天以後,我的心裏不斷地出現這樣一幅畫麵,一個叫馬達的人,坐在公共汽車的座位上,神情迷惑而奇異。我知道是那篇小說在敲打著我了,我時常有這樣的感覺,小說是有生命的,特別是寫到中途的小說,它會自己說話,有時候表示拒絕,有時候則是在輕聲地呼喚,現在,它對我呼喚著。我無法抑製住這篇《隱遁》,於是就寫了下去——

——如果真的在她旁邊坐下會怎麽樣?

馬達胡思亂想了一通,羅列出了種種可能性,最好的一種是那個女子愛上了她,最壞的一種是那女子當場拿出一把刀子捅死了他,處於中間的是什麽也沒有發生,最後兩人各奔東西,終究是還形同陌路,本來就是嘛。這種胡思亂想的最終結果是——馬達自己也搞不清究竟坐下去過沒有,他對這兩個座位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害怕,忽然就象觸電似地跳了起來。

公共汽車一停下來,馬達就跳下了車,在沿街的地方,他見到一棟西式風格的小樓,樓前聚集了許多人,還停著幾輛警車。他本來是不喜歡湊這種熱鬧的,但這一回他好象覺得這可能與自己有關,於是就擠進了人群裏。不一會兒,他看到兩個人抬著一副擔架走了出來,擔架上是一個死人,看不到臉,用白布蒙著,隻是能見到白布下的隱隱血跡。

周圍的人們議論紛紛,從他們嘈雜的說話聲裏,馬達聽出了個大概——原來昨天晚上,這棟樓房裏發生了殺人案,一個男人,據說是一個非常有錢的畫家,被人用刀子殺死了。而且有目擊證人說是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年輕女子幹的,後來那女子混身是血地向公共汽車站跑去,目擊證人嚇壞了,根本就沒有膽量去追。

聽完以後,馬達有些嚇壞了,他立刻退出了人群,一個人躲到了一條小巷裏,他問自己:難道昨晚公共汽車上的那女子就是殺人凶手?馬達一陣顫栗,他又豎起了領子,哆哆嗦嗦地向前走去,他走得越來越快,隻想著離那座殺人現場的小樓越遠越好。

整個白天,馬達就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裏遊**著。晚上,他鑽進咳網吧,在那沒完沒了的連載小說裏度過一晚,那小說長得驚人,似乎就是一個不斷循環往複的故事,就象是一個圓圈,既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馬達忽然覺得自己也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圓圈,一個渴望隱遁起來的圓圈。就這樣,幾天幾夜過去了,雖然白天繼續在這座城市裏遊**,但馬達再也沒有敢坐公共汽車,他甚至看到公共汽車就有些害怕,生怕那個白衣女人從車門裏走下來,用那雙大大的眼睛盯著他。

但是,馬達依舊在尋找一個能夠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

直到那個黃昏,他豎著衣領走在街上,在忙碌的人群裏,他目光敏銳地向四周掃視,但又在小心地躲避別人的目光。突然,他看到了一身白衣在前頭忽隱忽現,馬達的眼睛象是被什麽刺了一下似的,他立刻就跟在了她的身後。雖然四周人很多,但馬達的眼睛相當敏銳,跟了一會兒,直到她拐過一個街角,馬達從側麵看到了她的臉。就是她,馬達確定了,上次在公共汽車裏看到的那個女人就在他眼前了。就在這個時候,她也把頭轉了過來,看到了馬達的眼睛。他們對視了片刻,一動不動,就象兩尊街頭的雕塑,隻有不間斷的人流從他們中間穿過。忽然,她轉過身去,向後麵跑去,馬達隻見到一身白色在人流裏跳動著。他立刻追了上去,人很多,兩個人都跑不快,直到擠出人流,她跑進了一棟幾十層樓高的大廈。馬達緊追不舍地跟在後麵,她衝進了電梯,馬達沒有趕上。但幾秒鍾以後,另一部電梯的門開了,馬達也進去了,他不知道她會在哪一層出來,但冥冥之中,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那就是頂樓。當電梯抵達頂樓的時候,裏麵隻有他一個人了,他迅速地衝出電梯,向最頂層的走廊裏望了一下,一個白色的身影從的視線裏一晃而過。馬達立刻追了上去,在他視線的盡頭,那個白色的身影走上了一道樓梯。這裏已經是頂樓了,馬達明白,再往上就是天台了。

