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鐵壁相思化骨枯

洞外淅淅瀝瀝,洞內陰森寒冷,腥臭難當,裏麵並無第二個出口,是個死洞。

他依著小猴兒,坐在洞口內的一塊岩石上避雨,驀聽洞內撲哧撲哧之聲大作,轉頭向洞內看去,隻見黑壓壓一群蝙蝠,盡皆拍打著一尺來長的翅膀,直朝這邊撲來。

他大驚失色,正要閃身避開,蝙蝠卻一窩蜂向洞外飛去。

看著蝙蝠飛遠,他轉頭向洞內看去,由於外麵下雨,此刻黃昏將至,內裏有些兒昏黑,更兼腐物堆積,蛛網縱橫,瞧來有些怕人。

小猴兒爬上身來,坐在他身前的大腿上吱吱亂叫。他正要收回目光逗它來玩兒,突然看到洞壁上隱隱約約似乎寫得有字,不由心下大奇:“這個地方人跡不至,怎地有字,莫非有人在此住過?”

好奇之心大起,提足向內走了幾步,果然東一撇西一捺,四壁上全是字跡。隻是年代久遠,字跡上積了不少灰塵,瞧得不大真切。

又上前兩步,伸手去拭字上的塵土,驀地腳下一絆,差點沒摔倒,凝目往地下一瞧,不由大驚,隻見自己腳下踏著一堆白骨,骷髏上深深陷入的一雙瞳孔,正在盯著自己,煞是可怖,是個人的頭顱。

自爹娘死後,蕭影有過無數離奇經曆,骷髏卻是第一次看到,心裏不免惴惴,慌忙跑開幾步,心想死者為大,躬身向白骨拜了三拜,轉身就要匆忙離去,隻覺右足被什麽東西抓住,砰地一聲,結結實實摔在地上。回頭一看,卻是褲腿套在了那具白骨的肋上,不由笑了笑,心中舒了口氣,起身飛也似地離開了山洞,和著小猴兒又去別的地方避雨。

那具白骨和洞壁上的字,無時無刻不在他腦海中翻轉,想著終有一天,自己也會像那堆白骨一樣,默默無聞地死在這個鳥也飛不出去的地方,心下萬分難安。

晚上雨歇了,螢火蟲成群結隊,在樹叢花間紛飛來去。這兒的螢火蟲,可比外麵的大了一倍多。

蕭影身處絕境,晚上遭那蚊蟲侵擾得煩了,早便想了一個法子,用蠶繭在水中浸泡得軟了,製成一個個透明紗囊,一到夜裏,便捉螢火蟲放於紗囊中,把十幾個紗囊裝得滿滿的,將之纏繞在一起,掛在一根樹枝上,如此由上百隻螢火蟲做成的燈籠,便如真的燈籠一般,分外亮堂。睡覺之時,他將之掛在樹上身旁,蚊蟲怕光,便就躲得遠遠的。

看著螢火蟲漫天飛舞,他心中一喜,便即從懷中掏出紗囊,將大隻大隻的螢火蟲裝進裏麵,裝滿打上結,又去裝另一隻,如此直裝得二十幾個亮囊,這才將之都縛在樹枝上,領著小猴兒,重又回來白天避雨的那個洞中。

他將螢火蟲做的燈籠插於壁間,當下也不去看地上那堆白骨,拿起一根自洞外準備進來的樹枝,掃盡蛛網和壁上的灰塵,四壁上密密麻麻的字跡登時全都顯露出來。

隻見這些字字體蒼勁,一撇一捺,都在壁上深深陷了進去,而且這些字個個筆意流暢,好似當真是用毛筆寫上去一般。這一看之下,他立時就傻了眼,心想洞中四壁岩石堅硬若鐵,要說這些字是用毛筆書就,自是絕無可能;從每個字陷入的筆跡看,亦沒有刀削斧鑿的痕跡。

“這些字究竟如何雕刻上石壁的?倒像手指刻的一般。”他暗暗心驚:“能以手代筆,在這堅硬如鐵的石壁上刻字,這刻字之人的內力當真匪夷所思!”

洞壁上的文字密密麻麻,當下蕭影也未細看,轉身去看那具骷髏,頭顱偏大,膀闊肩寬,瞧來是一具男性骨骼。

他百思不得其解,這裏杳無人煙,怎會有人死在這裏?但轉念一想,這人隻怕與自己一般,落崖後再也無法出去。

想到這裏,他心裏一陣發涼,涼氣直透到足底,不禁自言自語道:“如果這些字果真是死了這人用手鐫刻上去,他武功這等了得,尚自無以脫身而出,我蕭影還是趁早絕了念頭,在這裏等死便了。”

