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夢醒

焚曉處在睡夢中,四處都是橫行的惡魔的影子。它們在那裏放聲尖叫,將焚曉團團包住,用黑暗塞住他的喉嚨;魔神的宮殿在黑暗中出現,然後又隱去,緊接著就是道血紅色的光柱降落到他的身上——他在夢中大吼一聲,隨即便醒了過來。

他發現自己躺在宇航艙的休息室裏,身旁圍著一群人。那些守護者一發現自己醒來了,便立刻默不作聲——焚曉可以肯定,在他睡著的那會兒,他們肯定在談論某些不想讓自己知道的事情。這樣想,焚曉變得格外孤單。

“你醒了。”橋賢冷冷地對他拋出這麽一句。

“你難道指望我一睡不醒嗎?”焚曉反問道。但是心底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念叨,某種層麵上他還真的想一睡不醒。

他環顧四周,七名守護者都用異樣的眼神來看他。就連原本就是魔獸的天剛和海瀾也在用相同的眼神盯著他。焚曉好生疑惑:為什麽他們接受了作為魔星人的天剛兄妹,卻不能接受自己?轉念一想,他發現自己明白了。他實在偽裝得太深,讓別人都無法接受,然後便認為自己是一個居心叵測的陰謀家。

“我可以解釋一下嗎?”焚曉無力地問道,不過他也沒指望能得到眾人的答案。然而,秀然卻對他說道:“如果能解釋的話,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焚曉心頭驟然一緊,不知道是悲傷還是感動。但至少秀然還願意接受他的解釋,這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可是話雖如此,他卻不知道該怎麽和他們解釋。而且就算他解釋了,他們之間的隔閡也永遠也無法再彌補了……

“你真的想聽嗎?”焚曉看了秀然一眼,眼神突然平靜了許多。“而且,就算我解釋了,你們會願意再接受我嗎?”

在宇宙中,寂靜永遠都比現實還要長久。這種寂靜漫長而緩慢,瞬間整個航天艙裏沒有人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最後,還是秀然打破了寂靜。但是他看起來也沉思了好久,這才說道:“我隻是想知道真相。我是為了真相而戰的,此刻我離真相的距離隻在咫尺,所以我想聽你親口說出真相——我隻是不想再被蒙在鼓裏了而已。”

焚曉默默地說道:“我理解。但是你有沒有意識到,你所得知的所有真相,都會對你造成巨大的打擊與傷害?”

“那也總比從別人口中聽到要好。”秀然輕聲說道,“現在正是一個機會,我們都在場,也沒有任何人能幹涉你——告訴我們吧。我們會考慮重新接受你的……”

“我現在已經可憐到要你們來決定接不接受我了嗎……?”焚曉似是自言自語道,“我身上的變化真的很大呢……曾幾何時,我真的希望我不是火星守護者——然而現在,我也確實不再是火星守護者了。一切都隨風逝去,永遠不會再回來。”

焚曉看見了秀然臉上神情的變化,其他人的眉毛也都蹙成了一團。焚曉搞不清楚,自己昔日的戰友們究竟是想要聽什麽——他們隻是純粹的想要了解真相嗎?他們都隻是在逃避吧……焚曉自己也是。他們都希望能夠通過了解某些事情來安慰自己:這不是現實,這隻是一個悲劇而已。但是,現實就是悲劇。

“我原以為我能夠一直瞞下去。”焚曉幽幽地說,“卻沒想到這用來逃避現實的夢境,也終有醒來的一天——這或許就是我的弱點吧!”他仰天哀嚎了一聲,然後深深垂下了頭。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秀然悲傷地問,“從什麽時候,你開始逃避這一切?”

“很久以前就開始逃避了……”焚曉將臉埋在了雙手中,“從我青年時代起,我變成了魔獸形態,隨後我就將這股力量封印了起來,再也不將它重新釋放出來。”

“而在剛才與魔神的戰鬥中,你又變回了最初的自己。”秀然說,“那個時候你還在逃避嗎?”

“有一瞬間,我沒有。”焚曉承認道,“但是在刺穿帕陸托碎片之後,我又開始恐懼了起來……我害怕我會再次淪陷於那股力量之中。因此,我沒有讓那充滿禁忌之力的戰鬥一直進行下去。”

“所以歸根結底,你還是在逃避?”堅勝皺著眉問道。

“沒錯,我一直在逃避,逃避我所害怕的一切事物。”焚曉說,將臉抬了起來,“在我最美好的童年時代結束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經曆過那樣無需我逃避的生活了。當我明白我的宿命之後,從一開始我就抗拒這件事——但是最後,我還是逃避了我理應逃避的事物,戴上麵具成為了火星守護者。”

