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中布局(二)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迎接”崗本而準備的,對即將打響的這場阻擊戰,屠蘭龍有他自己的想法。

從國軍方麵看,重慶這邊的主張很清楚,蔣委員長沒有退路,他必須跟日本人以血見血,重慶方麵派來的特派員信誓旦旦向騰雲飛保證,戰鬥一旦打響,委員長將會全力以赴予以支持。按特派員的話說,要槍給槍,要人給人,必要時,可把靠近米糧山的暫67師全盤壓上。

屠蘭龍笑笑,反問騰雲飛:“你信不?”騰雲飛搖搖頭,一臉茫然。屠蘭龍長歎一聲道:“爹親娘親不如自己親,雲飛啊,他們僅僅是嘴上功夫,許諾而已,仗真的打起來,能依靠的,還就米糧城的百姓。”

是的,百姓。沒有哪個時候,屠蘭龍對“百姓”兩個字,理解得這麽深刻,也沒有哪個時候,他對百姓的依附之情有這麽深。閻長官怕他真打,並不是真擔心11集團軍會血沃疆場,巴不得呢,他這麽跟騰雲飛說。閻長官是怕11集團軍一旦跟日軍交上火,他自己的麻煩也就來了。蔣委員長會逼他第一個頂上來,支持11集團軍,到那時閻長官要是敢玩虛的,怕是所有的口水,還有討伐聲,都會衝向他。至於南京方麵的汪精衛汪主席,屠蘭龍從來就不抱指望,他對此人不感興趣。

求和也好免戰也好,不是你汪主席說了算,日本人的伎倆,全國人民都看得清,獨獨汪主席看不清。

最頭痛的,還是沈猛子。屠蘭龍剛到米糧城,是想一口氣滅掉沈猛子的。

凡是敢在任何時候向11集團軍挑戰的,屠蘭龍都視為敵人。

之前屠蘭龍和他的24師曾替義父對付過這樣一些人,他們的下場要多慘有多慘。這怪不得屠蘭龍,屠蘭龍心裏,義父屠翥誠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生命的全部所在,國民黨內部之所以把義父屠翥誠抬舉到如此高的地步,不能不說有他屠蘭龍一半麵子。

沈猛子不安安心心守在他的大本營青峰峽,非要跑米糧山來找不自在,還自以為是地想拿下米糧城跟米糧山,真是不自量力啊。

對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屠蘭龍沒必要手下留情。

義父可以逗他玩,屠蘭龍卻不想。況且,他跟沈猛子是死對頭,上次石樓一戰,沒能讓沈猛子的獨立團全軍覆滅,讓沈猛子有了接受整編的機會,是屠蘭龍一生最大的一個遺憾,這一次,說啥也不能給他留後路了。

與其留一個對手在將來,不如現在就把他滅掉,這是屠蘭龍一貫的主張。

遺憾的是,就在他暗中布局,想把最得力的112旅壓上去,打沈猛子一個喘不過氣時,傅將軍突然派來了人。

要說沈猛子跟72團能僥幸活到現在,全幸虧了傅將軍。

傅將軍的話,屠蘭龍不能不聽啊!

隻是尚不知道,對即將到來的這場惡戰,傅將軍那邊又有何打算,千萬不能讓沈猛子成為他的羈絆啊,屠蘭龍寧可一個人打,也不想多添累贅!

屠蘭龍一邊查看地圖,一邊絞盡腦汁,怎樣才能把沈猛子跟72團這個危險化解掉?

門砰地被推開了!

屠蘭龍一驚,誰這麽大膽,竟敢

剛要發火,騰雲飛的聲音到了:“司令,不怪我,是她硬闖進來的。”話音未落,門口閃出赫英英的影子。

屠蘭龍眼睛一亮!這個影子的出現實出他意料,上午他已發話,讓騰雲飛送赫英英跟米霞兩個過橋,回山上去。他思來想去,這兩個人不能留,留下就等於給劉米兒授之以柄,盡管他心裏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讓她們走,特別是赫英英。

有個漂亮的女人陪在身邊,也是種享受,至少打起仗來不那麽枯燥。

屠蘭龍絕不是那種為了打仗而斬斷一切欲望的人,這點上他真是像極了自己的義父。

當年義父跟委員長的嫡係打渡口爭奪戰,義父身邊有五個女人,除老婆跟兩個姨太外,還有兩個美麗的報務員。義父有句話,屠蘭龍一直記在心中。“甭看打仗是件殘酷的事,你要是身邊有幾個受看的女人,那滋味,就大不一樣了。”

屠蘭龍後來嚐試過,的確不一樣。

當然,這些事妻子祖蔦蔦不知道,不能讓她知道。

屠蘭龍決定讓赫英英跟米霞回娘娘山,還有另一層目的,他讓赫英英捎個口信給劉米兒,甭對米糧城有什麽企圖,更別指望跟沈猛子聯合在一起,給他難堪。

“就你們那些烏合之眾,想跟11集團軍碰,嫩著哩。如果識時務,還是乖乖地待在娘娘山,想打仗,機會多的是,犯不著現在就急。”

屠蘭龍這句話,是衝那晚劉米兒派老虎營和機槍隊越過紅水溝這檔子事說的。

那晚娘娘山上的動靜,並沒瞞過屠蘭龍,瞞不過。

屠蘭龍隻是裝作不知罷了。那晚送走傅將軍的特派員,屠蘭龍緊急命令43旅撤退之後,等43旅過了女兒河,他衝副官騰龍雲說:“看見了吧,誰都在虎視眈眈。”

