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攸關

“我現在就會給你證明,證明給你看。”

亞當看不清她的臉。她已經完全被獸群吞沒,加之她本身也是獸,致使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了。

她還真是樂觀向上啊……亞當不禁這樣想,在這種情況的戰鬥中還能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她卻還是毅然決然地去了。這是因為她還有求生的意念嗎?隻要還有活下去的意念,那裏都是天堂;隻要還活著,幸福的機會就會有許多。但是他現在還算活著嗎?他求生的意念了,早就在淪為活祭的那一刻**然無存了,他僅剩的也隻有複仇的意念。但夏娃不同,她明明可以選擇活下去,卻選擇為了救他而與成千上萬的魔獸戰鬥。恐怕現在已經死了吧……亞當不敢去想象,他不想看見青梅竹馬慘死的畫麵。然而他的心卻異常平靜,沒有任何起伏。是對戰爭麻木了嗎?還是說,對活著這件事已經麻木了……

我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太痛苦了。

——所以你又在逃避了嗎?

這不是逃避,這是掙脫自我。這個世界充滿死亡,沒有任何能讓人活下去的希望。

——但你必須活下去。這個世界就算痛苦也好,就算悲傷也好,不要認為它是怎麽樣的,它並不如你所想的那樣。因為你覺得這個世界充滿死亡,因此你才會偏執地認為別人也是這麽想的。夏娃就是很好的例子,她並不畏懼死亡,她可以直麵死亡。你必須直麵死亡,抱著想要活下去的想法直麵死亡。

做最後的抗爭嗎……?

——這不是抗爭,這是一種坦然的心態。如果還有這種心態的話,如果還想要活下去的話,就不應該畏懼死亡。珍愛生命,重視生命,這才是活著的意義。死亡即是無,若死則一切休矣。

但我也絕對不會拋下一切去狠命戰鬥。我還有許多牽掛的事物,我怎麽能這樣就去做無異於自殺的行動呢?

——你不是說你在儀式之後就已經放下了一切嗎?你不是說你已經不在乎任何人了嗎?這樣的話又怎麽能說還有許多牽掛的事物?它們是什麽?

他們是對我來說,重要的東西。

——那麽你對他們來說,重要嗎?

我不知道……我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我越來越弄不懂了……秀然是我的孩子……夏娃為了我舍身殺敵……莉莉絲死了……戴茲死了……該隱死了……傲慢說他們那邊更人性化一些……守護者不分青紅皂白殺人……流浪……變成活祭……兩邊都回不去……前護法……被四人圍毆……脖子被掐住……暴走……

——你所珍視的東西,為什麽你就不能鼓起勇氣去保護他們呢?說到底你還是膽小,你是個懦夫,你不敢去麵對那些你願意去保護的東西。你害怕自己會傷害到他們。

我是個懦夫,我確實是個懦夫。秀然也這麽說過,我的孩子也這麽說過。可雖然明白這一點,我卻仍然沒有勇氣……我隻能獨自一人坐在這裏悲傷……我甚至都不敢去看小夏一眼,我害怕看到她死亡的樣子……那樣對我來說,實在是太恐怖了。

——所以你就不敢麵對那些你害怕的事物?

逃避自己害怕的事物,有什麽不對!

——你隻是不願去想罷了。因此隻能逃避,卻從來沒有鼓起勇氣正麵過。如果當時你沒有逃避,那麽現在結局恐怕會完全不同。

不對……不管我做什麽,結局都還是一樣的,我的性格讓我天生如此,我隻能這樣。不管我做什麽,隻要觸碰到我恐懼的事物,我就試圖趨利避害,我就試圖離開這裏。我嚐試過了,但並不是一個完美的結局;夏娃也嚐試過了,但秀然也並沒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樣順從,反而產生了暴走,現在誰也無法勸說他……我害怕,我也會變成這樣。

——你害怕,你也會暴走?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好了。但是暴走就意味著殺人,而我卻做不到……我連活下去的意念都沒有了,我渴望死亡,我想就此解脫……這樣的我,還有什麽資格去殺人?

——那你就會被別人殺死。

被別人殺死也比自己去主動殺人要好!我已經想明白了,我不想再去戰鬥了,我不想再去殺任何人了……我受夠了,我已經厭倦了這一切,快點有個武將過來把我幹掉吧!這樣我就輕鬆許多了……這樣我也能與死去的那些人見麵……

——你想與死去的人見麵?那麽對那些尚未死去依然活著的人來說是完全不公平的。他們有活著的權利,你也有,那你憑什麽削剝你自己應得的權利?你就應該好好活下去,看清這個世界,歡樂也好,悲傷也好,全是構成這個世界的一部分,看清楚了,然後好好活下去!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能死!

