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烽火連天(一)
鬼子說到就到。
最先跟鬼子接上火的,是譚威銘派往夫子廟一帶的黃燦和鞏漢祥兩個旅。
從穀城出發,宮田司令官可謂是**,順當得很。
挺進途中,他不斷收到來自各線的捷報,先是說,傅作義被攆出了五原,五原得手了。接著,白水河第二條線上的竹野向他報告,18集團軍312旅被56師團板田旅團殲滅,旅長唐培森被俘。哈哈,不是說共產黨厲害得很嗎,我這邊才開始動作,就幹掉他一個旅,還俘虜他一個旅長。
宮田司令官一邊發出快意的浪笑,一邊斜眼瞅戰馬上如僵屍般無精打采的倉野正雄。倉野後麵,他的心上人四姑娘被大綁在戰馬上,隨著戰馬一晃一晃,四姑娘小蛾亂發蓬著的頭一下一下磕在馬肚子上。
磕在馬肚子上好,我就要的這效果!
宮田司令官嘴角再次浮起一絲獰笑。說來也奇怪,宮田原以為,倉野正雄看見四姑娘被輪番**的那一幕,一定會瘋掉,會從他手裏搶過軍刀,揮向他,或者就捅向自己的腹部。
那樣的話,就會有另一場好戲看了。
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這男人還有什麽活頭,就該剖腹自殺!
誰知那天的倉野一反常態,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被小田原子他們強暴,他居然仰天長笑,發出令人脊背發涼的一長串慘笑。爾後,他一把摟過鈴木洋子,一雙大手狠狠地捏在洋子小姐豐碩的**上,嘴裏哼著古怪的聲音,朝東廂一間屋子去了。
難道自己搞錯了,四姑娘小蛾跟倉野沒有那層關係?
宮田心裏犯了疑,後來小田原子一番話,才讓他恍然大悟。
“司令官,倉野是個詭計多端的家夥,他在中國跟他的師父學過一門邪術,跟帝國的忍術差不多,我們得留神他。”小田原子說。
怪不得呢。
忍?我看你能忍多久!
宮田決計好好折磨一番倉野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誰讓他目中無人,不把他宮田當回事呢。
宮田幸災樂禍的目光裏,馬背上的倉野昏昏欲睡,這些日子,倉野除了跟鈴木洋子在炕上滾來滾去,再就是拿酒精麻醉自己,常常喝得不省人事,這次出發前,他還是被小田原子他們抬上馬的。
到劉家寨時,一個月前已經先行摸進村子的小井中隊耽擱了他們一會工夫,小井中隊是宮田派到劉家寨一帶專門為師團尋找中國女人的,這場聖戰,得有大量的女人做陪襯,供帝國軍隊享受。
從帝國帶來的藝妓,遠遠不能滿足需求,必須要從支那人的土地上,找到為帝國軍隊服務的女人。
宮田已經派出去十多支這樣的中隊,他們的任務除了查清沿途支那軍隊的情況外,就是不斷地向大本營輸送支那女人。小井中隊幹得不錯,一個月的時間,送到師團的女人已多達120名。
戰馬剛踩進劉家寨子,小井中隊長就慌慌張張跑來,向宮田報告,昨夜遇到支那軍隊襲擊,有幾個花姑娘被救走。
“支那軍隊,多少人?”宮田蹙起眉頭,這一帶從沒聽說有支那軍隊活動啊。
“報告司令官,前來偷襲的支那軍隊有五百餘人,被我中隊趕跑了。”
“喲西,支那豬,不堪一擊!”
宮田心想,一定是共產黨的遊擊隊,這些人神出鬼沒,不時鑽出來衝帝國軍隊放放冷槍,但想對帝國軍隊構成威脅,還差得遠。宮田原本打算要走了,突然勒住馬,又問:“救走的花姑娘,什麽的來頭?”
“這……這……”小井中隊長臉一下白了,嚇得不敢說。
“嗯?!”宮田重重地哼了一聲,手已摸在了鋼刀上。
“是,是山崎少佐抓來的。”
“八嘎!”宮田猛地抽出刀,並沒砍向小井中隊長,忍了幾忍,又放了回去。
山崎一開始並沒告訴宮田,那天輪番糟蹋完四姑娘小蛾後,山崎才向宮田說了實話,除四姑娘小蛾外,他還抓來五位花姑娘。這五位都有背景,抓她們來的目的,就是想讓米糧城那些大戶還有頭麵人物不斷地向皇軍提供情報。
“她們的父母,就是我們將來要依靠的人,有她們在手,不愁這些人不聽話。”山崎那天自豪地向宮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宮田誇獎了山崎,說山崎這招好。
“我們需要情報,屠翥誠那麽多炮藏在哪裏,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神女峰十八洞,一定要找到!還有,要依靠這些大戶,瓦解他們跟屠蘭龍的關係,要孤立,孤立懂不?要讓屠蘭龍立不住腳,自亂陣腳!”
