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楊光走出了報社辦公大樓。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通了手機,發現電話是成好打來的。成好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和楊光聯係了。楊光還是熱情地說道:“成好,是你啊?”
此刻,成好正在馬路上行走,邊走邊和楊光在電話中聊著,“你在哪呢?”
“下班了,剛剛從報社辦公樓裏出來。”
“那件事想好了嗎?”
“什麽事啊?”
“還什麽事啊?怎麽裝糊塗啊?”成好不大滿意。
“我裝什麽糊塗啊?我聽不懂你說什麽?”楊光真的不知道成好究竟想說什麽。
“我不是讓你考慮考慮嗎?考慮好了,我們見見麵。”
“你讓我考慮什麽呀?我怎麽越聽越糊塗了。”
“你沒看到我給你發的短信啊?”
“沒有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根本沒有接到過你的短信。”
“那好吧。我正好路過報社門口。我現在請你吃飯。”
“我,我想早一點兒回家。”楊光遲疑起來。
“回避我是吧?”成好很不滿意,“你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你說想回家,不就是想回避我嗎?我在對麵大排檔一條街的入口處等你。”
此刻,楊光似乎有種被綁架的感覺。可是他又是懦弱的,夾雜著些許善良和寬容的懦弱。
自從上次被成好邀請去泰國旅遊那件事的真相揭開之後,楊光就一下子醒悟了,成好確實是在對他進行感情投資。他在潛意識之中希望自己能夠漸漸地淡出她的世界。也許因為他善良而又寬容的心理,他實在是不願意一下子讓對方感覺到莫大的失望。盡管他對她並沒有那種興趣,但他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女孩兒。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慢慢地淡出她的世界。
“就我們倆?”楊光似乎不太情願。
“你還想三宮六妾呀?”成好笑了,她明白對方已經答應。
楊光勉強地笑了笑,“我還不知道我的正宮娘娘是誰呢?別的我還沒來得及考慮呢。”
“看來,你還真有遠大抱負啊?”成好的情緒恢複了平靜。
楊光幹脆順水推舟,借題發揮起來,“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夢娶媳婦的男人,永遠娶不到好媳婦。”
兩個人一起步行來到了報社南側的大排檔一條街上。
楊光與成好麵對麵地坐在一家大排檔的一角,邊吃燒烤邊聊了起來。
“我給陶李打個電話?她可願意吃燒烤呢,問問她願意不願意過來。”楊光說道。
成好當即奪下了楊光的手機,“算了,再找機會吧。”
“擔心什麽是吧?”楊光麵帶笑容,“我們都是些無主領土,用不著擔心。”
“那也得堅持誰發現誰占有的原則呀。”成好顯然是一語雙關。
楊光並不示弱,“如果按照國際法的規定,像我這種島礁,原本就應該屬於秦州晚報的領土。陶李也是,一直就是秦州晚報的一部分。”
成好有幾分尷尬,“那我呢?”
“你?”楊光猶豫了一下,“你,我沒想過。算是移民?還是遊客?說不清楚。”
“你也太不拿村長當幹部了,”成好急了,“我老爸退休前也算是秦州晚報的領導,我和秦州晚報怎麽也得算是斷了骨頭連著筋吧?”
楊光笑了,“沒錯,連肉都連著呢。”
“排斥我是吧?”成好抬頭專注地看著楊光,“你以為我做不了記者啊?當年我是擔心自己受不了那份辛苦,沒白天沒晚上的工作性質,沒周末沒節假日的工作節奏,我才放棄了做記者的工作。”
“不對吧,成好,我怎麽聽說不僅僅是為了這個啊?好像還因為你當時的文憑也不合格吧?”
成好有些無奈,“你真的什麽都知道啊?怪不得你總是在排斥我呢。”
楊光笑了,“排斥倒不是。我們報社年輕的男孩女孩,基本上都有報社發放的綠卡了,現在的年輕人,希望打拚的人少,希望安寧的人多。你說誰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有一個綠卡呀?我看你就不要跟著摻和了,好嗎?來喝酒。再說就快天亮了。不找陶李了。”
兩個人喝酒吃肉,算是言歸正傳。
“你看看手機上到底有沒有我給你發的短信?”成好問道。
“不用看不用看,肯定沒有。你根本就沒有給我發過短信。”楊光肯定地說道。
“手機給我,我看看。”
楊光不得已將手機遞給了成好,“實在要看就看吧。隱私部分就算了。”
“你還有隱私?你什麽事我不知道啊?”成好瞥了楊光一眼,仿佛充滿了自信。
“太恐怖了吧?好像我還沒有那麽光明正大過啊!”
成好看了半天短信,“確實沒有啊!是不是你把它刪掉了?”
楊光接過了自己的手機,“把你自己的手機打開看看。看看是不是發錯了?到底是什麽內容啊?”
“想給你找一個做演員的機會。”
“那更可以肯定地說沒收到,肯定沒收到。看來你確實是發錯了。”
成好看著自己的手機,像是自言自語,“不可能發錯。怎麽可能發錯呢?”
“是不是真的發錯了?”楊光兩眼盯著她。
成好手持手機,卻一言不發。
楊光探頭看去,成好躲避著,目光特意移向了遠方。
楊光拿起成好的手機看了起來,突然從手機上發現了新大陸,他指著手機上的已發短信問道:“要客串記者?你看看你這是發給誰了?這不分明是柳男的手機號碼嗎?”
