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陶李走下報社辦公樓的電梯,朝大廳裏走去。她邊走邊撥打朱大可的手機。正在這時,朱大可恰巧從報社辦公大樓外走進報社大廳。陶李看到朱大可正朝自己走來,便收起電話,直接迎上前去,與朱大可打招呼,“大可哥,我正給你打電話呢,正好你回來了。上官主任給你打過多少遍電話了,你怎麽都不接呢?我剛才也給你打過幾次,電話隻是響著,你也是一直沒有接聽。”

“手機出門時落在家裏了。什麽事啊?”朱大可回答。

“上官姐的媽媽不行了。他找不到你,才把電話打到了我的手機上。他想讓你去她表妹家把小虎接到醫院,讓小虎最後與他外婆見個麵。上官姐現在根本就離不開醫院。”

“醫院裏都有什麽人啊?”

“還能有誰?還是她和她表妹唄。也不可能再有別人啊。”

“這哪能行呢?也得有人幫幫忙啊。告訴楊光和歐陽他們一聲。讓他們能過去的盡量過去,幫幫忙。”朱大可著急地向陶李交代。

“我都告訴他們了。還有柳男,他們已經走了。”陶李答道。

朱大可與陶李一起向大廳外走去。

朱大可與陶李走出了辦公大樓,站在報社辦公樓大門外。朱大可吩咐道:“你打車直接去醫院。我去上官表妹家接小虎。”

陶李向左側的馬路上快步走去。

朱大可正要離開時,一輛寶馬轎車恰巧在報社大樓跟前停了下來,當初上官媽與上官和小虎在飯店吃飯時,“巧遇”的那個叫王大民的人走下車來,他衣冠楚楚地站在車門前,向朱大可發問,“有一個叫上官的女士在報社嗎?”

朱大可並不認識王大民,也從來沒有聽誰說起過此人。他還是客氣地問道:“你是?”

“我老媽是上官媽媽的鄰居,不久前我和上官見過麵,我們都是單身,雙方老人都有那個意思,想讓我們談一談。後來我還給她打過兩次電話。想約她單獨出來坐一坐,她說她很忙。我今天正好路過這裏,想順便來看看她。”王大民倒是異常地坦率。

朱大可立刻明白了此人的身份,“怎麽稱呼你呀?”

“我叫王大民,叫我王總就行。”

“哦,有點遺憾,她現在正在醫院裏。”

“她怎麽了?她病了?”

“是她媽媽病了,可能已經病危。”

“怎麽可能呢?不久前我見到她時,她還挺好的呀。”

朱大可轉身向停車場的方向走去,王大民竟然緊跟在後邊向前走去。

朱大可已經不想和他再多說什麽,“沒有什麽可能不可能的。我現在就去接她的孩子,去與他的外婆見最後一麵。”

王大民猶豫了片刻,“這樣吧,我也跟你去醫院看一看她老人家。”

“我要去替她接孩子呀?”朱大可覺得有些難為情。

王大民毫不在乎,“這有什麽複雜的?我們一起去不就行了嗎?”

“那好吧,我去開車。”

“別別別,你就算了,坐我的車走吧,你說去哪,咱就先去哪。今天上午,我就把這件事辦好就行。”

“也好。就這麽辦吧。”

朱大可與王大民同時坐進了寶馬車,轎車駛離了現場。

王大民邊開車邊與朱大可聊了起來。

“你和上官共事多少年了?”

“有幾年了。”朱大可實話實說。

“她這個人挺不錯的,人長得漂亮,也有氣質。”

“你很了解她?”

“也談不上,我的繼母和她媽媽是鄰居,我不怎麽常去我繼母那,所以也算不上了解。”

寶馬轎車停在了一棟住宅樓前。朱大可走下車去,向樓道裏走去。王大民點著了一支香煙抽了起來。

幾分鍾後,朱大可背著小虎走出門洞,一手將後邊的車門打開,把小虎送進車裏,自己也坐了進去,坐在小虎的右側。

轎車又一次發動起來,駛離了現場。

小虎與朱大可並排坐在後排座上。

小虎一會兒也沒有閑著的時候,他不斷地向朱大可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朱大可不斷解答著。他將身子靠在朱大可的身上,又突然說道:“大可叔叔,見到我媽媽後別說我的壞話呀,再說我的壞話,我就不喜歡你了。”

“叔叔什麽時候說過你的壞話了?”朱大可覺得莫名其妙。

“我媽媽那天給我送衣服時,非常生氣地訓了我一頓,她嫌我不聽話,嫌我不學盲文。問我長大了怎麽辦?”