宮田那天說了實話,他所以遲遲磨蹭在穀城,不把大軍壓向米糧城,就是這塊心病還沒解掉。神女峰十八洞,裏麵除了槍炮,還有大量的寶藏、黃金,這些都是他需要的。他到中國來,已掠奪了不少,但他仍不滿足。
可倉野正雄愣是不說出十八洞的準確位置。還有,宮田也不想跟屠蘭龍打持久戰,更不想陷入支那人說的人民戰爭中。他到中國最大的教訓,就是千萬別跟中國老百姓為敵,要拉攏他們,感化他們,要讓他們知道,皇軍是親民的,皇軍到這片土地上,就是幫他們建立大東亞共榮圈。要讓他們主動為皇軍服務,幫助皇軍完成夢想。但這個目標實現起來很有難度,特別是米糧城,宮田缺少信心。山崎此招,無疑幫他找到了捷徑。但誰知,五隻煮熟的母鴨子居然飛了。
宮田大罵了一通小井,回過頭來,又惡狠狠地瞅了山崎幾眼,怪他辦事不周,怎麽能把這麽重要的女人關在劉家寨呢?
“馬上去找,一定要活的,我要她們出現在我的隊伍裏!”
宮田下完命令,大部隊又繼續前行。
這中間,宮田對即將打響的這場戰役,心裏就有了不祥的感覺。並不是怕支那軍隊,也不是怕屠蘭龍,說到底,宮田還是怕米糧山區百萬民眾。這些人要是跟他作對,那麽占領米糧城,讓米糧山成為大日本帝國軍隊又一個大本營,難度將會很大。
宮田又不敢放慢自己的腳步,最高司令官崗村寧次已對他不滿了,說他老是拿這個計劃那個計劃搪塞他,貽誤戰機,影響大日本帝國軍隊的全線作戰計劃。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馬背上的倉野正雄,要是倉野能回心轉意,或許……
“停下!”宮田喚了一聲,責令小田原子把馬背上綁著的四姑娘小蛾鬆開,給她喂了點水,緊好鬆開的衣服。
“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碰她!”
宮田開始後悔,用極端的方式刺激倉野,看來是個錯誤。
早知道如此,他應該好好對待這個女人。
快到馮家屲時,前哨尖兵突然報告,說遇到了情況。
原本沒有一兵一卒的馮家屲突然發現有支那軍隊埋伏,而且人數不少!宮田急忙勒住馬頭,從望遠鏡裏窺探離他不遠的馮家屲。果然,透過樹木稀疏的土坡土坎,宮田看到身著土灰色軍裝的國軍士兵正在山窪裏忙忙碌碌。
宮田羞惱至極,支那軍隊怎麽會得知他的行動,怎麽會搶先一步在半道上設防?
“八嘎!”他舉起戰刀,衝前方一指,命令前麵第5聯隊急速前行,搶在支那軍隊布好防線以前將這股爛隊伍打散,同時命令緊隨身後的兩個大隊分兩路從馮家屲兩翼插進去,迂回包抄,一定要在天黑前幹掉這股攔路的支那軍隊。
搶先一步趕到馮家屲的,是鞏漢祥旅。
宮田司令官在馬背上拿望遠鏡朝馮家屲搜索時,鞏漢祥也在望遠鏡裏看到了宮田。
來得真不少啊,鞏漢祥心裏歎道。鞏漢祥隻有26歲,這個年齡當旅長,算是奇跡,但他這個旅長是真刀實槍幹出來的。
譚威銘派他到馮家屲阻擊宮田,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的,這支部隊戰鬥力強,人員齊整,善於在野外打阻擊戰。
鞏漢祥他們還沒布好陣,鬼子的炮火就朝馮家屲轟炸了,宮田親自督戰,他對打這種戰役很有信心。
宮田料定前麵這支國軍是連夜趕來的,在山上氣都未喘過,所以命令炮兵旅沿路邊兩側布炮,朝山頭上猛攻。這下慘了,鞏漢祥們到達馮家屲不過一個小時,連簡易工事都沒來得及挖,跟鬼子的步兵幹,還有一拚,鬼子如此密集的炮火轟炸,他們就隻有招架的份。
霎時,馮家屲那片草本稀疏的山頭上,瀉下一片彈雨,山頭上的國軍弟兄剛剛拉開槍栓,扳機還未來及扣動,就被炮火掀上了天。鞏漢祥連聲高喊著隱蔽,可往哪兒隱蔽去。他們搶占的山頭雖然是這一片的最高點,但山上既無岩洞也無溝壕,就連藏身的石塊或土崖也找不到,隻能學肉靶子一樣支給鬼子炸。轟炸不出十分鍾,鞏漢祥就看見不下二十具屍體。
“往後撤,快往後撤!”鞏漢祥怪自己太過心急,搶占馮家屲時,有人提醒過他,應該把防線布在離馮家屲一公裏以西的草兒台,那兒山勢雖然平坦,但多年雨水衝積,形成不少溝壑,加上半山腰處又有幾孔窯,是現成的工事。
鞏漢祥嫌那兒太開闊,一旦鬼子大麵積包圍過來,防線就會鬆鬆垮垮,形同虛設。這下好,馮家屲是緊湊,但等於是把弟兄們集中起來讓鬼子炸,替鬼子省炮彈呢。
