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自從那天陶李被上官拉上了那輛“勸和的戰車”之後,她似乎就成了上官的“伴娘”,一與金琪或者王東談及他們的事情時,上官總會設法讓她伴在自己的身邊,至少也得在電話裏和她聊上幾句什麽,似乎這樣心裏才有底氣。陶李仿佛已經適應了上官對她的這種需要。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陶李正坐在報社電腦室裏,準備離開。手機的鈴聲響了起來,她接通了手機,手機中傳來了上官的聲音,“陶李,下班後別走啊,我們兩個人還得完成我們未完成的使命呢。”

陶李苦笑了一聲,“明白了。又是去‘勸和’。”

半個多小時後,兩個人走進了一家飯店,飯店內的客人們正在用餐。

金琪已經在這裏等著她們,三個人坐到餐廳內的一張餐桌前。

一個女服務員走了過來。

上官三下五除二地點著菜,邊點菜邊說道:“我自作主張了。”她又麵向服務員,“來三個鮑魚撈飯。”她的目光還是停留在服務員的臉上,卻對陶李說道,“陶李,你看看再點點什麽。”

金琪插上了話,“簡單吃點什麽就行,這幾個月為了降低辦報成本,獎金下調了百分之十四,咱這銀子得節省一點花呀。”

上官笑了,“沒事,這女人對自己下手就得狠一點。”

陶李與服務員小聲地交流著什麽,顯然是關於菜的問題。

“說得也對,這年頭,作為女人,你不對自己下手狠一點,怕是沒人會可憐你。”金琪應付道。

“哈哈哈,你可沒有資格說這種話呀。你還沒有人可憐?那我們怎麽辦啊?”上官側過臉去看著陶李,“陶李,你有男朋友可憐了嗎?”

陶李反應得極快,“有啊,我老爸啊。”

“別打岔啊。”上官的目標又重新指向了金琪,“金琪,你知足吧,別飽漢不知道餓漢饑,你那多好的一個老公啊,還不好好珍惜?”

服務員走了出去。

金琪主動感歎起來,“人這一輩子,如果找錯了對象,就等於買錯了股票。你就很難翻身了。”

“你這隻股票不錯啊,抗跌。出現點波折,前景依然看好。”陶李旁敲側擊。

“不瞞你說,我和陶李見過王東,我們聊得不錯啊。”上官書歸正傳,“可是我對你目前的做法實在是不敢恭維。差不多就行了。幹什麽要這樣認真啊?非得讓他打著白旗來告饒啊?”

陶李頗有信心,“就算是讓他打著白旗來告饒,他都能幹。”

服務員又一次走了進來,將飯菜擺到了餐桌上。

“我喝點飲料,開車。你們喝點啤酒。”上官表示。

“金琪姐,”陶李說道,“我可能還沒有資格在你麵前談論愛情和婚姻。是上官主任讓我來作陪的。可是既然來了,我總不能隻是列席呀,多少也得說幾句什麽。我覺得啊,這婚姻就如同開車差不多,不管你的車是奔馳還是馬自達,不管你是寶馬還是凱越,也不管它的性能如何如何現代,都有出問題的時候,都有需要維修的那一刻,就看你怎樣去處理了。其實,就你那點問題,連大修的時候都不到,你居然要換車。”

“我沒說我要換車啊!我是準備扔掉。”

“虧你說得出口。”上官態度多出了幾分嚴肅,“就為了一個‘紫’字,還值得你這樣?你的體態與心眼太不成正比了吧?”

“這你們也知道了?”

“怎麽不知道啊,”陶李回答,“不就是一個前初戀女友的名字嗎?人家說得也有道理啊,‘紫’字有什麽不好啊?佛光普照,紫氣東來嘛。怎麽就不能接受呢?啊,是因為還有一個王字啊,那你也和我一樣,讓你兒子隨母姓金啊,不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嗎?你又做不到。”

“他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這一切?我就是想不明白。”

“憑什麽啊?”陶李似乎來了情緒,“憑什麽要向你坦白啊?就算是他真這樣想過,你也得給人家一點空間,不論是誰,都不是一個人在路上行走,所以走路時,姿勢和心態都應該優雅一點。”

上官不斷地點著頭。

金琪哭了起來,“這件事出現之後,我想了好多天,我想我會以自己的方式成熟,我會以自己的方式等待著答案的揭曉。”

“金琪姐,”陶李明確了自己的觀點,“這個答案是需要你去豐富的。”

金琪慢慢地平靜下來,“家庭的美滿,往往是大多數女人的最高理想。我也不是事業型的女性,我也需要這樣的理想。理想就是黑暗盡頭的光明。可是我現在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往前走了。剩下的隻有害怕和緊張。”

陶李繼續表達著自己的想法,“還有痛苦對嗎?你不要把理想想象得太玄奧,也不要把痛苦想得太沉重。考試是升學的痛苦,留學是父母的痛苦,疾病是生命的痛苦,婚姻是愛情的痛苦,你說人這一生能沒有痛苦嗎?連我都經曆過痛苦。你已經是孩子媽了,經曆一點痛苦又算得了什麽?金琪姐,其實我們中國人,往往最不認可的一種成功,就是家庭的和諧,人生的平淡。我爸爸媽媽就是這樣,他們根本就不認可人生的平淡。他們開始時,說什麽都不接受我回國就業,不接受我回到他們身邊的選擇。他們最終拿我沒有辦法,因為我太特立獨行。”

金琪一言不發。

陶李舉起了酒杯,“上官姐、金琪姐,碰一下杯,向你們道一聲對不起,我這是班門弄斧了。”

“你這幾板斧砍得還挺是地方。”上官笑了。

陶李趴到了金琪耳邊調皮地問道:“金琪姐,疼嗎?”