“那不算壞話。那件事,連叔叔都很生氣呀。”

王大民這才發現了“新大陸”,他敏感地問道:“這孩子的眼睛怎麽了?“

“失明了,最近已經完全失明了。”朱大可直言。

“最近已經完全失明了?這麽說是後天造成的?”

“沒錯,是後天造成的。”

“沒有逆轉的可能?”

“除非是能做眼角膜移植手術,這要比登天還難。”

“哦,是這樣啊。”

轎車停在了醫院門前。朱大可下車後轉到車門的另一側,把小虎抱下車來。他又主動對王大民客氣地說道:“你先把車停在停車場吧。”

王大民滿臉堆笑,“我公司臨時有事,就不陪著你去醫院了。”

朱大可頓時愕然,愣愣地站在那裏,半天也沒有什麽反應。轎車已經遠去,過了幾十秒鍾,他才緩過神來,不斷地晃動著腦袋。

朱大可領著小虎走到搶救室門口的走廊裏,隻見一輛醫用平板車正從搶救室裏推了出來,七八個人圍著平板車,向遠處走去。

上官緊跟在後邊哭著,不停地哭著。

2

歐陽又一次出現在醫院住院部的走廊裏。

她走到了護士站前,護士站裏,許多護士正在忙碌著,朱護士長正在護士站裏向護士們交代著什麽。歐陽站在護士站外側注視著朱護士長,朱護士長與歐陽的目光正好相遇,歐陽便馬上問道:“護士長,正忙呢?”

朱護士長一抬頭看到了歐陽,便主動走出護士站與歐陽打招呼,“你來了?聽說那天你問過做人工呼吸的事,遇到了什麽麻煩?”

“也沒什麽事,遇到了一個落水的女孩,需要做人工呼吸,沒辦法,我一著急就想到了滕主任。唉,滕主任呢?在不在班上?一會兒,我順便去看看他。”

“你可有一段時間沒來了。”

“不來不少折騰折騰你們嗎?”

朱護士長不屑一顧,“不是誰都怕你折騰啊,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歐陽笑著,“我不折騰了。你們把吳小勇折騰到哪去了?換病房了?”

“他們沒告訴你?他已經轉院了,去北京治療了。”

“會是這樣?情況不妙?”

“怎麽說呢?肺膿腫已經治得差不多了,可是原來的老毛病,幾乎是根本就沒有怎麽涉及。”

“是這樣啊?他爸爸媽媽一起陪著他去的。”

“沒有,就他媽媽一個人帶著他去的。他爸爸照樣在這裏幹臨時工,為的是能省一點費用。兩個人約定好了,如果能手術的話,等到手術方案確定下來之後,他爸爸再趕過去。”

“捐款都用完了?”

“沒有,加在一起,一共捐了四十七萬多元。這兩口子還比較講究,他們連自己的吃飯錢都是單算的。用於給孩子治病的捐款,除了用在孩子身上之外,堅決不動一分。這一點讓我們醫護人員也很感動。”

“不生吳小勇爸爸的氣了?”歐陽特意問道。

“那你還得去問問滕主任。”

歐陽和朱護士長幾乎是同時看到滕超從遠處走來。朱護士長笑著指了指滕超,“這一說滕超,滕超就到了。”她的目光移向了滕超,“滕主任,歐陽來了,正說到想去看看你呢。你們談吧,我忙我的去了。”

朱護士長向遠處走去。

滕超邊與歐陽握手邊問道:“那天是怎麽回事啊?給誰做人工呼吸?以後再也沒有來過電話,我還想問問你呢。過後也就沒顧得上這些。走走走,到我辦公室坐一會兒。”

兩個人朝走廊的一頭走去,一前一後走進了滕超的辦公室。

滕超坐在辦公桌前,歐陽坐在辦公桌前的一把椅子上。

滕超繼續著走廊上沒有說完的話題,“那天到底是為誰做人工呼吸呀?”

“是為一個落水女孩。沒事,挺好的,事情已過去了。”歐陽隨意回答。

“你們上官主任的孩子怎麽樣啊?”

“還是那個樣子。我聽上官主任說,隻能期待著上天賜給他兒子機會,讓他能等來角膜的捐獻者。”

“她本人現在怎麽樣?工作挺忙的嗎?”

“當然。還不光工作忙,最近她媽媽去世了,是因為腦出血。”

“什麽時候的事啊?”滕超關切地問。

“剛剛火化不久,搶救時就住在你們醫院的搶救室裏。差不多有一個星期吧。”歐陽依然漫不經心。

“怎麽也沒有人告訴我一聲啊,如果我知道也過去看看呀。”

“也是不想打擾你吧。滕主任,你說尋找眼角膜,就那麽難嗎?”