宮田絲毫不給鞏漢祥喘息的機會,路邊的炮分成四撥,一撥接一撥向山頭上砸炮彈,迸飛的火光連同炸雷般的轟響,轉眼就讓馮家屲成為一片廢墟。國軍弟兄隻能憑感覺,兔子般一躍一躍,盡量避開炮彈。但炮彈實在是太密集了,前麵炮彈落空的地方,緊跟著就有火光閃起,山頭上的弟兄幾乎找不到藏身的地方。又有大片人倒下,不少人被炮彈炸上天,落下來時屍體重重砸在活人身上。
鞏漢祥自己也被炸得亂了方寸,僥幸逃過兩顆炮彈,剛翻起身,想指揮弟兄們往北側山包下撤退,一聲尖厲的呼嘯不知是從身後還是從身前響起,誰大喊了一聲“旅長臥倒”,他下意識地就把身子鑽進麵前兩具屍體下,他眼見著一團巨大的火焰在離他三米處升起,緊跟著就有彈片和泥土朝他砸來。謝天謝地,響聲過後,他還活著,兩個兄弟奔過來,一把拽起他,飛也似的朝土包下跑去,似乎已經顧不上身後的弟兄們了。
宮田在望遠鏡裏看到這一幕,哈哈大笑,笑完,戰刀一揮:“停止轟炸,往前推進!”
馮家屲西南方向,大約50裏處的夫子廟,黃燦他們也跟從白水河方向開過來的鬼子接了火。
這邊的形勢稍稍好一點,黃燦他們到得早,準備得比較從容,加上夫子廟獨特的山體和殘留的圍牆斷壁,藏身的地方多。
鬼子的炮火炸響時,黃燦跟弟兄們躲在廟後石壁下,等鬼子停了炮火,企圖強行穿過夫子廟下那條山道時,弟兄們才從廟後躍出,齊齊地衝山腰裏扣響了槍。
馮家屲這邊剛一交火,在馬鞍坡下蓄謀多時的崗本立刻衝12師73團壓過來。
宮田司令官命令崗本,必須在一天內拿下馬鞍坡,絕不給譚威銘的12師任何機會!崗本這次變聰明了,他汲取上次分兵幾路、幾路都無建樹的教訓,將幾路人馬糾集在一起,齊齊地衝坡上的73團發起攻擊。
正麵是井木大佐的第5聯隊,還有板田大佐的炮兵團。
背麵是佐佐木的特遣隊,佐佐木隻留了一個營,還有幾門炮,應對亂石崗子這邊的國軍,主力卻集中火力,從馬鞍坡西南方向攻過來。北側,崗本命令已經盤踞在黃花岡的日軍第6聯隊掉轉槍口,跟井木第5聯隊形成前後夾擊之勢。
駐守在馬鞍坡的73團雖是養足了精神,中間又在布防上做了不少調整,但三麵同時受敵,朱大泉還是驚出了一身汗。戰鬥剛一打響,朱大泉布在坡東小岡子上的第一道防線就垮了。
鬼子的炮彈從好幾個方向飛過來,齊齊地砸在國軍弟兄頭上,戰壕裏的弟兄們還沒辨清鬼子進攻的方向,就被炮彈震上了天。陣地上一時火光衝天,塵煙四起。
密集的炮彈壓得國軍弟兄頭都抬不起來,更甭說還擊了。
布在最前沿的一營長汪小南一看這陣勢,就知防線守不住,為減少傷亡,命令弟兄們往後撤。弟兄們剛撤出第一道防線,還未來及重新布防,鬼子的炮彈又跟著砸了過來。
汪小南傻眼了,他也算是身經百戰的人,鬼子今天這陣勢,他還真沒經見過。
“再往後撤,不能白白送死!”汪小南扯著嗓子喊。
身邊的營副一看後麵也是炮火,提醒他:“營長,不能再撤了,再撤這仗就不用打了。”
汪小南回頭一看,果然見二營長雷黑子他們也被佐佐木的炮火逼得朝山梁子這邊退縮,眨眼工夫,他們的防區便縮小了幾倍。
“就地埋伏,給我頂住!”迫不得已,汪小南隻能發出還擊的命令。
弟兄們隻好在山坡上隨便找個能藏身的地方,衝鬼子開火。
但跟鬼子巨大的火力比起來,一營射出的槍彈就連陪襯都算不上。
“炮,炮呢,怎麽不用炮!”汪小南急了,一邊射擊一邊回頭找炮,一營二營是沒有炮的,擲彈筒都沒,要想壓住敵人的火力,隻能眼巴巴盼著炮兵連增援。
汪小南哪裏能想到,炮兵連十幾門火炮,正跟從右翼方向合圍過來的日軍第6聯隊比高低呢。
等朱大泉指揮著另外兩個營,擊退第6聯隊兩次進攻,帶著十幾個擲彈筒趕來增援時,汪小南的一營和雷黑子的二營已被日軍的炮火逼到了左側山峰下一個旮旯裏,兩個營傷亡慘重,三分之一的士兵把屍體拋在了馬鞍坡。
一頭炮灰的汪小南拉著哭腔道:“狗日的屠蘭龍,放著那麽多炮不讓咱12師用,這下好,他心滿意足了。”
“少說這種屁話,鬼子二次進攻馬上要開始,抓緊布防。”
朱大泉喝道。
“還布防個啥,團長,你看看這山,都讓小鬼子炸得不認識了,依我看,索性把馬鞍坡放棄算了。”
二營長雷黑子也是一肚子怨氣。
兩位營長說的雖是氣話,卻也道出了個中實情。
12師營以上長官都知道,大戰還未開始時,師長譚威銘就找過屠蘭龍,請求調配一些火炮還有小鋼炮,以增加12師的反擊能力,屠蘭龍連譚威銘的麵都不見。
屠蘭龍暗中組建炮兵旅,著實讓12師眼熱了一陣子,12師現在用的炮,還是以前譚威銘當旅長時用過的舊炮,老掉牙了。老司令屠翥誠雖是給過那麽十來門,但十來門對一個師來講,少得真是到了稀罕的程度。今天這仗,吃虧就吃到炮上,要是汪小南和雷黑子手裏有炮,小鬼子能猖狂到這程度?
