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梅園驚變(二)
池少田一點也沒想到,他的厄運會在這晚降臨。
這晚對池少田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晚飯過後,池少田在自家院子也就是第6師師部散了會步。
如今牌是打不成了,酒也不得喝,都是小日本鬧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散散步打打拳。有兩個衛兵跟過來,想陪他一塊打拳,被池少田嗬斥開了。打牌喝酒的時候,池少田喜歡人多,人多熱鬧嘛,再有幾個女人陪著,煩惱一下子就散開了。娘的,活人咋就有那麽多煩心事,這件處理掉了,那件就來了。就說他吧,以前是沒有啥煩惱的,老婆孩子都在身邊,樂樂活活。而自打老司令出事後,煩惱事兒一件接一件。先是老婆和孩子困在了娘家榆平,回娘家前榆平還沒淪陷,結果他老婆剛到,日本人就開進去了,交通斷了,卡子也多了。回來的日子,就一天天推後,推後倒也罷了,關鍵是讓人擔心。小鬼子把大半個中國鬧亂了,哪兒都是人心惶惶,哪兒都不安全。接著是妹妹失了蹤,先是說死了,炮火炸死的,後來又說沒死,還活著,但人在哪裏,找不到。娘的,煩,真煩。
池少田打了兩套太極拳,想喘一會氣,報務員走過來,遞給他一份電文。池少田一看,電文是長官部發來的,告訴他妹妹找到了,她被小鬼子困在了太原邊上一個叫雀兒台的小村子,經過全力營救,目前已脫離危險,不日,即可安全回到閻長官身邊。電文同時還說,閻長官很賞識他妹妹,他妹妹將來一定是前程似錦。
“前程似錦,哈哈哈。”池少田邊笑邊往前走,身體仿佛因這份電文突然間鬆懈下來。“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啊,我說她不會有事,果然就沒事嘛。”
他笑嗬嗬地轉過身,麵目可親地望住報務員。
報務員被他望得羞紅了臉,胸脯一起一伏,很難為情的樣子。
池少田哈哈一笑,“我說你緊張個啥嘛,我池某不是土匪,也不是鬼子,是你的師長,師長麵前你還緊張,沒出息,真沒出息。”
說完,丟下報務員,樂樂活活進了他的作訓室。
池少田管自己那間漂亮寬暢的辦公室叫作訓室,既要指揮作戰又要訓誡部下。
進作訓室不久,電話響了,抓起一聽,竟是他在軍機處的一位老朋友打來的。
老朋友拐彎抹角說了一大堆客套話,然後壓低聲音說,戰區司令部將對11集團軍的防務做很大調整,屠蘭龍會很快離開米糧城。聽到這兒,池少田嗬嗬一笑:“這跟我有啥關係嘛,不說這個,不說這個,要是讓屠司令聽到,又該訓誡我池某了。”
池少田這話是真話,老朋友麵前,他用不著虛假。
池少田這人表麵看是個粗人,其實細著哩。
屠蘭龍還沒到米糧城以前,他就知道,米糧城要發生一場戰爭了,這戰爭不是跟日本人打,也不是跟山上的沈猛子打,而是11集團軍自己跟自己打。“會有好戲看的,等著瞧。”他跟部下說。部下們起初不理解,現在全都明白了。少司令屠蘭龍一上任,表麵看米糧城風平浪靜,還是原來老司令活著時候的樣,細一揣摩,個中變化既微妙又有趣,有些甚至讓人毛骨悚然。
比如恒通米店孫掌櫃的死,池少田就認為很有意思。
孫掌櫃真該死麽?池少田認為未必,但從另一個側麵說,孫掌櫃又必須死。“不死個把人是不行的,哪次改朝換代不是血流成河?”池少田這麽跟自己的部下說,說完,又怕部下們把此話傳出去,對他不利,於是臉一黑,佯裝威嚴地訓斥道,“沒事幹寧可打牌,賭兩個錢你輸不死,咬耳根子,弄不好會咬掉你娃小命的。”
池少田喜歡管年輕的部下叫娃,這是他老家的土話,他保持到了現在。
“娃啊,眼睛放機靈點,耳朵呢,一隻裝聾,一隻當擺設,嘴巴子最好都給我閉緊。現在是啥時候,是太子當朝,大臣賦閑,忠奸難辨,百姓搖擺的時候。
你們最好都給我老老實實,哪個敢胡來,不等上頭降旨,我就先取了你娃娃的腦袋。”這是他在牌桌上說的,像是玩笑又不像玩笑,不過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們,都還是記下了。
池少田給自己定了兩條原則,第一,盡量跟梅園遠一點,那是是非窩子,不請不去。第二,盡量減少走動,特別是跟他年紀一般大的,手中還有點權的,能遠則盡量遠。
有了這兩條,池少田倒也過得自在,風言風語他聽到不少,但他不在乎。老司令屠翥誠手上,他就是這樣一副德性,帶兵打仗,靠的是本事,不是旁門左道,也不是溜屁股拍馬,那種事兒他做不來。
安閑了沒多久,日本人來了,池少田就安閑不住了。
池少田這人有個怪毛病,隻要一聽見槍響,身上所有的細胞就都活了,肉癢癢,骨頭也癢癢,酒也不沾了,牌也不摸了,整天價琢磨,這仗究竟該怎麽打。
說實話,池少田是看不上12師師長譚威銘的,盡管譚威銘在老司令屠翥誠手裏很吃香,算是近臣,但他看不上。那人太死板,腦筋有問題。果然,譚威銘跟小鬼子一交手,池少田就看出敗相來了,必敗無疑。
仗哪能這麽打啊,你跟他硬碰硬幹嗎?是鬼子跑來打你,不是你跑去打鬼子。你把他放進來嘛,佐佐木有多少人,崗本有多少人,說是一個師團,鬼才信,撐死了也就一個旅團。要是真有一個師團,鬼子會跟你這麽玩?