“難。非常難。尤其是在中國。這和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有關係。”

“滕主任,有機會,你想辦法多幫幫她。其實,上官主任挺艱難的。她一直是一個人獨身,還帶著這麽一個孩子……”

“她是一個人獨身?怎麽會是一個人獨身呢?”滕超有些疑惑。

“她愛人幾年前出差時,”歐陽詳細道來,“遇到車禍沒搶救過來,當時就去世了。這幾年她帶著一個孩子,幸虧有她媽媽的幫助,不然,她會寸步難行的。她媽媽這一去世,孩子又不到上學的年齡,無法送到盲啞學校去。必須有人整天待在家裏照顧他,還不知道下一步要怎樣應對呢?我都替她愁啊!”

滕超不停地點著頭。

3

自從朱大可與孫世林的朋友黃坤見過麵之後,黃坤就慢慢地改變了他此前的想法。那天酒桌上的那番話,隻是他內心世界的發泄而已。酒醒之後,他冷靜地思考過,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還是希望將因為他的一句話惹下的麻煩,慢慢地擺平。這樣至少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證明自己根本沒有破壞朋友家庭和睦的故意。

他主動打電話找到過朱大可,說出了他想再次與他見麵的願望,並表達了他要與他相見的初衷。

兩個人的再度見麵,是安排在了市會展中心門前的不遠處。會展中心門前的大道上,不時地有各種各樣的小型車輛來來往往。人行步道上,不時地有行人走過。

朱大可與黃坤一邊在會展中心門前的馬路上漫步,一邊聊了起來。

“那天我們一起吃飯時,我的情緒糟透了,”黃坤仿佛是在解釋著什麽,“我根本就不想再管他們這些破事。這件事的出現,甚至是影響到了我和孫世林三十多年的朋友關係。”

“我也不願意管這種事。介入這種事情之中,也不是我一個做記者非要盡的義務。”朱大可同樣坦率。

“明白,明白。坐一會吧。”

兩個人並排坐到路邊的花壇上。

“這些天來,我想來想去,想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件事既然已經鬧到了這種地步,我想就應該弄個水落石出。不然,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交代了。”

“有這麽嚴重嗎?”

“有啊,當然有。我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我在孫世林的所有親屬麵前不是人。我在我的父母和兄弟姊妹麵前也不是人。尤其是在我的老婆那邊的親屬麵前更不是人,你都想象不到我老婆那邊的親戚還有說什麽的?”

“說什麽?”

“說我是不是看好孫世林的老婆了?才非要把人家好好的家庭給攪黃了不可?”

“看來這件事,還真是難以平息?”

“所以,我想了很長時間,才又找到了你。想請你幫幫我。”

“我怎樣幫你?”

黃坤站了起來,“朱老弟,你先答應我,如果這件事擺平了,今後你讓我怎樣感謝你都行。答應我。”

“坐下坐下,先慢慢說說我聽聽。”

黃坤又重新坐了下來。

黃坤指了指會展中心的大門,繼續說道:“我之所以要把你約到這裏見麵,就是想讓你幫我看一看這現場的情況,那天我就是在這裏看到大孫他老婆跟著一個男人從會展中心走出來的。”

“這些情況我早就知道了,你想表達什麽意思?你就直接告訴我。”

“我想問問你,這地方能不能有錄像設備?”

兩個人向會展中心大門前走去。朱大可與黃坤站在會展中心的大門前,四處張望起來。

“你想過沒有?”朱大可說道,“如果真的從錄像中找到那個鏡頭,事情如果也真的像你說的那樣糟糕,結果會怎樣?”

“起碼可以證明我的清白,”黃坤心情迫切,“可以證明我並沒有做出對不起朋友,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來。”

“說了半天,還是為了你自己?”

“老弟,我需要為我自己做點什麽了。不然,我就要崩潰了。”

“你總還是一個男人啊!”

“男人?男人也不是堅強的代名詞,男人也有許多軟弱的地方。如果能搞清楚,而不去努力,我永遠都不會安寧。我甚至再沒有辦法去麵見大孫的妻子。”

“如果想要查看這裏的錄像資料,怕不是那麽簡單,那必須有公安局的介入。這又不屬於案情的需要,協調起來會很困難。這隻是其中的一方麵原因。我更擔心的就是我剛才說過的話,如果錄像證實了你看到的情況是真實的,就不是你一輩子不得安寧的問題了,就連大孫的女兒這輩子都會受到影響。”

“我真的顧不了那麽多了。”

“孫世林的女兒曾經找過我,她說她媽媽整天擔心的就是女兒處理不好男女之間的關係,在她的記憶當中,她媽媽叮囑她最多的,就是這方麵的內容。結果突然暴出了她媽媽這方麵的問題,她當然受不了了。在她的眼裏,她媽媽簡直就是道貌岸然。好在現在問題還沒有得到證實,對她的打擊還小一些。”

“所以,你不想幫我?”