“團長,跟師長通融一下,把炮調過來吧,沒炮,就算把弟兄們全變成人肉炸彈,也擋不住啊。”
汪小南望著眼前的慘象說。
“你就甭做夢了,調炮,就那十來門,全給小鬼子擋在黃花岡了。”朱大泉抹了把臉上的泥灰,就這麽一會兒,誰的臉都像火烤焦般,朱大泉的一半頭發沒了,衣服開了好幾個洞。
汪小南跟雷黑子更像是從火堆裏撈出來一樣,除了那嘴牙齒和兩個突突轉的白眼珠,渾身上下就跟焦火棒一樣難看。
說話間,就聽黃花岡那邊,炮聲轟隆隆響起,看來鬼子的第7聯隊也沒閑著,跟鍾北山他們幹上了。
果然,五分鍾後,通信兵跑來報告,師部本來派了一個團前來增援,結果剛過了黃花岡,就跟日軍第7聯隊接上了火,眼下黃花岡那邊咬得也非常緊,譚威銘要求73團一定要堅守住陣地,要人在陣地在。
“堅守,還怎麽堅守?”汪小南明顯是信心不足,他現在就想往後撤,至於撤到後麵又怎麽辦,腦子裏沒想過,也沒工夫想。
朱大泉被汪小南的喪氣話激怒了,惡戰麵前,最怕的就是失去信心,汪小南等於是給大夥潑涼水。
仗才打了不到一小時,自己手裏的槍都沒放響,就嘟囔著要後退,這還了得!他猛地站起來道:“怕死是不是,怕死就脫下這身皮,回家抱老婆去!”
汪小南是個有口無心的人,嘴上雖然牢騷話不斷,但真讓他當逃兵,怕也未必就能逃。朱大泉這樣說他,汪小南當然不服氣,跳起來回敬道:“我怕死?
我是不想讓弟兄們白白送死!”
“該送死時就得送!”朱大泉沒工夫跟他們吵,趁鬼子喘息的空,他必須把士氣鼓舞起來,要不然,到不了天黑,馬鞍坡就成鬼子的了。
“一營往南,從前麵那個土梁子包抄過去,多帶些手榴彈,就是死也要給我把鬼子的炮炸啞。二營往北,看見那條洪水溝沒,從溝裏摸過去,把鬼子北邊的火線給切斷。警衛排分成兩股,帶上擲彈筒,從小樹林後麵穿過去,對準了炮兵給我狠狠打!”
朱大泉這次的戰術還真管用,鬼子的炮火是猛,但崗本被上次第5炮營的加長火力炮炸害怕了,特別是自己的彈藥箱把自己的炮兵炸上天的教訓,對崗本來說是太深刻了。這次崗本沒讓炮兵帶太多炮彈,第一輪轟炸結束後,鬼子的炮彈跟不上,得等運輸兵從老遠的地方把炮彈運來,這就給了73團機會。
十分鍾後,雷黑子他們已冒死從洪水溝摸到了陣地前沿,正好趕上一路運輸兵扛著彈藥箱往炮兵那邊去,雷黑子嘿嘿笑了幾聲,狗日的,想送炮彈,老子先把你送上西天!