成好臉色緋紅,簡直就是一臉的尷尬。
楊光還是很給麵子,他特意露出了一絲笑容,“看來這頓飯真是讓我撿了一個便宜呀。”
“你……”
2
因為臨時電路故障的緣故,報社中午開飯的時間向後推遲了一些。打飯的窗口排起了長隊。
已經打完飯的員工們坐到了餐桌前用餐。廖朋遠與上官正坐在一張餐桌前邊吃邊聊。還是不斷地有人走進餐廳,走到窗口前刷卡打飯。
陶李走到窗口前,將卡遞進了窗口。餐廳廚師接過卡刷了半天,機器上沒有任何反應,他將卡拿到手裏看了看,笑著將卡遞了出來,“你這是什麽卡呀?沒錢了就說一聲,別來蒙混過關呀!”
陶李接過卡看了看,紅著臉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拿錯了,把電腦室的入門卡拿來了。”
陶李在後邊排隊同事們的笑聲中快步離開。
站在陶李不遠處的歐陽看到了剛才那一幕,笑著喊住了陶李,“沒想到,全球金融危機都波及咱報社了。”
陶李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歐陽,“你說我這智商也太差了,都認不出哪張是門卡哪張是飯卡。我上樓去拿吧。”
歐陽笑著,“拿什麽呀?用我的劃一下不就行了嘛。”
此刻,楊光也湊到了廖朋遠和上官的餐桌前用起餐來。
廖朋遠看了看楊光,主動問道:“楊光,剛才那邊笑什麽呀?”
“笑陶李呢。她把電腦室的入門卡拿來當飯卡刷了。”楊光說道。
廖朋遠笑著感歎道:“這個陶李啊,真是傻得可愛。”
“她還有更絕的呢,”上官插上了話,“有一次坐公共汽車,竟然拿身份證對著讀卡器好一頓比劃。司機看了她半天,她愣是沒有什麽反應,後邊的乘客提醒她,她才反應過來,是掏錯卡了,也是鬧了個大笑話。”
楊光將頭向前湊了湊,“我還聽她自己說過,有一次早晨起床後,她媽媽讓她把被子拿到窗外抖一抖,她竟然將自己裹在被子裏的手機,抖到了樓下,結果手機直接摔壞了。手機是剛買的,送去保修,人家說從五樓將手機扔到樓下,不屬於保修的範圍。”
上官笑了,開心地笑著,“哪個小夥子將來要把這樣的女孩兒娶回家,這個小夥子就必須是她的半個保姆。”
“這也不一定是缺點,每個人關注的東西不一樣。精力分配的也就不一樣唄。”廖朋遠表達著自己獨特的看法。
楊光又一次插上了話,“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上官的目光移向了楊光,“我也沒有說她不好啊!真沒有想到陶李的人緣這麽好啊。幸虧我沒說她什麽壞話。”
“就算是說說,也沒有什麽嘛,”廖朋遠笑了,“人不可能完美,她也一樣。上官主任,說句實話。這次有關高考的報道,我非常認真地關注了,我看還屬陶李的那篇報道給我留下的印象深刻。這個女孩兒,還真是有點兒與眾不同。”
“你是說那篇有關那個女孩兒沒有趕上高考的報道?”上官說道。
“是啊。非常特別。”廖朋遠異常認真,“所有的報道,甚至是包括別家媒體的報道,都是像以往一樣關注的是考場內外的動態性的東西。她卻把一個女孩兒沒能參加高考的事件捕捉到了。我如果不作為一個記者,而作為一個普通讀者的話,我會更關心這個沒能參加高考的女孩兒未來的命運,而不是誰是今年的高考狀元這樣的報道。因為狀元每年都隻有一個嘛。”
“陶李是你相中的,你可不要過於偏愛呀。”上官仿佛煞有介事。
“看得出來,你也很偏愛這個女孩兒,我能感覺得出來。”廖朋遠一語中的,“不過我怎麽聽說,你想要讓她去編輯中心工作,有這回事嗎?”
“有這回事。還沒最後定下來。”
“不應該這樣安排呀。”廖朋遠坦言,“我不管領導們是怎麽想的,我也不是領導。我建議你們,一定要把她留在采訪中心,先讓她多摸爬滾打一段時間再說。這個女孩兒應該是一個做記者的好料啊。”
上官輕輕地點了點頭。
3
上官在外地出差時,朱大可曾經給她打過電話,讓她幫助聯係去她曾經工作過的會展中心查看錄像一事,盡管當時引起了上官的誤會,可是那個電話還是起了作用。上官已經在電話中為朱大可聯係妥當,他們可以去會展中心觀看錄像。
這次是朱大可主動打電話找到了黃坤,約他一起去會展中心。這是因為此前朱大可已經答應了他。
朱大可與黃坤坐在會展中心一間辦公室的辦公桌前,兩個人之間坐著一位電腦操作員。操作員不停地放著錄像。電腦畫麵上不時地出現國際商品展開幕式上的錄像。密密麻麻的人流,在參觀現場像流水一樣地流動。
朱大可與黃坤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屏幕上的變化。
黃坤似乎比朱大可的精神更加專注,“剛才……”
“停,停一下。”朱大可迅速做出了反應。
畫麵停了下來。
黃坤當即晃動著腦袋,“再往後倒一下。”
操作人員將畫麵繼續向後倒去,“這裏嗎?”