“我很糾結,我一直就很糾結。”朱大可又一次坦誠地說道。

4

金琪已經出院了,電腦室裏又一次出現了她久違了的生疏的身影。

許多編輯記者正坐在報社電腦室的電腦桌前工作著。金琪坐在電腦桌前,無精打采地看著什麽。柳男從不遠處走來,走到金琪麵前,金琪抬起頭看到柳男正站在自己的身邊。柳男笑著說道:“唉,金琪姐,好久沒有見到你了。忙什麽去了?聽說離婚了。感覺挺好的吧?”

“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關你什麽事呀?你也想離呀?還沒有資格。”金琪依然不惱不怒。

“你說這男女之間的事,我怎麽就摸不透呢?”柳男感慨起來,“有的人結婚了,這老公孩子都有了,我送出去的紅包,還沒有淡忘呢,人家就又離婚了。我這想結婚的,卻怎麽努力也不見成效。”

金琪起身從旁邊的一張電腦桌前拿過一瓶礦泉水,喝了起來。

柳男打量著金琪,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哎喲,這段時間沒見著你,竟然發現你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啊?怎麽瘦了這麽多啊?這仿宋體字和黑體字,還是有很大區別啊。是主動鍛煉的,還是上火了?”

“去去去,別和我貧啊。我心裏正煩著呢?”金琪表情嚴肅。

柳男不理不睬,繼續聊著,“這女人啊,並不需要太在意自己長得多麽苗條多麽出眾,需要在意的是我們男人多麽疼自己。這會兒完了,沒人疼了。你這叫做有福不會享啊。”

金琪一本正經,“我這叫一個不幸家庭的解體,兩個幸福家庭的開始。你懂什麽呀?”

“這麽說,你這還是為了造福於社會?”

“當然。”

柳男長歎起來,“高風亮節呀!但願兩個幸福家庭早早地誕生。不過,我可不支持你這樣做啊。”

“我知道你是怕再讓你送紅包。你那點心思,我早就看透了。”金琪的手機宛然響了起來,她接通了手機,馬上答應道,“好,好好好。我馬上過去。”

金琪放下手機,轉過臉來,“柳男,不和你貧了。上官主任找我有事。”

金琪快步朝電腦室外走去。

金琪推門走進了上官辦公室,上官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來回踱著步。金琪進門便迎上前去,“上官主任,找我有事?

“坐吧。“

兩個人坐到了沙發上。

上官開門見山,“多長時間去看一次孩子?”

“一個星期。”

“是這樣商定的?”

“不是,他並沒有限定我去看孩子的次數和時間,是我不想去得那麽頻。”

“為什麽?是受不了分分離離之苦?”

金琪的眼淚流了下來。

“既然這樣,為什麽非要離婚呀?”

“我不是想他,而是想孩子。”

“想他也沒有什麽錯啊。離婚的事,你做得太毛躁了,離了之後我們才知道的。就連陶李這個丫頭都不讚成你這樣做。說起來,她的思想不比你前衛呀?”

“其中甘苦自己知。鞋是穿在我的腳上,她怎麽會知道合適不合適啊?”

“好了,不說這些了,合適不合適,你都已經扔掉了。再找雙合適的,不是到商場轉一轉就能買到的。我找你來,是為了工作上的事。上次我正在醫院裏忙呼我老媽的事,我讓朱大可先和你聊一聊,他看到你住院了,也就沒有和你提起此事。”

“什麽事啊?”金琪問道。

“編輯中心想調你過去幫幫忙。”上官說道,“需要上夜班,這是你知道的。也因為你曾經做過幾年的編輯,幹的也不錯,才想到了你。”

“他們的人呢?人手不夠啊?”

“人手緊張已經不是一半天的事了。前段時間大家不是還開玩笑說,自從劉主任調到編輯中心當主任,他們中心懷孕的女孩一下子多了起來嘛,當然那都是開玩笑。可是事實是眼下光編輯中心下屬的總編輯室,就有四個女孩懷孕了,有的來上班,有的已經開始休息了。人員根本沒有辦法調整,這才想到了你,你又是老人,過去就能幹。”

“還是讓我考慮考慮再說吧。”

“怕上夜班已經不習慣了?”

“不是,那都算什麽呀?況且眼下也不需要我晚上照顧孩子。”

“那是為什麽?”