雷黑子喊了一聲打,弟兄們的子彈便齊齊朝運輸兵射去,運輸兵以為山上的國軍都讓炮火逼到了山包子後麵,哪料想斜刺裏會殺出來一股人馬。一時被打得措手不及,紛紛棄下炮彈箱,抱頭鼠竄。左前方的炮兵發現了雷黑子他們,想還擊,可惜炮筒裏沒彈藥,急得哇哇大叫。
雷黑子一不做二不休,幹掉二十多個運輸兵後,徑直衝過去,朝炮兵一陣猛掃。鬼子的炮手倒下了五六個,其他跑到後麵的崖口下躲起來。二營有幾個會擺弄炮的,一看機會來了,搶過鬼子的炮,裝上彈,掉轉炮口,就朝山下一陣亂放。這一放,把山下的崗本給炸暈了頭,他還沒弄清怎麽回事,頭頂就飛過幾枚炮彈,等意識到是支那人奪了他的炮時,他憤怒地舉起戰刀:“給我轟,把前麵那個坡炸平!”
瞬間,雨點似的炮彈便朝雷黑子他們砸來,奪了炮的幾個弟兄還在興奮地填彈,鬼子的炮彈便在他們身邊炸開了,兩個炮兵躲都來不及躲,就被炸成了兩截。雷黑子想撲上去掩護其他弟兄,一顆炮彈飛來,在離他不到一米處炸響,可惜了這位虎將,他被炮彈震到離地麵足有三米高,然後重重落下,一頭栽進泥土裏。他的腦袋被一塊彈片擊破,腦漿噴了一地!
山岡子上的朱大泉親眼目睹了雷黑子被炸起又重重落下的一幕,雷黑子倒地時,他的心重重地響了幾聲。
“黑子!”他吼叫了一聲,抱起機槍,就朝坡下衝來,邊衝嘴裏邊罵,“小日本,我操你娘!”
但是鬼子的炮火愣是把他撲向雷黑子的路給阻斷了,崗本失去六門炮,心痛至極,索性連自己的炮手也不要了,剛才還是他用來布炮的地盤,轉眼又成了他攻擊的目標。
他命令其他五個方向的炮齊齊地朝這邊開火,山坡上頓時炮聲震天,飛起的硝煙塵土遮天蔽日。
二營的弟兄剛還沉浸在痛擊鬼子的快意中,轉眼又被鬼子的炮火炸得暈頭轉向,藏身的地方都找不到。
一塊彈片撕開了一個兄弟的肚皮,腸腸肚肚嘩地倒了出來,另一個弟兄半片肋骨讓彈片炸飛了,更慘的是營副,他正抱著鬼子棄下的彈藥箱往炮這邊跑呢,一顆炮彈將他懷裏的彈藥箱炸翻,他跟彈藥箱一同飛上了天,落下來時,就成了肉丁。
朱大泉捶胸頓足,早知如此,就不該讓黑子兄弟從洪水溝摸過去!
他現在才相信汪小南的話,沒有炮火的掩護,讓弟兄們一味地死守,等於是白白送死。
屠蘭龍仍然按兵不動。
夫子廟那邊炮聲驚起時,屠蘭龍走進了梅園那間寬暢明亮的指揮中心,這一次,他沒叫任何人,也沒通知旅以上長官開什麽會。
這個時候的旅以上長官都在揣著兔子般狂跳的心,等他下命令。
屠蘭龍沒有下命令。
他在等電話。半小時前,屠蘭龍在自己寑室裏將電話打到戰區長官部,跟他通話的是長官部一位孫長官,算是他的摯友,也是長官部唯一能跟他說實話的人。屠蘭龍顫著聲音,問孫長官,蔦蔦母女到底找到了沒?孫長官壓低聲音說:“我正在四處打聽消息,蘭龍你不要急,一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
“我能不急嗎,我急得都要上房揭瓦了!”屠蘭龍扔了電話,本來他還想問問老朋友老部下趙世明的生死,一聽孫長官那口氣,就知問了也是白問。
怎麽辦?炮聲催人,槍聲驚人,廝殺聲更是讓人坐立不寧。
屠蘭龍手裏拿著一份電文,在屋子裏轉圈圈。
電文是雀斑報務員十分鍾前給他的,閻長官對他的行為暴跳如雷,痛罵他居然敢違抗軍令,置長官部的命令於不顧,拒不出兵抗擊倭寇,導致冰溝河一戰,國軍損傷慘重,銅城險些失守。
閻長官將所有罪過都歸在了他身上,言詞十分激烈。
屠蘭龍懶得理這些,現在他什麽也顧不上了,一心隻念著蔦蔦母女。冰溝河之戰到底打了沒,死傷多少,銅城這邊進犯的日軍到底是哪一股,有多少人,這些在以前必須關注的事,現在都被他驅逐出腦子。蔦蔦,真真,他反複叫著妻子和寶貝女兒的名字,如同一頭困獸,恨不能一頭撞開籠子,衝到太原去。
是的,屠蘭龍真有一股衝動,如果再得不到她們娘倆的消息,他就要丟下11集團軍,到淪陷的太原城去救他的親人了。