你在馬鞍坡設什麽防,多此一舉嘛!你讓小鬼子直接進,全都頂到沈猛子這邊,讓沈猛子抵擋。嘿嘿,池少田並不是有意要算計沈猛子,他是替譚威銘捏把汗。
如果讓他來打,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崗本還有佐佐木全放進來,然後偷偷抽出兩個旅,從北邊野豬溝插進去,直搗鬼子大後方。他料定,鬼子這條線是斷的,不可能連起來。
就跟牛撒尿一樣,看似長,其實撒得都不紮實。
你在離米糧城50公裏處的夫子廟攔腰砍他一刀,他不就斷了?
然後兩個旅分開,一支往東打,一支往西打,這樣不就把鬼子的後路徹底給斷了?等把鬼子的尾巴剁掉,這邊再跟沈猛子一夾擊,崗本和佐佐木他能飛出去?
多麽好打的一場仗,到了譚威銘手裏,竟就成了硬拚。
你硬拚給誰嘛?硬拚給屠蘭龍?他巴不得你拚呢!你拚得越凶,屠蘭龍越高興,你要是拚得不凶,哼,孫掌櫃的下場就是你譚威銘的下場!甭忘了,老司令的死你們誰都脫不了幹係,這事人家嘴上不提,心裏時時刻刻惦記著呢!
打仗是賭不得氣的,這是池少田半輩子的經驗,譚威銘是在賭氣,根本不是在打仗。
可他是在拿12師弟兄們的身家性命賭氣啊,這種人,居然也能當師長!
池少田憤憤的,仗打到第四天,池少田越發生氣。
都說12師是王牌師,是老司令屠翥誠的銳中之銳,屁話!
就算硬碰硬,你也得碰出個響聲啊,甭讓人家想打哪打哪,打了你還不能還手!馬鞍坡那就打嗎,那是挨打!
太平湖這仗打得還多少有點水平,可比起他池少田來,差遠了。氣了兩天,池少田忽然發現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把他嚇了一跳,真是嚇了一跳。
不能全怪譚威銘,怪也怪那些吃五穀不給五穀長精神的,老司令白養他們這麽些年。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養的時候他們個個看上去人模狗樣,本事大得很,真要用起來,全都是草包。怪不得43旅一個旅幾個月連個沈猛子也滅不掉,身上那股拚勁全沒有了呀!池少田進而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第6師跟鬼子交上火,到底該怎麽打?
必須拉出去!
這是他這些天思來想去反複揣摩得出的一個結論,無比正確。
你想想,老虎如果關在籠子裏,養在動物園裏,它能叫老虎?
隻有放到山中,它才叫老虎嘛!12師那些兵,白日打仗,夜裏回劉集睡覺,吃的穿的用的,跟不打仗時一模一樣,有些夜裏還摟著老婆或是相好的,這種兵,他能給你豁出命來?你把他的後路斷了嘛,讓他知道這是在打仗,不是玩過家家,他的膽就出來了,血性也就出來了。過去為啥仗仗能贏,因為你不贏命就沒了嘛,這麽簡單的道理譚威銘咋就不懂呢?
必須拉出去!
所以,當軍機處那個老朋友在電話裏非常鄭重地跟他說:“老池啊,這回不是跟你開玩笑,閻長官已經正式電令屠蘭龍,讓他跟黃少勇各帶一路人馬,連夜趕到冰溝河和銅城。
據我所知,米糧城,就留你和譚威銘兩員大將了。”
“不可能,絕不可能,你別拿這些涮我啊,我這人經不起涮。”
池少田嘴上雖然裝著君子,心卻在怦怦亂跳了。到後來,就不隻是跳,簡直是在鼓**。一股熱血湧上來,他忽然就多了份力拔山河的英雄氣概。
天降大任於斯人啊
阮小六說得沒錯,池少田的確在他的師部調兵遣將。
因為那位老朋友剛掛了電話,又一陣急促的鈴聲跟著響起,這一次,居然是閻長官打來的。
親自打來的啊!
閻長官親口給他下命令,讓他做好接管米糧城的準備。
“我把米糧城交給你,你要對全城百姓負責,更要對長官部負責,明白麽?!”
“明白!”
接完電話,池少田才發現,自己並不明白。
閻長官這話啥意思啊,既要對百姓負責,又要對長官部負責?
思來想去,他懂了,閻長官話裏有話,說好聽點就是讓米糧百姓免遭戰火之苦,還要讓長官部有麵子,不能在委員長那兒交不了差。說不好聽,就是投降要投得聰明,不能授人以柄!
娘的!池少田罵了句髒話。怪不得屠蘭龍不出兵,原來出不出兵由不得他!