可我覺得我已經來到了最後一刻……我現在腦袋裏一團亂麻,我不知道我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什麽。我隻能聽見戰場廝殺的聲音,看見赤紅的畫麵,聞見血的味道……其他的,我一無所有,如我告訴夏娃一般,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東西。那些重要的東西,我愛的事物,此刻全都灰飛煙滅……

——既然是命中注定要失去的東西,那就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它們是如何失去的!

這是……夏娃的話吧。

——對啊,但也是你的。為何你不能珍惜呢?偏偏要等到喪失一切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要去珍惜那些自己所珍愛的事物。這樣豈不是太愚蠢了嗎?明明之前有許多機會,明明之前還能夠做正確的事情,但為什麽當時就沒有意識到呢?

因為當時,我也覺得我所做的就是正確的事啊。但是現在我又後悔了。真實太糟糕了……明明當時我沒有這種念頭,可現在為什麽會覺得當初的自己是錯誤的呢?

——是因為看見了秀然的表現嗎?

他的行動,可能暗示我的結局吧。不過現在,不管夏娃怎麽說,她說什麽也好,我都已經喪失求生的意念了……讓我痛快地了斷吧。

雙眼一片渾濁,亞當又回到了現實中。這是真實的世界,隻有戰爭與殺戮的世界,隻有紛爭與侵占的世界。

他終於又看見了夏娃的身影,她的身上全是鮮血,亞當心頭一緊,想要站起來幫助她,可雙腿就是沒有力氣,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青梅竹馬與敵人戰鬥,而他一點忙也幫不上。

夏娃確實已經全都明白了,可他自己呢?就算有小夏的幫助,他也不一定能再走出這片黑暗……

驀然發現,他麵前的魔獸洶湧如潮水,莉莉絲的身影再次消失了,傲慢在大聲呼叫:“嫉妒!我把她引開!”

要走了嗎……亞當抽抽鼻子,終究還是要離開。他聽見嫉妒護法應了一聲,夏娃被洶湧的軍隊拖走了,再也不見蹤影。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雙腿恢複了氣力,能夠從地上站起來了。曾幾何時,歌舞廳中不再喧鬧,隻剩下了戰場上的衝鋒陷陣。

……給我……好好活下去……!

傲慢帶著他的部隊離開了,剩下的是嫉妒與他的軍隊。人群中多出了一個身影,一個嬌小瘦弱的身影,和當時在汀原高地上的地球守護者的身形一樣……海王星守護者納普特恩,她也在這裏。不過她並不是自願戰鬥的,這點亞當知道。她不得不戰鬥,因為這是她的使命;那麽自己是否也有同樣的使命呢?同樣是原住民,同樣想向他人複仇,自己是否也可以像她那樣呢?

不可能的。亞當苦澀地想。

有名魔獸發現了自己,他舔舔淡綠的嘴唇,拿出一把長刀,對準他的頭顱劈了下來。

這樣也好。亞當苦笑,就這樣死吧。

……給我……好好活下去……!

海王星守護者橫腰攔在他的麵前,海音爪擋住了刀刃,隨後給予其反擊。魔獸被碎屍,海瀾重新戴上沾血的拳刃,擋在他的麵前繼續與敵人戰鬥。

亞當十分不解。“為什麽……為什麽要保護我?”他痛苦地質問海瀾,“為什麽不讓我就此結束呢?”

納普特恩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立刻將海音爪置於胸前作防,“因為我們是同胞啊。”

亞當淡然地搖搖頭,“這個理由我已經聽膩了……同胞不同胞的,當時我還攻擊了你呢,你怎麽不說?”

“因為我已經想清楚了。”海瀾一邊戰鬥一邊回答他的問題,“保護自己想保護的,獵殺自己想獵殺的!”

那麽他也在這位守護者願意保護的人的名單中嗎?亞當的嘴角扭曲並抽搐著,他不知道這對自己來說是好是壞。但至少現在,他不想剛才那樣迷惘了。

他的大腦已經疲倦不堪。他顫顫晃晃地試圖向前走幾步,一個不識好歹的魔獸撲到自己的麵前,立刻被他的防禦力場震飛。他還能夠戰鬥嗎?還能夠戰鬥……

仿佛秀然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那是他的孩子啊……但今次,迪厄斯沒有扼住他的脖子,他依然保持人形。他說:“雖然你現在一無所有,隻要活著的話,總有一天,一定會覺得,能夠活著是一件挺不錯的事;雖然距離這一天或許還很遙遠,不過,在那天來臨之前,答應我,還是活下去吧。”

竟然被自己的兒子教導,真是沒麵子呢……他眼眶濕潤地麵對著身前的這些士兵,夏娃現在也麵對這麽一群人吧……他全都想明白了,全都想明白了。有些黑暗,隻能自己穿越;有些痛苦,隻能自己體驗;有些孤獨,也隻能自己品嚐。但是,穿過黑暗,他一定能感受到陽光的溫度;走出痛苦,他一定能企及成長的高度;告別孤獨,他也一定能收獲靈魂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