2

楊光讓自己成功地從“桃色事件”中逃了出來,還為刑警隊打掉那個敲詐團夥創造了條件,這完全歸功於廖朋遠的努力。廖朋遠卻並不希望楊光這樣看待這件事。廖朋遠的心裏當然明白,如果不是他與刑警隊的警察們相處的如此到位,他是很難能夠如此順利地將事情安排得那麽周密的。

還是在廖朋遠的提議下,兩個人決定一起前去拜會一下刑警隊隊長劉軍。廖朋遠是了解劉軍的,知道他這個人的職業操守,又知道他的生活品位。

正是因為如此,廖朋遠與楊光一起走進了一家花卉市場。花卉市場裏,各種各樣的鮮花擺滿了貨架和地上,不時有客人前來參觀問價。也有人在精心地挑選各種各樣的花卉。

廖朋遠與楊光邊走邊聊。

廖朋遠站在一堆花卉前,“我之所以要帶你到這裏來,是因為我了解劉軍這個人,他喜歡盆景。所以你說要與他坐一坐,他不可能接受。正好我聽說他剛剛喬遷新居,給他買一盆盆景送過去,倒是挺好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按照你的意見辦。”楊光心存感激,“不管怎麽樣,雖然是我們為刑警隊提供了打掉這個色誘犯罪團夥的線索。可是對我個人來說,人家等於起了保護我的作用,結果還把錦旗送到了報社。我總覺得像是欠人家點什麽。”

“我跑這個戰線多少年了,可以說我對他本人還是了解的。他不會在意這個,更不會有什麽想法。從私人的角度講,我們去看看他,也是好事。”

花店老板走了過來,“二位老板想選點什麽?”

“這雀梅多少錢一盆?”廖朋遠問道。

“每一盆的價格都不一樣。您說的這盆八百元。”

“貴了點吧?說個實在價?”

“你如果誠心想要,就給七百元吧。”

“四百元行不行?”

“肯定不行。根本沒有這麽大的利呀。”

“這盆紫薇呢?”廖朋遠再次問價。

“也是八百。”老板回答。

“這紫薇的名氣可不如雀梅大呀,你也要這麽多?”

“你沒看到這盆有多講究,這盆花的木本也大呀。”

“我給你六百元。算是成交了。”廖朋遠邊說邊將錢交給了老板,當即被楊光奪下。

“這錢我付,我和劉軍也算是老朋友了,算是祝賀朋友喬遷之喜了。”廖朋遠解釋道。

楊光將錢塞到了廖朋遠的手裏,又將自己準備好的錢交給了老板,抱起盆景向外走去。

廖朋遠與楊光走進劉軍家的住宅時,劉軍正在住宅內的陽台上擺弄著盆景。

劉軍與廖朋遠和楊光站在陽台上,幾個人一起與他欣賞起陽台上的盆景來。

劉軍邊將楊光搬上來的盆景擺放好邊說道:“謝謝你們,我家裏還真缺少一盆紫薇,這花盆也非常講究。”

“真沒有想到劉隊長對這東西還這麽感興趣?”楊光說道。

“做警察,我是半路出家,”劉軍非常坦率,“尤其是做刑警,就更晚了。其實,我是學植物學的。所以對這些東西情有獨鍾。走走走,到那邊坐吧。”

三個人一起坐到了住宅內的客廳裏,客廳寬敞明亮,整潔優雅。

劉軍十分客氣,“中午在這裏吃飯吧。”

“不不不。”廖朋遠拒絕著,“是楊光提議非要來看看你,坐一坐就走。雖然是星期天,家裏還有很多事情呢。”

“那就不勉強了,有機會再說。”劉軍的目光移向了楊光,“楊光,我們也很感謝你呀。如果不是這次機會,這個團夥還不知道會坑害多少人呢。以前我們早就接到過報案,報案的人都是些外地人,說話又吞吞吐吐。偵破起來成效也不大。所以案子一直就沒有著落。”

“為什麽呢?”

“一些人上鉤之後,大都不好意思說出真情,怕家屬知道。就像是那個黑車司機,如果對方敲詐得少,他們幹脆就不了了之了。這就從客觀上慫恿了他們的犯罪行為。”

“劉隊,我可不是你說的這種情況啊。我最擔心的也就是這個。我連女朋友還沒有呢,怎麽也不能再賺個作風不好的名聲,那樣,我可有個地縫就得鑽進去啊。”

“案子基本上都搞得差不多了。沒有繼續報案的,也無法再查下去。這會便宜了這幾個人。你的事是很清楚的,那個女的當天晚上就交代了。你擔什麽心?感謝你,還來不及呢。你的女朋友要是為這件事說三道四,你找我,我去和她解釋。”

楊光笑了,“還好,我真的還沒有女朋友呢。”

廖朋遠問道,“那個女的應該也構成了犯罪吧?”

“當然,都屬於團夥成員,到目前為止,涉及五六個團夥成員。女的就抓了三個。”

此刻,楊光竟然關注起了另外一個人,“那個黑車司機是怎麽處理的?”