譚威銘打了,這就可以跟委員長交代,最好讓譚威銘戰死,那樣誰也不敢說11集團軍沒抵抗。
然後由他池少田把米糧城讓出來,百姓就可免遭戰火。
多好的兩全之計啊
原還以為閻長官真的器重他,哪料想,這器重是讓他當罪人,讓他背這口誰也不肯背的黑鍋!
不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池少田還不至於被閻長官糊弄死,瞬間工夫,他就想出一條妙計,把部隊拉出去,搶先一步占領夫子廟。同時在沿線擺開一條長蛇陣,就跟小鬼子玩牛撒尿的遊戲,看誰玩得過誰。至於米糧城,索性就不放一兵一卒。屠蘭龍害怕戰火燒到百姓頭上,池少田不怕。你把隊伍拉出去了,鬼子的戰火不就跟著你走了,他跑到城裏做啥嘛。就算小鬼子進了城,一城的百姓能饒他?
米糧不比穀城,穀城是你掃**一下他流氓一下,擾得百姓早就沒了安心日子。米糧不,米糧百姓是受過屠老司令恩澤的呀。這點信心沒有,他池少田就白在米糧城混了十年!
就這麽著!
池少田一激動,就把幾個心腹召到一起,如此這般做起了部署。自以為做得很妙,哪知隔牆有耳,消息很快便到了阮小六跟化天明耳朵裏。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話居然在他池少田身上給應驗了。
不過阮小六後來說的那句話,天地良心,池少田沒說過。
他跑到梅園做啥嘛,梅園又沒日本人。
阮小六憑啥要多添上那麽一句,惹得屠蘭龍大怒,怕是隻有阮小六自己知道!
池少田被阮小六跟化天明請到梅園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米糧城的百姓早就入睡。早睡早起,這是米糧人的習慣。
再說前些天讓馬鞍坡那邊的槍炮聲驚得,誰也睡不著,攢下不少瞌睡,正好趁這空給補回來。池少田走進梅園時,一點恐懼的感覺都沒有,他還以為,少司令屠蘭龍要給他交班哩,心裏還在不住地琢磨該說些啥話,這種時候,說話總得謙虛點嘛,免得讓人家心裏不舒服。
哪知人家早給他挖好了陷阱。
馬燈照亮著的會議廳裏,座無虛席,旅以上長官全都到了,被屠蘭龍提前請進梅園的十位長官坐在屠蘭龍兩側,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其他人全都緊繃著麵孔,不明白少司令這麽晚請他們來,到底何事?
池少田走進會議廳時,阮小六聲音洪亮地向裏通報了一聲:“池師長到!”
池少田不自在地笑笑:“來就來嘛,還通報個啥,搞得這麽隆重。”
等他進去,站在馬燈映照著的會議廳裏,忽然就感覺氣氛不是那麽太對頭,怪怪的,有點兒陰森,有點兒瘮人。前後都是冷風,颼颼的。他硬著頭皮笑了下,衝屠蘭龍說:“少田來晚了,慚愧,慚愧。”
屠蘭龍緩緩站起身子,麵色如鐵,審視他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吞下,池少田不由得就打了一個戰。
“我往哪坐,我往哪坐嘛。”池少田轉過身,故作詼諧地跟阮小六調侃,目光,卻盯著阮小六身後那道門。
可惜,門已被六個衛兵把死了,池少田冷汗直冒,心裏連連叫苦,早知是為我準備的,就該多個心眼嘛,至少也該把堂娃子他們幾個帶上嘛。
堂娃子是池少田的貼身警衛,比副官作用還大。
剛才阮小六跟化天明去請他,堂娃子暗示過他,可惜他腦子太熱,壓根就沒在意。現在看來,還是堂娃子聰明。娘的,腦子咋就發了熱呢?
“池少田!”屠蘭龍突然重重喝了一聲。
“到!”池少田一個轉身,收攏起雙腳,給屠蘭龍敬了一個禮。
他這串動作,看上去還是很標準嘛,人雖是上了年紀,動作卻比年輕人還敏捷。
“少司令,幹嗎搞這麽莊重啊,先給我個地方,坐下再說,坐下再說嘛。”池少田瞅準一個位子,那位子邊上有三個人,隻要坐在這三人中間,今天這場危機,或許就能渡過去。
他嚐試著往那邊去,他看見,那三人都很緊張,比他還緊張,池少田就想,那兒也可能不安全。可是除了那,還有什麽地方安全呢?
他忽然就把自己恍惚住了,帶兵打仗半輩子,他池少田啥時恍惚過啊。算了,聽天由命吧!
他猛地挺直身板,收起臉上那堆假笑,換了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看來,今兒個是沒我池少田坐的地方了?”
“你想坐是不是?”屠蘭龍隔著好幾個人,問他。
“想,當然想。”
“那好,我把這位子讓開,你來坐。”
“少司令,軍中無戲言,軍中無戲言啊。你還是給我一條板凳,我就坐門口,門口總行吧?”
“池少田!”屠蘭龍幾乎是咬牙切齒了,他沒想到,事到如今,池少田還敢這麽調侃他,可見,此人心裏,是根本沒他這個少司令的!