很快,他踏上了樓頂的天台。他看到了她,那一身富有**力的白衣,在樓頂的急風裏翩然而動。她回過頭來,黑色的眼睛睜大著盯著馬達。馬達的頭發亂了,高處不勝寒的西風讓他瑟瑟發抖,他顧不了這些,徑直向她走去。她連退了好幾步,一直退到天台的最邊緣,眼看已經走投無路了。

“當心。”馬達連忙喊了一聲,擔心她會摔下去。

她回過頭去向下望了望,從這棟三十層高樓看下去,地麵上無數的人們都顯得如此渺小。馬達也向四周張望著,這座城市真的象是巨樹參天的森林似的,他現在正爬到了其中一棵大樹的樹冠上。黃昏時分的城市已經華燈初上,遠方和近處的一切都在一片燈光中閃爍著,與西天的晚霞共映著。

忽然,她說話了:“我知道你為什麽要跟著我。”

“我隻想知道真相。”他大聲地說。

“不,我沒有殺人。”

“有人看到你殺人了,你應該去自首。”

她搖了搖頭,表情有些痛苦,一陣風吹來,她黑色的頭發四散開來,她抱著自己的雙肩說:“不,不是我幹的,是他自殺的,他抱著我,他把刀子放在我的手裏,然後,他抓住我的手,把刀桶進了他自己的胸口,我沒有用力,是他自己這麽做的。”

“你說什麽?”

“請相信我,我是無辜的。”她的眼淚終於緩緩地溢出了眼眶,從臉頰上滑落下來,打濕了她的衣服。

看到女人的眼淚,馬達的心立刻就融化了,從小到大,他都受不了眼淚的刺激,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為什麽,他為什麽自殺?”

“因為,他隻想找到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

馬達一下子怔住了,沉默了片刻之後,他才說:“那,那他找到了嗎?”其實,馬達這句話也是為了自己而問的。

“不,他永遠都找不到那個地方,所以,他死了。”

馬達忽然感到被什麽重擊了一下,他有些迷惑,也許,是因為她的眼淚。馬達忽然覺得她很可憐,他緩緩地走到了她的身邊。他終於大著膽子伸出了手抓住了她柔軟的肩膀。她抬起頭,兩隻神秘的黑眼睛盯著他,馬達的一切都被這雙眼睛融化了,他把她摟得更緊了。

然後,她吻了他。

當馬達感到她那雙唇冷冷的溫度的時候,她的雙手已經從後麵緊緊地抱住了他。接著,她的身體猛地向後一仰,抱著馬達,從頂樓的天台上跳了下去。

三十層。

她的眼淚在飛。

從三十層高樓頂上向地麵自由落體地墜落,無數的風在馬達的耳邊呼嘯,馬達什麽也看不清,除了她的那雙眼睛。這個時候,她依舊緊緊地抱著他,在他的耳邊輕聲地說——你終於找到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了,那就是天堂。

故事到此為止了,雖然有些莫名其妙和“安妮寶貝化”,不過那些後現代後先鋒什麽的不就流行這種東西嘛,好歹就湊湊熱鬧吧。而且那頂樓的意象其實也就是論壇的化身,因為網友們通常把論壇裏最上麵的貼子叫頂樓,貼子的排列還有種樓上樓下的叫法,從頂樓墜落也就是從網絡上墜落的象征吧。然後我上了線,進入了“雲中漫步”,把剛才完成的這些文字貼到了那篇《隱遁》的後麵,完成了這篇小說。

又過了幾天,當我重新進入“雲中漫步”以後,發現《隱遁》再一次被提到了論壇的頂樓,我打開了貼子,發現在我完成的小說後麵,那個叫“馬達”的網友又跟了則貼子,那則跟貼的題目是“這不是真相,我討厭你寫的那種東西,讓我來告訴你故事的真相吧。”

下麵是網友“馬達”跟在後麵的貼子——

當馬達坐在公共汽車的座位上反複地問著自己——“如果真的在她旁邊坐下會怎麽樣?”他的腦子裏忽然一陣恍惚,似乎有一股什麽東西進入了他的體內。他又伸出手撫摸著身邊空著的座位,期望還能感到昨天的氣氛。忽然,他的手象觸電了一樣,從座位上抽了回來,然後有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摸到了一串鑰匙,但是,這串鑰匙並不是他的。事實上,自從他想要找到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以後,身上就從來沒有帶過鑰匙。馬達有些疑惑地注視著這串陌生的鑰匙,這是一個銀色的鑰匙圈,隻掛著一把鑰匙,看起來應該是房門鑰匙。他把這串鑰匙放在自己眼前搖晃著,銀色的鑰匙圈和鑰匙看起來還很新,並發出一些淡淡的反光。馬達忽然覺得這搖晃的鑰匙有些象他家老屋裏那個巨大擺鍾,那發出銀光的鍾擺在下麵擺動著,讓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覺。別人的鑰匙怎麽會跑到他的口袋裏?馬達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難道,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瞬間,他的腦子裏又閃過一個念頭——昨天他到底有沒有坐下來過?