劉軍仿佛有些沉重,“這事讓我挺難受的。”

“怎麽了?”廖朋遠問道,“不應該追究那個套牌車司機的刑事責任吧?”

“套牌的違法行為,是應該由交通隊去處理。他老媽交給犯罪團夥的那五萬元錢,因為時間短,犯罪嫌疑人也沒有來得及揮霍,也追了回來。可是聽說黑車司機已經遇難了。”

廖朋遠吃驚極了,“什麽時候的事?因為什麽事?”

“你們一點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都沒聽說過。”

“前幾天一個下午,他開車從三塘河那邊路過,正趕上三個七八歲的小孩兒在水邊玩耍,其中兩個小孩兒不小心掉進了河裏。平時那裏的水並沒有那麽深,當時剛剛下過一場大雨。結果兩個孩子根本不會水,河水很快沒過了他們的頭頂。他開車到那裏時,聽到岸上那個孩子嚇得一邊哭一邊呼救。岸邊上站著的是幾個老人,眼看著孩子的頭一會兒浮上來,一會兒又沉下去。結果他下車之後,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脫,就跳了下去。”劉軍的表情沉重。

“孩子最終怎麽樣?”廖朋遠問道。

“兩個孩子都救上來了。他自己最終卻沒能上來。在下遊找到他的屍體時,他渾身都纏著河草。”

廖朋遠與楊光沉默著。

劉軍感歎起來,“這人哪,有時候你無法用一個好與壞的簡單標準去衡量。這幾天,我常常替他惋惜。三十幾歲的一個大男人,基本上還沒有過上什麽安穩的日子,就結束了人生,多可惜呀。”

廖朋遠眼睛濕潤了。

此刻,他的心裏酸楚極了,腦海裏更是紛繁複雜——也許正是因這生活中的紛繁與無序,才幻化出了這人性錯綜複雜的美。

3

報社小會議室裏的會議桌上,隨意地堆放著各種各樣的報紙。上官坐在會議桌前翻動報紙,像是在尋找什麽。朱大可走了進來,“上官,你在找什麽呢?”

上官繼續在報紙上尋找著,“一個黑出租車司機救了兩個落水兒童,我想看看別家報紙有沒有報道過?”

不久前,朱大可受上官的委托,曾經去了盲啞學校,幫助上官探討過讓她兒子去盲啞學校學前班一事。此刻,朱大可特意前來想把探討的結果告訴上官,“盲啞學校我已經去過了,看來小虎的事有些麻煩。他既不夠入學的年齡,學校又沒有那樣的學前班。校長倒是很同情,卻根本就幫不上忙。”

“這是在我預料之中的。”上官輕輕地點著頭。

“那你打算怎麽辦呀?”

上官頭也沒抬,像是在賭氣,“唯一的辦法,就是加快結婚的步伐。”

朱大可笑了,“已經到了結婚的程度?”

上官抬起頭來,“我和誰結婚呀?我倒是想早一點結婚,也好有人幫助我分擔一下肩上的壓力,可我總不能從大街上拉來一個男人,就告訴人家,我要和他結婚吧?僅僅是我媽媽的壓力,都已經讓我受不了了!”

“你媽媽怎麽了?”

“這麽多年了,她一個人都過來了,眼看已經老了,卻又耐不住寂寞了,說是要找一個老伴,為了將來兩個人有個相互照應。他們相互照應了,我的小虎讓誰照應啊?”

“明白,所以你就想到了盲啞學校?”

“對,沒錯。”上官表情嚴肅,“可是我知道,就算是你認識人家校長,人家總不能為你一個孩子安排一個老師,或者開一個班吧?大可,我最近這段時間非常煩躁,你說我應該怎麽辦啊?”

朱大可突然笑了,“結婚呀!”

“你也拿我開心?你也想看我的熱鬧?”上官認真地看著他。

“我倒是沒拿你開心,可是我又能幫上你什麽忙啊?”

“出出主意總是可以的吧?”

朱大可繼續笑著,“你都決定結婚了,我還幫你出什麽主意呀?”

“和你結婚呀?”上官依然表情嚴肅,“我就是那麽說一說而已,你以為我是在出售劣質產品呢?”

“我可沒這樣想啊?你這是名牌產品。皇帝的女兒不愁嫁。”

“恭維我?”

“反正恭維也不納稅,恭維又是恭維者實實在在的投資。所有人客觀上又都喜歡恭維,你也一樣。”

“我可不希望你這樣,希望你能和我多說一點真話。”

“那好,我給你一點建議,”朱大可態度真誠,“為孩子找一個家庭教師,可以在家裏教他盲文,不妨作為一種過渡。”

“一直過渡到我嫁出去?”上官一臉的疑惑,“再和一個我現在還不知道的男人一起,每天送他去學校?”