“給我拿下!”屠蘭龍猛地拍了把桌子,說出了一句讓全場人都震驚的話。
話音剛落,軍機處副處長黃少勇就彈了起來:“少司令……”
“給我拿下!”屠蘭龍又重複了一遍。
早就準備好的阮小六跟吳奇幾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池少田穩穩地控製住了。
“少司令……”不知啥人又喊了一句,聽聲音,好像是器具廠廠長馬德全。
都以為池少田會掙紮,會反抗,可是,從動手到製服,池少田連脖子都沒扭一下。等阮小六幾個把他捆牢實了,他才大大咧咧說:“捆自家人還用得著這麽多人動手啊,我自個捆自個不就是了嘛。”
這句話嗆著了屠蘭龍,屠蘭龍像是吞下一根魚刺,半天說不出話。有人為池少田叫屈,有人驚愕地問屠蘭龍,池師長到底犯了什麽事?屠蘭龍一概裝聽不見。
就在這時,少校參謀遲大年突然跑進來說:“第6師造反了!”
堂娃子早就打算豁出去,他這條命是池少田撿回來的,第一次出來打仗,堂娃子就讓炮嚇傻了,若不是池少田一個猛撲撲倒他,用身子把他壓在下麵,堂娃子早就變成了炮灰。
後來池少田還救過他幾次,這些堂娃子都記著。
堂娃子決定把命還給池少田。
堂娃子早就懷疑,梅園那幫人,尤其阮小六跟遲大年幾個,對師長心懷叵測。他提醒過師長,師長笑嗬嗬地說:“堂娃子啊,做人別那麽疑神疑鬼,沒勁。有人要是真想衝你師長下黑手,盡管下嘛,你師長啥風浪沒經過?
當年老司令還把槍對在你師長頭上呢,怎麽著,他不也沒扣動扳機嘛。你師長這條命,大著呢,甭怕。”
堂娃子嘴上說知道了,心裏卻暗暗留起了神。師長信賴閻長官,從來不提防閻長官,這沒辦法,堂娃子不能讓師長去懷疑一個戰區司令官,但他得懷疑,不但懷疑閻長官,凡是有可能置師長於死地的人,他都懷疑。
堂娃子窺到一個秘密,阮小六跟遲大年兩個,嘴上說是為少司令屠蘭龍好,整天把少司令屠蘭龍的安危掛嘴上,其實不是那麽回事,這兩人來路有問題,甭看少司令屠蘭龍拿他們當心腹,那是少司令昏了頭。這些當司令當師長的,常常昏頭,老以為跟得近的叫得緊的就是他們的人,那大錯特錯。
一個人真要打算把自己的命豁給另一個人,嘴上是從來不說的,關鍵時刻,把命豁出來就是。遲大年跟阮小六,很可能是長官部安插在少司令身邊的奸細。當然,堂娃子也是猜測,沒辦法證實,更不敢亂講。
阮小六和化天明帶人來請池少田,堂娃子心裏就鑽了鬼,開什麽會用得著這麽晚?就算是有緊急軍務,一個電話就行了,用得著派兩員大將來請?再者,別的師都是旅以上長官去開會,為什麽第6師隻讓師長一個去?池少田收拾東西跟著化天明他們出門的時候,堂娃子已跟副師長老槐坐在了一起。
“他們要動手了。”堂娃子說。
“他敢!”老槐騰地撥出槍,就要往外衝。堂娃子摁住老槐,老槐的脾氣堂娃子知道,一旦把他惹惱了,他提著雙槍敢往梅園闖。當年就因屠老司令聽信讒言,想把他從第6師挪走,他提著雙槍就去找老司令,在2號路遇到攔截,他二話沒說,啪啪兩槍就放倒了兩個衛兵。衛兵們都知道他是給老司令牽過馬的,11集團軍哪個不曉得當年老槐單槍匹馬殺進重圍,從對方一個尖刀營手中救出老司令,腿上連中十二槍沒有倒下,愣是將老司令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的故事。
這故事是老司令拿樣板在11集團軍反複講的,跟學堂孩子們的課文一樣,11集團軍哪個敢不曉得這故事,老司令的馬鞭就要抽得他滿地叫娘!
“啥叫兄弟,這就叫兄弟!啥叫義,舍生忘死,就是義!
不把這個學好了,就不配做我屠翥誠的兵!”
那次老槐用兩個衛兵的性命警告了老司令,最終是老司令承認自己昏了頭,親自到第6師認錯賠情,從此讓第6師在11集團軍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
現在有人想打第6師的主意,哪有那麽簡單?
一陣謀劃後,老槐讓堂娃子留下,照看好家裏,他穿戴整齊出了門,一聲令下,第6師最敢玩命的老牌旅章國振旅緊隨著老槐的步子就到了2號路口。這晚負責把守2號路的是新5師127團,一看老槐走在最前麵,127團那幫人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老槐把話撂得很清楚:“有種就衝我開槍,沒種就退一邊去。
誰敢攔老子,老子送他兩顆蛋!”
蛋就是他槍裏的子彈。
哪個敢攔?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帶人往裏走。老槐也不亂來,快到梅園了,衝領頭的那個團副講:“進去通報一聲,我老槐沒帶多的人,就一個旅,旅長叫章國振!”
老槐幹嗎要強調章國振,這裏麵有名堂呢。
章國振是老司令屠翥誠的親兒子!一開始這事被屠翥誠壓著,沒人知道內情,後來屠翥誠不壓了,開開心心跟別人講:“我還以為這輩子斷後了,老天爺要斷我屠家的香火呢,哈哈,水香這母豬,行,就一回,還真給懷上了,還拉扯了這麽大。
她是我屠家的大恩人啊,奶奶的,就是沒福氣,死了!”