想到這個,他有些後怕了,馬達的記憶裏一片模糊了,他的眼前隻有那串不斷晃動著的鑰匙,幾乎與他記憶裏那鍾擺的形象合二為一了,隻剩下一片耀眼的白光。終於,他似乎是記起了來,隱隱約約的,昨天在這輛公共汽車上所發生的一切。馬達開始相信,他的記憶力原來出了問題,昨天,當他在這裏麵對著那個混身是血的女子的黑眼睛時,他沒有退縮,他沒有逃跑,他並不是一個膽小鬼。事實的真相是——當時他大膽地坐在了那個女子的旁邊,是的,他真的坐了下去,沒有半點猶豫。馬達想,關於他並沒有坐下去,而是擠到了後門的記憶是錯誤的。這概是因為自己長期以來神經衰弱的結果,馬達確信這將導致人的記憶力發生問題,使之記不清自己做過什麽事,他以往是有過類似經驗的,這件事再一次證明,人的記憶是不可靠的。

然後,馬達開始靜靜地回憶事實的真相,也就是昨晚他大膽地坐在那女子身邊以後所發生的事情。馬達記得那個女子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直到他坐下,也這麽盯著他,那眼神讓馬達有些不寒而栗。他想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嘴巴張大著,卻什麽話都說不出。

這時候那女子倒是先說話了:“請跟我走。”

馬達有些詫異,為什麽要跟她走?雖然心裏這麽想,但他卻對她點了點頭。接著,她站了起來,馬達也站了起來,她的眼睛在暗淡的車廂裏閃著幽光,就象是叢林裏夜行的小野獸。馬達跟著她,向後門走去,車廂裏所有的人都閃向兩邊,幾乎是自動地為他們讓開了一條道,他們似乎都對女子身上的血感到無比的恐懼。很快,車子就象是專門為她而開的一樣停在了站上,沒有人下去,除了馬達和女子兩個人。他們走下了車,一陣冷風襲來,漸漸地目送著公共汽車的遠去。馬達終於有些反應過來了,他輕聲地問她:“你要去哪裏?”

“跟著我走。”還是這句話,她的聲音非常輕,就象一隻貓在叫喚,但傳到馬達的耳朵裏就似乎響了許多。他想也許這女子出了什麽麻煩,看到那一身的血跡,也許她遭到了襲擊,需要一個男人來保護她。馬達把心中的想法告訴了她。

她沒有回答,隻是怔怔地向前走去。馬達心想她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自然,如果女孩子遇到受襲的事情一般是不願意對別人說的,在她們看來也許這是一個汙點,還是什麽話都不問的為好。馬達跟在她身後走著,看著她那一身沾染著血跡的白衣,在黑夜的背景下特別的顯眼。他有些害怕,萬一別人看到她這副樣子,而自己緊跟著她,多數會以為他是個行凶的歹徒什麽的。還好,她立刻就拐進了一條非常幽暗的小馬路,兩邊幾乎沒什麽燈光,隻有兩個人的腳步聲打攪著這裏的清靜。一路上,馬達一句話也沒有和她說,隻是非常注意四周的動靜,他想也許那個襲擊她的歹徒隨時都會衝出來,所有的風吹草動都讓他心跳加快。最後,他們走進了一棟小小的樓房。走上狹窄的樓梯,樓板發出可怕的聲音,好象隨時都有可能蹋下來。在三樓,她領著馬達走進了一間屋子,開了燈以後,馬達發現這房間很小,最多隻有十個平方米,呈長條形,隻有一個不大的窗戶,外麵黑黑的,什麽都看不清。由於空間所限,房間裏隻有一張窄床,床的另一頭有一台電腦。近門處還有一個超大型的冰箱,冰箱上有個微波爐,那麽小的房間裏卻放那麽大的一個冰箱,顯得極不協調。

“謝謝你送我回到這裏。”她低聲地說,眼睛依然睜大著。

“沒關係,你身上——”馬達向她沾滿血汙的身上指了指,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不回答,低下了頭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緩緩地說:“請別走,等我片刻好嗎?”