“這總比把自己當成劣質產品,馬上出售出去要好,甚至是要好得多。”

兩個人終於會意地笑了起來。

4

這是一處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墓園,幾座山頭連綿在一起。遠遠望去,遍地都是聳立的墓碑,整齊有序。

陶李與楊光在墓地的道路上行走,他們的身邊跟著兩個中年男人。他們正在一起幫助楊光和陶李為汪雅雯的戀人溫樹人選擇墓園。

那天,陶李把汪雅雯要為自己的戀人建一座衣冠墓的消息告訴了楊光,楊光卻並沒有像陶李那樣覺得難為情。兩個人當時便商定好了一個辦法。就在那之後,他們就反複做起了細致的工作,最後才選擇了腳下這座墓園。

這是全市最大的一家新建的墓園,它的曆史加起來也不足十年。

一位體態發胖的中年男人指著眼前的墓地,“這處墓園自然環境比較優美,管理上也比較到位。”

“價位也比較到位呀。”陶李快言快語,“這陰宅的價位也太玄乎了。這既沒有上下水,也沒有起居室和衛生間,還不到一平方米的地方,就四五萬元。真是沒法理解呀。”

楊光拉了一下陶李的衣角,暗示她不要再多說什麽。陶李明白楊光的意思,卻狠狠地掐了楊光一下,作為回敬。

胖男人仿佛並沒有在意陶李的態度,“我們老總已經答應你們了,你們一分錢也不用花,這就挺好啊。別的就不關你們的事了。”

“你們別見外呀,”楊光還是解釋起來,“我們這做記者的,都有職業病,遇到什麽事情,往往會不自覺地跳出自己利益的範疇考慮問題。”

“這話我愛聽。”陶李笑了。

楊光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你們老總剛才讓我們很感動,當他聽明白了我們的意圖是要安葬一個誌願軍戰士的魂靈時,馬上同意免費提供一塊墓地,我們真沒有想到他會這麽痛快呀。”

“他剛才把我找去叮囑我,讓我帶著幾個人,陪著你們親自選擇一處好墓地,直到你們滿意為止。他說安葬時,如果需要墓園做什麽工作,讓我們全力以赴地配合和支持。”

“回去之後,再一次替我們謝謝你們老總。”

“其實,你們也是在盡義務。社會發展到今天,人們還沒有忘記那些當年為祖國、為民族流血犧牲的前輩們,好事好事,從哪個角度講都是好事。我們都是打工的,什麽忙也幫不了,出力的事,就說一聲。”

幾個人走到山中央的一處墓地前。

中年男人指點著,“這地方還是不錯的,也是我們出售價位比較高的地方。從風水學的角度講,這裏坐北朝南,兩側又有兩座山丘向前延伸,向遠處看去,如果是雨季,還隱約可以看到一條季節河,算是不錯的地方。你們看看能不能滿意?如果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到別的地方看看。”

“陶李,你看呢?”楊光盯著陶李,等待著她的回答。

“我聽你的。”

“別別別,我是在配合你呀。”

“我聽你的。”陶李重複一遍。

中年男人開起了玩笑,“你看誰要找這麽一個女朋友該有多好啊?我聽你的,我聽你的。不應該說的,一句都不說。”

“你們讓我說什麽呀?”陶李提高了嗓音。

“說什麽都行啊。你總得說句話呀。”楊光降低了標準。

“說實話?”陶李看著眼前幫助選擇墓園的兩位中年男人,“你們倆感覺怎麽樣?”

胖男人直言,“確實不錯啊。”

另外一位中年男人同樣表示,“真的挺好的。”

陶李笑了,“這回聽我的,就這麽定了。”

“不管什麽場合,領導都是最後講話。”胖男人同樣笑了。

5

煤氣泄漏事故的報道,並沒有完結。那天,朱大可隻報道出了事故本身,事故是怎樣引起的,受傷者是否已經安全脫離了危險,都沒有最終結果。按照上官的叮囑,朱大可又一次來到了醫院,與受傷者家屬見麵。

他好不容易說服了傷者的老公孫世林,孫世林才勉強同意和他聊聊。兩個人來到了醫院大門外,站在醫院大門外的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交談起來。

“聽說你愛人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朱大可問道。

“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謝謝你們的關心。”

“我怎麽聽說煤氣開關確實是你愛人自己打開的?我還是不明白,是什麽原因會讓她想到了自殺?”

“我再一次謝謝你們對我和我家人的關心,拜托了。這件事到此打住。請你們不要再來找我了好嗎?這都是我們家庭的隱私,希望你給我們留一點空間。拜托了,真的拜托了。”孫世林的態度是誠懇的。

“我沒有打聽你們隱私的想法。”朱大可解釋起來,“我去過刑警隊,聽說你妻子自殺的原因是你引起的。你愛人雖然已脫離了生命危險,我想知道你怎麽能保證她不再次自殺呢?”

“我向她道歉,都是我錯了,這還不行嗎?為了讓她不再出現任何問題,我什麽都認了。就算是她做過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我都認了。你看這樣行嗎?我的記者先生?”

“什麽?她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朱大可異常敏感。

孫世林卻並沒有任何反應。

“別太激動了,走,咱們到那邊去聊一聊。我覺得你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似的。你心裏是不是有什麽委屈呀?”仿佛正是朱大可的這句話,一下子打動了對方,孫世林的臉上竟然掛上了淚水,他抑製著自己的情感,站了起來向前慢慢地走去,朱大可跟了上去。兩個人走到了附近的一處花壇前坐了下來。

孫世林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擦幹了臉上的淚水,“你如果非要知道結果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不說出來,我這心裏也別提有多窩火了。這都是家醜,本來是不應該告訴人家的。可是說說也好,如果她再出什麽問題,免得會有人說是我逼死了她。”

“到底是怎麽回事?聽起來好像還挺嚴重的。”朱大可越發想知道底細。

“她是自殺,這一點是肯定的。可是刑警並沒有排除對我的嫌疑。是因為煤氣開關上也有我的指紋。明明是我救了她一命,眼下我卻成了殺人嫌疑犯。警察並沒有排除他殺的可能,而我是他們懷疑的唯一對象。”

“為什麽會是這樣?你愛人不是已經脫離危險了嗎?她可以作證啊?”