水香是屠翥誠的相好,據老司令屠翥誠講,他拉竿子起事那會,水香才13歲,在老家丘家鎮財主丘大煙鍋家當使喚丫頭。
屠翥誠給丘大煙鍋當過兩年的跑腿,後來又當丘大煙鍋的踩腳,就是丘大煙鍋上馬下馬時,他必須趴在地上,讓丘大煙鍋踩著他的身子上下。
那時節屠翥誠還不知道水香喜歡他,倒是他心裏常常撲兒撲兒的,放不下這丫頭。後來他拉了竿子,在東龜山一帶鬧武裝,慢慢就把水香給忘了。
三年後他帶弟兄們下山,洗劫丘大煙鍋的染房,事情得逞後快要離開時,忽見西邊廂房簾子一動,響出一聲:“是二豹子麽?”
屠翥誠驀然回首,二豹子是他的乳名,知道的人並不多,能叫出的,就更少。定睛一看,月色蒙蒙中,身著紅襖頭戴花巾期期艾艾望他的,竟是水香。
“小母豬,是你啊!”屠翥誠大喜,當即命弟兄們關好門把好院子給他放哨,他要跟綽號小母豬的水香敘一場舊。結果這一敘,屠翥誠才知道,水香早在一年前就被丘大煙鍋收了房,丘大煙鍋一共五個老婆,還有兩個供他隨時取樂的丫頭。
但丘大煙鍋沒兒子,五個老婆加上兩個丫頭一個也沒給他開懷,大煙鍋這才猴急地把目光對準14歲的水香。當然,丘大煙鍋看準水香,也是衝她母豬一般的奶子和肥大的屁股來的,14歲的水香奶子大得驚人,屁股肥得讓人流口水,要不怎麽能讓人叫她小母豬呢。丘大煙鍋心想,這種女人下起崽來,準是一下一大窩。
可是水香告訴屠翥誠,丘大煙鍋的願望落空了。
那晚,屠翥誠不明不白就跟小母豬水香睡在了一個被窩裏,是他主動還是水香主動已記不清了,當時腦子太亂,再者,水香裹在紅肚兜裏的那一對突突亂跳的奶子也實在太誘人,可能是他先抱住水香的吧,反正沒關係,不管誰抱住誰,最後兩個人是滾到了炕上。
有了男女苟歡經驗的水香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丘大煙鍋一說話便嚇得渾身亂顫的小丫頭,她真的變成了母豬,厲害得很,差點把屠翥誠給吸幹!身強力壯的屠翥誠居然沒鬥過她,不過水香也很知足。完事後她學小花貓一般偎在屠翥誠懷裏,哽咽著嗓子,把一張紅透了的臉貼在屠翥誠胸膛上,抽抽搭搭說,老煙鍋霸了她一年,得逞的次數其實不多。
“他那東西跟麵條兒似的,老東西一急,就用嘴啃牙咬,有時還拿火棍。”
屠翥誠心猛地一痛,半個身子熄了火。
“老東西天天吃狗腎羊鞭,還逼我喝娘娘廟裏求來的神湯,夜裏還要把娘娘廟求來的泥娃娃塞我下麵。”
屠翥誠心又是一痛,另半個身子也熄了火。
天快亮時,他跟水香告別,水香纏著不讓他走,要走也行,帶上她。屠翥誠說:“眼下我連自個藏身的地方都沒,你去了,住哪?不行,你再咬牙等我一年,到時候我騎高頭大馬來娶你。”
誰知這一別,就是五年,五年後屠翥誠帶著自己的豹子團回到丘家鎮,丘大煙鍋早已咽氣,五個老婆兩個死了,三個跟了下人。
水香竟然沒了音信。後來再打聽,才知道早在丘大煙鍋咽氣前,他就將水香賣到了窯子,就因為那晚丘大煙鍋被屠翥誠他們捆住手腳丟到地窖時,水香跟屠翥誠睡了覺。幸好,賣進窯子不到一個月,水香又被好心的章皮匠贖了出來,給章皮匠的傻兒子章福當了老婆。
屠翥誠一直以為章國振是章福的兒子,直到水香30歲咽氣時,他才清楚,國振這孽種是他的!
但是章國振就不認他這個爹,屠翥誠把他從鄉下帶到部隊,教他帶兵打仗,教他學武藝,他就是不承認屠翥誠是他爹。
把屠老司令氣得,拿出水香留給他的信物,那件紅肚兜兒,指天發誓說:“你要不是我的種,我屠翥誠明天就讓炮彈炸死。
”
章國振還是不認,不但不認,也不容許屠翥誠把他的姓改過來。“我爹是章福。”打死罵死,章國振就這句話。
後來屠翥誠死心了,認不認沒關係,隻要是自己的種就行。
再後來,屠翥誠就公開說,他兒子姓章,早些年帶兵打仗,沒空拉兒子,把他過繼給了章福。屠翥誠說這話時,那份興奮勁兒,比他吃掉蔣委員長一個旅還開心。
有了這一層關係,11集團軍誰個還敢攔章國振?
怕是連屠蘭龍見了章國振,也要氣短三分!
有人敢攔!
就在老槐他們跟新5師衛隊劍拔弩張緊張對峙的危急時刻,黑夜裏突然炸響一聲:“老槐,你想造反啊,回去!”