當時騰雲飛主張,趁老虎營和機槍隊越過紅水溝,112旅應該迅速斷其退路,將娘娘山劉米兒的兩支精銳消滅在紅水溝。

屠蘭龍對這種不義之戰嗤之以鼻,他說:“讓她忙活去吧,老司令能容她十年,我屠蘭龍能容她一輩子。”

這是實話,屠蘭龍到米糧城後,還從未動過劉米兒的念頭。

一來他是個衝女人下不了手的人,娘娘山偏偏又一大半是女人。再者,他在大同那邊時,也聽到一些義父跟劉米兒的傳聞,有陣子他還聽說,義父想收劉米兒做義女,可惜劉米兒是匹無羈之馬,桀驁不馴,野慣了,對來自任何方麵的約束,都受不了。

她怕一旦做了義父的幹女兒,這娘娘山,就由不得她說了算。

一頭母騾子!這是屠蘭龍當著義父麵說過的話,義父當時哈哈大笑:“你說得好,她還真有點騾子脾氣,可惜蘭龍啊,這騾子到了你手裏,不見得能馴服。”

現在,這頭母騾子真到了他手裏,到底怎麽馴服,屠蘭龍還沒想好辦法。他試圖想借米霞跟赫英英激劉米兒一下,但一碰到赫英英那眼神,他又莫名地害怕。

怕什麽呢,屠蘭龍說不清。說不清的事很多,比如他為什麽拒絕跟譚威銘見麵,現在明知譚威銘跟沈猛子攪和在一起,為什麽又不阻止?

比如他那麽思念妻子,每每遇到一個跟妻子有點像的女人,他卻又總是遐想連連。

遐想歸遐想,麵對女人,屠蘭龍遠沒有義父那樣灑脫,更沒有義父那種在女人麵前從容自若不被其擾不被其累的大將風度,赫英英的眼睛一撲閃,他的心就忍不住地狂跳,狂跳過後,便是道不清說不明的惆悵。

送走她是最好的辦法,這是屠蘭龍昨晚做出的決定。

原想這個決定一出,他被擾亂的心又能回到原來的位置上,誰知……

“怎麽回事?”屠蘭龍從驚訝中回過神,裝出很不高興的樣子,問。

“司令,我已把她倆送過鳳橋了,但她死活不走,非要跟著我回來。”騰雲飛結結巴巴道。

“你想幹什麽?”屠蘭龍將目光轉向赫英英,這一刻,他的心是複雜的,有喜悅,也有不安,更有一種暗暗的愧疚,好像妻子就在眼前,已經窺到了他內心的某種欲望。

赫英英被屠蘭龍正兒八經的審問嚇壞了,來米糧城這麽長時間,她還從沒見過屠蘭龍這麽嚴肅。這個男人,繃起臉來駭死人哩。她連打了幾個冷戰,麵部表情誇張地動了動,又不甘心,小嘴巴一努一努,做出委屈的樣子。

屠蘭龍別過臉,不忍看到赫英英在他麵前發抖。

“送她上山吧。”半天,他扔給騰雲飛這麽一句。

“你……你……你太過分!”赫英英不知哪來的力量,突然就爆發了,“想讓我上山,容易,打死我把我抬回去!”

“你--”屠蘭龍瞪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瞪著瞪著,突然泄氣了。原來赫英英那雙黑亮的眸子裏,早已盈滿了淚珠兒。

“帶她下去吧,往後別讓她四處亂跑。”

“是!”騰雲飛像是得到獎賞似的,人一下興奮許多。“還不謝過司令?”他衝憋著勁兒站在那裏衝自個使氣的赫英英說。

赫英英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還委屈著要哭的那張臉,驀地就陽光燦爛了。

“謝謝司令!”她衝屠蘭龍甜甜地笑了笑,生怕屠蘭龍變卦似的,搶在騰雲飛前麵,邁出了屋子。

騰雲飛走後很久,屠蘭龍還怔立在窗前,窗外不知什麽時候又綠了許多,那棵老柿子樹,炫耀似的把幾枝嫩嫩的新芽吐給他,一陣微風吹過,屠蘭龍心裏湧上一層暖意,腦子裏再次浮上妻子祖蔦蔦和女兒真真親切的麵容。半天,他苦笑一聲,回到了桌前。

中午時分,屠蘭龍跟少校參謀朱宏達商談一件重要的事,屠蘭龍想讓朱宏達去一趟大同,或者去嶽父祖慈航那裏,他必須知道蔦蔦母女現在的情況。

“你這趟去,有兩件事要做。一是查明她們母女的下落,看有沒有可能帶她們出來。另外,你跟老人家商量一下,能不能先拿出幾十萬大洋,就說我借的。”

“司令,要大洋做什麽?”朱宏達不明就裏,冒失地問。

“這你就不用管了,我現在急用錢。”

“跟這些大戶要啊,他們手裏有的是錢。”

“宏達,你怎麽能這樣想?!”屠蘭龍失望地叫出了聲。

話音剛落,阮小六推門進來了,悄聲說:“司令,129旅趙旅長來了。”