“還是讓我先考慮考慮,再答複你。”

此刻,上官並不知道金琪要考慮的是什麽問題。其實,一個新的計劃正在金琪的心底醞釀。

5

被歐陽救下的那個女孩吳珊,又一次來了,來到了報社。這一次她媽媽並沒有陪伴在她的身邊。

那天午飯過後,陶李坐在報社電腦室的電腦桌前。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通了手機,很快就明白了對方是什麽意思,她馬上答道:“好的。知道了。我馬上下樓。”

幾分鍾後,她就走出電梯,走進了報社大廳。

此刻,報社大廳的沙發上正坐著三個人,左邊的單人沙發上坐著吳珊,右邊的單人沙發上坐著另外一個女孩,名叫苗紅。她是跟吳珊一起前來這裏的。歐陽正坐在了兩個人的中間。

陶李走了過去,坐到了歐陽身邊。

吳珊一改此前的態度,臉上堆著笑容,“陶李姐,又見到你了。這是我同寑室的室友,名叫苗紅。”她又把陶李介紹給了苗紅,“這是我平時和你提起的陶李記者。”

“你媽媽和你外婆走了嗎?”陶李問道。

“走了,走挺長時間了。”

“她們這回放心了?”

“是因為你們的作用。上次如果不見到你們,她是不會同意回去的。我媽媽臨走時,反複叮囑我,要多和你們接觸接觸,說是要讓我多接觸高人,接觸比自己有長處的人。我也認識到了這一點,可是怎麽和你們接觸啊?我此前那些想法和做法,現在想一想簡直就太幼稚了。剛才我還和歐陽姐說過,這不我特意找了一個莫須有的理由,來見見你們。要不怕你們不願意見我們。”

“還這麽複雜?”

歐陽把手裏的兩張稿紙遞給了陶李,“你看看這個,她們是想來讓我們幫忙發一篇稿子,她們成立了一個誌願者服務隊,是吳珊發起的。”

陶李接過稿紙看了看,“好啊,沒想到你的變化這麽大呀。”

吳珊指了指苗紅,“還有她。她此前並不比我差到哪去。”

歐陽和陶李的目光移向了苗紅。

吳珊慢條斯理,“她媽媽和她外婆倒是沒有來陪讀,可是她做得也夠一絕的。她長這麽大就沒有自己洗過衣服。上大學以後,她每半個月都把髒衣服集中起來,通過物流寄給遠在幾千公裏之外的外婆,她外婆洗了之後,再寄回來。”

“這確實是一絕啊。”陶李冷笑著。

“還有絕的,我們班還有一個女孩,她媽媽每個月都要從北京飛到秦州兩次,專門為女兒洗衣服。”吳珊說道。

“那至於嗎?實在不行送到洗衣店去洗唄?”陶李說道。

“她媽媽怕不衛生。”

“這做家長的,簡直就不是在幫忙,而是在作孽呀。”陶李感慨起來。

“人家那叫有錢,說是打算培養幾個貴族。”吳珊說道。

“從來就沒聽說過貴族是這樣培養出來的。”陶李一本正經,“這貴得就剩下點錢了!這隻能說是一種悲哀,一種十足的悲哀。”

“陶李姐,現在沒事了。我說的這個女孩現在也轉變了,她也加入了我們誌願者服務隊。我們這支隊伍剛剛建立,已經活動了兩次。這兩次都是去一家敬老院,一家公辦的敬老院。這兩次是專門為一些需要幫助的老人洗衣服。那個女孩也慢慢地學會了洗衣服。她說了,她不會再讓她媽媽特意來為她洗衣服了。”

陶李笑了,“如果再有不會洗衣服的,你打電話找我,我先去給他們上一課。不是告訴他們怎樣洗衣服,而是怎樣做貴族。”

歐陽同樣笑了,“你呀?你去講怎樣做貴族?”

陶李做了個POSE,“你看我不行嗎?起碼我知道作為貴族,除了需要有金錢之外,還應該具備什麽樣的基因。”

歐陽感歎起來,“看來吳珊的那幫富二代同學,要想成為貴族,必須轉基因不可。”

“你們可別見笑啊,”吳珊似乎興奮起來,“我們班還有一個叫趙飛雁的女同學還沒畢業,就已經被包養了。”

“趙飛雁,曆史上的四大美人之一,”陶李反應得極快,“包養她的這個人膽也夠大的,他不會以為自己是皇帝吧?”

“說得也是啊,”歐陽也不示弱,馬上頓悟道,“陶李,我突然想到,你說當年皇帝的身邊有那麽多女人,怎麽就沒有人追究他們的重婚罪呢?”