黃坤再一次否定,“不對。不是這裏。”
“這裏嗎?”操作人員再一次重複著剛才的動作。
“不對。再倒一下。”
畫麵又運動起來。
黃坤興奮地叫了一聲,“停。”
“看到什麽了?”朱大可近乎屏住了呼吸。
黃坤指著屏幕上的一個人表示,“這個人像她。”
“和咱們那天看到的門口的那個錄像比起來,我是感覺不到什麽。你看出了什麽?”朱大可的情緒平靜了下來。
“我看到了他身邊的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很像是門口見到的那個和他一起行走的男人。頭型是一樣的,衣服的色澤也一樣,襯衫也很像。”黃坤繼續仔細地辨認著。
“那天在公安局看完了門口那個錄像之後,我不讓你出去說,你說出去沒有?”朱大可突然想起了此前去公安局觀看會展中心門前的錄像時的情景。
“沒說,肯定沒說。我吃過豆子,還不知道豆腥味啊?弄清楚後再說吧。”
“那好,既然你覺得像,就說明他們很可能是來這裏購過物。那就慢慢地找吧,我今天這一天,又算是交代了。”
“就算幫幫哥們兒的忙吧。如果能把這件事情弄清楚,哥們忘不了你。”
朱大可笑了,“你最好還是把我忘了。這種事多了,我可受不了啊。”
“對不起啊。一會兒出去,我請你喝酒。”黃坤自從認識了朱大可以後,似乎從來就沒有像此刻這樣高興過。
“我寧可請你喝酒,也不希望把整天時間,都消耗在這上邊。”
“再耐心一點兒,我相信他們一定來過這裏,不然,他們如果是路過會展中心,也不至於往大門口拐一下啊?”
“別耽擱時間了,繼續看。接著放。”
畫麵又一次流動起來。
黃坤又一次激動地叫了一聲,“停。”畫麵再一次停了下來,他更加激動,“沒錯,找到了,找到了。就是她,肯定是她,與外邊錄像上的那個女人一模一樣。”
“你是說與門口的那個女人一模一樣?你再看看和大孫的老婆是不是一樣啊?你可一定得認準了。”
“這個鏡頭像是他們要買東西。這裏麵肯定還有他們的鏡頭。再看看好不好?”
“已經看過幾遍了,還在乎這點兒時間啊。繼續折騰吧。”
畫麵又一次流動起來。
“停停停,沒錯,就是她。”黃坤斷然下了結論,“簡直是太像了。這不是她會是誰呀?她分明就是大孫的老婆呀。”
朱大可站了起來,“你敢肯定?”
“敢肯定!當然敢肯定。”
“看來,你還沒有被麻煩嚇倒啊?”
“至少我可以把我自己擺脫出來了。實在不行,剩下的讓他們兩口子自己解決去吧。”
“你的負擔倒是可以慢慢地放下了。可是我的麻煩卻來了。如果讓大孫知道是我幫的這個忙,我賺了個什麽?我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啊。”朱大可此刻仿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冷靜。
“我可以證明,你是被我逼上梁山的。”黃坤承諾。
“問題是我根本就不想上梁山呀。”
“那怎麽辦啊?朱老弟,看來你也隻能跟著我風風火火闖九州了。”黃坤依然興奮著。
朱大可勉強笑了笑,“也隻能闖闖看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走,咱就走吧。”黃坤不無幽默。
“自從那天認識了你,我還從來沒有看到你這樣興奮過。可是你無論如何也得男人一點兒,千萬別把我再攪進去呀。除了麻煩,光時間上,我就陪不起啊。”
4
上官坐在秦總編辦公室裏,與秦總編麵對麵地坐著,已經與秦總編聊了很久。她是被秦總編約來的。
“上官啊,這件事情就連我都沒有估計足啊。我看你們比我也強不了多少。”秦總編繼續說道,“我們都隻是從感情的角度,對金琪出現的這種事情給予了關懷關愛與同情。可是在思想上,卻並沒有認識到這件事本身的積極意義。這些天來,是兩個獲救孩子的家長,在微博上把他們孩子獲救的事發了出去,才引起了社會上不少人的關注。沒想到這個帖子竟然被轉發了上萬條。這件事已經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反響。可是,可是……”
“可是我們自己確實是關注得不夠。”上官接上了秦總編的話題,“這幾天關注和過問金琪命運的人越來越多,這讓我想了很多,我已經意識到,我在這個問題上的認識是存在問題的。我始終考慮,遇到這種事情,我們不大應該讓讀者感覺到我們是在自吹自擂,是近水樓台。正是基於這種考慮,上次歐陽救人的事,我們自己的報紙連反應都沒有,這都怪我。”
“這件事市裏已經定義為見義勇為行為。金琪還沒有脫離危險,省領導已經決定從全省抽調最知名的專家,為她治療,為她的生命保駕護航。專家們已經陸續趕到了秦州,有的我們已經見過了,有的還將陸續趕到。中央一些媒體也趕了過來,正在采訪這件事情。我希望你們做好配合工作。”
“她離婚的事,如果問到的話,我們能提嗎?”