罵老槐的不是別人,正是被阮小六他們反捆住的池少田。
這個時候的池少田已不再是第6師師長,屠蘭龍一不做二不休,當場就革了他的職,同時任命黃少勇為第6師代師長。
黃少勇驚訝地大張著嘴,這個任命實在太突然,而且也不符合常規,黃少勇不能接受。屠蘭龍黑下臉來,對這一任命他是早就想好了的,目的就是想把黃少勇跟11集團軍牢牢拴一起,不能讓他成為遊離於事態之外的人。
說穿了,他還是對黃少勇不大信任。
“就這麽定了,你那個軍機處,難道比我的第6師還好?”
黃少勇苦笑著點了點頭,被迫接受了這一任命。
池少田是反捆住了,可外麵這場危機,屠蘭龍卻平息不了。
一聽來的是章國振那個旅,屠蘭龍頭皮立刻就發了麻,真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他轉過身子,瞅了半天黃少勇,踢皮球似的將難題踢給了黃少勇:“來的是你的人,你自己去解決!”
還在驚愕中沒回過神的黃少勇一聽此話,就知道今晚這出戲,是有人合演給他跟池少田的。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客氣了,幾步走到池少田麵前:“我一個人去還是跟你一同去?”
池少田嗬嗬一笑:“就憑你,嫩了點吧?”
“我是嫩了點,但你不想看到他們兩個人頭落地吧?”
“敢?!”
“池師長,不,你現在不是池師長了,我隻能叫你老池。
我說老池,這黑燈瞎火的,你說啥叫個敢啥叫個不敢?”說完,黃少勇扔下一會議廳的人,朝外走了。
池少田揣摩了幾分鍾他的話,黑燈瞎火,這小子還真會講話。
“等等!”他朝外喊了一聲,也不讓鬆綁,就那麽大綁著追了出來。
老槐一看池少田的樣,心裏的火就到了腦門上。
“敢捆老子的大哥,狗日的欺人太甚,弟兄們,拚了!”
說著一甩盒子炮,就朝空中來了兩下子。
霎時,梅園外火藥味四濺,僵持著的雙方全都拉起了槍栓,血拚一觸即發。
“老槐,把槍放下,不要命了呀你!”池少田大扯著嗓子,他的聲音聽上去有股壯烈味兒。
“大哥,不跟這狗娘養的玩了,鏟平了梅園,老子們打鬼子去!
”
“對,打鬼子去!”2號路響起了驚天動地的聲音。
隨後出來的阮小六和遲大年一看這陣勢,嚇得麵如土色。
遲大年衝阮小六擠個眼神,阮小六惶惶地跑到池少田身邊,想給他鬆綁。
“滾開!”池少田斷喝一聲,飛起一腳,踹在阮小六肚子上。
阮小六剛爬起,已經躍過來的章國振毫不客氣就拿槍抵住了他的頭。
“小子,是你搞的鬼是不?”章國振的聲音聽上去陰森森的,兩道子目光更是陰森。
“不……不是我。”阮小六再也沒了那股威風,渾身篩糠般亂顫。
“國振!”池少田衝章國振喝了一聲。
章國振鬆開阮小六:“就你小子,還不配糟蹋我一顆子彈,滾!
”
章國振走過來給池少田解繩子,池少田惡聲製止了他。
“國振,聽大叔一句話,把弟兄們帶回去,這血,流不得。”
“大叔……”
“快回去,難道你忘了,老司令跟你怎麽說的,咱第6師,是給老司令看家的,就算要流血,也要流在戰場上。
玩這個算鳥的本事,你大叔死不了,你把弟兄們帶回去,讓他們有氣衝小鬼子撒!”
有氣朝小鬼子撒。這句話,讓黃少勇無地自容,他萬沒想到,一直不被自己看好的池少田,竟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
黃少勇走過來,愛撫地拍了拍章國振的肩:“章兄,這事是誤會,你先帶弟兄們回去,這邊的事,交給我。請章兄放心,如果池師長少掉一根頭發,我黃少勇這條命,就賠給你。”
章國振眼裏已浸了淚,往事一股風地湧出來,淹沒了他。
他知道,所有這一切,都是因老司令的死引起的。
那個自己應該叫做爹的人,活著時風光無限,死了,卻留下一大堆解不開的亂麻。他抬起頭,衝梅園方向凝視了許久,說來令人難以置信,章國振到現在,都沒走進梅園一步,仿佛梅園是他的一個噩夢。
屠蘭龍!他在心裏狠狠地吐了這幾個字,猛地回首,什麽也沒說,丟下眾人往前走了。
“還愣著做什麽,都回去!”池少田終於鬆下一口氣。好險啊,如果自己晚出來一步,怕是……
梅園外這一切,屠蘭龍一幕不落地看在了眼裏。遺憾的是,屠蘭龍並沒有反省自己,反而越發固執地認為,池少田和第6師,是個危險!
這顆釘子,遲早得拔掉!