夫子廟那邊的炮火越來越猛,馬鞍山這邊的炮聲更是震得人耳膜痛,緊跟著,黃花岡、太平湖、亂石崗子,前些天發生過的血戰地方,全都籠罩在炮火中。副官騰雲飛跑進來報,馮家屲那邊頂不住了,鞏漢祥旅傷亡嚴重,短槍頂不上用,宮田撕開一道口子,率部朝劉集撲來。屠蘭龍揮揮手,騰雲飛隻好退出來。很快,騰雲飛又跑進來,夫子廟這邊也告急,日軍壓過來的有兩個旅團,重型山炮狂轟濫炸,夫子廟被掀翻了。
屠蘭龍垂下頭,像是非常痛苦地思索了一會兒,騰雲飛心裏正暗暗高興,誰知屠蘭龍又猛地一揮手,讓他出去。騰雲飛愕了一會兒,一跺腳,恨恨地出來了。
梅園幾座花園前,聚集了不少人,十位長官激烈地爭論什麽,老團長顧善義顯得很憤怒,他在衝另一名長官咆哮。
離他們不遠處,阮小六跟遲大年幾個正悄聲嘀咕什麽。
騰雲飛轉了一圈,不知道自己的腳步該停在什麽地方,最後他朝老司令屠翥誠書房那邊去了,走了沒幾步,又停下,因為他看見雀斑報務員正站在二樓雕花柱子邊,心事重重地望住他。騰雲飛想了想,改變方向,朝二樓機要處走去。拐過水池時,突然看見赫英英提著一個黑包,肩上挎個花布包袱,憂傷地從老司令書房那邊長廊下走過來,走幾步又停下,朝後望上幾望。
不好,她真要離開梅園!騰雲飛心裏暗叫一聲,就又掉轉身子,快步朝赫英英奔去。
二樓上響來清脆的一聲:“騰副官,有急電。”
騰雲飛被兩個姑娘折磨得左右為難的時候,指揮中心,屠蘭龍仍望眼欲穿盯著電話機。說來也是奇怪,今天的電話機像是斷了線,半天也不響一聲。
那副冷冰冰的沉默勁兒,快要弄得他崩潰。
又是五分鍾後,指揮中心那扇象征著威嚴和地位的門被砰地推開,屠蘭龍剛要發火,抬頭一看,一頭闖進來的,竟是駐守在洪水縣的26師師長王國團。
“打啊,少司令,還愣著做啥?!”王國團進門就說。
屠蘭龍收起臉上的哭相,笑著道:“當然要打,不打豈不讓小鬼子笑話。”
“那就下命令啊,少司令,弟兄們全都準備好了。”
王國團快人快語,他沒發現屠蘭龍有什麽不對勁。
屠蘭龍結巴了一下,替王國團接過軍帽,放在桌子上。
“國團兄來得正好,我也正想找你呢。”
王國團哦了一聲:“少司令找我什麽事?”
“我……我……”屠蘭龍一時難為情,不知道該怎麽說。
“少司令,隻要用得著兄弟我的地方,請你盡管直言,國團這條命,以前是老司令的,現在就是你少司令的。”
“那好,國團,如果我說了,你可不能拍桌子。”
王國團以前給老司令屠翥誠拍過桌子,是因為老司令屠翥誠一時糊塗,看中了米糧城一大戶人家的丫頭,想娶過來做小,自己又拿不定主意,找王國團商量。沒想話還沒說完,就讓王國團給攪和了。王國團認為,一個人要想得到大家的擁戴,光有權力是不行的,還要有德行,有讓眾人臣服的操守。
“你現在娶小,算哪門子事麽,這沒屁眼的事,你老司令不能幹。幹了,你這一輩子也就完了,跟渾球沒啥兩樣。”
王國團當時說。
老司令盡管對此話不滿,但念著他一片忠心,還是接受了他的勸諫,斷了此念。事實證明,老司令後來在米糧城勵精圖治,走的還是以德服人的路子。
“不拍,不拍,國團早就沒那個臭脾氣了,當初是年輕氣盛麽。
”王國團笑著說。
“那好,我讓你看一樣東西,看完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麽辦?
”
屠蘭龍討了王國團一張好臉,緊著的心這才鬆下來,他從櫃子裏拿出一份密函,遞給王國團。
密函是一條腿的老唐送來的,屠蘭龍盡管也不知道老唐怎麽能弄到這麽重要的東西,但這份密函有多重,他心裏很清楚。
函是日軍最高司令官崗村寧次寫給宮田司令官的,對米糧山區,最高司令官崗村寧次給宮田兩種方案,第一,如果城內的屠蘭龍不還擊,日軍師團可避開米糧城,直接從劉集上山,穿過華家嶺和娘娘山,直達前方孟家窯,這樣既可減少傷亡又可節省時間。二,如果城內屠蘭龍膽敢還擊,必須全力殲之,不留後患,到時可派飛機增援。
密函最後有崗村寧次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米糧城的確是一塊肥肉,但這塊肉很難吃到嘴,蔣委員長都無可奈何的地方,帝國軍隊最好還是謹慎。”
王國團的眉頭糾在了一起:“少司令,這信可靠不?”
