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鏡麵
他是魔獸啊……他一直以為他是個光榮的戰士，卻沒想到他是魔獸……為什麽……為什麽他會是魔獸？麵對他的問題，養母出現在麵前，悲傷地笑著，“孩子，你一直都是。自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魔星與地球的混血。”
“我知道！”秀然驀地抬起頭，怨恨地叫道，“但我就是魔獸！我是魔獸！我是魔獸！我是魔獸！我是魔獸！我是罪大惡極並且極度危險的魔獸啊！”
那是……焚曉？不對，是他自己。同樣的話語，不同的事情，不同的兩個人，但又卻同病相憐。他對焚曉的看法是這樣的，那麽焚曉對自己的看法是否也是同樣的呢？焚曉是否也知道，他是亞當與莉莉絲所生的孩子呢？
“秀然，你走進了一個誤區……”在夏娃的臉上，一直掛著那抹淒美的笑容，“不是所有的魔獸都有罪……你雖然是魔獸，但你同時也是地球守護者迪厄斯啊。”
“已經不再是了。”秀然將臉埋在了手中，這次他發出了一聲明顯的啜泣：“自從我知道我的身份之後，我就不打算再做守護者了……反正遲早要死，這樣子有什麽意思？我寧願當一個惡人，反正我是魔獸，我是不可能再和地球人在一起了，我是不可能再成為守護者的了。”
“誰說魔獸就不是守護者了？”夏娃反問道，“雖然是不同的種族，但同樣都有守護者——這點你應該知道啊！不應該對種族抱有偏見和歧視……不是隻有地球人，才稱得上是守護者；也不是隻有佩劍的，才稱得上是守護者。”
“我不管！”秀然煩躁地說，“這已經脫出了我所有的認知……”
夏娃看上去十分悲傷。她將手搭在秀然的肩膀上，“堅強些，你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我已經接受了！”秀然大吼道，同時在心底悄聲說道：不接受也不行啊。但是為什麽每個人都叫他堅強？他的堅強已經達到了極限……“隻有當堅強成為你唯一的選擇，你才知道自己可以有多堅強。”那曾是焚曉對他說的話，可他記不清是在什麽時候，從哪裏聽到這句話的了。隻覺得這句話存在於大腦深處，想想就可怕——而他也不打算再堅強下去了，他的堅強已經到達了極限。
並非母親的母親看上去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秀然沒讓她說出口。他將手放在了那觸感堅硬的劍柄上，轉眼間手起刀落，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夏娃死了眾生之母死了……
純白的世界，昏暗的一角。
淡黃色的燈光反射在牆壁上，秀然的影子顯得格外龐大。
他待在夏娃的房間裏，夏娃的屍體就在自己的腳下。他看著被自己失手打破的花瓶，花瓶的碎片散落了一地。每塊碎片都宛如一塊光滑的鏡麵，組成了他那張錯愕無比的臉孔。
秀然覺得自己似乎封閉了自己的耳目，外界的信息無法傳到自己的腦海中。他不知道其他是否仍然在戰鬥，還是已經死了。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全世界一片寂靜，唯一的聲音就是他那嗡嗡的耳鳴——但是那聲音好像是來自他的大腦內部，而不是外界。
夏娃明明那麽相信亞當……但是他卻背叛了她的信任。秀然不知道亞當的身上究竟有什麽地方值得夏娃去信任。或是說，那家夥就是完美至這種程度，能夠讓夏娃心甘情願地去信任？不對……自己也曾經信任過他。正是因為他們的關係，所以才會萌生信任這種情愫。有信任就有背叛，而後他就會再次被人背叛。這麽想著，他的肩膀上仿佛又傳來了那久違的疼痛。
“你在糾結什麽呢？”焚曉的聲音響起。秀然扭頭看去，頓時破涕為笑：“太好了……焚曉……原來你在這裏啊……”
“我一直都在啊。”焚曉微笑著說。
秀然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是哭還是笑。但是下一秒，他最依靠的人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那人在他麵前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失去了兩條手臂，臉上四處都是淤青，鮮血覆蓋了皮膚，根本看不清他原本的麵貌，眼皮耷拉著，仿佛睡著了一般。
鮮血混雜在眼淚中，與黑火一同燎原。他又回到了晽燒那個可怕的兵營中，回到了那次可怕的災難中。