“那有什麽不能提的?那與她的這種行為有何相幹?那都是個人感情上的事,是怎麽回事就怎麽回事嘛。”
“金琪出事之後,王東的表現特別令人感動。這是完全出乎我的預料。陶李打電話告訴他時,他在第一時間內便失聲痛哭,又在最短的時間內就趕到了醫院。有一個警察後來問我,他為什麽不願意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我說他是她的前夫。那個警察當時告訴我說,如果換成了他,他肯定不會簽字。”
秦總編在辦公室內踱起步來。
上官站了起來,走到窗台前,向外望去。
“你在想什麽?”秦總編邊踱步邊問道。
“我不知道金琪徹底清醒之後,會怎樣麵對她眼前的一切。她能夠接受失去雙腿的事實嗎?”上官顯然是若有所思。
“她在那一刻,在第一時間內,做出了那樣的反應,有她道德方麵的原因,有她素質方麵的原因,同樣也有她骨子裏的善良,人的本性的一種善良。我想,那一刻,實際上是不允許她多想什麽的。她做出了那樣積極的反應,那是值得稱道的,是值得弘揚的。可是我們也必須想到,當她真正醒來的時候,她的心理上的承受能力會是怎樣。上官,我不知道你同不同意我的這種觀點?”
“我當然同意。所以我想馬上著手考慮請一兩個心理專家,到時候發揮一下心理專家心理幹預的作用。”
秦總編輕輕點了點頭。
此刻,上官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通了手機,“陶李啊,金琪的情況怎麽樣啊?”
“她還沒有醒來,生命特征是平穩的。”此刻,陶李正在醫院裏,“不過有一個好消息,那家廣告公司雖然找不到了,但是廣告上涉及的那家企業,已經知道了此事,他們的一個副總已經去醫院看過金琪,並表示金琪今後的治療費用,包括今後的康複費用,隻要屬於她個人負擔的,他們將全部承擔起來。別的事以後再說。”
“太好了,太好了。這起碼就不用為治療費的問題擔心了。我本來還準備組織我們中心的職工捐款呢。王東的情緒怎麽樣?”
“很痛苦,但讓我很感動。超乎尋常地感動。”
上官眼睛裏立刻噙滿了淚水。
5
醫院住院部的走廊裏,不時地有病人和醫護人員來回走動。
滕超與幾個醫護人員正在查房,沒過多久,他們一起走出了病房走到了走廊上,一起向護士台方向走去。滕超站到一位年輕醫生麵前,鄭重地說道:“剛才這個患者的情況看來不夠穩定,注意認真觀察。有什麽情況隨時和我打招呼。”
“明白。”年輕男醫生答道。
滕超向走廊的一頭走去,正在此刻,一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知識分子模樣的女人朝滕超走了過來,慢慢地走到了滕超麵前。滕超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叫譚紅,曾經也是一名醫生,眼下她已經改行,做起了別的工作,可是始終沒有離開過醫療戰線這方領土。
滕超高興地迎上前去,主動伸出手與譚紅握起手來,“譚醫生,你怎麽來了?”
兩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來你們醫院有點兒事,順便過來看看你。”譚紅說道。
“不好意思,”滕超說道,“哪能讓你來看我呢,我應該去看看你才對呀。走走走,去我辦公室坐一會兒。”
兩個人走進了滕超的主任辦公室。
譚紅坐到滕超主任辦公室靠近牆邊的椅子上。滕超主動拿出了一瓶礦泉水,打開蓋後遞給譚紅。
“過來辦什麽事呀?”滕超漫不經心地問道。
“也是協調一個器官捐獻的事,也不知道最終能不能行。”譚紅似乎想起了什麽,“你上次和我說到過那個叫小虎的孩子的事,我一直掛在心上。我也是在幫著不斷地尋找機會。”
那天,當滕超主動通過歐陽把上官請到自己的辦公室裏聊過之後不久,他就主動找過譚紅,鄭重地向譚紅說起了關於小虎眼睛一事,他希望譚紅能夠幫助小虎多多留心這件事,如果有機會,能夠幫幫孩子,就盡量地多幫幫他,這會給這個孩子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那一刻,滕超並沒有想到其他,隻是彰顯出了一個職業醫生的敏感和他做人的一慣原則。在他看來,凡善事皆應盡責,凡惡事皆當遠離。而真正引起滕超關注小虎命運的原因,還是因為歐陽對一個與之毫無相關的生命的關注。歐陽對小虎命運的關注和對上官的個人生活及命運的關注與同情,似乎也在打動著滕超。正是因為歐陽的某幾句,更加誘發了滕超那根敏感的神經。
“哪那麽容易啊。”滕超當然明白希望與現實之間會有多麽遙遠的距離。
“如果容易,還要我們這些器官捐獻協調員幹什麽呀?”
“這一行不好幹呀。”
“那當然。你算是一個業內人士,還能說出幾句這樣理解的話來,多數人對我們都是不理解的。我這心理啊,有時候是很矛盾的。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們要想取得工作的成功,一方麵是在盼望著生命的新生,一方麵又在盼望著另一個生命的結束。隻有當另一個生命結束之時,才有可能讓另一個處在絕望之中的生命獲得新生。而除了活體捐獻之外的器官移植,從器官的摘除,再到移植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必須是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完成。這裏麵有著太多的不容易啊。”
“也就是說所有器官捐獻的前期準備工作,都必須在人還活著的時候去完成。不然,等到人的生命結束之後,再做這方麵的工作,一切都來不及了。”
“是啊,是這樣的。所以可以想見患者還正在搶救的時候,家屬會是怎樣的悲傷,我卻在人家家屬麵前談論器官捐獻的事,既沒法張嘴,又不能不張嘴。張嘴對另一個生命來說,可能就有希望,而不張嘴,就一點兒希望都不會有。”
“上次被打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別提了,”譚紅說道,“上次那件事,讓我足足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星期。鼻梁骨被打骨折了。最後派出所都介入了,算是輕傷,有人建議我追究肇事者的責任,我沒同意,事情就算了結了。打人的人最後還向我賠禮道歉了,這也就完了。說起來,也不一定就是人家不對。”
“聽說那是一起車禍引發的事情。”滕超說道。
“對啊。當時事情就發生在你們醫院裏。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遇到了車禍。人送到醫院時,其實已經不行了。我剛剛帶了一個學生,是一個剛剛畢業不久的女大學生。交通隊的人把信息通知給我。我當時就把電話打給了正在你們醫院裏的那個大學生。我也往醫院趕,當我趕到醫院時,那個死者的一個親戚正舉起拳頭,一次次地對準我的那個學生。我知道出事了,就迎了上去,結果拳頭就真的打了下來,打斷了我的鼻梁骨。”
“是因為你的那個學生話說得不合適?”
