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青梅

他靜靜地聽著小夏將一切的真相都告訴了自己。他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麽才好，也不知道現在自己該表現成什麽樣子。夏娃看著他的臉，眼神中充滿未知的神情——他已經看不出來對方想要表達什麽了，他也不能了解自己的心中在想些什麽。是對過去的悔恨嗎？還是其他的情愫……？

“這麽說，你是幫我照顧那孩子的？”亞當確認道。

夏娃僵硬地點了點頭，“不過你失憶後的情況與秀然並不一樣。他是喪失了失憶前的所有記憶，而你則隻是喪失了遭受攻擊時的那一段時間的記憶。”

亞當又想到了什麽事，他問道：“那麽你為了讓他快點長大成人，成為迪厄斯，給他服用了布雷思果實？”

夏娃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是啊——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隻是想……”她看到亞當的神色，便不再說下去了。亞當有些慍怒，竭力克製自己的聲音，“那萬一他承受不起果實的副作用，你知道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嗎？”

“我也不想的……”夏娃囁喏道，“當時我沒想這麽多……”

“你答應過我要讓他活下去的。”亞當指出。

“是啊……但是我卻食言了……”夏娃痛苦地說，“所以我恨我自己啊！為什麽……為什麽會發生這一切……為什麽我當時沒有早點告訴他這些事情……”

結果又繞回到了最初的話題上。亞當從地上站了起來，“這樣吧，我們出去散散心，可好？”

夏娃悲傷地笑了笑，跟著他站了起來。亞當看著她的臉，她並不是自己的妻子，隻是自己童年的玩伴而已。她幫助自己照顧秀然，而他卻屢次三番地深深傷害了秀然……他十分後悔，當時為什麽就沒有找回失去的記憶呢？為什麽會想要殺死他呢……他想起來了。最初會與迪厄斯決裂，也正是因為夏娃。不過時至今日，亞當已經看出裏麵有許多疑點，但他仍然想趁現在這個機會問清楚。

他們離開了玤仿中心，來到了一條街上。此刻已是淩晨，但仍有許多地球人聚在一家歌舞廳中縱情高歌。亞當想，那便是這裏的人們逃避現實的方式。他們不願麵對真實的世界，所以擠在閉塞的空間裏，隻和朋友在一起——不過或許，他自己也是這樣。

“小夏啊……”他發問，“在汀原高地那會兒，你是不是也去了？”

夏娃有些詫異，畢竟已經過了這麽久了。亞當可能不覺得，但是魔星上的時間與地球上的時間不同，對小夏來說，距離汀原高地事件已經過去了十二年。不過，他們兩人依然都記得那麽清楚。

夏娃點了點頭，“是啊，那個時候我本來是想幫你的孩子拿回能量碎片的，結果卻被當時還沒有加入我們的原住民攻擊了。”

“等等，你說什麽？幫秀然拿回能量碎片？”亞當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了，“所以那個時候秀然並沒有地球碎片，我所看見的迪厄斯是別人偽裝的？”

“沒錯。”夏娃說，“你一直誤會到現在啊，我們都很想和你說的，但是都沒有機會——現在知道這件事，你不會再怪秀然了吧？”

亞當歎了口氣。“自從我知道他是我的兒子之後，我就再也沒辦法去怪他了。很奇怪的邏輯是吧？但我們就是這樣……我是如此，秀然亦是如此。不，我現在不怪他了，對他的誤會也接觸了，可是不知他是否還在責怪我呢？”

“因為你當時背叛了他的信任？”夏娃問，語氣中透著淒涼，“第一次是因為控製芯片，第二次是因為挑撥離間，第三次是你自願的？還是說……”

“正是因為這點，所以我們才永遠也沒可能和好了吧。”亞當仰頭望天，“第三次……我是自願的。那個時候隔閡就已經產生了，我們不彼此接觸，就永遠也無法探知對方的隔閡；可一旦我們彼此接觸，我們就會被對方所傷害。因此……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冰釋前嫌了。這也是我，自作自受吧。”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悲傷，但是話一出口，他差點說不下去。

夏娃悲憫地看了他一眼，“在這件事上，我們都是這樣的。如果當時我沒有選擇變成莉莉絲戰鬥，納普特恩就不會襲擊我，恐怕也都不會有之後的那些破事了吧。”

“但是我已經背叛他太多次了。”亞當無奈地搖搖頭，“木已成舟，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無法挽回了——下次見麵的時候，不管我說什麽，他肯定會再次扼住我的脖子，想要置我於死地的吧，就算是父親也不例外。處在他這種狀態，也很不好受的吧……雖然抗拒攻擊我，身體卻任意行動，隻遵從自己野獸的本能……”

“不會的……”夏娃製止他再說下去，“他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這是他的使命啊！”

“使命嗎？”亞當幹笑了一下，“咱們都已經將這種東西拋到腦後了吧。他被自己殺戮的本能所驅使，根本控製不住自己暴力的欲望。他的破壞欲已經完全爆發，他渴望毀滅這個世界，他可能毀滅所有傷害過他的人啊！”

“隻遵從自己野獸的本能……”夏娃默默念道，“錯在於我，如果我沒有對他說那句話的話，恐怕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所有的錯都在於我，如果我早點說的話……”她的聲音逐漸被悲傷淹沒，周圍隻剩下了歌舞廳中喧鬧的聲音。那首《卡斯特梅的雨季》已經結束了，現在播放的是一首搖滾樂，《灰色地帶》。

“這句話，其實我很想從你的口中聽到，”亞當突然說道，“很想聽見你這麽安慰我……當然啦，我也沒強求你什麽。”