瞧著身旁這堆白骨,想到最多幾十年之後,自己也會像這人一樣,在這絕地野洞,孤零零地死去,無人知曉,無人掩埋,不禁眼圈一紅,怔怔地流下淚來。

自憐自傷得一會兒,心想自己一個人孤身隻影,在這兒歲月漫長,且看看石壁上麵寫些什麽,或可從中尋到一些蛛絲馬跡,離開此地。

當下自右至左,從頭逐字逐句看將下去。

開頭卻是一首詩,詩雲:“輕羅小扇白蘭花,纖腰玉帶舞天紗。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心想,這首詩一看便知是在讚美一位絕世佳人,寫字之人於此絕境,心裏還這般悠閑自得,將些細語凝香的詩詞鐫刻在石壁上,想來是個癡情主兒。

接下來卻是筆鋒突轉,寫了他如何來到這兒之事。

原來在一百多年前,這人成了唐廷欽犯,逃亡在外無意尋獲大宗寶藏,金銀財寶堆積如山,數量之多,足夠百萬之師百年之用。

這一消息不脛而走,不多時舉國上下便傳得沸沸揚揚,於是乎不論黑道白道,人人為搶奪這批寶藏,殺得天昏地暗,血染江湖。

朝廷唯恐寶藏為人所奪,以之用來起兵顛覆大唐江山,派出上萬精兵捉拿,欲將寶藏收歸朝廷。

一時之間,他成了眾矢之的,雖懷曠世神功,終於在武林和朝廷的圍攻之下,無路可逃,跳下懸崖。

這人的奇特經曆,蕭影讀來大感驚心動魄,其間透著一股英雄末路的豪邁和悲壯。卻不知他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絮絮叨叨說這麽一大堆自己的故事,所為何事?

“若非機緣巧合,叫我墜入絕境,再過千年萬年,又有誰來看這石壁上的故事?不知因何他又成了朝廷重犯,想來背後必定有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故事?”

接下來的篇幅字體淩亂,刻在洞壁上卻比前麵的字跡深了許多,字裏行間,處處透著一股淒婉纏綿之意。想必寫字之人當時情思起伏,寫出的字也有些淩亂。

其中一段寫道:“阿環,你我分別二十餘載,不知你現下怎樣?我空有一身絕世武功,卻無力保護於你,讓你受盡百般淩辱,我枉為男人,枉為武林一代高手。二十餘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真想插上翅膀飛來見你。但在這鳥都飛不出去的地方,見你一麵卻成了我無期的夢想。唉,我已時日無多,咱倆今生再無相見之期,唯願來世與你花開並蒂……”末尾兩句寫道:“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上麵的詩句瞧來是這人一時興起,隨手揮毫,不拘一格,與敘述故事的字跡大不相同。

看完這兩句詩,蕭影繼續往下讀,隻感下麵的故事筆調淒婉,幾乎每隔幾句,就會提到“阿環”這個人,不知“阿環”是何許人,是他的妻子,抑或情人?想必這人不甘這樣默默無聞地死去,在洞壁上將他與心愛之人的故事寫了下來。

又想:“這對有情人兩地相思,相見無期,確是可憐至極。唉,宛兒……便是我好好活在外麵,宛兒對我心生誤會,她是再也不會理我了。說將下來,這人身處絕境,一無所有,可至少心裏還有一個刻骨銘心相思之人;而我蕭影……我蕭影……”

想到自己想念的人實多,可要說刻骨銘心的相思,自然而然隻想到李宛兒身上。心裏隻覺宛兒確實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對她的想念自然是有的,但卻談不上刻骨銘心的相思。

又想:“墜入這麽高的懸崖,任誰也不會相信還有命在。宛兒隻道我死了,就算以前她很喜歡我,但隨著時間的消逝,再美好的記憶也會變得黯淡無光。不用多久,她就會忘了我,另結新歡。她跟韓師哥原本挺好的,沒有我的存在,他們……他們結成秦晉之好,隻怕也是水到渠成之事。這樣也好,宛兒不用再為我消得人憔悴,我也不需飽嚐相思之苦。””

但隨即轉念又想:“將來自己死時,心裏一無牽掛,便也寫不出這般情意綿綿的話來,死後再有人來,那也認不出我是誰。我的故事……沒有愛情故事摻雜一起,再動聽的故事,那也不叫故事。原來我是個沒故事之人,隻有死後地下一堆白骨。唉,這一生當真叫做白活了!不行,我得多想一想宛兒,我蕭影可不想做無情無愛,沒有故事的人!”

大略看了幾段,蕭影覺著寫字這人與那個“阿環”的故事,很是美妙動人,於是又從頭開始細細讀來,故事雲:唐開元二十二年七月,唐玄宗的女兒鹹宜公主在長安舉行婚禮。鹹宜公主是我一位至交好友的心上人,兩人原本傾心相愛,後來鹹宜公主被父皇賜婚,將要嫁與旁人。我那位故人與她相約在大婚當日私奔,不管天上地下,終身廝守。大婚當日,自忖武功冠絕天下的我受這位故人之托,前去劫婚。不是濫誇海口,那時我的武功自由出入皇宮內院,隻是小菜一碟,絲毫不在話下,自然成竹在胸,劫婚勢在必得。唉,可天下之事,卻偏偏有個意外,這件事情,卻是給我辦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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