“對呀,人家把她當成了醫藥販子那類人物了。其實,我們歸屬於市紅十字會。一個月也就是幾千元錢的收入。比方說我吧,能夠支撐著我幹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骨子裏早就已經凝固了的理念——珍重生命。隻要有可能,就一定要這樣做。當有人獲得新生時,我們的什麽委屈都不再重要了。”
“你看我是個做醫生的,實際上對你們這一行,也並不完全了解。”滕超客氣地說道。
“不了解不要緊,理解就謝天謝地了。”譚紅說道,“上次你為了小虎的事主動找到我,說明了你認可我的工作。我從內心感謝你對我們這一行的理解。”
“說了這麽多的話,喝點水吧。”
“坐了這麽半天,光說廢話了,你還這麽忙,耽誤時間了。論起來,你比我懂得多多了,別見怪啊。說點兒正經的,這也是我順便來看你的目的。中心醫院有一個腎衰竭的患兒,看來已經不行了。家長很不錯,比較開明。尤其是孩子的爸爸是一個海歸,在科研單位工作。我曾經試探性地和他談起過如果孩子不行了,能否捐獻眼角膜的事,他同意了。他說需要與妻子達成一致意見。後來他回過話,說是他妻子盡管不大希望那樣做,最終還是同意了。我告訴你的意思是,你必須讓小虎的家屬有所準備,起碼最近不能離開這座城市。如果有信息,我會及時通知你。”
“明白。如果真有那一天,我首先得先替這個孩子的媽媽謝謝你啊。”
“隨時保持手機暢通。”
“有多大把握?”
“隻要家屬不最後簽字,所有的把握都一文不值,這是我的經驗。但肯定不能因此而放棄努力。畢竟每年都有一些成功的範例。”
6
當成好將客串記者角色一事告訴柳男時,竟然沒有費吹灰之力,就與柳男將事情敲定了。柳男是高興的,他甚至根本就沒有懷疑過什麽,更不會想到成好的初衷是想請楊光出山。成好當然沒有在柳男麵前提及楊光,楊光自然也不會主動說破此事。順水推舟地將此事推掉,那是楊光求之不得的事情。一是因為他對這種事情根本就沒有興趣,二是因為他確實是不大想讓自己成為成好投資的股票,哪怕自己其實是一隻沒有任何升值潛力的垃圾股。
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他為什麽會對成好可以做到以朋友相處,卻無法再向前多邁一步。甚至是在成好出位的暗示麵前,楊光似乎連荷爾蒙的正常分泌都會出現障礙。可是他的內心確實又是軟弱的,他不希望自己因此而成為別人忌恨的標誌物。
看得出成好喜歡楊光,可沒有人能夠看得出成好在愛的世界裏非楊光不可。
柳男接受了成好的邀請之後,最先想到的是為自己置辦一身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記者行頭。
中午過後,柳男和歐陽一起走進了一家商場。
寬敞明亮的大型商場內行人不斷,有人站在櫃台前選擇商品。柳男戴著一副墨鏡與歐陽邊走邊聊。
“知道我為什麽讓你陪著我來逛商場嗎?”柳男問道。
“要為我買單。”歐陽傻傻地回答。
“你看我什麽時候那樣慷慨過?”柳男居然亮出了自己的真實底牌。
“終於說心裏話了。”歐陽臉上有幾分不悅,“我也覺得挺奇怪的,怎麽會突然約我逛商場呢?不是吃錯了藥吧?”
“手上戴著五六萬元的手鐲。你說你的單,我能買得起嗎?”
“物歸原主了。”
“還給你媽媽了?手鐲的身份搞明白了?”
“早就搞明白了。”
“送給你媽媽的?”
歐陽毫不掩飾,“送給我的。”
柳男有幾分醋意,“這人一定很有錢啊?起碼比我有錢。”
歐陽斜眼看著柳男,“那又怎麽樣?”
“那會讓我感覺到威脅。”柳男表情嚴肅。
“所以你今天也要給我買單?”
“我這還真有一點兒讓你給綁架了的感覺。”
“別當真,說著玩玩而已。你還真以為我會對你抱有那種幻想啊?你是讓我來做嫁衣裳的。聽說你接了一項任務,客串一把演員?今天是來置辦行頭的。”歐陽一針見血。
“你是怎麽知道的?”