馬達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她打開了一扇小門,原來這小小的房間裏還套著一個衛生間,她走了進去,然後把門關上。接著,馬達聽到了水龍頭放水的聲音。她是去洗澡嗎?馬達問著自己。他局促不安地在這鬥室裏踱著步,抬起頭,看著天花板,頂上已經有些黴爛了,一些石灰剝落了下來。然後他又走到了窗邊,打開窗向外看了看,外麵都是些牆和樹叢,隻有夜空能看得清。一股冷風襲來,馬達又急匆匆地關上了窗。

衛生間裏的水聲越來越大,馬達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這是曖昧的水聲,馬達突然想到了逃跑。他走到了門前,把門打開,但是,他沒有出去,又把門關上了。過了一會兒,衛生間裏的水聲停了,他又鎮靜了下來。衛生間的門開了,女子走了出來,她披了一件厚厚的白色浴衣,把自己的身體裹地嚴嚴實實的。她的頭發還是濕的,冒著熱氣,不過已經都梳理好了。她臉上的那幾點血跡早就沒了,恢複了原來的膚色,不再象剛才那樣顯得蒼白了。馬達應該承認,她還是挺漂亮的,這使他更加有些不安。

“你已經沒事了,我想,我該走了。”

“不,我還沒有報答你。”

“可是,我也沒做什麽事,你沒什麽可報答的。”

她淡淡地笑了笑,表情有些莫名其妙,然後問他:“你叫什麽?”

“馬達。”

“有趣的名字,你想要得到什麽?”

又是一句非常曖昧的話,“想要得到什麽?”馬達有些緊張,他不願意把自己的思緒帶到某些方麵,他忽然想到了什麽,正如這個故事的敘述者在開頭所說的那樣,想要找到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

於是,他脫口而出:“我想要找到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

“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她用一種非常奇怪的語氣又複述了一遍。

馬達緊張地點了點頭。

她呡了呡嘴,然後靠近了他說:“你現在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什麽?”

“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就是這裏。”

說完,她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串鑰匙,放到了馬達的手心裏。馬達下意識地握住了鑰匙,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時候她伸出一隻手,把房間裏的燈關了,一片黑暗籠罩了他們。

“為什麽關燈?”

“因為時間不早了。”

“不。”

他忽然有些恍惚了起來,眼前什麽都看不到,隻能感覺到她的呼吸撲麵而來,還有,就是手裏那把冰冷的鑰匙。馬達漸漸地感到自己仿佛墜入了一個無底深淵,在那裏,誰都看不到他,他隻能蜷縮著身體,就象是回到了母腹中的胎兒,被羊膜包裹著全身,靜靜地隱遁起來。

接下來,是一片無盡的黑暗,誰都記不起來了,直到清晨的天光照射到馬達的臉上。那絲光線刺激了馬達的眼睛,他終於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長條形的小房間裏的一張窄**。床的另一頭有一台電腦,床邊的窗戶很小,光線好不容易才透進來照在他臉上。這是哪兒?他迷惑地看著這陌生的環境,他忘了,他居然忘了昨天在公共汽車上看到那個女子以後發生的一切。倒是在網吧裏徹夜閱讀長篇連載小說的情景占據了他的記憶。馬達發現自己的外衣正整齊地折疊好了放在床邊,自己穿著內衣躺在被窩裏。忽然,他感到自己的手心裏一陣涼意,好象有個什麽東西,他攤開手心,看到了那把房門鑰匙。

馬達越來越迷惑,他隻回憶起自己走上公共汽車上,見到了一個混身是血的女子,他甚至還不記得自己是否坐在了她的身邊。他迅速地起來,穿好了所有的衣服,然後他打開房門,把鑰匙塞進了鎖眼試了試,果然,正是這間屋子的鑰匙。他把房門鑰匙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再把門鎖好,走下那搖搖欲墜的樓梯,離開了這棟小樓。

馬達走出了那條小馬路,走上了大街,一輛公共汽車開來,他跳了上去,發現這就是昨天的那輛車,他麵對著昨晚的那個空位子坐了下來。然後,他摸出了那把房門鑰匙,終於,通過這象鍾擺一樣晃動著的鑰匙,他把昨晚發生的事都回憶了起來,他確信,昨晚他確實坐在了那女子的身邊,現在他所回憶起來的就是事實的真相。