這晚發生的一切,讓另一個人寒了心。
這個人雖然沒資格參加會,也不敢擅自走出梅園,來到2號路,但梅園和2號路的這一幕幕,還是進了她的眼簾。
她得感謝副官騰雲飛,這段日子,如果不是騰雲飛處處袒護她,寬慰她,怕是她在梅園的日子,比娘娘山好不到哪裏。
赫英英好不失望,她甚至懷疑,自己對屠蘭龍那份熱烈的崇拜,是否是個錯?自己心目中的屠英雄,不是這樣的呀。
老家壩子營傳說中的屠英雄,也跟這錯得離譜。
是老家壩子營美化了他,還是父老鄉親兄弟姐妹錯看了他?
赫英英傷心得要哭了,想想這一路,為了投奔屠英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這且罷了,是她心甘情願。
問題是梅園的屠蘭龍把她心目中的屠英雄給打碎了,她找不到自己崇拜的那個,看到的是一個天天讓她生氣讓她窩火讓她不得不罵兩句的屠蘭龍!
“膽小鬼,小心眼,窩裏鬥,縮頭烏龜!”
赫英英把能罵的話都罵了出來,還是不解恨,老覺得沒罵到點子上,罵什麽才能把她心裏的不滿和怨恨全發泄出來呢?
赫英英想不到詞。
赫英英想到另一個人,山上的陸一川。赫英英現在不得不承認,陸一川比她有眼界,看人看得準。
屠蘭龍跟山上的沈猛子一比,果然就讓人家比下去了。
沈猛子雖說是土匪出身,可人家敢打鬼子啊,前些天槍林彈雨,72團跟佐佐木的特遣隊火並,赫英英熱血沸騰,恨不能立刻穿上軍裝,奔赴前線。她才不怕死呢,怕死就不會到米糧山來。但是屠蘭龍下了一道死命令,梅園所有女人,不得擅自外出,更不得在劃定的幾個禁區內亂走動。
赫英英被這道命令弄得哭笑不得。梅園有幾個女人啊,除了她和機要處那兩個報務員,再就是幾個老媽子。
她們出不出梅園,跟打日本鬼子有什麽關係?
後來騰雲飛偷偷告訴她,少司令害怕她們被前線的槍炮聲驚著,想保護她們,赫英英差點沒把胃裏吃的那點東西全吐出來。
有這樣保護她們的麽?
赫英英終於後悔,她不該吵鬧著下山,不該對她熱忱有加的劉米兒施以傷害。要是在娘娘山,至少還可以跟紅粉團的姐妹們一起,在紅水溝跟井澤三日的聯隊幹上一場。
幹上一場!赫英英投身火線的欲望是那麽強烈,折磨得她夜不能寐,可恨的屠蘭龍,偏偏不成全她!
要是陸一川知道她現在的處境,心裏會怎麽想,會不會嘲笑她?一定會的!自己不是在娘娘山也嘲笑過他麽,罵他抱頭鼠竄,丟下她不管。罵他屁滾尿流,聽到槍聲隻知道沒命地逃跑,還男人呢,小女子都不如。還罵他心裏根本沒有她,早就想著把她扔開了!她把人家都罵哭了,漲紅著臉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她還不饒,警告他再也不要來娘娘山,更不能對外人提及他們是一塊來的,她嫌丟人!
幹嗎要勾心鬥角啊,現在是啥時候,還有閑工夫自己人猜疑自己人,自己人瞎折騰自己人?
副官騰雲飛說她不懂政治,更不懂軍事。
政治就是相互間的遏製與平衡,軍事就是先安內後攘外,甭到時候你在前麵打,後麵又有人衝你大本營放火。
赫英英不容騰雲飛給她作過多的注解,嘴一撇道:“說來說去,你們就是不想打日本人,到時候米糧城都沒了,你的大本營還在哪?”
騰雲飛自知說不過她,不說了,跑去跟機要處那個臉上長幾顆雀斑的報務員說悄悄話去了。
赫英英知道騰雲飛心裏有了那個雀斑姑娘,天天往那兒跑,跟她說話不過是掩人耳目,不想讓人瞅出破綻。
雀斑姑娘好像對騰雲飛也很鍾情,看見騰雲飛跟赫英英說話,她嘴角還要露出一絲醋意呢。
沒勁,真沒勁,赫英英要的不是這種生活,更不想成為男人們打發空虛排遣寂寞的工具,包括屠蘭龍!
她現在一遇到屠蘭龍那種眼神,渾身就起雞皮疙瘩!天呀,他不會是把她關在這裏,給他做小吧,那樣的話,她寧可一刀子把自個結果掉!
屠蘭龍不顧日本侵略者大舉進犯的事實,在如此危難關頭,仍然堅持要先肅清內部,對池少田池師長采取極端措施,令赫英英無比憤慨。當時她藏在會議廳不遠處的假山後麵,那地方是騰雲飛偷著告訴她的,不過騰雲飛再三警告她,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不可以出來,否則,她將有生命危險。
屠蘭龍一聲令下,阮小六幾個對池少田殘忍施暴的那一刻,赫英英真是藏不住了,一股血氣令她把自己的安危拋到了腦後,她要挺身而出,為池少田說幾句公道話,同時她也要警告屠蘭龍,照此下去,不用日本人動手,11集團軍自己就把自己搞垮了,日本人將會幸災樂禍走進米糧城。
誰知她的身子剛從假山後麵閃出來,一雙有力的大手就從後麵拽住了她,她欲叫喚,那人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想要命了是不是,回你房間去!”
赫英英聽出是騰雲飛的聲音,騰雲飛這晚負責巡邏梅園,其實他的目光也一直盯著假山後麵的赫英英。
“我就不要命了,放開我,他是暴君,是劊子手!”
