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秘來客(一)
山上的戰鬥是範忠先打響的。
趕在井澤他們到來之前,範忠已把鬼子幾杆長槍綁在幾個隱蔽的地方,自己手握兩把短槍,候在第五盤道一塊山石下。
井澤帶著大隊人馬上了盤道,一眼望見小田原子的屍體,屍體高掛在樹上,那條寫了字的白布帶很像一麵招魂幡,迎風飄**。井澤哇哇大叫,手裏的軍刀連著砍斷幾枝小樹。
“範麻子,我要活吞了你!”井澤歇斯底裏叫喊了一聲,大刀一揮,鬼子像亡命徒一樣,開始往盤道上衝。
範忠不急於開槍,消消停停等鬼子上了第五盤道,才從山石後麵閃出來。他沒衝最前麵的鬼子開槍,那樣浪費子彈,他衝中間打,兩把手槍“叭”“叭”連打三下,就有六個鬼子喪了命。屍體砸倒了幾個鬼子,小鬼子一陣驚慌,踩的踩,踏的踏,陣形就亂了。亂了好,範忠將手槍往腰裏一插,他知道這玩意子彈不多,不如長槍實用。貓腰跑到第一杆槍前,衝第四盤道一陣猛射,鬼子“哇哇”亂叫著,又有好幾個滾下了山。
前麵的鬼子離開盤道,爬到山坡上,衝四下一陣亂射,子彈被密密的灌木擋住了。鬼子四下尋找範忠的影子時,範忠早已躍到第三把槍前,對準剛剛拐上盤道的鬼子又是一陣點射。幾支槍輪番射過來,盤道上的鬼子就成了沒頭的蒼蠅,嗡嗡亂叫著,卻找不到襲擊他們的人。範忠心想,要是有幾顆手榴彈多好啊,衝鬼子中間一扔,連炸帶驚,準能幹掉一大片鬼子。
井澤起先以為中了沈猛子的埋伏,緊忙躲在衛兵後麵,倉皇中差點一腳踩空,滾下山崖。半天後井澤反應過來,偷襲他的不是沈猛子,而是大煙鬼範麻子。
井澤刀一舉:“給我往上攻,山上隻有一人,我要活扒了他的皮!”
一聽隻有一個人,亂了陣的鬼子重新定下神來,緊貼著崖壁,往上前行了。範忠打一陣換一個地方,敏捷的身子穿梭在灌木叢中,搞得鬼子摸不清他到底在哪,山腰裏響起亂麻麻的槍聲。鬼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沒能幹掉這個煙鬼,倒是讓範忠瞅準機會,又幹掉不少。
幾杆長槍裏的子彈很快打光,範忠不敢蠻戰,他必須要把鬼子引到天險口子,那兒有天羅地網等著呢。
範忠這才拔出手槍,邊打邊往天險口子方向跑。井澤惱羞成怒,命令隊伍快速追擊。一上了盤道,山道突然變寬,視野也開闊不少,井澤從望遠鏡裏清清楚楚看到,大煙鬼範麻子往直插雲霄的天險嶺方向去了。
“範麻子,我要將你碎屍萬端!”
老亂他們早已埋伏在天險嶺,就等鬼子撲上來。
大約兩個小時後,鬼子的先頭部隊到達天險口子。
滿懷信心的鬼子兵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天呀,路,路呢?
本來還算寬暢的山道,在天險口子這兒突然拐了個彎,鑽進兩座石峰裏去了,那石峰恰若鬼鑿神劈,如一塊巨石從中間裂開了般,險惡得嚇人。石峰中間,被老亂他們砸下來的亂石如猛鬼厲獸,分外猙獰。
鬼子的路被嚴嚴實實堵住了!
井澤還未到達石峰前,老亂他們的槍聲已響了起來,霎時,天險口子槍聲大作,彈飛如雨,鬼子狼嗥聲響成一片。
鬼子小隊長舉著戰刀,拚命吼喊:“還擊,還擊!”