“煤氣開頭肯定是她打開的,她現在不表態,我就擺脫不了犯罪嫌疑。”

“我更聽不明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麽說吧,我愛人現在非常恨我,盡管是我救了她一命,她依然恨我。原因是不久前,一個朋友看到我愛人和一個男人互相挽著手臂有說有笑地出現在會展中心的大門外。我的朋友當時吃驚極了,他主動打電話把這件事如實地告訴了我。我回家之後問我愛人是怎麽回事,她說什麽都不承認她有什麽情人。後來我們倆就為這件事鬧了起來,鬧得很厲害。熟悉我們的人,幾乎是沒有不知道的。就這樣,她覺得無臉見人了,就想到了自殺。”

“原來是這樣。”

“所以她現在非常恨我,她說什麽也不肯說出實情,不肯說出是她自己將煤氣開關打開的。”

“那煤氣開關上為什麽會有你的指紋?”

“我經常做飯呀。我們家真正好吃的飯菜都是我做的。”

“我不管你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我希望你能夠鄭重地回答我,你真的冤枉嗎?”

“我,我敢用生命擔保,”孫世林信誓旦旦,“那確實不是我幹的,我從來就沒有動過殺人的念頭。現在看來如果想讓我擺脫嫌疑,隻有讓她開口說出真相,可是她就是不肯放過我。”

“你打過她?”

“我是打過她。”

分手時,朱大可不停地晃動著自己的腦袋,心裏漸漸地失去了繼續采訪下去的意願,他下意識地感覺到這純粹是因為家庭糾紛而引發的一起意外,是自己無法再尋根問底的麻煩的深淵。

退卻,應該是眼下最好的選擇。古訓在先——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家務事原本就沒有說清楚的時候。

6

報社大會議室裏的會議剛剛結束,大家都先後向門外走去。上官站了起來,楊光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上官主任,你還舍得割我身上這塊肉啊?你看我現在都瘦成什麽樣了?”

上官一本正經地地麵對著楊光,“你已經是屢犯了。柳男的轎車被撞了,和你有什麽關係?你竟然替人家犯錯誤。我剛才都已經宣判了,沒有可能再減刑了。”

“緩刑也行啊。”楊光近乎哀求。

上官的臉上頓時現出了笑容,“那必須再沒有社會危害性才行,那樣我就放過你。問題是怎麽才能保證你不再犯錯誤呢。還是按規矩辦吧,不能破了規矩。”

楊光還想說什麽,正好趕上上官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知道無法再說什麽,便要離開,上官卻並沒有直接接通手機,而是又一次對楊光說道:“別囉唆了,就這樣定了,中午見。”

楊光向會議室外走去。

楊光正在報社走廊裏行走,陶李走了過來,楊光像是正好找到了發泄的對象,便停了下來,“陶李,你說我這算是怎麽回事啊?”

“你是指中午請客的事?”陶李反問。

“可不是嘛。”

“我看柳男沒來開會,你得通知他來吃飯啊。寧可落下一村,不能落下一戶啊。”

“我是替他犯的錯誤,還得替他請客。”

“他一定會替你埋單的。”陶李笑著。

楊光頓時醒悟過來,“對啊,我怎麽能忘了他呢。我現在就打電話通知他來赴宴。”

已經到了中午時間,一家飯店的包間內擺放著一張大大的餐桌。餐桌旁邊坐著楊光、陶李、朱大可、歐陽、李春陽和上官。餐桌上擺滿了各種菜肴。

上官漫不經心,“柳男怎麽沒來呀?”

“我已經通知他我又被判了一個實刑,今天中午執行。他說他馬上就到。”楊光笑著說道。

“那我們就不等了吧。下午還有事呢。”

“上官主任,你說兩句。”楊光客氣起來。

“我說什麽呀?”上官笑著當即推托,“這完全是非正式會議,是民間的自主行為,我就不發表重要講話了。”

楊光麵帶笑容舉起了酒杯,“那我宣布,達沃斯夏季論壇現在開始。”

朱大可也笑了起來,“楊光,我看就不湊樂了吧,我早就餓了。”

“好好好,就一切從簡了。餓了就多吃點。吃吧。”楊光說道。

大家開始吃了起來。

上官看了看陶李,“陶李,你的杯裏怎麽沒有酒呢?啤酒怎麽也得表示一點啊。人家楊光這麽熱情,你一點也不喝,這讓楊光多沒有麵子啊。”

楊光馬上插話道:“上官主任,我這不應該花的錢都花了,我還要麵子幹什麽呀。”他把頭向上官的方向探了探,“上官主任,關於那篇車的報道,就算是我犯的錯誤,已經罰了五百元,這還得請客,你說這不是雙重課稅嗎?”

大家開心地笑著,仿佛是在白吃大戶。

“喝酒喝酒。”楊光還是十分紳士。

李春陽的嘴此時仿佛騰出了地方,便發起言來,“這吃飯喝酒啊,其實也挺有學問的。”

“什麽學問啊?”陶李倒是有些好奇。

“看來這海歸也不是什麽都懂啊?”