“國團兄,蘭龍不會拿一封假信迷惑你,這封信就來自宮田身邊的人,是一個朋友冒死相送的。”
“朋友?”王國團還是有點不相信,從未聽說少司令屠蘭龍在鬼子身邊有朋友。忽然,他咧開了嘴,“少司令,不會是那個叫美枝子的日本娘們吧?”
王國團並不是胡亂猜測,大戰之前,12師譚威銘截獲的那份假情報,他也截獲了。當時他還納悶,少司令啥時又跟日本娘們搞一起了?後來一想,定是小日本搞的詭計。
“國團!”屠蘭龍重重喝了一聲,這個時候,他是沒心情開玩笑的。
“那還有誰?”王國團固執地問。
“這個你不用管,你隻管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王國團也困惑了。老實說,王國團也不想打這仗,自從小日本進了中國,仗沒少打,人也沒少死,但結果呢,小日本越來越猖狂。為啥,就是你打你的,人家搞人家的,這邊打,那邊放。這邊抗日,那邊親日,整個中國下不了一盤棋。這且罷了,國共兩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得沸沸揚揚,屁問題不解決一個。
就在國民黨內部,也是各立山頭,各自稱王,勁不往一處使,日本人還沒攆出去,就已在謀劃將來這土地上誰說了算。
王國團煩這些。他所以跟著老司令,就是圖個安穩,圖個清靜,那種爭來爭去明槍暗箭的日子,他聽著都寒心。如果能不打,當然好,可是12師怎麽辦,譚威銘目前可是頂在槍口上的呀。
“那……老譚那邊?”王國團把目光投在了屠蘭龍臉上。
屠蘭龍長歎一聲:“國團,別人麵前我最煩這話,你麵前我就實話實說了吧,他那邊,我無力顧及,隻能聽天由命了。”
“不行,堅決不行!”一聽無力顧及,王國團突地站起來,兩道眉一豎,擺出一副跟屠蘭龍吵架的樣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都是跟老司令一同打天下的,少司令你不能這樣!”
“國團!”
“少司令,你要是真有這想法,我可就走人了。
怪不得老譚那邊打得水深火熱,你這梅園,照樣鶯歌燕舞。”
“國團你誤會了,我還沒把話說完!”屠蘭龍急了,他原想試試王國團的口氣,也想在他身上尋求一點支持,沒想到王國團是一副躁脾氣。
“少司令,國團告辭,這仗你不打,國團打。老譚要是死了,國團沒臉活!”說完,也不管屠蘭龍是啥態度,抓起軍帽就走,邊走還邊發牢騷,“格老子的,都說老蔣是大滑頭,我看滑頭遍地都是。”
“國團,國團!”屠蘭龍緊追出來,王國團已罵罵咧咧走遠了。
聲音驚動了梅園,梅園裏所有的目光都對住了屠蘭龍,天有些熱,空氣突然間變得幹燥,彌漫在空氣中的火藥味兒,分外刺鼻。屠蘭龍嘴裏發幹,心也發幹,匆匆掃了一眼梅園,轉身進了指揮中心。
再關上門時,孤獨感就沒頭沒腦地衝他砸來,屠蘭龍有一種被人徹底拋開的感覺。
這一天就這麽有驚無險地過去了,盡管日本人的炮火肆無忌憚,但宮田在這一天並沒推進多少,除馮家屲外,其他幾個陣地,仍然掌握在國軍12師手裏。
天快擦黑時,前方傳來不幸的消息,旅長鞏漢祥為國捐軀了。
他在掩護弟兄們撤退時不幸中彈,雖被弟兄們被抬下了山,但失血過多,永遠閉上了眼睛。噩耗傳來,譚威銘無比悲痛,這是大戰以來他失去的第三個愛將。前兩個愛將,趁鬼子停火的那幾天,他隆重安葬了,給他們的家眷,也發了不少銀票,權作撫慰吧。可是對鞏漢祥,他卻不能做得周到,鬼子不允許啊。傷心了好長一陣,他睜開眼,衝默默陪在身邊的副師長莊國雄說:“
抽空代我去看看他的家眷吧,如果我沒記錯,他兒子還不滿一歲。告訴他妻子,如果這仗打完,我譚威銘還活著,小家夥就是我的兒子。”說到這兒,他的眼角流出兩行清淚,這淚,一半是為死去的弟兄們流的,一半,是流給他自己。
譚威銘忽然有個不好的想法,也許這一仗,他必須死去,就算日本人的槍炮炸不到他身上,他也得為國捐軀。這麽想著,他腦子裏再次浮上屠蘭龍那張臉來。屠蘭龍啊屠蘭龍,你真的就那麽肯定,是我譚威銘害了老司令?