秀然皺緊的眉頭久久沒有再次展開。

“你的麵具……就是火星守護者?”天剛問。

“我的麵具,就是火星守護者;我的麵具,還是我自己。”焚曉說,“我究竟是誰,我也不知道。我是瑪茲,又是魔獸……我是兩個天生矛盾的種族產生的個體,我不是任何人。”

“那你所帶的麵具,究竟是哪一層呢?”橋賢問。

“我戴了不止一層麵具。”焚曉說,從航天艙裏站直,這才發現整個空間沒有任何重力,他們都是在飄浮著說話。“最外麵的就是我的嘴臉,而內在一層,便是已經被我剝下的那層我背後的那群人讓我所帶上的麵具;更加深入進去,所看見的麵具,卻全部都是我自己施加上去的枷鎖……”

“你這樣不累嗎?”秀然問,語氣中透著悲涼。

“累啊……”焚曉露出了一個笑容,那是秀然見過的最無力的笑容,也是最淒楚的笑容。“可又有什麽辦法呢?我必須偽裝自己,這樣才能夠活下去。在這個時代,誰不戴著麵具呢?”

秀然愣住了,焚曉覺得他想到了什麽事情。這時,秀然問道:“那你究竟算誰?”

“我算焚曉——焚曉。”焚曉重複了一遍,“無論是孩提時代,還是青年時期,抑或是現在,我都是一個人。

“人生如戲,花開花落,物轉星移。我的人生就像一出戲,戲演完了,屬於我的人生也就結束了。秀然,其實我們大家演的都是同一出戲,隻是有人戲份多點,有人少點,有人做主角,有人做配角,有人做好人,有人做壞人,有人長命百歲,有人曇花一現,有人榮華富貴,有人飽受饑苦,有人一帆風順,有人一世坎坷。每個人的際遇不同,他所演的戲也就不同。如果你是個守護者,你就必須作為守護者戰鬥下去;如果你是魔獸,你也隻能為了自己的種族而麵對戰爭……

“因此,我們不要相信命運,我們要相信努力;我們不要抱怨命運,我們要勇敢麵對;我們不要奢望永遠,我們要把握現在;我們不要期望太遠,我們要珍惜眼前。”焚曉如此說道,他突然間發現,現在是自己在教導秀然——雖然美名其曰,可是他其實是刻意繞開了自己。

“每一場戲都有落幕的時候,正如每個生命都有走向終結的時候。當你演完戲後,得到的是雷鳴般的掌聲還是鴉雀無聲,表示著你的戲是成功還是失敗,人生是有價值還是毫無意義。

“很多時候,我們的戲還沒演完,我們的生命卻結束了,我們或許還想著這出戲我要這樣演,我可以演得更好,但我們已經沒有機會了。我們不應該生氣,也沒得遺憾,因為那場戲就要求我們生得偉大死得光榮。或許我們死得不那麽光榮,不那麽情願,但我們隻能接受,因為一場戲的閉幕往往預示著另一場戲的開鑼,我們用自己的離去成就了另一出戲的產生,我們用自己的傷痛成全另一個生命的誕生。我們延續了生命,沒有死亡就不會有新生,我們的離開必會換來一出更好的戲。

“生命真的很脆弱……就讓曾經是你的戰友的人死在你的麵前。我聽說過太多的生死,我看到過太多的悲劇,我感受過太多的離別,我已經失去了對未來的期待,失去了對人生的憧憬。

“生命就好像演戲一樣,有人落場,有人出場,有人死亡,有人重生。然而生活畢竟不是演戲,戲就像夢境一般,那裏麵人死能複生,而現實中,人死而難生。麵對真實生活裏的生生死死,我們隻能像戲裏坦然從容地接受,按照要求好好演下去。如果一切是不能強求,我們就沒必要挽留,我們隻能把握那一刻的存在,把自己的角色演好,表現出自己的風采,演繹出自己的價值。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兩者那麽相近卻又不可能相同,如幻如真。誰也不能預測自己的將來,誰也不能控製別人的命運,我們能做的就隻是開心過好今天,勇敢麵對明天。戲裏的人生可以更改,我們現實的人生無法改變,我們知道生命隻有一次,那麽我們就要好好的活這一次。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戲裏反映人生,人生映射於戲中,做人就如同演戲,都要把自己的角色演好,縱然演的隻是一棵小草,一朵小花,一隻螞蟻,一粒塵土,我們都要做好那個自己。”

秀然木訥地看著焚曉,“那你呢?你在這場戲中又在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我的戲已經演完了,屬於我的時代已經落幕。”焚曉在無重力的環境下浮遊,將沉重的雙手搭在了秀然的減半上:“這是屬於你的時代——我應該從我的夢境中醒來了。如此沉淪不複;而現在,我願意將我過去的一切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