“當然。隻要你不懷疑我是盜版就行。別跑題,你還是說說喝酒的學問吧。”

李春陽煞有介事,“我呀,是最不願意和領導在一起吃飯了。這和領導在一起吃飯可累呢。喝酒時,你一定要比領導喝得少,你還要裝著比她醉得厲害,這樣才能顯示出領導的酒量。”

陶李越發有興趣,“那吃飯呢?吃飯也有學問嗎?”

“當然了,吃飯同樣有學問。你和領導一起吃飯,一定要比領導吃得少,這樣才能看出誰是飯桶。”

大家笑了起來。

陶李笑著說道:“上官姐,我如果是個飯桶的話,你還能要我嗎?”

上官卻是一本正經,“那我需要先去問問報社食堂。看看他們需不需要飯桶。”

大家又一次笑了起來。

上官看了看表,“楊光,這柳男怎麽還不到啊?”

“是啊,”楊光感慨道,“他怎麽這麽忙呢?陶李,你再給他打一個電話。我就不打了,我再打怕他擔心我沒帶錢來。”

陶李撥起手機,撥了半天,才抬頭說道:“撥不通。”

“你這是哪個朝代的手機呀?”

“清朝的。”

“歐陽,你再給他撥一個。”楊光說道。

歐陽同樣撥起了手機,半天之後同樣說道:“撥不通。”

楊光感歎道:“看來你這個手機是明朝的。”

“物以稀為貴嘛。”朱大可調侃起來。

楊光笑了,“什麽物以稀為貴呀?這柳男的手機才是真正的古董呢,那肯定是元代的。不信你們馬上試試,肯定誰都打不通。”

大家又一次笑了起來。

7

上官正坐在報社小會議室裏的會議桌前,廖朋遠走了進來,“上官主任,那天我和你說過的那個黑出租車司機的事,你考慮過沒有?”

上官一下子想起了廖朋遠不久前曾經與自己談起過這件事。廖朋遠從刑警隊隊長劉軍那裏知道了他已經罹難的消息後,一直在關注著這件事,他自始至終認為應該給這個人一個比較實際的說法,一個最合乎邏輯的說法。

那天,廖朋遠與上官的交談是認真的。他希望報社能夠關注一下這個人的離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離去的那一刻,閃現出的人性良知和善良的火花。

“考慮過了。”上官說道,“坐一會兒。這些天,我一直關注著其他兩張報紙的動靜,我看他們也都沒有報道過這件事。”

廖朋遠的心裏頓時便有了異樣的感覺。廖朋遠要比上官的年齡大得多,論起從事新聞工作的資曆來,他也要比上官的資曆老得多。可他對上官始終都是尊重的,不僅僅因為上官是主任,是新聞中心的主任,而是因為上官的人品和能力,一直讓廖朋遠稱讚有加。此刻,他還是控製著自己內心世界在這個問題上的不滿情緒,他態度平靜,“看來,你還是不傾向關注這件事?”

“我是有些擔心。他舍己救人這件事本身,確實是令人感動的。可是我們怎麽去交代他的身份呢?一個黑出租車司機,尤其是他還剛剛經曆過一個案子,報道出來,我擔心會喜憂參半。”上官坦誠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上官主任,”廖朋遠依然平靜,“關於這個黑出租車司機的情況,我和楊光算是比較了解。從感情上講,我們兩個人對他沒有一點抱怨。在他所涉及的案件中,他也應該算是一個受害者。”

“至於別的問題,我們都不應該考慮是吧?”上官依然堅持著自己的看法。

“你是指他陷入了那個女人的圈套?他也有責任?”廖朋遠漸漸地較起真來。

“你總不能說在這個問題上,他是高尚的吧?”上官更加認真。

“上官主任,論起年齡來,我比你大得多,我們都算是過來人了。男女之間的事,我們都有一定的發言權。他也是一個三十四五歲的男人,又沒有結過婚,遇到這種人為的**,做出了那樣的選擇,我們對他總應該多一點寬容。”廖朋遠似乎是語重心長。

“這種事情也需要寬容?那樣做,分明是慫恿。”上官表達著完全與廖朋遠不同的看法。

“上官主任,我們倆不是在討論對這件事是不是需要持寬容態度的問題,我是說在他做出了舍己救人的義舉之後,我們是不是應該關注他的問題?”廖朋遠提高了嗓音。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對上官說道:“我先接個電話。”電話那邊傳來了楊光的聲音,“廖老師,你在哪呢?”

“楊光。我正在小會議室裏。你在哪呢?”廖朋遠問道。

“我在電腦室裏。”

“那你來小會議室一趟。上官主任也在這裏。”廖朋遠掛斷了手機,又重新麵向上官,“楊光正在電腦室,我讓他也過來坐坐。他年輕,看問題的視角和方法,可能會和我不一樣。你也聽聽他的意見。”

楊光走了進來,“找我有什麽事?”