秀然立刻衝上去，捧起焚曉的臉龐，他的氣息微弱得可怕。秀然立刻就知道發生了什麽，鼻子一酸，苦澀的眼淚立刻流了出來。焚曉試圖安慰自己，可是說到後麵，就不像是在安慰他了——而是另一個真相。秀然愣了好久，才意識到焚曉在說什麽。他無助極了——亞當怎麽可能是自己的父親？這絕對是焚曉開的最惡毒的一個玩笑……沒錯，就是這樣。用不了多久，焚曉就會重新喚回活力，朝氣洋溢地從地上站起來，與魔獸戰鬥。
然而他卻沒有等到這個時刻……無論他如何哭喊，直到淚腺幹涸，焚曉都沒有再次睜開眼睛。而且他也明白了……那不是個玩笑，那是殘酷的真相。亞當就是自己的父親。
“再見了，秀然。你要活下去哦……聽見了嗎？絕對要活下去。”
他聽見了，他在心底裏回答——但是焚曉肯定已經聽不見了。他必須要活下去……
他驀然旋身，十三片光之羽翼轟然展開，麵前的所有魔獸瞬時皆化為灰燼。隨後，他蹲到了焚曉的屍體旁，將其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兩人的身體都被冰冷的雨點打濕，可是秀然仍然能夠行動，而焚曉則徹底失去了生氣。
走出兵營後，外麵的人就都愣住了。烏雲密布，暴雨降臨。大家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現實總是如此殘酷無情。然而他們，都不得不接受這十分慘痛的事實……焚曉已經死去的事實。他原本渴望揭開雲霧，探尋真相，可是他現在卻又在霧中迷失。
這已經是他第幾次迷失了呢？明明他是那樣會安慰銀夏，我們要做的不是對陰險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而是要去清楚地洞悉陰暗麵的險惡，卻恰恰因為這險惡，我們才更應該去珍惜那美好的光明，更懷抱希望，去無所畏懼地愛我所愛。隻有直麵黑暗，才有可能戰勝黑暗——然而此刻，他卻找不到方法來安慰自己。
不要為一點點小事而蒙蔽了你未來的道路。它們隻會化作動力……在一片山水之間，雲霧籠罩了山和水。可是看不見山水，難道它們就消失了嗎？不，它們沒有。它們依然在那裏，隻需輕輕撥開雲霧。這就如除魔衛道、匡扶正義之心永遠不變，正如山水常在，一時的沮喪與失落就像那厚重的雲霧，隻要撥開它們，就能看清未來的道路……
霧越來越濃，他眼前黑蒙蒙的一片：四季幹涸的都市叢林之中，除了喧囂惱人的蟬叫聲外，什麽也聽不見；除了肆虐萬物的烈陽外，什麽也看不見。
空虛感俘獲了他。
那麽他現在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呢？他是為了什麽而存在的呢？“想好你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戰鬥，這會幫助你更好地參與進整件事情當中。”戰鬥的理由……理由……他已經喪失了一切能夠支撐他繼續下去的理由，他甚至都不知道現在該做些什麽，更別提理由了。
壞掉了……全都壞掉了……他也是……我也是……她也是……世界也是……
流動的時間。繁華的世界。喧鬧的街頭。寂靜的小巷。萬物連成一線，八大行星連成一線，世界化為灰燼，真主降臨。
萬物連成一線……世界化為灰燼……
八大行星連城一線……真主降臨……
那麽接下來他該怎麽做？他希望有人能夠給他一個答案，但堅勝突然說道：“你就是這樣，渴望別人給予你答案，別人幫你做決定，結果到最後一點自己的主見都沒有！你自身的形體已經越來越模糊了，你知道嗎？非常不清晰，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秀然當然也能感覺出來，但他沒有任何阻止其發生的方法。世界正在崩塌，一切都傾斜……傾斜……傾斜……墜落……墜落……墜落……化為烏有……化為烏有……化為烏有……
“我去，並非自願。”焚曉說，他的身後又出現了天剛和櫻海兩人，三人的影子逐漸重疊在一起，形為一人。“你去，豈能自願？”
秀然強忍離別時的悲傷，“去吧。”他說，沒有分離，就沒有重聚，宛如沒有花開的樹林。
夏娃的屍體沉眠在地板上。昏暗的房間中他將燈光調亮，希望這人造的光明能夠給黑暗中的自己提供溫暖——隻要一絲溫暖就好，讓他相信這不是真實的。
但是這盞燈沒有做到。冰冷的光線照了過來，照得他體內波濤翻滾，海浪澎湃。待他反應過來，晶瑩的淚珠已經落在了手上，落在地板上，滲透了他的心底。秀然跪倒在地上，淚水劃過臉頰。
鏡片破碎在地麵上。秀然好奇地向前湊了一湊，發現不完整的碎片上反射出了一張醜陋的魔獸的麵孔。愣了半秒後，他旋即崩潰厲聲尖叫：“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