但前麵的鬼子哪還有還擊的信心,他們自知走上了絕路,紛紛抱頭鼠竄,有的跳下山崖,有的鑽進山洞,有的索性就往石峰中間硬鑽。72團的弟兄居高臨下,鬼子一舉一動都在眼裏,機槍,步槍,手榴彈,一陣緊過一陣,打得鬼子呼爹喚娘,血肉橫飛。井澤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再想後退已沒了機會,隻能硬著頭皮,指揮隊伍四下散開,同時命令擲彈筒對山上還擊。
老亂他們盡管準備充分,但還是低估了井澤聯隊的實力。
為走這條山道,井澤扔掉了輕型山炮和重力炮,但把擲彈筒一門不落地帶來了。石峰雖高,但為了保證有效射擊,老亂他們埋伏的地方距峰下也不過二三百米,這正好是擲彈筒的有效射程。前麵的鬼子倒地後,後麵的鬼子馬上醒過神來,在井澤的叫喊聲中,紛紛架起擲彈筒,衝峰頂還擊。五分鍾後,老亂他們的火力被壓下去,鬼子漸漸占了上風。
井澤堵在最後麵,他身邊的衛兵部隊衝後退的鬼子開槍,逼迫鬼子往上衝。峰下有幾塊空地,正好給了鬼子藏身的地方,在擲彈筒凶猛的火力下,鬼子的機槍手也攀上山崖,對高空射擊,雙方一時形成膠著狀態。
戰鬥持續了將近四小時,老亂他們雖然占有優勢,但在長時間的消耗中,這種優勢漸漸被疲勞取代。
鬼子仗著人多,一撥一撥往上攻,老亂害怕子彈不夠用,命令弟兄們用石頭。滾滾山石雖然幫了國軍弟兄,但弟兄們體力消耗很大。更要命的,雙方打得正酣時,南邊峰嶺上突然冒出一股敵人,約有三百多。
這股鬼子不知從哪兒摸上來,一上來便搶占了南側那片高地,居高臨下衝老亂他們瘋狂掃射,反而讓老亂他們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麵。
好不容易把這股鬼子壓下去,正麵石峰下,井澤又發動了新的進攻。
趁老亂他們剛才被咬住的空,井澤迅速做了調整,將三個大隊分成若幹小分隊,避開石峰,鑽到兩側密林裏,利用灌木和山石的掩護,跟老亂他們打起了遊擊戰。
這個時候,沈猛子正帶著其他三個營,在亂石崗子跟佐佐木火並。馬鞍坡已經失守,國軍73團雖經奮力抵抗,但終因寡不敵眾,鬼子從三麵合圍,形成一個強大的火力圈,團長朱大泉在突圍時壯烈犧牲,73團剩下了不到一個營。
鬼子占領馬鞍坡後,佐佐木的特遣隊迅速掉轉槍口,在十多輛坦克的掩護下,衝亂石崗子撲來。日軍士氣高漲,為激勵鬥誌,宮田司令官已經連續三次向他的士兵們懸賞了,馬鞍坡戰役剛一結束,宮田司令官就又許願,隻要拿下劉集,每個營賞十個花姑娘,供官兵享樂。小鬼子一聽有花姑娘,越發玩起命來,剛一交手,就給沈猛子一個下馬威。
鬼子幾十門重炮齊發,密集的炮彈壓住了72團的小鋼炮,陣地前沿的機槍手又不敢貿然離開掩體,鬼子的坦克如入無人之境,轟隆隆輾了過來。坦克後麵,崗本新派的步兵大隊如同蟻群一樣有恃無恐地往上撲。
72團的弟兄們也不示弱,麵對鬼子的進攻,三個營擺出三角陣形,頂在前麵的專門打鬼子坦克,坦克的火力剛壓下去,兩翼的機槍手便跳出戰壕,衝鬼子猛烈掃射。亂石崗子上泥土翻滾,殺聲震天。
就在沈猛子們咬著牙打退鬼子第一輪進攻時,天上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轟響,小米湯失聲叫道:“團長,飛機!”
沈猛子抬頭望了一眼,天空中果然飛來幾架敵機。
“七營長,七營長,機槍!”沈猛子邊打邊喊,他的聲音很快被炮彈聲掩蓋。七營這邊早就準備,未等敵機飛到頭頂,機槍手已射出了子彈。
宮田終於調來了飛機!
要說這也是宮田最大的一塊心病,還在穀城時,他就要求最高司令官派飛機增援,最高司令官嘴上說得好聽,滿口答應等他一到米糧,就派飛機過來。
誰知他這邊都打了好長時間,天上還不見響動,宮田心裏犯了疑。再三追問,才得知日軍另一主力在白水河右岸齊家山一帶跟共產黨的18集團軍幹上了,那裏戰爭打得格外殘酷,日軍不得不把空中力量全部集結過去,米糧山這邊暫時顧不上。宮田心裏極為不滿,嘴上卻又不敢說,畢竟,他麵對的不是什麽正規軍,屠蘭龍這支隊伍,在最高指揮官那裏,是不能跟18集團軍比的。
聽到飛機的轟鳴聲,宮田司令官笑了。飛機這時候趕來增援,證明帝國軍隊跟18集團軍的戰鬥已告一段落,盡管他還沒得到關於戰事的最新消息,但他堅信,大日本帝國的軍隊勝了。
“勝利一定屬於天皇!”宮田說完,走出營帳,手捧望遠鏡,欣賞似的觀看起前麵的戰鬥來。
已經在中國大地上作戰無數次的日軍轟炸機一點也不懼怕機槍,9架轟炸機分成三排,經驗老到地向亂石崗子和黃花岡輪番投放炸彈。
沈猛子罵了聲他姥姥的,從機槍手手中奪過機槍,對著迎麵飛來的敵機就是一陣猛射。敵機像是有意要激怒他,一個俯衝朝他撲來,沈猛子一驚,狗娘養的也忒膽大了,就在他射出第二梭子彈時,敵機扔下三顆炸彈,囂張地遠去了。
陣地前沿的山坡被炸得慘不忍睹,四處都是焦黃一片,樹幹燃起了火,小樹被連根拔起,地上已不見一星綠色。
十幾個弟兄在第一輪轟炸中受傷,沈猛子他們現在連抬傷員的時間也沒,有人受傷,後麵的人順勢將傷員往戰壕裏一撈,就又投入到戰鬥中去了。
敵機飛來飛去,連續轟炸了三次,最後竟滅絕人性地朝劉集丟下幾顆炸彈,揚長而去。
劉集頓時陷入混亂!