“哦?!”屠蘭龍眼睛一亮,剛才因朱宏達那句話帶來的不快一掃而盡,他示意朱宏達留在這裏等他,自己跟著阮小六,快步朝梅園後麵的會客廳走去。

129旅是24師唯一的炮兵旅,旅長趙世明是跟屠蘭龍一起出生入死的人,算是死黨。

屠蘭龍被緊急派往米糧城,趙世明嚷著要一道來,屠蘭龍把他硬留在了那裏。一周前,屠蘭龍給趙世明發去一份密電,就組建炮兵旅一事請他幫忙。

沒想,趙世明竟然冒著掉腦袋的危險,親自趕到了米糧城。

屠蘭龍進去時,二號會客廳坐著三個人,除旅長趙世明外,還有他的副官小鄧,另

一位,是閻長官那邊軍機處副處長黃少勇。“這……”

屠蘭龍扭頭望著阮小六,臉上隱隱顯出一層不安。

阮小六悄聲道:“事出有因,還是讓趙旅長跟你講吧。”

兄弟相見,原本熱烈的場麵,因為黃少勇的意外出現,冷了許多。屠蘭龍抑製住見

到趙世明的那份喜悅,隻是機械地跟趙世明和副官打過招呼,又跟黃少勇禮節性地問了

聲好,往凳子上一坐:“三位突然造訪,蘭龍不勝榮幸,山高路遠,一路辛苦了。”黃少勇表情動了動,他明顯感覺到了屠蘭龍的冷淡。他沒說話,拿眼望住趙世明。

趙世明嗬嗬一笑,大方地說:“師座,你多慮了,黃老弟這次來,是幫我們的。”“是嗎?”看到趙世明不遮不掩的樣子,屠蘭龍心裏鬆下一口氣,表情卻依舊繃得

很緊。凡事沒有得到確鑿答案前,絕不可鬆下腦子裏那根弦。

趙世明見屠蘭龍心有顧忌,示意黃少勇跟小鄧先回避一下,阮小六帶著黃少勇和鄧

副官出去了,屋子裏就剩了他們兩個人。趙世明突然起身,張開雙臂,屠蘭龍也控製不住,兩個人緊緊抱在了一起。“師座,弟兄們想念你啊。”趙世明的嗓子嗚咽著,無限感慨在裏麵。

屠蘭龍重重拍了拍趙世明肩膀:“世明兄,蘭龍也想念你們啊。

”屋子裏卷起一股濃濃的傷感味,盡管分開剛剛兩個月,但他們心裏,似乎已有十年、百年。等重新坐下,屠蘭龍又忍不住警惕地問:“到底怎麽回事,黃少勇怎麽會跟你在一起?”趙世明長歎一聲:“說來話長,少勇此行,是奉閻長官之命,不過師座盡可放心,少勇是個信得過的人,一路上世明跟他談了許多,世明相信他的為人。”趙世明一五一十,將此行的原因及上峰的目的道給了屠蘭龍。屠蘭龍聽後,大為震驚。十天前,長官部突然命令,讓129旅旅長趙世明火速從大同啟程,在火車上跟軍機處副處長黃少勇匯合,具體做什麽,長官部沒說,讓趙世明一切聽從黃少勇的。火車到了龍口界,軍機處一幫人護送黃少勇上車,軍機處處長將一封信交給趙世明。趙世明看過信才知道,長官部此次派他跟黃少勇到米糧城,名義上是代表長官部及24師慰問11集團軍的弟兄,實則,是讓他們查清大壩器具廠的情況,特別是11集團軍武器彈藥的庫存數量。

“無恥,難道他們還要把這兒的武器彈藥全調走?”

屠蘭龍憤怒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師座你先別怒,容我把話說完。”趙世明掏出他的大煙袋,點上了,屋子裏彌漫起一股嗆人的旱煙味。

趙世明從不抽卷煙,走到哪兒,他那個大煙袋都不離手。

“不是說他要把這裏的槍械拿走,他是怕你來之後,擴大器具廠的規模。”

“這個老狐狸,他斷了我供鋼材的路,還不甘心,還要到我的地盤上來搜查!”

“誰說不是呢,長官部那幫龜孫子,都是小人,他們怕你把地盤坐大,到時候,不隻是閻長官奈何不了你,這幫龜孫子心裏更不舒服。”

“敵寇壓境,他們不去對付小日本,反倒對付起我來了。”

屠蘭龍帶著幾分無奈和蒼涼道。

“師座,穀城不攻自破,麥河拱手相讓,弟兄們一肚子氣,但長官部卻不知羞恥地說,126師和137師殊死抵抗,但終因寡不敵眾,無奈放棄了穀城和麥河。”

趙世明也是義憤填膺。

“這是他們一貫的伎倆,世明,你我跟著他多年,哪一次他認真打了,他就知道保存實力!如今國難當頭,他不思反悔,仍然一意孤行。失望啊。”

“他不打,還不讓你我打!”趙世明把大煙鍋用力往桌上一磕,氣得身子都在發抖。

“哦?”屠蘭龍再次警惕地盯住趙世明,這句話似乎有所指。

“不瞞你說,黃少勇這次來,就是奉長官部命令,命你跟崗本達成協議。”

“白日做夢!他想當漢奸,我屠蘭龍還不想做縮頭烏龜!”

屠蘭龍怒不可遏。

趙世明興奮了:“我就說嘛,師座要是能當漢奸,這日本鬼子,怕是沒人敢阻攔了。”

“你先甭激動,這姓黃的,到底靠得住不?”

趙世明猛地拍了把胸脯:“靠得住,當然靠得住!師座,靠不住的人,我哪敢往你這裏帶。”見屠蘭龍鎖眉,趙世明又道,“師座,我說了你也不信,你還是直接跟他麵談吧。”

“這事先放著,我托付你的事呢?”