“我正在和上官主任探討那個黑出租車司機的事。你也說說你的看法。”廖朋遠說道。

“上官主任不是不大同意關注這件事嗎?不同意就算了唄。”楊光站在那裏表示。

“坐坐坐。”廖朋遠指了指旁邊的座位,“我讓你過來,不是讓你關心上官主任是怎麽想的。我是想聽聽你是怎麽想的,你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一個人最應該遵從的是自己的良心,而不是別人的意見。我是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我當然覺得應該關注這件事。如果這件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了,我的心裏是不會安寧的。”

廖朋遠將臉轉向了上官,“上官主任,我知道你內心世界是怎麽想的。我們兩個人並不一定比你高明,隻是你站在一個女人的視角,對他生前所做的那件事的看法無法與我們的看法相同。你沒有錯,你是在追求完美。可是我們不能這樣完美地要求所有的人啊。”

上官認真地注視著廖朋遠。

“我知道,”廖朋遠繼續道來,“從理論上講,在他麵臨的兩個孩子的生命遭遇挑戰的時刻,一個人應該怎樣做,我可能比他明白得多。可是真正遇到那種事情的時候,我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像他那樣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他那樣毅然決然,我真的不知道。所以,從這個角度講,他在我心裏,也算是一個英雄。上官主任,所以我還是希望能夠通過我們這張報紙,讓我們的讀者,甚至是讓整個社會都承認他,承認他的這種舍己救人的行為,是一種善舉,是一種人性之善。”

楊光也走了出去。

會議室內又隻剩下上官一個人。

她依然坐在會議桌前,深思起來。她明白廖朋遠的意思,她敬重廖朋遠的為人,她相信廖朋遠的建議完全是出於一個有責任感的新聞工作者對一個新聞事件的思考。她並沒有因為廖朋遠態度的嚴肅和措詞的嚴厲而產生絲毫的不快。

她明白,這些天來,自己也在關注著這件事,隻是沒有最終決定是否付諸新聞實踐而已。

她想來想去,還是從與廖朋遠的對話中,悟出了道理。自己所關注的角度僅僅是漏不漏新聞的問題,是別家媒體是否關注過的問題,甚至自己的關注都近乎苛刻。而廖朋遠的關注卻完全是另一個角度。上官仿佛終於領悟了在廖朋遠的建議中,其實還包涵著太多對一個普通人的人性化的關愛那樣大的課題。

8

又是中午用餐的時間,報社餐廳裏不時地有人進進出出,人們正在用餐。

上官也坐在餐廳裏用餐,她的一左一右坐著陶李和金琪。

金琪拿著筷子不時地愣在那裏,沒有誰知道她正在考慮什麽。上官側過臉去,看了看金琪,又看了看金琪眼前餐具裏的食物,食物幾乎沒有動多少,便開玩笑般說道:“金琪,你這是怎麽了?無論如何也得吃一點,才能有勁減肥呀。”

金琪明白上官這是意在話外,特意大大咬了一口饅頭,用力地下咀嚼,“你什麽意思啊?你以為我是因為他呀?我才不呢。”

上官笑了笑,仿佛漫不經心,她又一次看了看金琪和陶李,“唉,吃完午飯,你們倆準備幹什麽呀?”

“睡覺。回電腦室睡一會兒覺。”陶李不假思索。

“金琪,你呢?”

“無聊,不知道幹什麽好。”金琪回答。

“還沒有回去照顧兒子?”上官依然惦記著她夫妻關係的進展情況。

“沒有。”

“你可真是夠可以的啊。你幾乎是刀槍不入。那天我和陶李都要把嘴皮說破了,就一點作用都不起?那你的事我們以後不會再管了。吃完午飯,我想去超市,買點東西,你們誰能陪著我去呀?就去門口的超市。”

“讓金琪姐陪著你去吧,反正她現在什麽心思也沒有。”陶李建議。

“這麽了解我呀?好吧,我陪著上官去。”

“陶李,你也去吧。少睡一會兒覺唄。”

“行。現在就走?”

“不上樓了,現在就走。”

此刻,上官竊喜著。

三個人很快就出現在一家大型超市裏。上官與金琪並排行走著,邊走邊聊,還不時地看看糕點類食品。陶李推著購物車跟在她們後邊。

“上官姐,你有男朋友了?”陶李迅速尋找到了上官的破綻。

“你這個傻丫頭,關鍵時刻是一點也不二呀?我是說我又有老媽,又有孩子。我和你還是不一樣的。”上官為自己辯解起來。

“也是,我和你比,確實還缺少點什麽。”陶李平靜地表示。

“金琪,你多長時間沒來超市了?”上官沒話找話。

“就我一個人逛什麽超市啊?”

“你如果能永遠都這樣,也挺好,算是重歸丁克族,能做得到嗎?”

“不知道。”

上官選了幾袋山核桃放進了車裏,“時間不早了,再去買幾袋牛奶吧。”

超市裏長長的奶製品櫃台前,有幾個顧客正在選擇商品。上官低頭選擇起來,她拿起一個桶裝酸奶看著,一抬頭突然看到王東懷抱著孩子走了過來,還一隻手推著購物車。她向前湊了湊,“王東,你怎麽會在這裏呀?”

王東表情木訥。

“王東,你是出來買東西?”上官再次問道。

陶李與金琪驚訝地看著王東。

“我剛才抱著孩子去你們報社找金琪了,人家告訴我她不在,我就順便到這裏來給孩子買點奶粉。”王東開口道來。

金琪看到王東的那一刻,目光立刻移到了王東懷裏抱著的孩子身上,她根本就沒有聽到上官接下來與王東的對話,便哭著快步走向王東,從他的懷裏抱過孩子,頓時便哭了起來,“寶寶,寶寶,媽媽想死你了,媽媽想死你了啊。”

上官和陶李圍攏過來,注視著眼前這一家人。過往的顧客不時地投來關注的目光。

“金琪,跟我回家吧。”王東近乎哀求。

“為什麽要把孩子抱出來,來這種人多的地方?”金琪近乎指責。

王東潸然淚下,“我媽媽病了,兩個膝蓋都是腫的,根本就走不了路,我爸爸在家照顧她。我是特意留在家裏照顧孩子的。就這點事,你就真的容忍不了我嗎?”