幾個人幾乎同時笑了起來。

6

朱大可與上官和小虎一起走進了一家飯店用餐。這是上官請客,是因為上官認為這些天來朱大可實在是太辛苦,不僅僅為了小虎,在自己媽媽住院的問題上,他也跟著操了不少心。她特意想表達一下自己的謝意。

晚上下班之後,又沒有什麽突發新聞,也沒有別的什麽安排,她便想到正好利用這個時間,請朱大可一起吃頓飯,除了表達感謝之意之外,順便也可以放鬆一下心情。

這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飯店,飯店內清靜又溫情,附近有幾桌客人正在用餐。

上官與朱大可和小虎坐在一張四方餐桌前,一起用餐。上官邊吃飯邊不時地往小虎的碗裏夾菜,小虎不停地低頭吃著什麽。

朱大可邊吃邊說道:“小虎這孩子的思維能力是真強啊,誰都說服不了他。看來長大了可以當律師啊?”

“什麽叫律師?”小虎好奇地問。

朱大可想了半天,“律師啊,就是隻有學會了盲文才能做的職業。”

“你說謊,律師肯定不都是盲人。媽媽,你說對吧?”

上官笑了,隻是一味地笑著。

“媽媽,你告訴我,什麽叫律師呀?”

“這律師啊,就是能把有罪說成無罪,能把死人說成活人的那幫人。”

“媽媽,你也找一個律師把我外婆說活了行嗎?媽媽,那是不是需要很多錢啊?”

上官和朱大可笑了起來。

朱大可注視著上官,“這孩子的疑問,你還真不能不認真地回答他。”

上官放下筷子,“大可叔叔說得對。你如果連盲文都不會的話,就等於什麽文化都沒有。那長大了,就什麽都做不了。”

“反正我長大了也不想做律師。”

“我剛才不是說過嘛,如果沒有文化,長大了什麽也做不了啊。”上官頗為認真。

“那我就什麽也不做。”

“小虎啊,你太不懂事了。我現在拿你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啊。”

小虎繼續吃起飯來。

“上官,你姨媽回農村了嗎?”

“很快就會回去了。她是特意來看我媽媽的。所以才在自己的女兒家多住了一段時間,如果不是因為可憐我沒有辦法安排小虎,也早就走了。”

“那怎麽辦呢?總得有個解決的辦法呀?”

“上次讓小虎趕走的那個家教,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她那邊倒是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我可以再找她談談。可是小虎這邊卻這麽麻煩。”

“實在沒有辦法,隻能為他雇一個保姆了,讓保姆整天在我自己家裏看著他。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學不學盲文,隻能以後再說了。我總不能不上班啊,況且我整天還這麽忙。”

“小虎啊,”朱大可說道,“你說說你打算讓你媽媽怎麽辦啊?她還需要上班賺錢養活你,又沒有辦法在家照顧你,學校也不接收你這個年齡段的盲童,你這不是和你媽媽過不去嗎?你外婆已經不在了,你再把你媽媽氣病了,那還有誰會照顧你啊?”

“你啊,你照顧我呀,”小虎天真地說道,“我喜歡讓你照顧我。”

朱大可有些尷尬,他傻傻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盡瞎說,”上官指責起小虎來,“叔叔怎麽照顧你呀?他的工作也很忙啊。”

正在這時,滕超和另外一個男人從遠處走來。上官最先發現了他們。她還沒有來得及多想什麽,滕超已經走到了她跟前。

滕超主動地打招呼,“上官主任,你也在這裏啊?”

“滕主任,”上官問道,“你怎麽會走到這裏來了?”

“剛剛臨時做完一台手術,和我一個同事過來吃點便飯。晚上還得值班。你怎麽也會在這裏呀?”

“我們也是一起來這裏吃點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準備走了。”

另一個中年男人向前走去。

“看來,真是有緣分啊,”滕超笑著說道,“不久前我還看到過歐陽,我們還提起過你,也提起過你的孩子。這是你的兒子吧?”

“是啊,這是我兒子小虎。眼下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他的眼睛現在是一點都看不見了。我都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麽辦了。”

“來來來,讓叔叔看一看。”

滕超用一隻手動了動小虎的兩隻眼睛的眼皮,“幾歲了?四歲是不是?”

“四歲。叔叔,你是醫生嗎?”

“是啊。”

“叔叔,我的眼睛能治好嗎?”