通往米糧城的石橋已被擠得水泄不通,人們扶老攜幼,紛紛往城內逃。
182團團長範子義起先還攔擋著不讓劉集的百姓過橋,敵機一轟炸,他就知道,劉集保不住了,於是命令守橋的弟兄收起槍,全都撤到宋家園。
範子義也是一肚子火,崗本二次發起攻擊時,他就請示化天明,把隊伍拉到黃花岡去。化天明厲聲阻止了他,這讓範子義大為不快。
“鬼子都囂張成這樣了,還不讓打,這槍,帶著還有啥用!”
範子義牢騷滿腹。馬鞍坡失守,朱大泉以身殉國,深深刺激了範子義。他脫下軍帽,衝馬鞍坡方向垂首默立三分鍾,然後將軍帽一甩,衝弟兄們吼,“都給老子聽著,這仗別人不打,老子打!”
範子義差點就帶兵衝到黃花岡了,若不是屠蘭龍派騰雲飛及時趕過來阻止,這陣他就在殺小鬼子了。騰雲飛雖是擋住了他的人,卻沒擋住範子義的心,敵機囂張而去後,範子義再也憋不住了。
“把機槍和火炮帶足了,半小時後出發!”
範子義決定冒險,他的血性不容許他隔岸觀火。
不隻是範子義,11集團軍內部,請戰聲響成一片。
先是老團長顧善義,請戰未成,憤而離開梅園。
臨走時給屠蘭龍留下一句重騰騰的話:“老司令瞎了眼,竟收下你這麽一個孽子!”
接著是49旅和51旅,就連炮兵旅長左相偉,也沉不住氣地來到梅園,請求出戰。
屠蘭龍一一將他們擋了回去,他怕請戰的人會越來越多,索性命令副官騰雲飛,封鎖梅園,沒他的傳喚,任何人不得進入梅園。
騰雲飛心情悲傷地向下傳達了這一命令。
很快,就有消息傳來,第6師在副師長老槐和章國振的帶領下,連夜朝鳳橋方向開過去,他們不走石橋,直接要從鳳橋開往娘娘山,然後過紅水溝。騰雲飛思考再三,還是
將消息報告了屠蘭龍。屠蘭龍沉思良久,抓起電話,打給了黃少勇。“你是代師長,那邊的一切由你決定,將來出了問題,你給長官部解釋!”黃少勇什麽也沒說,接完電話很久,他又抓起電話,打到長官部。
長官部居然明確告訴他,如果日本人不騷擾米糧城,11集團軍就不得開槍!黃少勇這才懂了,大聲嚷嚷著要抗戰的閻長官,其實一點抗日的興趣都沒有,他隻
是在盤算,如何把11集團軍控製到自己手中。
包括蔣委員長也是,他們的目光都盯在米糧山這塊地盤上,而不是盯在日本人身上!讓宮田順利通過米糧山,把米糧這座金山完好無損留給他們,把屠老司令的11集團軍不損一兵一將攘於手中,這才是他們所想的!
黃少勇忽然就對屠蘭龍多了一份同情。梅園不出兵,也不能全怪屠蘭龍啊。但這些,他怎麽跟老槐跟章國振講?
就在黃少勇犯怔的空兒,章國振和老槐已帶著兩個旅來到鳳橋邊,負責把守鳳橋的三營長蘇長茂剛剛接到司令部遲參謀打來的電話,要他嚴守鳳橋,不得讓一兵一卒通
過。老槐他們來到橋頭,見蘇長茂持槍站在那裏,老槐喝了一聲:“讓開!”蘇長茂嗬嗬一笑:“我不能讓開,司令部有令,任何人今晚不得過橋。”“老子要是非過不可呢?”
老槐臉上塗著一層殺氣,可惜蘇長茂沒注意到。“
這得司令部發話,沒有司令部的命令,誰也休想踩上鳳橋。”
蘇長茂仗著自己是
少司令的親信,話語裏對老槐就有些不敬。章國振走上前,上下打量了蘇長茂一陣,問:“你就是三營長蘇長茂?”
蘇長茂點頭。“認識我不?”章國振的樣子有些怪。“嘿嘿,章旅長哪個不認識,章旅長是跟我說玩笑話呢,你的大號,三營弟兄個個
知道。”“那還不讓開?”“我不能讓,我是受少司令之命,前來把守鳳橋的,擅自放人過去,本營長就是失
職。”“你真不讓?”“不讓!”“讓”字還沒落地,三營長蘇長茂腦袋上已開了一個洞。章國振這一槍打得真是太快了,拔槍到開槍,不過一閃眼的空,眾人都還在看他怎麽跟蘇長茂周旋,他已將槍插
進了槍套。蘇長茂朝後一仰,重重倒在地上。人群一陣騷亂,橋上的三營弟兄被突如其來的殺戮驚圓了眼,等反應過來要舉槍時,手裏的槍早被章國振的警衛營奪了。
“你不該殺他。”過了鳳橋,老槐衝章國振說。
老槐認為章國振過分了,不管怎麽,蘇長茂也是在執行軍務,教訓一下足矣。
“誰阻攔我,都得死!”章國振憤憤丟下一句,快步朝前走去,老槐怔立片刻,兀自歎了一口氣。他知道章國振心裏堵,可這個時候,誰心裏不堵?
