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退職

堅勝走進校園。這裏的環境依舊這麽熟悉,一切似乎都未曾改變——如果她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十二年的話,恐怕根本不會產生這裏已經時過境遷的想法吧。至少現在,她沒有看出這片校園與過去產生了什麽區別。

她看著在綠蔭下讀書的那些孩子,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微笑。四處鳥語花香,她沉浸在書卷氣中,直感心曠神怡。

可是,這裏的所有人她都已經不認識了。她歎了口氣——畢竟已經過去了十二年,她也不能指望自己昔日所認識的人還留在原來的地方——她能夠遇見一個就已經很不錯了。

學生們都沒有注意到她——因為他們根本就不認識她。她以前教的那一屆早已畢業,現在對她來說剩下的全是陌生人——而在十年前,這座校園中的學生還都是稚氣未脫的少年。堅勝不知道,她以前教的那些學生在自己突然不來上課之後會怎麽想,在看到新聞中出現的土星守護者的身影之後又會怎麽想。她覺得,他們的身份早就已經曝光了吧。現在沒有人找上自己,純粹是因為還沒有人知道他們已經回到了地球——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們的家就會立刻被人流擠得水泄不通。

堅勝向辦公樓走去——還好這裏的裝潢都沒有改變,以前在這裏的房子現在還在這裏。她心底也不知道,她這次來究竟是請假還是辭職——可能她再也沒有重新上任的機會了吧。甚至連這裏的教師都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她也已經成為了一個校園內的傳說。學生和老師們之間可能會流傳:這裏曾經有一名老師,結果後來她跑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她走上典雅的石階,一步步向前走去,穿入大廳,銀白色電梯口出現在她的麵前。她按下了案件,不多時,電梯門開了,裏麵空無一人,隻有被銀色牆體反射的明亮燈光。她進去之後按下了頂層的按鈕。電梯門一關,整個人就陷入了銀色的反光世界。在大門的另一端,是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女人。那女人皮膚泛白,烏黑的頭發被熟練地紮成了一條馬尾;她的臉透過電梯的反射也看得十分清楚,白皙的手緊握成一團,死也不鬆開——對,這就是堅勝。

不知道為什麽,這次坐電梯的時候,堅勝的心中產生了一種錯覺:會否就會這樣一直待下去,在這銀色的世界裏一直到死呢?她沒來由地擔心,自己再也回不到門外那個充滿黑暗又十分光亮的世界。

不過她的恐慌沒持續幾秒,就結束了——電梯門在她的麵前打開,在她的麵前展現出了她遺忘已久的景象——緋紅色的大理石地麵,精美的窗簾被束成兩束,分別立在大堂的左右兩邊;放眼望去,緋紅地麵的上方便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將校園的美麗景色盡收眼底——當然,這房間並不是她最終的目的地。她走出了電梯,將腳邁在了地麵上,深吸一口氣,然後快步向前走去。

此刻堅勝的心中與其說是充滿了不安與彷徨,倒不如說是充滿了惆悵。她看不清腳下的路,隻是被十年來重新找回的習慣所驅使,在走到地麵盡頭的時候向右拐去,隨後一扇大門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堅勝覺得心髒馬上就要躍出胸膛,但是她仍然倔強地敲響了辦公室的大門。隨著裏麵傳出一聲回應,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了。她輕輕推門進去,裏麵的陳設仍舊是那麽熟悉——她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心裏這才鬆了口氣——還好,就算眾人都已經離去,他還沒有離開。

此刻坐在一張轉椅上的男子,正是十二年前堅勝的主任。隻不過相隔了十二年,他看上去有些發福,頭發已經有些灰白,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看見堅勝後愣了幾秒鍾,隨後立刻露出了和藹的笑容。“你終於回來了啊!”他滿心雀躍地說。

堅勝僵硬地點了點頭,主任這種久別後重逢的欣喜,更加讓她傷心。她站在主任的麵前,可是話還沒有說出口,對方就率先說道:“你這十年來都去哪裏了?外麵傳得可瘋了——說你是什麽——什麽鎧甲人……不會是真的吧?”

看著主任那張因為長年工作而有些憔悴的臉,堅勝猶豫著是不是要將事實告訴他。最終,她還是放棄了。她說道:“不,我當然不是。”

“對嘛!我就說嘛,這怎麽可能。”主任揮了揮手,示意堅勝坐下,但是堅勝並沒有動作。她杵在那裏說道:“不過主任,我這十年來確實是有些事情要去忙——不過現在基本上已經忙好了……”她補充道:“我想問一句:我是不是還是你們記錄在案的教師?或是發生了其他什麽事……”她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唯恐聽到自己最不願聽到的回答。

主任收起了笑容。他的屁股在轉椅上挪了幾下,開口道:“是這樣的——堅勝,我也很抱歉……但是畢竟你突然失蹤了這麽長一段時間,大家都覺得你遇到了什麽不測——不要誤會,當時就連我也是這麽認為的;真的很抱歉……”他辯解道,但是堅勝並沒有答話。“所以我們就將你的名字從我們的教師名單中抹去了。”

堅勝就想根粗壯的木頭一樣呆立在那裏——霎時間,她之前所有的焦慮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有空虛。她喃喃道:“那沒關係——我是說,就這樣吧……”

“不不不——”主任立刻擺了擺手,“你不要誤會!你現在生龍活虎地出現在我的麵前,不是代表之前的那些都是誤會嗎?我會讓你重新注冊的,到時候你又是我們南宮大學的一份子啦!”