屠蘭龍又把話題轉到了別的事上。

“師座請放心,事情已經辦妥了。”

屠蘭龍托付趙世明的,就是組建炮兵旅一事。

要想阻擋日本13師團,沒有炮兵旅萬萬不行,可11集團兵偏偏在炮兵方麵是個薄弱環節。義父活著的時候,雖也組建了一支炮兵旅,但那隻是個虛架子,根本撐不起來。

屠蘭龍就想,秘密從趙世明那兒調20號人,這20號人必須是精兵強將,以一頂十的。多調,趙世明有難度,畢竟他離開24師,長官部對24師盯得更緊,趙世明又是跟他一條線上的,長官部不可能不防。

“師座,我給你挑了30個,這30個兄弟,個個頂呱呱,起初我還舍不得給你,後來一想,放我那兒也是閑的,指不定一炮不放上麵就讓投降了,弟兄們有勁沒處使,索性全給你拉來了。”

“人呢?”一聽多了10個,屠蘭龍顯得格外的高興。

“他們走另一條道,後天一準到。”趙世明壓低聲音說。

“好,這我就放心了,世明啊,你可幫了我一個大忙!”

屠蘭龍為趙世明斟上茶,有了這30個兄弟,炮兵旅很快就會充實,再加上這些天他從各旅挑選的二百多號人,炮兵旅總算能名副其實。那些藏在山洞中的炮,終於可以派上用場。

這檔子事一解決,屠蘭龍的心情立馬輕鬆出許多,兩人又扯了一會,屠蘭龍突然問:“世明,你跟我說實話,蔦蔦她們母女現在還在不在大同?”

趙世明的臉色陰下去,他最怕屠蘭龍問這個,但他也知道,這問題回避不了。悶半天,他扔下大煙鍋:“師座,世明無能,你罵世明吧。”

屠蘭龍心裏一驚:“世明,你快說,她們母女?”

“師座你別急,據我所知,她們母女現在已不在大同,你離開大同不到十天,長官部就派車將她們秘密接走了。

我四處打聽,還是沒能打聽到她們的下落。

列車上我有意跟黃少勇嘮了嘮,依我看,他應該知道蔦蔦她們母女具體在哪兒。”

軍機處副處長黃少勇拒不承認自己知道祖蔦蔦和真真的下落,按他的話說,這是長官部目前最高機密,一般人很難打探到消息。

屠蘭龍一開始不相信,但是後來,黃少勇說出了一個人,他說要想打探到蔦蔦母女的消息,必須找到這個人。

這人屠蘭龍熟悉,大同的時候,他們還在一塊聽過戲。

屠蘭龍這才相信黃少勇說的是實話,自己錯怪了他。

很快,屠蘭龍將此人的聯係方式還有找到他後下一步具體怎麽做一一跟朱宏達做了交代,朱宏達信誓旦旦,發誓要將蔦蔦她們母女平安接回來。

打發走朱宏達,屠蘭龍跟黃少勇再次坐在了一起,他知道,是該認真跟黃少勇談一談了。

軍機處副處長黃少勇的確是奉長官部之命,前來授意屠蘭龍,讓他盡快跟日軍13師團崗本中將暗中會晤,達成某種協議。

黃少勇還帶來一份密函,是長官部以閻長官的口吻擬的。

蘭龍吾弟:

日軍犯我國土,實屬可惡,我部理當全力阻截,將其一一擊斃。然,日軍喪心病狂,攻勢凶猛。我部126師、

137師雖浴血奮戰,穀城依然不保。不日,日軍鐵蹄將踐踏到米糧城,你要審時度勢,巧妙周旋,確保屠老司令所創家業及米糧百姓平安,一切以大局為重,切不可草率行事。現派軍機處中校黃少勇,協助你渡過難關。

屠蘭龍看完,一股怒火燃上心頭,這封電報看似關心,實則在威逼他!審時度勢,巧妙周旋,說得多好啊,不就是讓他學126師、137師,棄城讓賊麽?

“處座有何妙計,上峰可是讓你協助我的。”

屠蘭龍將電報還給黃少勇,銳利的目光盯在黃少勇年輕的臉上。

黃少勇被他望得不自在,心想趙世明並沒把事情說清楚,屠蘭龍對他還是不放心。

這個趙世明,大大咧咧,從來就不把事當事!

他在火車上已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講了,而且再三聲明,自己決不代表長官處,更不代表軍機處。

一切都是做給上峰看的,內心裏,他是堅決主張抗日。

而且這次到米糧,是他主動爭取,他就是想真心實意跟屠司令一道,在米糧城對崗本及13師團打一場殲滅戰。

“司令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黃少勇也是個血性男子,屠蘭龍的口氣還有態度,似乎傷著了他。

“當然是真話,我屠蘭龍向來不聽假話。”

“那好,兄弟我就實話實說了。

眼下日本13師團對司令您及11集團軍抱有很大幻想,他們指望不費一槍一炮,就能把米糧城拿下。拿下米糧城,對他們來說,就等於擁有了一條直進直出的通道。

長官部為掩人耳目,另行製定了一套方案。”

“什麽方案?”

“讓譚威銘的12師撤出劉集,日軍13師團以劉集為據點,直接麵對山上的共軍72團,等幹掉沈猛子,再過紅水溝,直逼劉米兒。這樣,不但可以消滅掉我們的兩個對手,還可以讓米糧城的百姓不受驚擾。”

“想得真周到啊。”屠蘭龍哭笑不得,堂堂長官部,竟然會做出這樣愚蠢的決定!