更堵的是屠蘭龍。
梅園是封鎖住了,2號路1號路兩邊都進不來人,可是電話一直叫個不停。每一次電話鈴響,對他都是折磨,他現在已經害怕聽到那個聲音了,但他又不能不聽。
他的心,其實一直被前方的戰事揪著,揪得很緊,此起彼伏的槍炮聲快要讓他窒息。
他感覺四周都是黑壓壓的槍口,全都對準他,他想逃,真的想。
他要逃到太同去,繼續做他的24師師長。他要逃到太原,逃到妻子和女兒身邊。但他逃不脫,他被幾根繩子捆綁著,掙脫不開。
最粗的那根,其實還是來自他自己。
他怕什麽?妻女,嶽丈?好像是,好像又不是。怕委員長,還是閻長官?
他恨什麽?譚威銘,池少田,那些曾經有能力跟義父抗衡,後來又有能力跟他爭奪司令位子的人?
還是傳說中跟義父遇難有關的人?
他躲什麽?宮田,崗本,還是他自己?
電話又叫響了,屠蘭龍剛抓起電話,莊國雄的聲音就像催命似的叫響:“司令部麽,我是莊國雄,鬼子出動了飛機,12師頂不住了。我們要炮,炮,求求你們,增援一下吧。老譚已經被敵人困住,生死不明,鬼子的炸彈快要把黃花岡炸翻了。”
屠蘭龍啪地掛了電話。
莊國雄幾乎隔十分鍾就打來一次,屠蘭龍害怕聽到他的聲音,又渴望聽到他的聲音。自己這是怎麽了,中邪了,著魔了?
奇怪,聽到譚威銘被困,怎麽會有一種快意恩仇的感覺?
電話安靜了不到三分鍾,就又叫響,這次屠蘭龍沒接,他想一定還是莊國雄,他害怕自己動搖。
其實從莊國雄打來第一個救援電話,動搖之心就開始活躍,有那麽一刻,他都差點要發出命令了,後來還是果斷地忍住。
他在等。到底等什麽,他說不清,也不想說清。
也許,誰也在等,委員長,閻長官,包括宮田,都在等。
那就等吧。
電話頑固地叫著,屠蘭龍終於忍不住了,走到桌邊,抓起話筒,意想不到的,電話裏傳來長官部孫長官的聲音:“是蘭龍麽,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蔦蔦跟真真全落到了小日本手裏,目前正在押往米糧山的路上。”
屠蘭龍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範忠一覺睡起來,天已大亮。
奇怪,我怎麽給睡著了?範忠暈暈乎乎,腦子裏一片空白,啥時睡著的,睡著後發生了什麽,他一概不清楚。隻記得,在盤道打完鬼子,他就提槍朝前跑了,跑著跑著,好像就睡著了。不對,是身體裏的癮蟲子咬他了,對,他本來能一口氣跑到天險口子的,再怎麽說,這條道他也比小鬼子熟悉,真要是比誰跑得快,他不會輸給小鬼子,況且他還抄的是近道。
可就在穿過那片密林時,煙癮犯了,範忠心想,吸兩口再走吧,反正不會耽擱事。
範忠吸了不止兩口,他從那個龜本身上得到的大煙實在太多了,足夠他好好享用上一陣子。人見了自己喜歡的東西,總有一種放不下的感覺,範忠也是如此。他太喜歡大煙了,捧著它,範忠就迷迷糊糊,忘掉自己的使命了。
娘的,壞大事了,一定是抽得太多!範忠驚起身子,腦子似乎清醒了一些,抬眼四望,天灰蒙蒙的,山野被煙霧籠罩著,空氣裏滿是刺鼻的焦腥味。
鬼子呢,鬼子!