“地球人都知道了。我還能不知道啊?中午在餐廳吃飯時,大家都在議論這件事。一家影視公司找到成好她們公司,需要幾個客串演員。成好先想到了楊光,楊光說他沒有時間。她又想到了你。”
“這你也知道?”柳男仿佛並不在意歐陽提供的有關楊光的信息。
“當然知道。你是要客串一個記者。”
“你還知道什麽?”
“天上的事都知道,地下的事就知道這些。”
兩個人走到一男裝專櫃前。
柳男指著一套服裝說道:“服務員,那件衣服我想試試。”
女服務員遞過了服裝。
柳男穿到了身上,自我欣賞起來,又轉過身來向歐陽問道:“瀟灑嗎?”
歐陽笑了,“隻剩傻,沒有瀟了。”
柳男脫下衣服,“不好就算了。”
兩個人繼續向前走去。
“地下的事,你知道的也不少。”柳男接著說道,“隻是不全知道。其實,我讓你陪著我出來,一是想讓你陪著我選幾件衣服,好當做戲裝。二是也想讓我自己體驗一下生活。”
“體驗生活?體驗什麽生活啊?”歐陽疑惑地看著柳男。
柳男指了指附近休息區,“累了,過去坐一會兒。”
柳男與歐陽坐到了商場內的同一條座椅上。
“不知道吧?”柳男有幾分興奮,“劇情裏有一個男記者,還有一個男記者的女朋友。那個男記者的女朋友,初步打算讓成好客串。可是我和她怎麽也找不到那種男女的感覺,已經小試了一下,感覺不好。”
歐陽頓時醒悟過來,“鬧了半天,你這是鴻門宴啊?”
“別大吵大嚷的好不好?如果我能說服了成好,我們兩個人一起出鏡,那不是絕好的事嗎?”
“你的算盤打得是真如意啊,成好能幹嗎?”
“那就不用你管了。到時候,我準保你上鏡。”
“我可沒有你那麽大的興趣啊。”
“又不用潛規則,能混一個客串專業戶,也不是什麽壞事。”
“哼,潛規則?明著來,我都不一定有多大的積極性。”
“我說你別那麽認真好不好?如果我們兩個人能弄一個銀幕伉儷什麽的,那會讓周邊的多少人羨慕啊?”
“你這是什麽心理年齡啊?是一個什麽樣的故事啊?”
柳男頗有興趣地述說起來,“一個男記者愛上了一個漂亮的女護士,一天他去醫院找女護士。正趕上醫院突然因施工造成了臨時停電,一個正在被搶救的病人嗓子裏的一口痰上不來,這位護士毅然決然地用口對口的方式將患者口裏的痰吸了出來,為搶救贏得了時間。男記者目睹了這一幕,回到他們同居的地方時,男記者再也接受不了這名女護士的吻了,但最終還是吻了。”
“這是一種人間大愛呀?”歐陽感歎。
“大愛也不行,大愛他開始時也接受不了。”
“這角色還是有點兒適合我。”歐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角色也適合我呀。”柳男更加興奮。
“聽起來,我覺得你也接受不了女護士啊?”
“我喜歡這吻戲。最終不是吻了嘛。”
“兩個人真的吻了?很**?”歐陽有點兒吃驚。
“是啊。不然,我哪有這麽大的興趣啊。”柳男得意地笑著。
7
上官與陶李又一次一起去醫院看望金琪。當她們走進醫院重症監護室時,眼前的一切再一次映入了她們的眼簾。
醫院重症監護室裏,兩個醫護人員正在為金琪整理身上的醫療器械。一個護理人員正在附近注視著著金琪。金琪躺在**,一會兒閉上眼睛,一會兒又睜開眼睛。
金琪早就醒了過來,她側過臉去看到了上官與陶李走了進來,頓時便哭了起來。
陶李的情緒馬上被感染了,她同樣聲音哽咽起來,“金琪姐,你終於醒了。你沒事了。你沒事了。”
上官與金琪握了握手,“金琪,你是好樣的!你很勇敢。”
金琪繼續失望地哭著,“我的腿沒有了。”
“金琪姐,金琪姐。我對不起你,如果那天我和你一起走,就沒有事了。你就什麽事都不會有了。”陶李繼續邊哭邊說。
金琪居然突然停止了痛哭,“傻丫頭,胡說什麽呢?這和你有什麽關係呀?別瞎說。”
陶李抑製著自己的情緒,不停地叫著,“金琪姐,金琪姐……”
上官拉著陶李,“陶李,不哭了,不哭了。”她突然問道,“王東呢?”