“上官,”金琪問道,“這件事是你們設計的?是你們早就寫好了腳本,讓我出演這樣一個角色?”

“沒錯,是我和陶李的主意。”上官肯定地回答,“不然,你能答應回家嗎?再說王東的媽媽確實是病了。”

金琪並不領情,“你們以為這樣做,問題就能解決了?”

“金琪姐,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還想怎樣啊?你真的要讓王東給你跪下嗎?”陶李嚴肅地問道。

“如果你真的這樣固執的話,我們今後就真的不管了。”上官仿佛在下最後通牒。

王東從金琪的懷裏接過孩子,朝前邊走去。金琪推著購物車緩慢地跟進。

9

還是中午時間,依然在報社的乒乓球室裏,陶李與楊光打過最後一拍乒乓球,陶李走到了一邊將球撿起,兩個人手持球拍走到一起,邊喝礦泉水邊聊了起來。

“怎麽突然扯到這上邊來了?”陶李不解。

“我們不是正在準備為溫樹人立碑的事嘛,這讓我想到了男女之愛,自然就想到了身邊這一對。”

“我還正要說這件事呢。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了。明天我們可以發一個消息,將汪雅雯尋找初戀的結果報道出去,也算是這個故事的尾聲,也是給讀者一個交代。”

“還不能算是最後的結尾。等到安葬完溫樹人,還得再發一個消息。這樣這個報道才算是最終畫上了句號。”

“今天上午,我正好去上官主任辦公室,上官主任剛剛從秦總編辦公室回來。她告訴我說,市民政局局長正好有事來找秦總編,他知道後天要為溫樹人立碑這件事之後,非常震驚。他說後天他也要和我們一起前去參加安葬溫樹人的活動。”

“明天見報的稿子已經寫好了嗎?”楊光問道。

“寫好了。一會兒你下去看一看。”陶李回答。

“什麽標題啊?”

“我給你念叨一下,你聽一聽,眉題是:六十年尋找感天動地,六十年戀情生死相依。主題是汪雅雯女士誌願軍戀人明天魂歸故裏。你看怎麽樣?

“非常好,非常好。”

“那我就發給上官主任了?”

“發吧,發吧。”

陶李笑了起來,“你又做了一把我的老師。”

“陶李,這些天來,我還真因此而想了很多事情。你說他們這一代人啊,真是和我們不一樣。六十多年了,不知道自己的戀人是死是活,汪雅雯竟然能足足等了他六十多年。這聽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所以我覺得這件事我們做得值。”

“你是說有示範作用?”

“我沒想那麽多,起碼是可以告訴現代人,我們的老前輩們曾經有人這樣愛過。”陶李似乎是在感慨。

“我不明白,”楊光依然在探討著這個話題,“像汪雅雯這樣的人,是因為當年的環境決定的,還是因為他們那一代人的心理確實是與我們這一代人不同?我們今天的年輕人,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怎麽就有一種進入了愛情博物館的感覺呢?”

“我明白你想說什麽?你是想說金琪和王東。你不僅僅是不理解汪雅雯那一代人的愛情觀,你同樣也不理解他們。沒辦法,人各有誌,不能勉強。尤其是在愛情這個問題上。”

“你說像汪雅雯和溫樹人這樣的戀情,算是什麽呢?是初戀?是黃昏戀?還是其他?”

“生死戀,名副其實的生死戀。”陶李斷然結論。

“這會給人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楊光還是有些感慨,“想起來我真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我不知道是應該為汪雅雯高興呢?還是應該為她痛哭一場?一個女人,為了一個自己心愛的男人,足足尋找了六十年。找到了,這是一種幸福,可也是永恒的失望。”

“在現實生活中,像這種愛情怕是再也找不到了。現如今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比如我們身邊的一些人,離婚的比結婚的還多。”

“過分地強調自我感受,是我們這一代人的通病。走吧。去收拾一下,下午還有事呢。”

陶李與楊光在報社的走廊裏走著,繼續邊走邊聊。

“你從金琪和王東的關係中悟出了不少東西呀?”楊光說道。

“其實一個人內心世界的感受,往往不完全是來自於環境,而是來自於自己的心靈深處。他需要自己不斷地平衡與調整。失衡之後,再平衡再調整。”陶李平靜而富有哲理地道來。

“那你說,決定兩個人在一起能夠廝守多久的根本原因是什麽?”

“這屬於研究生課的內容,你得交學費啊。”陶李笑了起來。

“這沒問題,但要按學時計算。講完一堂課,我才能付學費呀。”

“那好,我就把戰線拉得長一點,多講幾個課時。其實,我覺得兩個人走到一起的根本原因,往往還是見麵時最初的感覺。也就是說外在的東西往往決定兩個人會走到一起。內在的東西往往會決定著兩個人會在一起廝守多久。”

“那你看我這個外在形象,會和誰有緣呢?”楊光調侃起來。

陶李笑著,斷然答道:“成好。”

“你……”

陶李快步向前走去,邊走邊笑著,開心地笑著。

楊光愣愣地站在原地,傻傻地看著陶李的背影遠去。

此刻,他才仿佛頓悟,自己為什麽會提出了這樣一個傻到不能再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