範忠猛地記起了井澤,抬腿就往天險口子方向跑,跑了幾步,又回來,撿起地上的煙袋還有懷表,差點把這兩樣戰利品丟了。範忠不敢磨蹭,他想,沈猛子他們一定把小鬼子收拾得差不多了,這陣趕過去,說不定還能幫他們一把。
天險口子已歸於寂靜,昨天那場惡仗一直打到淩晨三點多。
中間老亂他們一度處於下風,鬼子從南邊連續衝上去幾次,對他們形成幾次大的壓力,如果不是娘娘山的老虎營趕來增援,這仗到底誰勝還很難說。
老虎營是天黑透後趕來的,本來他們能提前一個多小時到達,無奈山上戰鬥慘烈,老亂他們滾下去的山石阻擋了老虎營前進的步伐,滾滾山石砸斷了老虎營兩個弟兄的腿,老虎營被迫改道,這才把時間耽擱了。
老虎營一增援,山上形勢立刻發生變化,鬼子兩邊受敵,陣形大亂。加上天黑如墨,鬼子對山勢不熟,惶亂中數十名鬼子失足墜入山崖,摔成了肉餅。
井澤一邊指揮部下抵抗,一邊尋找逃跑的路。
井澤並不知道趕來增援的是娘娘山劉米兒的人,錯以為是屠蘭龍這邊派了兵,心中叫苦不迭,強撐著又打了兩個小時,損傷太過嚴重,至少一個大隊報銷到了天險口子。再打下去,井澤怕全軍覆滅,於是留下一個中隊掩護,拖住石峰上麵的老亂和右翼合圍過來的老虎營,其他人沿原道返回。老虎營和老亂他們又激戰兩小時,將鬼子的中隊全殲。老亂要乘勝追擊,一路打到山下去,老虎營營長阻止住他,勸他冷靜點。畢竟山高路險,增加無謂的傷亡不值。
“暫且留他一條活命,狗娘養的井澤,遲早有一天,老子要親手宰了他!”老亂謝過老虎營營長,緊接著收拾起殘局來。
鬼子雖是被打退了,但石峰四周殘留的頑敵還有不少。
有些是受傷後躲在草叢或石崖下的,有些是激戰中被打散,迷失方向的。也有當時想逃,結果沒逃掉,這陣又反撲過來的。
山上的槍聲一直響到天亮,鬼子又被擊斃不少,不過72團也有傷亡,六個弟兄中了鬼子的黑槍,兩個被鬼子拿刺刀挑了,其中就有六營營副。
老虎營是天剛蒙蒙亮時撤走的,他們走近道,直接趕往亂石崗子。昨晚劉米兒已帶著紅粉團,連夜趕去增援沈猛子,老虎營營長心裏惦著自己的大當家,不敢戀戰。老亂卻發誓將山上的殘敵一個不留地殲滅掉,同時他也怕井澤卷土重來。守住天險口子,這個任務不輕哪。
太陽冒頂時,老亂跟範忠同時看到了對方。範忠從樹林裏走出,一抬頭,看見了從石崖後麵走出來的老亂。範忠不認得老亂,但他認得那身衣服,十天前,自己也穿著那樣的衣服,範忠心裏一喜,高聲叫道:“同誌!”
老亂一怔,旋即,他就嗬嗬笑了起來,敢情這兒還有一個小鬼子啊。老亂霍地舉起槍,瞄準了範忠。
範忠嚇得一躲,嘴裏同時叫道:“不要亂來,我不是鬼子,我是範忠。”
範忠?老亂疑惑片刻,明明是鬼子,怎麽說是範忠,範忠又是誰?
瞬間,老亂就明白過來,他遇到漢奸了。狗日的,我說咋找不見你呢,原來躲在樹林裏。老亂噗一聲,吹了吹槍口,往前走了幾大步。
“你是範麻子?”
“我是範忠,我有大號。”
“是你告訴鬼子這條道的吧?”
範忠搖頭,又點頭,這話他說不清,但他想說清,他不能背漢奸的名。
“你把槍放下,容我慢慢說。”
“狗日的漢奸,你還有臉喊我同誌?”
“本來就是同誌嘛,同誌,帶我去見沈團長,我要告訴他,我殺了小田原子,還殺了五個鬼子,我有功的。”
“狗漢奸!”老亂惡狠狠罵出一句,又往前跨一大步,槍頂在了範忠頭上。
範忠嚇得渾身哆嗦:“我……我不是漢奸,我是……範忠。”
“哈哈哈哈!”老亂爆出一片大笑,他沒想到,漢奸範忠會自己送上門來,他要代表72團,不,代表全中國,宣布這個狗漢奸死刑!
“別……別亂來啊,我真不是漢奸,我是告訴了鬼子這條道,但也是被逼無奈啊,請把槍放下,你一開槍我就沒命了,我還想殺鬼子呢。”範忠臉色發黃,發白,求饒似的跟老亂說。
老亂再次笑出了聲,小鬼子為啥敢欺負咱中國人,為啥敢把別人的土地當他自己的家,還不因為這些狗漢奸?
“你他娘的還是個中國人嗎,瞅瞅你穿的這身皮,小鬼子給了你什麽好處,啊!”老亂憤怒了,狗日的範麻子,當了漢奸竟連自己的皮都扒了,還說他打過鬼子。
範忠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心想糟了,這身鬼子皮害了自己。
“是這麽回事啊……”
就在這時,範忠忽然看見,剛才老亂閃出身的地方,冒出三個鬼子,一個好像還是小隊長,對了,叫什麽次郞,範忠認識他,新三團失利後,就是這個次郞帶人把他們幾個抓住的。
“小心!”範忠喊了一聲,同時舉起了手裏的槍。
老亂以為範忠要襲擊他,一股子血性騰起,一腳踹範忠肚子上,手裏的槍同時扣響扳機。
同一時間,石崖前的這片小空地上,驚起了五聲槍響。
一槍是老亂發出的,子彈射中了範忠腦瓜子,範忠像一棵樹,緩緩倒下。一槍是範忠發出的,子彈從老亂耳朵邊射過去,打進了鬼子小隊長的右眼。鬼子小隊長慘叫一聲,倒在了血泊中。還有三槍,是後麵三個鬼子同時發出的,小隊長那一槍打飛了,另兩槍,一前一後穿過老亂胸膛。
老亂還沒反應過怎麽一回事,就覺身體裏一陣劇痛,好像有什麽東西穿過,想回頭,已沒了力氣。
等他明白是中了鬼子的黑槍時,子彈已在他心髒正中爆炸。
老亂大叫一聲,這一聲不知是叫給範忠,還是叫給後麵的鬼子。然後轟然倒地。
老亂死了!