“滅掉以後呢,再讓日本人形成包抄,對付我屠蘭龍?”

“長官部說,隻要司令不放一槍一炮,13師團就可信守諾言,直接越過米糧山,到桐州方向去。到了桐州,能否阻擋住13師團,就成別人的事了。”

陰險,真陰險啊!屠蘭龍重重地將拳砸在桌子上:“諾言,他們竟然敢跟日本人談諾言!”

“不瞞司令,長官部一些人,對崗本信任得很。他們相信,隻要我部不做反抗,崗本就會對我部網開一麵,穀城就是例子。”

“網開一麵?他們竟讓侵略者網開一麵?!”屠蘭龍胸腔裏,燃的不隻是憤怒了。黃少勇苦笑一聲:“有什麽辦法,這就是他們的保存實力策略。”

“罷罷罷,黃處,咱們不談這個了,要保存他們自己去保存,我11集團軍……”

正說著話,縣長孟兵糧跟後勤供給保障旅旅長薛培仁進來了,兩個人神色慌張,一看有陌生人在場,孟兵糧張開的嘴巴又閉上了。

屠蘭龍望一眼黃少勇,黃少勇知趣地說:“司令有事,兄弟我先告辭一步,不敢打擾司令太久。”

屠蘭龍客氣道:“也好,一路跋涉,黃兄也辛苦了,先休息一會,晚上我們接著再談。”隨後叫來阮小六,讓他先安排黃少勇跟趙世明吃午飯。

屋子裏剩下他們三個人,屠蘭龍問孟兵糧:“出了什麽事?”

孟兵糧一臉驚慌道:“糧,司令,真的有人在囤積糧。”

“……”

屠蘭龍當下便清楚,他的預感被證實,賽如文景的米糧城,有人暗中做著手腳,想借日本人,發一筆國難財!

“是恒通米店的孫掌櫃吧?”屠蘭龍淡淡地問。

“是!”後勤供給保障旅旅長薛培仁搶先一步答。

“囤積了多少?”

“初步查明,恒通米店囤積了大米十萬袋、小麥五萬石,還有不少雜糧。有些,有些已經……”

“說!”

“報告司令,一半以上的糧已經不能吃了,全發了黴。”

屠蘭龍咬著嘴唇,拳頭握得格格響。多麽可怕的事啊,早在大同時,他就隱隱約約聽到,恒通米店孫掌櫃仗著在軍界政界有人,在米糧城大搞糧油壟斷,打壓同行,欺行霸市,甚至要給義父難堪。

後來義父警告過他幾次,他雖是不那麽霸道了,但每每遇到戰事或天災,他都要串通各大糧行,擅自漲價,發不義之財。米糧城糧價本來是平穩的,義父遇難後,孫掌櫃突然漲價,還放出存糧不夠的消息,一度鬧得人心惶惶,屠蘭龍來到米糧城後,曾拐彎抹角提醒過孫掌櫃,孫掌櫃麵子裏點頭哈腰,說一定照辦,背後卻暗使手段。

43旅跟山上沈猛子他們激戰的那一個月,米價又漲了兩成。

屠蘭龍責成商會出麵交涉,幾天後商會何會長說,米價實在降不下來,老百姓天天要吃米,米店這邊又進不來米,物以稀為貴啊。

“為什麽進不來?”屠蘭龍納悶地問。

“幾條進米的通道都讓山上劉米兒給堵死了,外麵的米要想進米糧城,就得給劉米兒交過路費。還有,戰事越來越吃緊,太原大同各地都在囤積,往這麵來的米,實在是太少了。”何會長吞吞吐吐解釋著。

“那我們自產的米呢?”

“少司令不知道,這些年米糧山區都在種煙土,自產的米已經很少了,再說三川的米從來不進米糧城,都讓外麵的大糧行收走了。”

屠蘭龍哦了一聲,沒再問下去,心裏,卻多了一塊病。

那天在恒通米店,他有意試探著問了一下,孫掌櫃支支吾吾的樣子引起他警覺,回來之後,他一方麵命後勤旅抓緊購糧,另一方麵,秘密派偵緝處查孫掌櫃的家底子。誰能想得到,老奸巨猾的孫德仁孫掌櫃還真想趁火打劫,卡他的脖子。

“他把糧藏在哪?”屠蘭龍問薛培仁。

“藏在青龍山下的廢窯裏。”

“帶我走!”

一小時後,屠蘭龍他們來到青龍山下,青龍山是米糧山一支脈,位於米糧城東北。孟兵糧跟薛培仁帶他來的地方,原來是一磚窯,清朝時期,這裏燒出的磚專門用來供應朝廷。

後來接連發生幾起塌窯事件,死了百十號人。再後來,戰亂連連,窯匠們四處逃生,這座清朝很有名的磚窯便廢了。

想不到,孫掌櫃變廢為寶,把它用來當作囤積大米的地方。

屠蘭龍他們趕到時,偵緝處已將孫掌櫃還有他的賬房先生及最得力的幾個夥計都帶到了廢窯前,孫掌櫃盛氣淩人,頭昂得高高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賬房先生跟他一樣,穿著長袍,袖著雙手,頭上戴頂瓜皮帽,脖子裏還圍了條先生們圍的那種圍巾。這賬房先生挺有意思,自己養了四房老婆,前些日子又納了一房小,據說隻有18歲,還是個青年學生。他自己的女兒,卻給孫掌櫃做小,不過他女兒不在米糧城,在太原邊上一個叫濟渠的地方,那裏孫掌櫃有一座大宅子,雇著不少下人。也有人說,那是孫掌櫃一個中轉站。