“能,能治好。”

“那好,我不用學盲文了,不用學盲文了。”小虎高興地叫了起來。

上官無奈地搖了搖頭。

滕超看了看朱大可,目光又移向上官,“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同事朱大可。陪著我和孩子出來一起吃頓飯。”上官坦然地介紹著。

朱大可站起來伸出手去,“認識一下吧。”

“大可,”上官說道,“滕超主任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上次歐陽還差不點鬧出一些誤會來。”

“啊,就是這位滕超主任啊,我聽歐陽提起過這件事。”朱大可的目光移向了滕超,“滕主任,幸會,幸會。”

7

歐陽等人正坐在報社的電腦室裏,上官走進電腦室,走到了歐陽跟前。歐陽抬起頭來,看到上官正站在自己身邊,便說道:“上官主任,稿子我寫好了,馬上傳給你。下午我想請個假,市作協在西山搞了一個作家筆會,我得去參加一下。”

“去吧。稿子不會有什麽問題吧?”上官說道。

“不會。”

西山筆會的會場設在郊區的一處西山山莊附近,室外筆會會場布置得井然有序。

一片綠草蔭蔭的野外,擺放著兩排長條桌子,桌子上鋪著紅布,桌子還擺放著各種書籍和水果。每排桌子前分別坐著十幾個人,兩排入會者相向而坐。不遠處兩棵樹的中間掛著一個紅色會標:秦州市青年作家西山筆會。離會場不遠處,一灣碧水映入眼簾。歐陽坐在其中一排的最右邊。

女秘書長李秋影手持話筒,姿態優雅,“今天的筆會到此就算結束了。我們之所以選擇這樣一個露天場合舉辦這次筆會,還考慮到筆會結束之後,讓我們這些年輕的作家朋友,在百忙之中,能夠再多一點接觸大自然的機會。我們特意為各位準備了野餐,我們除了為大家準備了正常的野餐之外,還準備了一部分燒烤食品,不過,這就得有勞大家了。”

人們陸續向會場的右側走去。歐陽走在其中。李奇從後邊走到歐陽身邊。歐陽十分驚訝,“你,李奇。你也來了?”

“剛才你沒有看到我?”李奇表情平靜。

“沒有啊。”

“難怪了,我到得早,我們又是坐在同一排。你來晚了,所以你來時,我一眼就認出了是你。”

兩個人繼續向前走去。

歐陽非常疑惑,“你也是市作家協會會員?”

“是啊。”

“以往搞活動,我怎麽沒看到過你呀?你是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啊?”

“我幾乎是每次都來。我這個人貌不驚人,語不壓眾,你沒看到我,是自然的了。”李奇似乎有幾分自嘲。

“我也沒聽我爸爸說過呀?”歐陽依然不解。

“你讓他說什麽呀?主業是教書,寫作都是業餘的事情。隻是愛好而已,是讓外人見笑的事情。”

李秘書長走了過來,“歐陽、李奇,你們談什麽呢,這樣用心啊?再不來吃,就沒有你們的份了。”

“馬上。”歐陽答應,她又回過頭來,“李奇,過去邊吃邊聊吧。”

歐陽與李奇一起走到了不遠處的一處草坪上。兩個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擺放著各種農家食品,還擺放著兩個啤酒杯,杯裏裝著啤酒。兩個人邊吃邊聊了起來。

李秘書長手持烤好的羊肉串走了過來,“看你們兩個人,怎麽像是遇到了初戀情人似的,怎麽談得沒完沒了啊?以前不認識啊?像真格的似的。”

“以前還真不認識。”李奇說道。

“怎麽可能呢?”李秘書長說道,“也難怪,歐陽這個人要不就不來參加活動,要不就遲到早退,那麽清高。她能認識誰呀?”

“秘書長,你可別這樣說啊。”歐陽插上了話,“我是有不來的時候,都是因為有采訪任務,確實參加不了啊,這和清高沒有任何關係。再說我有什麽清高的呀?”

李奇舉起了酒杯,“來來來,咱們喝一杯吧。”

“徐秘書長,一起來吧。”歐陽說道。

“別別別,別耽誤了你們的正經事。你們聊,今天我是特意為你們服務的。”

李秘書長向別處走去。

歐陽在與李奇碰杯的刹那,發現了李奇注意到了自己手上戴著的翡翠手鐲,他似乎是非常認真地看著。

“喜歡嗎?”李奇平靜地問道。

“是別人送給我媽媽的。她不大喜歡。所以讓我試著戴幾天。”

李奇又一次舉起了酒杯,“來來來,喝酒。”

兩個人又一起喝起酒來。

“你也不喜歡?”

“無所謂喜歡不喜歡。我是一個粗人,大大咧咧的慣了,這東西有也行,沒有也行。”

李奇遞過了幾串羊肉串,“哦。來來來,再來一支這個,趁熱吃。”

歐陽接過羊肉串,“謝謝。”

“兩年前。你呢?”歐陽反問。

“時間上我們差不了多少。記不清了。”

“你喜歡寫些什麽東西呀?”

“寫不好,瞎寫。可以送給我一張名片嗎?”

歐陽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李奇,李奇接過了名片。

“你也得給我一張吧?”

“我一個教書的,哪有什麽名片啊。你不介意的話,我把手機號碼給你寫下來吧。”

“你說。我記在手機上吧。”

8

朱大可一個人走進了小會議室,剛剛坐到會議室桌前,正準備掛電話。上官走了進來,著急地問道:“大可,你看到金琪沒有?”