聞知噩耗,沈猛子頓然失色。
老亂,老亂他死了?沈猛子決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兄弟好幫手老亂會中了鬼子的黑槍,等六營營長蘭校石扶著他,真真切切看到老亂的屍體時,沈猛子瘋了,他撲向老亂,拳打腳踢:“你起來啊,你躺著幹什麽?鬼子還在山下,狼一般多,快起來打鬼子啊。
你個愛放冒炮的,快起來放啊!”
山野裏響起一片悲聲,72團的弟兄們圍在老亂和戰友們屍體邊,心裏除了淚,再就是恨。
劉米兒望著這一幕,禁不住潸然淚下,她轉過身,偷偷抹了把淚。
“老亂,你等著,我要拿佐佐木的頭來祭你!”沈猛子霍地站起,抹下軍帽,擦了把臉上的血和淚。
“都給我聽著,留下一個連掩埋屍體,其他人天黑出發,老子要搗佐佐木的老窩!”
這一次,沈猛子打算豁命了,不把小鬼子趕出米糧山,他沈猛子這十多年的糧,就白吃了!
佐佐木正在苟延殘喘,白日裏那一仗打得真是驚心動魄,本來他占盡了優勢,天上有飛機轟炸,地麵有大炮和坦克,加上重賞之下士兵們爆發出的那股子熱情,都讓佐佐木以為,這仗他贏定了,拿下亂石崗子,消滅沈猛子,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佐佐木大言不慚,跟崗本保證,今天若再拿不下亂石崗子,他就向天皇謝罪。
誰知攻擊剛開始,他的右翼便出現一股不明力量,一開始佐佐木還以為是12師的殘餘,打了十分鍾,感覺不對頭,右翼這股力量遠比12師強大,炮彈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準確無疑地在他頭頂上開花。佐佐木驚出一身汗,連忙請教崗本,到底怎麽回事?崗本氣急敗壞說,右翼出現的,是11集團軍池少田的兩個旅。
池少田?佐佐木奮力搜尋記憶,似乎對池少田這名字不太熟,但崗本說出“章國振”三個字時,佐佐木就叫囂起來。
“你們不是說城內不會放一槍一炮嗎,怎麽現在四處是炮聲?”
崗本比他更惱,他得到的情報,屠蘭龍的妻子女兒還有老丈人都在帝國軍隊手裏,再過三天,就由最高特務機構押送到米糧城,到那時,屠蘭龍就是想開炮,怕也由不得他自己。還有,屠蘭龍的上司閻長官已再次命令屠蘭龍,讓他率眾離開米糧城,將這座滿是金銀財寶的城池拱手讓給大日本帝國軍隊。
作為條件,大日本帝國軍隊可在白水河那條戰線上放過閻長官的嫡係23師和25師,而集中精力對付共產黨第18集團軍。現在看來,這些情報全是假的。
假的!
崗本的憤怒絲毫改變不了佐佐木挨打的現實,進攻不到半小時,他的計劃就全被打亂,原打算集中精力對付沈猛子,現在他得拿出主要精力來對付章國振。
章國振的重炮實在是太厲害了,佐佐木這才知道,宮田司令官為什麽一定要拿下米糧城,米糧城有大日本帝國軍隊需要的東西。相比金銀財寶,屠翥誠研製的重炮,怕是宮田司令官更想得到的。
佐佐木集中自己的炮火,奮力向章國振這邊還擊,但是特遣隊配備的多是75毫米山炮,無論射程還是炸傷力都比不得章國振的重型山炮。
雙方對攻了二十分鍾,佐佐木的七門山炮就被炸飛了,炮手死了十多個。
“我需要增援,敵人的炮火實在太猛了,我需要飛機增援!”
佐佐木直接將電話打給宮田,他知道,崗本是無力調動飛機的。
章國振和老槐越過鳳橋增援沈猛子的消息,早已傳到宮田耳朵裏,宮田驚了幾驚,他一邊跟特務機構興師問罪,一邊緊著向白水河那邊請援。
半小時後,飛機出現在米糧城上空,宮田懸著的心暫時可以放一放了。哪知,飛機剛到劉集上空,突然遭到高射炮火的襲擊。在紅水溝跟亂石崗子的中間,來自娘娘山的土匪劉米兒用十幾部高射炮和二十多挺重機槍,形成一個巨大的火力網,封住了鬼子飛機的通道。
鬼子倉皇丟下幾顆炸彈,駕機逃走了。
宮田大亂,他沒想到,娘娘山的劉米兒竟然也成了沈猛子的友軍。按日軍作戰計劃,等拿下五峰嶺和華家嶺後,日軍再穿過紅水溝,對付劉米兒,這下好,幾支力量匯聚一起,開始還擊他了。
宮田緊急調動兩個聯隊,加上三個炮排,增援佐佐木,佐佐木這才喘過一口氣。
氣喘過不到十分鍾,沈猛子的反撲開始了,仗著有右翼和紅水溝那邊的火力支持,72團的反撲格外凶猛。
密集的子彈還有呼嘯而來的炮火打得佐佐木抬不起頭,隻能命令特遣隊後退,前一天辛辛苦苦搶來的地盤,眨眼間便又回到沈猛子手裏。沈猛子這邊還沒歇火,章國振的進攻又開始了,這一天,佐佐木嚐盡了苦頭。
等到晚上戰事結束時,他已被三股力量逼迫後退到離黃花岡不到十裏處。
幸虧黃花岡這邊帝國軍隊占了上風,要不然,他連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特遣隊傷亡慘重,一半以上的日軍掛了彩,缺胳膊斷腿的遍地都是,戰地急救出現問題,佐佐木再次向宮田求援,哪知這一次,宮田也顧不上他了。
佐佐木後來才得知,駐守在洪水縣的王國團26師正在聞風而動,很有可能斷掉宮田的後路,宮田不得不做緊急應對準備。
全都亂了套!