“回去!”
騰雲飛不容分說,一邊捂著赫英英的嘴,一邊強行將她往花園後邊拖。赫英英奮力掙紮,用牙咬騰雲飛的手,用腳踹騰雲飛。不管她怎麽鬧,騰雲飛就是不鬆手,結果,兩人在花園裏摔倒了,騰雲飛重重壓在了赫英英身上。
赫英英還在草地上喘氣兒,一個聲音從黑暗中響了過來。
“你們……你們在幹什麽?”
一聽是雀斑報務員的聲音,赫英英立馬從草地上彈了起來,剛才那股酥麻的感覺一掃而盡。還沒等她回答,雀斑報務員已捂著鼻子跑開了,邊跑邊發出嗚嗚的哭聲。
“倒黴!”赫英英敗興地踢了一腳地上的草坪,心想今晚這一跤,摔得真不是時候,還不知小心眼的報務員怎麽想呢。
因為這一跤的緣故,也因為雀斑報務員自作多情的那嗚嗚聲,赫英英的心又亂了,這次亂,是為了陸一川。
她好久沒見到陸一川了,還不知道那傻小子最近過得怎樣,會不會也惦著她?站在如水的月光下,聞著初春夜晚青草那濕撲撲的香氣,赫英英生平第一次,心裏湧上一些奇怪的想法。
這想法對一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來說,其實正常不過,赫英英卻覺得自己學壞了,怎麽心裏突然就想起男人來了?
後來她才明白,還是屠蘭龍,如果屠蘭龍不讓她徹底失望,她是不會想到別的男人的!
這晚,等黃少勇他們處理完第6師跟新5師127團的衝突,屠蘭龍又跟化天明交代了一些別的事,這才心情敗壞地往自個寢室去,阮小六和遲大年各懷心機跟在他後麵,突如其來的變故,已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危機,盡管屠蘭龍沒多問他們什麽,兩人心裏還是撲撲的,安穩不下。經過假山時,赫英英突然跳出來。
“你站住!”赫英英說。
屠蘭龍警惕地往後一縮,還以為有人要襲擊他。
赫英英冷冷一笑:“你不用怕,梅園沒人襲擊你。”
看清是赫英英,屠蘭龍收回已經摸在槍上的手:“深更半夜,你在這兒幹什麽?!”屠蘭龍的聲音裏有一股惡意,其實他是對自己剛剛表現出的緊張感到羞慚,堂堂少司令,現在居然是草木皆兵。
“我有話對你說。”赫英英往前跨了一步,雙目毫不畏懼地正視住屠蘭龍。
“回去睡覺,我沒工夫跟你瞎扯!”屠蘭龍現在不想見任何人,尤其是女人。男人麵前失去麵子尚有可能挽回,女人麵前如果失了麵子,那是一輩子的事。
“我有工夫!”赫英英毫不示弱。
“你--”
“為什麽對他那樣,他哪兒對不起你了?”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回去睡覺!”
“我不回,我就要問個清楚!”
“反了你了,回不回去?”屠蘭龍想盡快擺脫開她,他想赫英英一定是看到了今晚的事,今晚這事,對他來說是個敗筆。捆住池少田的那一刻,他已在後悔了,但他不能自己扇自己耳光。見赫英英固執地堵在他麵前,屠蘭龍朝後望了一眼,剛才還跟著他的阮小六和遲大年已不見影子,他們看清是赫英英,知趣地躲開了。
“說啊,他哪兒開罪你了,犯得著對他動粗?”
赫英英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好像不把屠蘭龍臉上那層皮扒盡,她就不甘心。
“這是軍務,你小丫頭懂什麽!”
“你心虛!”
“喲,你還長勁了是不是,深更半夜貓在這兒,我沒問你的罪,你反倒審問起我來了。”
“有本事你把我也捆起來!”
赫英英一橫,屠蘭龍就沒轍了,總不能連一個小丫頭也捆吧。
他歎氣道:“今天我累了,改天再跟你細說。”說著話,再次朝身後望一眼,好像看見有個黑影兒閃了閃,旋即又不見了。一定是阮小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
“再也沒有改天了,明早我就離開梅園,怪我瞎了眼,也怪鄉親們有眼無珠,他們讓一個偽君子迷惑。少司令,不,屠蘭龍,我再也不拿你當英雄了,你是一個沒有膽量的人。
不打日本鬼子,專門對付自家人,遲早你要後悔!”
赫英英一口氣把心裏的怨恨發泄了出來,說到後來,她的話分外過激,甚至說屠蘭龍欺世盜名,蒙騙了她,跟沈猛子比起來,他是蟲一個!
屠蘭龍被小丫頭的瘋話氣個半死,卻又不能發作,無論怎麽,他要在赫英英麵前保持一種風度。記得林建英失蹤後,赫英英也用過激的語言刺激過他,當時他還滿臉微笑地向她保證,一定會把林建英找回來,在他的地盤上,不會有人平白無故地失蹤。
但是此話說過也就說過了,他並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不是他不想兌現,真的是沒有精力。
沒有精力啊!
他苦笑著要跟赫英英解釋,赫英英卻撂下一句令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的羞辱話,走了!
“天下有怕事的女人,但絕不會有怕事的男人,你連娘娘山的劉米兒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