屠蘭龍冷冷地掃著他們,目光如鐵。

不大工夫,商會何會長他們到了,後邊跟著不少人,裁縫鋪劉裁縫還有廣仁藥店的齊掌櫃他們也來了,大家都像看新鮮事物似的,來了都圍住孫掌櫃看。

出乎屠蘭龍意料,師範學校的汪校長還有最有學問的曾夫子也出現在現場。

曾夫子這天穿得格外整潔,他身後還跟著三五個女人,其中有個穿紅襖子的,人長得很年輕,簡直就是一張娃娃臉嘛,這女子頭發梳得光溜,走路戰戰兢兢,一路低著頭,不敢抬眼望。到了廢窯前,身子縮在人後,生怕被人看見似的。屠蘭龍懷疑,她就是孫掌櫃新納的妾。

“司令,司令,真是對不住啊,發生這樣的事,是商會的失職,是我何某人的失職。”何會長率先一步走過來,連聲給屠蘭龍做檢討。

屠蘭龍沒理他,冷著臉問孟兵糧:“人到齊沒?”

孟兵糧說到齊了,說話間又有一夥人湧來,屠蘭龍仔細一瞅,是一群青年學生,其中就有那天帶頭上街遊行的高個子女生林建英。

“開始吧。”屠蘭龍從林建英身上收回目光,扭頭跟孟兵糧說。

孟兵糧咳嗽了一聲,往前一大步,站在了一塊石頭上。

“各位,請安靜,請大家肅靜。”孟兵糧擺出縣長的架勢,衝亂哄哄的人群喊了一句。

等人們靜下來後,他又清了清嗓子,大聲道:“今天請大家來,就是想讓大家親眼看看,我們米糧城,居然有人囤積糧油。

這種行為在老司令坐鎮米糧山區時,就再三警告,希望商界與民同心,共謀米糧山區的繁榮與昌盛。

少司令坐鎮米糧山區後,又一再強調,官不得奸,民不得刁,兵不得痞。大家各司其職,各盡其能。同時要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然,個別商號置老司令的遺風遺訓於不顧,將少司令的要求當作耳旁風,公然敗壞我米糧城多年形成的良好風氣,欺行霸市,巧取豪奪,囤積糧油,大肆漲價,盤剝我米糧百姓。對這種人,少司令不能容,我孟兵糧也不能容,相信今天來的各位,也不能容。下麵我就帶大家親眼看看,黑心的恒通米店是怎樣糟蹋糧食的。”

話說到這兒,人群就又**起來,掌櫃們吵得格外凶,仿佛抓住孫掌櫃,是他們期望已久的事。尤其裁縫鋪劉裁縫,說話的聲音甚至壓過了孟兵糧。

孟兵糧不得不把聲音喊得再大點:“大家不要吵,排著隊,往廢窯裏走。”

屠蘭龍跟在人群後麵,他的左邊是阮小六,右邊是一條腿的老唐。老唐這天不知怎麽了,臉陰得比秋日子的天還令人沉悶,到現在一句話也不說,隻是不停地拿眼望屠蘭龍。屠蘭龍沒有多想,他的心思完全被囤積糧油這件事壓住了。大同的時候,屠蘭龍最反感的就是商戶以大壓小,以大吃小,他雖不懂商,但他相信公平競爭公平經營是商道之大理,但凡經商者,一旦心裏沒了“公平”這兩個字,那就離匪差不多了。

他鎮守大同,5年時間鎮壓了12個欺行霸市靠囤積或哄抬物價牟取暴利的不法商人,最嚴厲的一次,他親手擊斃了在大同號稱“豬大王”

的龍七爺。龍七爺的勢力,比孫掌櫃之流要大得多,靠賣豬肉他都能幹預軍界的事務了,太原城一半的豬肉就靠他供,誰知後來他竟把手伸到雞鴨魚所有肉類產品上,包括24師跟他買肉,都要看他臉色,高興了就給你平價賣,不高興寧可讓肉壞掉,也不賣給你。屠蘭龍跟他談了三次,他嘴上笑嗬嗬地應承著,暗中卻串通所有的肉販子,將成車的活豬運到了天津衛。屠蘭龍忍無可忍,在龍七爺第二次串通肉販子試圖給他壓力時,將他一槍擊斃在肉案上。

這樣的事他絕不容許在米糧城發生。

尤其在眼下這緊要關頭!