夜幕降臨時分,沈猛子帶著三個營的弟兄,悄悄朝佐佐木的營地摸去。政委畢傳雲也要一道去,沈猛子沒同意。老亂壯烈了,白健江至今沒回來,是死是活不得而知,陣地上不能不留人。他再三叮囑畢傳雲,華家嶺和天險口子仍然要格外留神,千萬不能讓鬼子鑽空子。
空氣裏仍然充斥著刺鼻的焦腥味,山坡上四處亮著鬼火,那是白日裏被炮火點燃的樹幹,晚風一吹,那些樹幹非但不滅,反而燃得更旺。為了不被鬼子發現,沈猛子避開白日鏖戰過的地方,從亂石崗子南側山峰下那片茂密的灌木裏迂回前行。
整個五峰嶺,可能就這片灌木沒遭受炮火的襲擊了。
惡戰已讓這片土地傷痕累累,黑沉沉的天空下,四處都是呻吟。
沈猛子走在最前麵,後麵緊跟著小米湯,連著幾場惡仗,小米湯成熟了不少,小子再也不敢油嘴滑舌,更不敢擅自離隊了。那天趁沈猛子不注意,小子居然溜出工事,跑到鬼子屍體堆裏奪機槍,差點就讓一個裝死的鬼子給報銷掉。沈猛子驚出一身的冷汗,回來狠狠教訓了小米湯一頓。也難怪啊,槍支彈藥跟不上,除了紅水溝意外繳獲的那批槍械外,娘娘山的劉米兒還送來一批,但這場鏖戰,子彈消耗得實在是太快,弟兄們打著打著,槍裏就沒了子彈,迫不得已,隻能冒險從鬼子那兒拿。
夜路走起來十分艱難,加上灌木荊棘的阻擋,沈猛子他們前行的速度非常之慢。走了大約一小時,還未走出那片密林,沈猛子心想這樣不行,停下步,借著遠處忽隱忽現的火光,四下觀察一會,決計從前麵那道小山梁子上翻過去。
沈猛子帶著弟兄們剛出了灌木叢,劉米兒跟米霞幾個就氣喘籲籲追來了。
“趕快回去,不要亂來。”劉米兒幾步躍到沈猛子麵前,堵住他說。
“怎麽回事?”沈猛子很是意外。
“鬼子耍了花招,挖下陷阱等你呢。”劉米兒走得太急,身子被汗濕透了,她抹了把汗,情急地跟沈猛子道。
一股清香飄來,沈猛子狠狠吸了幾口。
“不會吧?”沈猛子遲疑道。
“馬上命令兄弟們後撤,這裏很危險。”劉米兒來不及細說,她求沈猛子動作快點,如果讓鬼子包圍,後悔就來不及了。
沈猛子被劉米兒眼裏那份急感染,知道此舉冒險了,掉轉身子,命令弟兄們沿原路撤退。
“大家聲音輕點,鬼子很可能就在附近。”
還好,鬼子並沒打埋伏,不過72團的弟兄們還是驚出一身汗。
等撤出灌木叢,到了山窪地帶,劉米兒才長舒一口氣。
“到底怎麽回事?”沈猛子心不甘地問。
“等一會,讓你的偵察兵告訴你。”劉米兒已經看出,沈猛子現在後悔了,好像她說了謊,故意騙他回來似的。
這人怎麽能這樣,劉米兒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不大工夫,偵察兵陸一川在老虎營幾個兄弟的攙扶下來到沈猛子麵前。
原來消息是陸一川帶來的,可惜他在穿過敵人陣地時受了傷,腿部中了彈,若不是老虎營的兄弟們發現他,陸一川很可能就做了俘虜。
沈猛子心裏騰一聲,目光又望在劉米兒臉上。
“現在聽明白了吧,鬼子用傷員作誘餌,引你我上鉤,等你我一進了伏擊圈,鬼子的炮彈就到了。”
劉米兒這才將鬼子的陰謀說了出來。
“狗娘養的宮田!”沈猛子罵了一句,問陸一川腿是怎麽回事。
陸一川強忍著疼痛說,他在情報站拿到情報,擔心時間不夠用,一心急,就從敵人的防區穿了過來,沒想到快要出防區時被鬼子發現,一小隊鬼子追上來,子彈擦著耳朵飛過,後來他摔倒了,再爬起時大腿就中了槍。
“是羅大哥他們背我回來的。”
陸一川充滿感激地向沈猛子介紹他身邊那個黑臉膛男人。
叫羅大哥的正是老虎營羅營長,年齡跟沈猛子差不多。
沈猛子發現,這位羅大哥看他的眼神不大對勁,好像有股子敵意。再一看劉米兒,沈猛子心裏就明白了。
他簡單說了聲謝,想跟劉米兒告別,劉米兒忽然拉住他的手:“讓兄弟們先回去,我跟你有話說。”
沈猛子顯得難為情,臉不自禁地一紅,扭頭又看了一眼羅營長。羅營長一看劉米兒跟他手上有動作,把頭扭到另邊去了。
“老羅,你們也回營地去,讓米霞跟小丫頭留下。”
羅營長很不情願地轉身走了,其他幾個兄弟不懷好意地瞥了一眼沈猛子,有位壯漢拍拍陸一川的肩膀:“小兄弟,看好你家大當家的。”
說完,緊隨老羅而去。
空****的山坡上,突然就剩下他們幾個。
沈猛子從劉米兒手裏抽回自己的手,發現陸一川身邊多了位小姑娘,回過頭問劉米兒:“她是誰?”