公共汽車靠站了,馬達下了車,回到了馬路上,手心裏緊握著鑰匙,依舊冷冰冰的感覺。他忽然覺得手心裏被擱得很難受,仿佛那把鑰匙是有生命的,在他的手心裏掙紮著。也許這鑰匙正渴望著回到鎖眼裏去,打開那扇門。馬達想至少得把人家的鑰匙還回去。於是,他又把自己的領子豎起來,悄悄地匯入人流,象魚一樣遊動著。

他穿過幾條街,憑著蘇醒回來的記憶,找到了昨晚的那棟小樓。現在他才又重新看清楚了那棟建築,四周有許多這樣的樓,一點都不顯眼。從外麵看不到多少窗戶,就象一個封閉著的罐頭。馬達走進了小樓,沒有看到別人,隻是小心地走上了樓梯。那讓人心顫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幾乎使馬達一腳踩空摔了下去。他走到了三樓的那扇門前,先敲了敲門。過了許久都沒人開門,她肯定不在。也許,是因為她把鑰匙交到了馬達的手裏,而她身上又沒有備用鑰匙,自然也就進不了門了。馬達打定主意必須要把鑰匙還給她,他把鑰匙塞進了鎖眼,立刻打開了房門。長條形屋子裏果然是空的,那扇小窗裏透進來的光線是如此暗淡,以至於整個房間似乎永遠都是處於黃昏或者黎明時的狀態。早上他睡過的被窩還是那樣零亂,一切都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她沒有回來過,她去哪兒了?

馬達決定等她回來,否則萬一她真的沒有備用鑰匙的話,那她就有家不能回了,假定這裏確是她的家。馬達又仔細地看了一遍這房間,總覺得散發著一股黴味,實在太小了,就象是某種小動物建在森林裏的巢穴。他重新把床和被子攤好,然後走進了衛生間裏。他不明白那麽小的一間房子怎麽還單獨配有衛生間,似乎就是專門為了方便某個人長期隱匿而設計的。衛生間雖然也小得可憐,不過樣樣設施都齊全,甚至還能洗熱水澡。馬達試著擰開了熱水龍頭,很快一股熱氣從水裏冒了出來,水汽模糊了衛生間裏的那麵鏡子,也使馬達的臉在鏡子裏一片朦朧。他甚至還想找到那件沾滿紅色汙跡的衣服,以證明那是否是血,可卻怎麽也找不到了。馬達退出了衛生間,在房間的角落裏,他找到兩把折疊椅子,還有一個可折疊的小桌子,他打開一把椅子坐著,靜靜地等她回來。

天色又暗了下來,馬達看了看窗外,那小小的窗戶隻能看到一方紫紅色的天空。他忽然感到有些餓了,他想出去吃點什麽,但又一想,萬一就在這個時候她回來了怎麽辦?於是他還是留在了房間裏,半小時以後,他實在忍耐不住了,就打開了那個大冰箱。馬達沒有想到,冰箱裏居然塞滿了各種食物,主要是袋裝的冷凍食品,還有許多醃製過的熟食,這麽多東西,足夠吃一個多星期了。馬達又等待了一會兒,心想總不見得為了等她回來而把自己餓死,於是他從冰箱裏拿出了一包微波爐炒飯,放進了微波爐裏轉了轉。熱完了以後,他打開了那張小折疊桌子,把熱騰騰的炒飯放在上麵吃了起來。馬達忽然覺得這味道還相當不錯,他甚至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樣棒的炒飯了,以前他一向很討厭微波爐食品,但他現在莫名其妙地對微波爐喜歡起來了。解決了食欲問題以後,他繼續等待著她的到來。

晚上十點了,窗外黑蒙蒙的一片,馬達困得都快睡著了,但他並不打算離開這裏,相反,他打開了那台電腦。他發現這是一台可以上網的電腦,房間裏連電話都沒有卻可以上網也使他很意外。馬達立刻進入了他的電子郵箱的服務器收郵件,他收到了一份主題為“隱遁”的郵件,打開郵件,正文是一段英文,附件有兩個,他打開了其中的一個,內容是一篇小說,小說的名字叫《隱遁》,那是一篇沒有完成的小說,隻有開頭的一段。而且非常巧合的是,那篇小說裏的主人公也叫馬達,小說裏的馬達想要找到一個可以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他在這座城市中流浪著,在一輛公共汽車裏,他見到了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子,女子的身上有許多血跡,看起來很是可怕。小說裏的馬達沒有敢坐在女子的身邊,而是擠到了後門,並下了車,第二天早上他又來到了這輛公共汽車上,給自己提出了一個問題——如果真的在她旁邊坐下會怎麽樣?