“回家抱孩子去了。”站在身邊的一個女護理人員回答,“金琪自從醒過來之後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孩子呢。她老公給你們打過電話之後,就回家接孩子去了。”
“金琪姐,你別太過分了。”陶李嚴肅起來,“他確實已經不是你老公了。可是他……”
上官打斷了陶李的話,“可是他已經是非常男人了。真的,非常男人。”
正在這時,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了孩子的哭聲。
王東抱著孩子走進了病房。
金琪側過頭去哭了起來,“兒子,兒子,媽媽想你,媽媽太想你了。”
一名男醫生走了進來,“她現在還非常虛弱,最好還是讓她平靜一些。”
“明白。”上官回答,“先讓他們一家人單獨待一會兒吧。”
上官與陶李和男醫生站在醫院的走廊裏。
“醫生,能說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嗎?”上官問道。
“還不能。還有許多關需要過。當然醒過來畢竟是好事。”
“她心裏的感覺怎麽樣?我們已經給她找好了心理醫生。如果需要心理幹預的話……”
“現在看來,暫時還不需要。”醫生回答,“我們擔心她最初醒來時,接受不了失去雙腿這樣的事實。可是她表現得還好。當她發現自己失去了雙腿時,哭得死去活來,曾經大吵大鬧著不想活了。可是她一陣痛哭過後,情緒還是比較快地平複了下來。她平靜之後,最先問到的就是兒子在哪裏。她想馬上見到自己的兒子。他老公離開之後,我們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病床。她曾經問過那兩個小學生受沒受傷。這說明當時她在現場做出的行為,完全是自主的,是有意識的,是主觀做出的選擇。”
上官點了點頭。
陶李眼睛裏又一次噙著淚水。
“看來心理醫生暫時就不用找了?”上官表示。
“暫時肯定不用。看得出來,她的內心世界很頑強。”醫生肯定道。
上官繼續說道:“但願她能夠平安地度過這道坎。”
上官與陶李已坐進了回程的轎車裏。上官邊開車邊與坐在自己身邊的陶李交談著。
“上官主任,”陶李說道,“這些天來,我為金琪姐的痛苦而痛苦,我也為她的行為而震撼。她沒出事之前,我挺痛恨她在婚姻這個問題上的那種固執的態度。我仿佛感覺到她在這個問題上的心理年齡太小了。可能那都是每個人對男女之間的事情的理解的不同吧。誰也不能過多的指責人家什麽。”
“是啊,男女之間的事,有時候你很難說清楚誰對誰錯,也無法說清楚誰是誰非。”上官顯然是過來人,她似乎非常讚成陶李的感覺,“如果真的相愛,不管把事情做得怎樣無理,對方也會心甘情願地接受。就像王東對金琪那樣。”
“沒出事之前,我還真懷疑過金琪姐作為一個女人,是不是缺少對孩子的感情。”
“現在呢?”
“現在當然全都否定了。”
“其實,人生有時候就像是一截木頭,你或者選擇熊熊燃燒,或者選擇慢慢腐朽。金琪姐用她那一刹那的行為,為自己人生的選擇做了注解。”陶李感慨道。
“是啊,她是在用自己無言的舉動,詮釋了什麽是生命,應該如何對待死亡。看來,偉大絕不是設計出來的。它一定來自於心靈深處那份原生態的美,來自於原生態的爆發。”上官同樣感慨著。
8
在孫世林和呂可秋家庭糾紛的問題上,朱大可一直是想努力回避。他完全是被一次次地簇擁著介入到其中。他始終有些擔心,上官也提醒過他,隻有先保存自己,最後才能消滅敵人。朱大可正是因為深諳此理,才始終那麽不情願地介入到那件事中,可他還是介入了。
他沒有想到麻煩還真的來了。
孫世林的老爸老媽都已經年屆八十,竟然被激怒了。
那天,他們二位老人走進了報社大廳,老爺子的手裏還拄著一支手杖。兩個人坐到了報社大廳裏的沙發上。自從兩位老人走進大廳的那一刻起,他們的身邊就陸續地圍上了不知道內情的的員工。此刻,這裏已圍有二三十名報社的員工。
孫老爺子大叫大嚷著:“朱大可,你給我出來,我今天非得讓你說清楚不可。”
李春陽站在人堆裏向前湊了湊,“老人家,你不能不聽勸呀。我們剛才真的給你找過了,他還沒到報社,他不是特意不想見你。你能不能別這樣大吵大叫的呀?你這樣做影響多不好啊。”
“他這個小子,事做得那麽絕,他都不注意影響,我注意什麽影響啊?”孫老爺子根本就不聽勸,“你告訴他,如果他不敢來見我們,我就要見你們報社的一把手。你去,去把你們一把手叫來。我非得讓你們全報社的員工都知道,朱大可這個人的道德是怎樣的敗壞。他這種人根本就不適合做記者。”
“老人家,”李春陽依然竭盡全力試圖說服老爺子冷靜下來,“你說的你兒媳自殺那件事是他報道的,這我們都知道。可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又做了什麽缺德事,我們並不知道。你消消氣,等他到了報社,我們一定會讓他見你。讓他當麵和你們說清楚,好不好啊?我帶著你們去讀者接待室坐一會兒,喝點兒水,消消氣。我們就是不希望你在這裏大吵大鬧的。這樣讓來來往往的人看到我們這報社成什麽樣子啊?”
老爺子依然大叫大嚷著。
李春陽恰巧看到上官從電梯的方向走了過來。所有人的目光移向了上官。上官走到了沙發前,李春陽指了指上官,對老爺子平靜地說道:“老人家,這是我們報社領導,你如果非要把事情反映給領導的話,就和她說說。”
上官湊上前去,“老人家,我就是朱大可的領導。”上官似乎是發現了什麽,“老人家,我怎麽好像在哪見過你呀?”
老爺子抬頭看了看上官,“我記不得了。”
“老人家,你以前來過報社嗎?”
“來過,來這裏捐過款。”
上官高興極了,“老人家,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有一次由一個女孩兒陪著來報社捐過款呀?”