夏娃不做聲了，亞當知道他說錯了話。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腦子一熱這句話就說出口了。他拍拍小夏的肩膀，“算了吧……我現在也不想再戰鬥了，我想就這樣下去……事已至此，如果死了的話才是最好的，死亡才是我要的結局。”

小夏的眼神突然變得十分凶厲，亞當嚇了一跳，根據童年相處時的經驗，她隻有在非常憤懣的時候才會顯露出這種神情。“怎麽了？”他忐忑地問，“這確實就是我想要的結局啊……不過我也隻是說說而已，並不是真的——”他愣住了，夏娃並沒有指責他；相反，他發現她又在哭了。他一時之間不知所措，隻能安慰她：“別哭了好不好？我錯了還不行嗎？”但他不是十分擅長安慰別人，這點在現在顯得尤為明顯。

夏娃強迫自己停止哭泣，將垂在額前的發絲撥開。“抱歉……但是你得答應我，”她的口氣變得十分堅定決絕，不容別人有一絲疑慮，“再也不要說你希望死之類的話了。知道嗎？千萬別想去死，死亡就是虛無，在空無的世界中輪回，你真的想體驗這種感覺嗎？”

亞當不知道，他的雙臂無力地垂了下來。“我已經失去了一切……我不知道我該怎麽樣將它們拿回來，反正命中注定，我肯定會將所有珍愛的事物都失去的。”

夏娃注視他的眼睛，“如果是命中注定要失去的事物的話，那就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它們是如何失去的！反正我絕對不允許，你用這麽消極的態度來麵對生活，麵對這個世界！你不是還活著嗎？你不是還能戰鬥嗎？你不是還沒有失去一切嗎？那就繼續生活下去啊！就算再怎麽痛苦，再怎麽悲傷，也要活下去啊！”

亞當苦笑了一下，笑容中有一抹似有似無的冷淡。“別說這麽好聽……你能這樣勸解別人，為何你自己就做不到呢？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分明就是在悲傷的河流中淹死的女人。”

“是啊……我是很悲傷，我也很愧疚。”夏娃承認，“但是我至少從沒有想過去死。我要活下去，並且我還擁有活下去的資格——我曾經跟幼年焚曉說過，告訴他，隻要活著，哪裏都是天堂。因為我們還有活下去的意念；因為還活著，幸福的機會就會有很多。”

亞當條件反射般地想要辯駁，可是他卻沉默了。

“還有，我還告訴過繈褓中的那孩子……你不是也曾經說過的嗎？不管周圍的環境再怎麽黑暗，太陽始終存在。隻要太陽、地球、宇宙還存在於這片世界上，我們就有活下去的機會。”夏娃突然抓住他的雙手，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伊甸園中。“所以再也不要說渴望死亡了……你所期待的，應該是一個美好的世界。沒有紛爭，沒有死亡，沒有痛苦，是完美的世界，是和平的世界。”

這次是亞當掩麵哭泣。淚水晶瑩無聲，他的雙手已然濕潤。莉莉絲……戴茲……該隱……秀然……自己所信任的，曾經所珍愛重視的，現在都一個個離開了他的身邊，他隻剩下了夏娃——但恐怕夏娃也馬上就要離開他了吧。當時在放火燒毀山脈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想清楚了，而且當時也已經決定斷絕關係了，可為什麽他們現在還在談話聊天？是因為秀然的關係嗎？他不知道。

整齊有力的踏步聲響起，將亞當從逃避中拉回現實。他慌忙抬起頭，發現自己的麵前出現了一支部隊。是傲慢率領的那些人……不對，他注意到之前被自己收進來的那些原住民此刻也歸順到了傲慢的麾下，這是為什麽？

“看看這位是誰啊！”傲慢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還沒離開這裏，所以我明智地來找你咯！”他身後的武將們發出起哄聲，“亞當啊，你空有這麽好的一支軍隊不用，弄到現在他們都覺得你是個懦夫，統統跑到我這邊來了，你說可惜不可惜？”

亞當咬著嘴唇，沒有回應。他確實是個懦夫，他沒有辦法去麵對敵人，他做下過決定，但最終又違背了自己的誓言。當時在工地上，他的孩子也曾經罵過他同樣的話，而他竟然沒有作出任何表示……

“你們找亞當幹什麽？”小夏警惕地問。

“你說呢？”傲慢笑道，“你覺得我們是來幹什麽的？請你們到隔壁唱支歌嗎？廢話，我當然是來殺你們的。”

亞當聽出來了，不止是他成為了傲慢他們的目標，夏娃也同樣成為了他們的目標——如果在玤仿中心她沒有暴露莉莉絲的身份的話，恐怕她現在是最安全的人吧。但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卻將她拖進了虎口……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點什麽，應該站起來保護自己的青梅竹馬，可是他做不到，他渾身無力，癱軟地坐在地上。反倒是夏娃衝到了他的麵前，他第一次有了對小夏的依賴感。

“你想死嗎？你還想死嗎？”她看了他一眼，他沒有給出回答。“好好活下去吧，我現在就會給你證明，證明給你看。”

“嗬嗬，”傲慢冷笑，拿出了十字劍，“一直以來都神龍不見尾的莉莉絲要爆發了。咱們做好準備——讓我來想想，我該以何種方式來殺死你？”

夏娃已經化為魔獸態——莉莉絲形態——拿出那把斷牙劍。亞當為她擔心，加上自己部隊的手下，敵軍有幾萬人。當然全部都過來是不可能的，但是她肯定不能承受住這麽多人的群毆。然而，他卻仍然沒有找到再次站起來的力氣。小夏……快逃……

她沒逃，她深吸一口氣，隨後主動衝進獸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