“沒有啊,我又有幾天沒有看到過她了。”朱大可回答。

“看來,她真是新聞不斷啊。”

“又有什麽事嗎?”

上官答非所問,“她會去哪呢?”

“金琪又怎麽了?”

“你什麽也沒聽說?”

“什麽事啊?”

“聽說她要去西藏支教。不少人都知道了,我想落實一下究竟是怎麽回事?”

“會是這樣?是報社安排的?”朱大可問道。

“什麽呀,”上官一臉的無奈,“聽說是她自己與一家公司聯係的。那家公司與西藏的一所學校有長期協議,每兩年往那裏派出一批支教人員,去那裏工作兩年,而支教人員都是這家公司在社會上招的,經過考核之後,再派往西藏。”

“你是從哪聽到的?”

“不少人都知道了,說是已經定了,她根本就不回避了。看來就是你我不知道。”

此刻,金琪走了進來,“上官主任,聽說你找我?”

“金琪,”上官表情嚴肅,“你真想連個招呼不打就走啊?”

“不是不是。我還沒正式對外宣布呢?”金琪連忙解釋。

“你還準備開新聞發布會呀?你還好意思說你還沒有正式對外宣布呢?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我還等著你回話去不去編輯中心工作呢。”

“你聽我說,那天我是在接電話時,提到了這件事,有幾個人在跟前聽到了,也就傳了出去。再說離動身還有一段時間呢?”

“金琪,你真的要去西藏?”朱大可頗為疑惑,“想好了嗎?是不是有些草率呀?”

上官插上了話,“當然草率了,孩子才一周歲,你真的就什麽都不管了?”

“去支教,是我多少年前的願望。”金琪努力為自己辯解,“我是從農村走出來的,我知道農村孩子們讀書的困難程度,我早就想過再去重溫一下小時候的生活。這是真實的。”

“可是現在也不是時候啊。”上官的態度更加嚴肅,“金琪,你和我說實話,你之所以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是不是與你眼下的情緒有關係?你是不是想回避什麽?當然,我並不否定你的善良心理和你曾經有過的美好願望。”

“金琪啊,我真的佩服你的勇氣和善良,”朱大可語重心長,“我捫心自問,我很可能都沒有你這樣的勇敢。可是我還是希望你慎重地考慮一下,再做出決定。”

“不可能改變了,我不想。”

朱大可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你坐一會兒,冷靜一點。”

金琪坐了下來。

“上官,坐吧。”朱大可說道。

上官也同樣坐了下來。

朱大可表情平靜,“說起來,我是沒有資格與你談這樣的話題的,我自己的問題都沒有處理好。可是麵對著你現在這種情況。金琪,我總還是想說幾句什麽。我記得我在網上看過一則笑話,一個人的老公出差在外突然回到家中,走到門口時,聽到有男人打呼嚕的聲音,他聽了半天,越聽越覺得不對,結果他選擇了悄悄地走開。隨後給老婆發了一條短信‘咱們離婚吧。’然後扔掉手機卡,遠走他鄉。三年後,他們在另一座城市裏見麵了,這個男人說出了當時的情況。他妻子轉身離去,淡淡地說道,那是瑞星小獅子。”

上官笑了,似乎是在開心地笑著。

金琪抬頭看了看朱大可,又低下了頭。

朱大可繼續道來:“這完全是一個笑話,就像是一個寓言故事一樣,但是足可以讓我們從中悟出點什麽,也包括我自己。夫妻之間,最不可缺少的就是信任,這比什麽都重要。即使是你聽到或者看到了什麽,至少也應該給對方一個解釋的機會,即便是耳聞目睹的東西,也可能會另有隱情……”

金琪打斷了朱大可的話,“他沒有隱情,他什麽隱情都沒有。他**裸地欺騙了我。”

朱大可加重了語氣,“金琪,你最好不要對一個曾經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男人,這樣輕易地斷然下結論。即使是分手了,最好也不要這樣做。彼此之間,畢竟都給對方留下過一段記憶。我就不相信所有的記憶,都一定是醜陋和罪惡,也包括初戀。我就聽陶李說過,她就始終認為王東是真心愛你的。她現在還這樣認為。如果真是這樣,你這樣評價他,就太不公平了。”

上官拉了一下朱大可,“你還是坐下說吧。”

朱大可依然站著說道:“看起來,我是在勸你。其實,我也是在以這樣的方式表達著我自己的心理需求,我是希望用我自己真實的感受,給你帶來一點啟示,哪怕是一點點啟示也好。”

朱大可扭頭走出了小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