“不……我已經不在乎了。”堅勝惆漠地說,“不需要特意為我去改變什麽……就這樣吧。現在我其實也不想再回來。”

“為什麽?”主任一驚。

“我還有事情要做。”堅勝淡然地撇撇嘴,“現在正好能一心一意地完成我要做的事情——在一切都結束之後,我再來見您吧,那時候我們再談談之後的問題。”

主任愣住了。“什麽……?你說什麽?你有什麽事情要做?”

堅勝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沒有將話說出來。她歎了口氣,“主任,就這樣吧。已經夠了……恐怕我不能在這裏久留……再見了。”

主任已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堅勝兀自向前走去,她覺得自己十分無禮,便有停了下來;可是不一會兒,她又再次向前走去,沒有打一聲招呼。她的心突然變得十分平靜,她又停下了腳步。這時,她才再次對主任開口道:“看見您沒有離開,我很高興……沒錯,我是鎧甲人,我是行星守護者,我必須去與那些怪物戰鬥——我有這個義務。”

“沒人命令你做什麽……你沒有義務。”主任的聲音在她身後無力地響起。

堅勝沒有理會他。“最後,很抱歉我以這種方式退職。”

然後,她走出了辦公室的門,將門重重地關上了。她不清楚自己的心中是失落還是怨恨——或許兩者兼而有之。

***

銀夏站在校門前,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要進去。他看著比自己年輕十歲的青年們互相往來,可是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直到現在,銀夏才意識到一點:雖然他隻在魔星上呆了三個月,可是按照地球時間來算,他已經增加了十年的歲數。

那些學生三五成群,他憶起昔日的自己也是這群人中的一員。兩萬年前的事情。

當他站在自己尚未畢業的大學的校門前,才發現可能現在在這所學校裏依然還認識自己的人一個也沒有——或者說他認識的人一個也沒有。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再踏入這所在自己記憶中封塵已久的大學。在大學生活的期間,喜怒哀樂翩翩而來,他想擋也擋不住,卻又欣然接受了。

他環顧四周,試圖找到一個自己過去所認識的人,然而並沒有成功——在這裏的全是些陌生的麵孔;而在十年前,他們都還是些小毛孩,銀夏怎麽可能認識他們呢?他又嚐試著找到昔日曾經教過自己的教授,然而也並沒有找到熟悉的身影——倒是有名教授手捧一疊文件走到了校門口,可惜銀夏並不認識那人;反而是他身後的一名男子,銀夏倒是認得。

“你是……冬韻?”銀夏朝著那名矮胖的男子叫出了聲。

被稱作冬韻的男人在與那名教授道別之後,聽見了銀夏的呼喊。他轉過身,在人群中發現了銀夏。他也同樣欣喜地朝銀夏走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在懷中,銀夏聽見他說道:“好久不見啦!這麽多年你都跑到哪裏去了?招呼也不跟哥打一聲!”

銀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這不是回來了嘛!之前我一直在其他地方。”

“好了,不用說了,哥知道。”冬韻朝他眨眨眼,“鎧甲人,誰不知道啊?自從你請假開始,不時回來看望我們的次數也少得可憐,然後在十年前你就索性不來看我們了——本來你以為會出席畢業典禮的,誰知道哥幾個全都想錯了!”

“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啊……”銀夏無奈地說道,“我突然有事纏身,結果一走就是十二年。”

“好啦,過去的事情就不要說了,”冬韻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握得他發疼。“你來這裏幹什麽?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我……?”銀夏指著自己,冬韻點了點頭,三層厚的下巴緊貼在他的脖子上。突然,銀夏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了。是來請假嗎?可是現在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他再亡羊補牢也彌補不了什麽了吧。此刻,他隻想再看過去的朋友與恩師一眼。他向胖胖的男孩問道:“張教授還在嗎?——就是那個雖然很老,卻依然活潑得像個孩子的那個。”

冬韻的神色黯淡了下來。“很不幸……”他慚愧地說,“張教授他老人家前年走了,大家都為他送行去了。”

銀夏覺得地麵突然向下塌陷。

“癌症。”冬韻補充道。

銀夏覺得自己沉淪不返,正在不斷向下墜落……他抬頭看了看胖男孩,然後說道:“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我們健康得很呢!”冬韻拍了拍胸脯,“今天我是來見以前的教授的——不過他們沒教過你,你可能不認識他們;其他人也都來了,大家就在路對麵的那個餛飩店裏等著。”

銀夏這才覺得自己正在慢慢上升——至少他以前的同學還在。他對冬韻說道:“我能去見見他們嗎?畢竟好久都沒見了。”

“當然。”冬韻笑著回答道,然後跟他勾肩搭背地走向了馬路對麵。

銀夏覺得自己心情舒坦了一會兒:終於回來了,而且昔日的朋友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