我譚威銘要是想篡權奪位,你屠蘭龍還有機會?罷罷罷,我是沒空跟你澄清了,老司令到底遭誰暗算,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我老譚問心無愧便是。
隻是苦了12師這些弟兄,為了一個不存在的罪名,白白要搭上自家性命。
“師長,這麽打下去不行啊。”副師長莊國雄沉沉道。
譚威銘轉過目光,無限傷感地盯住這位患難兄弟,喉嚨哽了半天,道:“國雄,什麽也別說了,你我現在沒有退路,就算血沃疆場,也得一鼓作氣打下去。”
“老譚,死我不怕,我莊國雄也不是死過一回兩回的人了,可這樣打,憋氣啊。要是咱們手裏多幾十門炮,今天這三百多條命,就不會丟!”莊國雄說著話便又激動起來。
從前方第一槍打響到現在,他已向梅園打了不下三十通電話,起初還有副官騰雲飛支支吾吾應付上一陣,後來索性把他們這邊的電話線給掐了。他也沒抱多大奢望,就是想讓炮兵旅給馬鞍坡和黃花岡各增援十門炮。
黃花岡上那十來門炮,實在是頂不住啊。屠蘭龍如此絕情,讓他無法接受。
“不提他,不提他好不?國雄,燉二兩酒,咱兄弟倆今晚喝一盅。”
“師座……”莊國雄突然發現譚威銘眼神不大對勁。
“就二兩嘛,這麽多弟兄沒了,說啥也得祭奠一下,你說是不是?”譚威銘努力擠出一絲笑,可他哪裏知道,他不笑還好,一笑,臉上的苦還有心裏的難全都笑了出來。
“我記得老司令賞給你我的那壺酒還有一點,去,把它燉了,暖暖身子,說不定明天一到前線,咱倆就沒了見麵的機會。”
“師座--”
“別多想,國雄,什麽也別想,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莊國雄恨恨一跺腳,給譚威銘燉酒去了。趁這工夫,譚威銘火速打開保險櫃,拿出一個封了口的紙袋子,然後從另一個文件袋裏取出一封密函,塞了進去。
合上保險櫃的一刻,他有一絲悵然,這封密函,他曾經發誓決不讓第二個人看到,包括副師長莊國雄。現在,他卻在違背自己的誓言。想想不久後的將來,屠蘭龍就會看到這一切,他心裏忽然就有一種悲壯。
這封函要是告白於天下,怕是國軍內部,又要引發一場大地震。想到這兒,他突然提起筆,在一張紙上寫下這樣一句話:
屠公之死,罪在割據;威銘無能,以死謝罪。
這個硝煙彌漫炮火暫停的夜晚,11集團軍少司令屠蘭龍也在把酒獨飲。晚飯他沒有吃,吃不下,騰雲飛居然也沒有堅持讓他吃。梅園的空氣死沉沉的,四處都彌漫著一股傷感味。夜色將大地徹底掩去時,他走出指揮中心,在水池旁那個小花壇前默站了一會兒,夜風吹著他的頭發,也撩撥得他心裏一冷一冷。
後來他穿過花園,本想到寑室再去等電話,轉念一想,一個下午都讓他在等待中虛度而過,孫長官那邊,指不定晚上還有多少事呢。於是腳步一拐,來到了義父書房前。起初他是想跟那個叫赫英英的妹子聊會天的,聊什麽都行,隻要幫他把這個揪心的夜晚打發掉。推開書房門的一瞬,他才猛地想起,白日裏騰雲飛好像跟他說過,赫英英走了,夾著包袱離開了梅園,跟誰也沒打招呼,至於去了哪,當時他沒顧上問,也沒心情問。這陣想起,就覺有點對不住她。
她是因為他的彷徨和搖擺而離開的,她一定在恨他。
但是他又該恨誰?
下午騰雲飛跟他說這事的時候,他剛剛收到一封密電,是大同方麵發來的,電文說,他的嶽父,太原城最大的織布商,一天前被日本人抓走了。太原紡織廠也已關門,確切的消息是,廠子被日本人霸占了。
嶽父一生剛直不阿,就在太原淪陷時,他也拒不讓廠子停產。
日軍攻占太原後,為了穩定市民情緒,也為了做出樣子給別的地方的老百姓看,還特意在報紙上登出大幅消息,說工廠商店無一受到侵害,廠家利益得到充分保障。
南京方麵汪主席就此還發表了**四射的演講,說日軍是嚴格遵守雙方協議的,祖慈航和家人及工廠的安全就是例證。想想,這是多麽滑稽啊。汪主席,蔣委員長,閻長官,他們哪個不是在拿日本人做交易?!
現在老丈人又落入魔掌,指不定他這邊槍聲一起,宮田就能把老人家的頭給他送來。所有這一切,他怎能不考慮?!
但是不打,他屠蘭龍又成千古罪人。
屠蘭龍猛地灌下一杯酒,扔了酒盅,兩眼瞪住義父的畫像,瞪著瞪著,撲通一聲,跪倒在義父畫像前!
他祈求義父,能給他暗示,能讓他在這亂麻一樣的時勢前,盡快作出決斷。
誰知這一跪,義父的死因又冒出來,他的心裏,再一次升騰起報複的欲火。罪惡如同藤蔓,已將他牢牢纏住,他掙脫不開,真的掙脫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