要知道,出來一個囤積糧油的,就有人敢囤積布匹、百貨甚至藥品。到那時,崗本就算不攻城,隻要把米糧城一圍,裏麵便會大亂。

磚窯裏的情景令人大跌眼鏡,腳步剛邁進去,一股刺鼻的黴臭味便撲麵而來,屠蘭龍連打幾個噴嚏,阮小六掏出一塊手絹給他,屠蘭龍擺擺手。往前走了50米,洞口忽然大起來,細一看,原來是重新修繕了的。

原來用來燒磚的地方,用青磚固成若幹個小窯,小窯是編了號的,屠蘭龍們進去的,是六號窯。

成袋的大米碼成一個垛,每袋大約50斤,上麵均印有“恒通”

字樣。垛上積著厚厚一層塵土,上麵趴滿了老鼠屎。

屠蘭龍剛要伸手往米袋裏摸,一隻大老鼠公然從他眼前竄過。

那隻老鼠足有五六斤重,吃得肥頭大耳,不過身子還算靈活。

窯裏傳出一片驚叫聲,大約是碩鼠嚇著了進來的學生。

屠蘭龍責令阮小六打開一袋米,從裏麵淌出來的米竟是黑黃色的。

他的心越發變得沉重。看來,孫掌櫃囤積大米已非一年兩載,眼前這些米,少說也有三年以上。三年啊,想想看,義父讓他們蒙到了啥程度。他隱約記得,三年前米糧城還鬧過一次糧荒,當時是北線跟共產黨戰事吃緊,11集團軍雖然沒有參戰,但在物資上還是給閻長官他們支持了不少。

後來委員長責令從米糧城調糧,義父拿不出,惹得委員長大發雷霆。後來還是他從大同想辦法,幫義父渡過那次難關。

號稱物華天寶、軍民安居樂業的米糧城,竟然藏著這等汙濁之事。屠蘭龍對孫掌櫃的恨,就不隻是囤積了一些大米這麽簡單了。

他忽然間就想起另一條傳聞,是一條腿的老唐告訴他的,義父出事前,曾拿孫掌櫃當座上賓,米糧城商界的事,孫掌櫃說了就算。義父離開梅園,往雞公山去的頭一個夜裏,孫掌櫃跟他的三姨太設宴,在孫府宴請義父。當晚作陪的,據說有兩個來曆不明的人。屠蘭龍到米糧城後,暗中查過這兩人,現在初步查明,其中一個,是孫掌櫃三姨太的表兄弟。此人背景神秘,公開身份是太原大盛貨棧外事部經理,但此人多的時候又不在貨棧。太原方麵的消息說,大盛貨棧早就跟日本人有染,屠蘭龍懷疑,孫掌櫃三姨太這個表弟,很可能是汪精衛汪主席那條線上的。

當然,在沒有確鑿證據前,屠蘭龍不想把義父的死怪罪到某個人頭上,他甚至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個問題,死的已經死了,就算查出真相,也於事無補,不如省出心來,把眼前的事辦好。

可眼前的事能辦好嗎?

往8號窯去時,關於這件事如何處置,屠蘭龍腦子裏還沒個明確的想法,這中間他遇到了一個人,那個叫林建英的高個子女學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趁阮小六跟身邊隨從交代事情的空,突然竄到他眼前:“請問少司令,看到此情此景,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失敗?”

“失敗?”屠蘭龍愕了一下,目光詫異地盯住這個不懼一切的女孩子。

“難道不是嗎?屠老司令口口聲聲說米糧城人人平等,不欺不霸,你也說要保持這股淳樸的民風,可現實呢?

寧可讓大米黴爛變質,也不平價賣給百姓,這種奸商,屠司令打算怎麽處置?”

“……”屠蘭龍一時無語,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個口齒伶俐的女生。

一旁的阮小六見有人圍攻屠蘭龍,一個箭步躍過來,用身體護住屠蘭龍:“有什麽話到外麵再說,這陣聽命令,挨順序往前走。”

“還有什麽看的,看了又有什麽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就是你們標榜的太平盛世!”

“你--”阮小六被林建英的過激言論激怒了,下意識地要拔槍。

屠蘭龍製止住阮小六,示意他甭管自己,維持好窯裏的秩序就行。

“這位同學,你的話雖然過激,但我還是要謝謝你。”

屠蘭龍轉向林建英,認真地說。

“謝我有什麽用!謝我他們就不胡作非為了?

謝我他們就不巧取豪奪了?可惜了米糧城的百姓,他們還以為,天永遠是藍的,陽光永遠是燦爛的。他們哪裏知道,屠老司令勵精圖治了十多年的米糧城,罪惡和私欲仍然在泛濫,今天是米,明天說不定又是什麽。哪一天日本鬼子打過來,說不定他們連口水都喝不上!”

“我悲觀,是你太主觀了吧?你去看看,這些天,這些口口聲聲說要跟米糧百姓共渡難關的大掌櫃們,背後又在做什麽,他們怕是等不及了。”林建英伶牙俐齒,一氣說了許多。

“什麽意思?”屠蘭龍感覺到這女生話有所指。

“沒什麽意思,少司令,我代表師範學校全體學生,要求你嚴肅懲處這些投機鑽營企圖發國難財的不法奸商。

奸商不除,米糧城的安定將成空話!”

屠蘭龍還在驚愕中,林建英已經掉頭走了。這個倔強的女孩子,她居然沒再跟著人群往裏進,而是大踏步地朝窯外去了。

屠蘭龍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外麵的陽光下。

屠蘭龍的心受到了極大震動,這一刻,他忽然明白,孫掌櫃把他推到了一個很危險的十字路口!

處置孫掌櫃的會議連夜召開,地點選在雲水間。

往雲水間去的路上,屠蘭龍的心灰暗一片,林建英在窯裏跟他說過的話一直回響在耳邊。

一條腿的老唐跟他身後,顯得比他還不安。

後來老唐被手槍隊長吳奇拉走了,說孫掌櫃的三姨太哭嚎著要見他,老唐恨恨一跺腳,極不情願地去了。縣長孟兵糧見機走過來,一臉愁雲地望住他。

“事情查清楚了沒?”屠蘭龍壓低聲音問孟兵糧。

“查清楚了,司令,形勢比這還糟糕,不隻是孫掌櫃,其他幾個掌櫃也都不同程度地做了手腳。”孟兵糧的聲音很悲涼。

“我指的是另一檔子事!”