“她就是小丫頭,赫英英,說來跟你還是老鄉呢。”
劉米兒臉上綻開一抹笑容,剛才她有意拉住沈猛子的手,就是故意給羅營長看。羅營長這人真討厭,劉米兒也不知道他啥時有那想法,自打米糧山槍聲打響,羅營長那雙眼睛,就跟以前不一樣了。有時瞅得她心煩,有時又瞅得她心慌意亂。劉米兒婉轉地提醒過他,在娘娘山,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那些烏七八糟的想法,最好到山下去抱。
羅營長表麵上是規矩了,心,卻一直不安分。
劉米兒好煩。
她忽然意識到,來自小鬼子的槍聲,很可能要打碎很多東西,包括她占了十年的娘娘山,炮火之後,會是什麽樣子,她心裏一點沒底。
女人的心思不比男人,槍聲麵前,男人看到的更多是仇,是恨。女人看到的,卻是歸宿。
老司令屠翥誠的話又在耳邊回響:“舞刀弄槍這檔子事,不是你一個女兒家幹的。一年兩年行,久了,怕是你的心,就會長草。聽我老頭子一句勸,早點下山,找你的歸宿去吧。”
一陣清風掠來,吹醒了劉米兒,她捋捋額前被風吹亂的頭發,苦澀地笑了笑,衝小丫頭赫英英道:“還不快見過沈英雄?”
劉米兒走神的空,小丫頭赫英英也在走神。
本來赫英英的心情很好,從梅園出來,幾經周折,好不容易又回到山上,劉米兒啥也沒說,繼續將她留在了身邊。現在又見到陸一川,兩人之間的誤會也已澄清,原來她被擄到娘娘山那天,陸一川是驚慌中走散了,並不是有意拋下她不管。聽完陸一川的解釋,赫英英心裏的疙瘩解開了,對一同來的這位男人,也就有了一份新的認識。
特別是聽他講完在72團做偵察兵的故事,赫英英好不激動,相比陸一川,她的表現就遜色得多。她再三跟陸一川說,下次有任務,一定要帶上她,她也想當一名偵察兵。
陸一川嘴上應著,真要行動時,還是把她當小孩子一樣扔下了。赫英英本想跟他鬧鬧性子,一看陸一川受了傷,嚇得臉都白了。剛才劉米兒帶著米霞去攔沈猛子他們,赫英英一直守著陸一川。陸一川的堅強和樂觀,再一次感染了她。
跟沈猛子見麵,也是她期望已久的事,可是現在真看到了,赫英英的心情卻激動不起來。
眼前這個滿身血泥長相粗糙的男人,忽然就讓她想起了城內的屠蘭龍,一股子傷情湧出。
原來英雄都存在在幻想中,真要是見了,敢情又是另回事。
坦率講,單從外表看,沈猛子簡直沒法跟屠蘭龍比,簡直就是兩種人嘛。屠蘭龍就像學堂裏的秀才,沈猛子呢,活生生一個街上殺豬的。赫英英心目中的英雄,絕不是他這樣,五大三粗倒也罷了,關鍵是他沒個團長的樣,還沒劉米兒威風呢。
女孩子總是要給她的偶像添上許多虛幻的色彩,現在這層虛幻被打破,失落也就有了。失落歸失落,聽了劉米兒的話,赫英英還是乖乖走過來,半是拘謹半是不安地喚了聲沈團長。
沈猛子瞅了一眼赫英英,從陸一川臉上,他已看出是怎麽一回事,前些日子讓臭小子陸一川神不守舍的,原來就是這個皮膚白淨眼睛裏有股野氣的小丫頭啊。
沈猛子嗬嗬笑出了聲,笑完,他問:“你也是從壩子營來?”
赫英英點頭。沈猛子剛才那幾聲笑,讓她毛骨悚然,他怎麽能對女孩子那麽笑呢?
沈猛子才不管赫英英怎麽想,帽子一抹,擦了把臉,朗聲道:“好嘛,米糧山現在成咱壩子營人的天下了。我說劉團長,這女娃你可要給我看好了,她要是再到梅園去,陸一川這臭小子,怕是就不活了。”
一句話說得,陸一川跟赫英英同時紅了臉。
大家的心情也跟著輕鬆下來,似乎這陣他們不是站在硝煙彌漫的五峰嶺,而是在老家壩子營那個戲場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