小說到此就戛然而止了,顯然,作者並沒有把小說寫完,或者仍處於創作的過程中。

馬達忽然感到了一陣驚恐,原來自己所做所為的一切都被別人知道了?甚至於自己錯誤的記憶也被別人竊取了,還好,小說裏並沒有把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寫出來。馬達開始確信,這篇未完成的小說的作者,就是日日夜夜跟蹤他的那個人,那個人同樣也隱藏在茫茫的人流中,馬達沒見過他,但馬達確信他的存在。不過,昨晚那個人一定把他給跟丟了,所以並不知道後來所發生的事。他知道另一個附件裏也許很可能是病毒,他保留下了這篇未完成的小說,然後刪除了病毒附件。馬達忽然有一種感覺,也許那個跟蹤者就在外麵,這個城市裏總是有一些窺探他人隱私的家夥,那些人的心理是扭曲的,簡而言之就是有些變態。想到這些,馬達不寒而栗,無論如何都不敢走出這扇房門了。他終於下定了決心留在這裏,不管這房間的主人什麽時候回來。

當這一夜平靜地過去以後,馬達忽然對自己說:我想,我已經找到了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

網友“馬達”為《隱遁》續寫的部分就到此為止了,我不知道該怎樣評價這篇文字,我總覺得這些文字的作者似乎與文中的人物有著某種微妙的關係。他居然完全顛覆了我想要表達的東西,而稱之為記憶上的錯誤。忽然,我有一種衝動,很想和他交流一下。

於是,我又在這則貼子的後麵跟了一貼:“馬達,我不知道你是誰,我想和你談談,如果你在線上,請到下麵的網址的聊天室裏來,我現在就等著你。”我在下麵做了一個網址的鏈接。

短短幾分鍾以後,我就在那個聊天室裏看到了“馬達”的出現。

我:你好,剛才看了你續寫的小說,你是怎麽想的,還有,故事的真相?是什麽意思?

馬達:因為這就是我親身經曆的,也許你無法理解,我就是你的馬達。

我:對不起,我真的無法理解。

馬達:好了,我告訴你,我現在就是一個隱遁著的人,我已經找到了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我隻是把自己所遇到的事情再原原本本地寫出來而已。

我:世界上真有那麽巧的事情嗎?

馬達:這不是巧合。

我:可是,你真的相信可以找到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嗎?這樣的地方,在今天還存在嗎?

馬達:絕對存在。

我:我不信。

馬達:如果你不信,那你可以來找我,坐上XX路公共汽車,到XX路下來,再到XX路100號301室,我現在就等你。

然後,“馬達”下線了。

我麵對著幾乎是空白的電腦屏幕,心裏迷惑地回想著“馬達”所留下的每一句話。猶豫了幾分鍾以後,我終於打定了主意。我關掉了電腦,披上件外衣,走出了房間。

我走到了大街上,一陣冷風吹來,讓我有些發抖,我不由自主地縮著脖子,向四周張望著。我來到了XX路公共汽車的站旁。我在寒風裏等了許久,XX路公共汽車才慢吞吞地進站,遠遠看去,車廂裏似乎很擠的樣子。我上了車,果然很擁擠,但在靠近前門的地方卻有一個座位空著。我剛要準備坐下,忽然看到了空座位旁邊坐著的人。那是一個女子,看起來年輕且漂亮,披著烏黑而散亂的長頭發,膚色蒼白。她的眼睛很黑很大,正直勾勾地盯著我。轉瞬之後,我終於看清了她白色的衣服上有著一灘灘殷紅的印跡,我下意識地想了想,有些似曾相識,卻又不再記得了。她正向我攤開沾滿紅色汙跡的雙手,象是在企求什麽。

片刻後,我真的大膽地坐在了她的旁邊。

她的眼睛一直盯著我,讓我有些不寒而栗。我想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但我卻什麽話都說不出。

這時候,她輕輕地對我說:“請跟我走。”

車窗不知被誰打開了,一陣寒風灌進來,吹得我頭皮發麻,忽然,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我該去哪兒?

我該去哪兒?

蔡 駿

2002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