孟兵糧哦了一聲,道:“司令,那事也查清了,沒錯,事情都是他幹的。”

孟兵糧所指的事,是指這些天城裏突然傳出一股謠言,說米糧城很快會成為淪陷區,11集團軍,壓根就不是日本13師團對手。

謠言一出,舉城驚慌。如果不慌,孫掌櫃囤積大米的事怕還不會被人告發。

屠蘭龍好不容易穩定住的民心,讓這股謠言又給攪亂了!

屠蘭龍打個激靈,啥都可以亂,就是民心不能亂!

“還有,太原大盛貨棧那個經理,根本不是三姨太表兄弟,他跟三姨太一直有奸情,眼下這人已離開太原,到了崗本手下!”

“一對狗男女!”屠蘭龍恨恨吐出一句,這時候,如何處置孫掌櫃一家,他心裏已經很明朗。

會議開得很沉悶,一屋子的人,居然沒誰挑起頭來說話,掌櫃們全都抱著頭,蹲在不被人注意處。

磚窯前高談闊論的裁縫鋪劉裁縫,這陣兒也啞了,看來,真要對某個人開刀,他們心裏又犯了怵。

縣長孟兵糧奉命主持會議,這是他跟屠蘭龍合計好的一場戲,目的就在於敲山震虎,殺一儆百,但又不能露出端倪。

大和錢莊的錢掌櫃這才站起來,吞吞吐吐道:“孫掌櫃是不對,那麽多的米,糟蹋了實在可惜,不過念在是初犯,就饒他一回吧。”

“初犯,那麽多米黴爛在窯裏,你說他是初犯?!”

屠蘭龍不能不怒。如果掌櫃們能態度積極點,說出的話姿態高點,興許,他也能放孫德仁一馬,可是,他看到的情形恰恰相反。這就讓他不得不相信,商會這幫人,背後是私通著的,指不定,瞞著他跟孟兵糧,還做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事!

他的目光對住商會何會長:“事情出在你這裏,該怎麽處置,你拿意見吧。”

說完,他丟下眾人,離開會場,走出雲水間。往梅園去時,一條腿的老唐拄著拐杖從後麵追來,攔住車子:“少司令,少司令,你要三思而行啊,這事,千萬草率不得。”

“我怎麽草率了?”屠蘭龍不明白老唐為什麽如此慌張。

“孫掌櫃殺不得,萬萬殺不得。”

“老唐!”屠蘭龍害怕自己動搖,他是真不想殺孫掌櫃的,但如果孟兵糧所說是真,這種人,又怎麽能留?忽然地,他腦子裏又想起義父,想起義父遇難的那個傳言。

“他救過老司令命啊。”老唐重騰騰道,他的聲音拉了哭腔,“這事他做得的確不厚道,不該跟少司令您對著幹,可他真救過老司令的命。”

屠蘭龍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心裏最脆弱的那個地方被人刺中了。

老唐沒有虛構,孫德仁孫掌櫃的確救過義父的命,7年前,義父受新成立的商會邀請,給商界的朋友們去訓話,那晚吃完酒,義父邀商會一幹人到梅園打牌。

車子經過2號路時,一切都還平靜,酒興正酣的義父拉著何會長的手,不停地誇讚他,說他是個奇才,把商會交給他,自己放心。誰知等一行人下車,往梅園行進時,突然有五個黑影殺出來,在黑暗中直取義父性命。若不是隨身警衛出手及時,那晚義父怕是難逃一劫。就在製服凶手的過程中,義父還是中了槍,有人躲在五個黑影之後,在梅園深處衝義父連開三槍,一槍打空了,一槍打在緊急中撲向義父的孫掌櫃右肩上,一槍,擊中了義父的右腿。後來屠蘭龍聽說,若不是孫掌櫃及時撲向義父,將義父推倒在地,怕是……但,這就能成為他欺行霸市囤積糧油的理由麽?

還有,那股謠言如果真是因孫掌櫃而起,這裏麵,會不會有更多名堂?

屠蘭龍扔下老唐,賭氣似的跳上車,回了梅園。

後來又聽說,孫德仁的老婆帶著幾個姨太太,跪在雲水間門口,衛兵都拉不走……

再後來,他就聽說,縣長孟兵糧牙一咬,說出了一句讓眾掌櫃心驚膽戰的話:“公然踐踏商業秩序,暗中跟漢奸組織勾結,為漢奸組織出賣情報,企圖借日本人的屠刀,榨米糧百姓的血,這種人,不能留!”

屠蘭龍閉上眼,他在心裏感激孟兵糧。如果不是孟兵糧,這道難題他還真解決不了。淩晨五點,那聲讓全城震顫的槍響過後,屠蘭龍的身子軟軟地倒在沙發上,這一槍,打得他心裏出血啊。

他對住義父的畫像說:“如果我屠蘭龍錯殺了他,我會把自己這條命還給他!”

隨後他又衝槍響的方向說:“囤積糧油可以不殺你,強搶民女也可以不殺你,欺行霸市也可以饒你,但你絕不可以做漢奸!”

這是秘密,怕是除了屠蘭龍跟孟兵糧,全米糧城的人,還不知道孫掌櫃孫德仁已做了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