“是啊,是有過這回事。那天還有一個女記者特意把我讓到了前邊去捐款,考慮我老頭子歲數太大了。可這做記者的素質實在是不一樣啊。這個姓朱的記者,就太不是個東西。”
上官滿臉堆笑,“老人家,您慢慢地告訴我他做了什麽事,會讓您老人家這樣動怒啊?你別這樣激動。您這個年齡不應該這樣激動,這樣會影響您身體健康的。”
李春陽插上了話,“我們領導說得對啊,老人家,您還是慢慢說。”
孫老爺子依然激動,“我的兒子與兒媳本來感情非常好,就因為兒子的那個混賬朋友說是看到了我兒媳婦和別人一起逛會展中心,差點把我兒媳婦的命給搭進去。他們的關係剛剛恢複了一點兒,你們那個叫朱大可的記者又領著我兒子的那個混賬朋友去查看什麽錄像。這回可倒好,兒子兒媳離婚了。他是不是也甘心了?”
“老人家,我明白了。你們是為這件事來的啊?這裏麵怕是有些誤會吧?”上官再一次客氣地說道。
“有什麽誤會呀?他這就是看人家日子過得好了,眼紅。這心術也太不正了。這個小子,如果今天讓我見到了,我非敲斷他的腿不可。”
此刻,朱大可恰巧從辦公大樓外走進了報社大廳。
上官已經看到朱大可正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她迅速示意了朱大可一下,意思是讓他馬上離開。朱大可顯然已經明白了上官的意思,卻沒有像上官所希望的那樣做,而是徑直走到了孫老爺子跟前,平靜地說道:“老人家,我同事打給我的電話我接到了,當時我正在路上。您就是孫世林的父親吧?”
“你是誰?”孫老爺子問道。
“我就是朱大可。”朱大可明確回答。
孫老爺子不由分說地舉起了一直拄在手裏的手杖朝朱大可打去,“我今天非打死你這個混賬東西不可……”
9
午飯過後,陶李從報社大廳裏向大樓外邊走去。她剛剛走出大樓,手機便響了起來,她接通了手機,“哪位?”
“你是陶李記者嗎?”一個女孩兒問道。
“我是陶李。你是誰呀?”
“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林小華。”
“林小華?啊啊啊,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沒能參加高考的女孩兒。”
陶李當然記得這個叫林小華的女孩兒,隻是她沒有想到林小華會突然打電話給她。陶李是不久前采訪有關高考的新聞時與林小華相識的。
林小華也參加了今年的高考,可是卻出現了意外,一種純粹人為的意外。之所以說是人為的意外,是因為林小華與大學的失之交臂,完全是因為她自己的一個舉動,一個下意識的選擇。
那天她出門高考時,在出租車上聽到了一個患者正需要特殊血型的求救信息,她不假思索地去醫院獻了血,她知道她也是特殊血型。可是當她回到考場時,竟然因為超時太多而被拒絕進入考場。
陶李采訪時發現了這個新聞線索,又將此事報道了出來。新聞得到了好評,也包括報社內部諸如廖朋遠那樣有見地的新聞人的好評,林小華的命運卻無法改變了。
陶李當即表示:“當然記得呀。”
“我在你們報社門口呢。你能出來見見我嗎?”林小華近乎哀求。
“在報社門口呢?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我想見見你。”
陶李站在大樓外四處打量著,終於發現了正站在不遠處的林小華。
陶李與林小華坐到了報社大樓外綠化帶花園裏交談起來。
“你是怎麽找來的呀?”陶李問道。
“你們報社的位置我熟悉,我每天上學都路過你們辦公樓門口。”
陶李突然想起了什麽,“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呀?”
“我不餓。”
陶李拉起了林小華,“走,到我們餐廳吃一點兒,有事吃完飯再說。”
“不不不,我還著急回去呢。”林小華執意不肯。
“是不是因為高考的事引起了矛盾?”
林小華點了點頭。
“說給我聽聽。”
“上次你采訪我時,我沒和你詳細說什麽。”林小華詳細敘述起來,“就是說了當天輸血影響了高考的事。其實我家的情況非常艱難,我家最早是在農村。我媽媽很早就因病去世了。當年為她治病借了不少錢,根本就無法償還。所以我爸爸帶著我來到了城裏。他非常不容易,一個人就是靠流動收廢品維持著我們兩個人的生活,還需要不斷地靠幹這一行的積蓄,還原先的債務。他全部的希望就集中在我的身上,他希望我能考上大學,將來能改變我的境遇。”
林小華低頭沉默著。
陶李靜靜地期待著。
“你寫的那篇報道,我爸爸看到了。”林小華說道,“他看到之後,對我大發脾氣。我從來就沒有看到過他那樣發過火。他還動手打了我。”
“是因為你為別人輸了血,還是因為影響了高考?”
“是因為影響了高考。他覺得他這一生對我的寄托和希望,都成了泡影。他白努力白辛苦了。”
“但是我整整少考了一科,錄取肯定是沒有希望了。我知道我自己的實力。”
“你爸爸這樣對待你,你為自己的行為後悔嗎?”
“說不清楚。那天早晨,當我聽到了那條需要特殊血型血液的信息時,我也沒有想那麽多,我知道這種血型非常稀少,這是我早就知道的。我當時直接讓司機將車開到了醫院。我以為考試會晚一點兒,可是沒有想到會晚那麽多,趕到考場時,因為超時太多了,已經不能進考場了。”
“你爸爸為這件事發火,也不是一點兒道理沒有啊。”陶李說道。
“他打了我,我並不生氣。”林小華眼睛潮濕,“可是他也不能這樣做啊,他已經好多天都不吃不喝了,還發燒得厲害。我很擔心他的身體會出問題,他如果有什麽麻煩,我就更沒有希望了。”
林小華邊說邊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