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迭香閣

這該是一個夢吧。

她在雨中奔跑著,腳下是泥濘的小路,路上布滿了黑漆漆的小洞。

突然,一個小洞中爬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接著所有小洞中都伸出了慘白幹枯的手臂。她努力躲避著,尖叫著,然後她聽到了一連串詭秘的笑,恣意而刺耳:“小姑娘,來吧,來我們的世界,把身體給我們吧。”

她發不出聲音,隻顧低頭逃竄。

小路愈來愈窄,洞卻愈來愈多,這些手臂像瘋長的植物般擋住了她的去路,她腳下一滑,便徹底跌入了這手臂的泥沼。

她被拉扯著,頭發,四肢,生生的痛意從體腔深處竄了出來,她感覺自己快要被撕裂了。這時候,她終於呼喊出一個慘烈的聲音——“救命”,便被這些手臂吞噬了。

柳清淺倏地睜開了雙眼,腦子中一片空白,時間也好像在這一刻停了格。

這是哪裏?

過了一會兒,身體的酸痛才將她徹底喚醒。她低頭看了看蓋在身上的被子,溫溫軟軟的,透著一股棉花的香味。

她想起來了。

昨晚為了追逐白貓出了紅藍闕,白貓跑掉了,她卻迷路了。她記得自己推門進了一處小院,然後便昏倒了。意識被雨水吞噬之前,她看到了一張女人臉,一張絕美哀怨的臉。

她正想著,忽的聽到一聲門響,她緩緩坐起身,一個中年女人迎了過來。她麵容姣好,嘴角掛著一絲苦笑,一身素衣。

她坐到床邊,輕聲問:“你醒了?”

“嗯。”

“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柳清淺。”

“清淺,柳清淺,這名字真是好聽。”中年女人反複念叨了兩句,不禁誇讚道,“南宋詩人林逋的《山園小梅》詩有雲,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想必是取了其中的‘清淺’二字吧。”

“您也知道這聯詩句嗎?”

中年女人點點頭,又問她:“小姑娘,你是蒲家新來的丫頭嗎,為何會在大院中迷路,闖入這裏?”

柳清淺思忖了一下,便將蒲須桐的事情簡單同她講了一遍。她說完後,中年女人一臉訝異地問:“你說的這個蒲須桐是蒲家大爺的兒子,而你是他的未婚妻?”

柳清淺應了一聲。

中年女人眼裏掠過一絲哀傷,她有些晃神,低語自語道:“莫非他所言非虛,他真的和那個姓沈的女子有一個兒子?”

“請問,您能告訴我這是哪裏嗎?”

中年女人回過神,善意地笑笑,說:“這裏是迭香閣。這十多年來,除了偶爾飛進院中的蝴蝶,你在這裏呆得最久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柔軟,清淩淩的,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感。

“這裏隻有您一個人住嗎?”

“當然不是,還有你啊。”她打趣道,顧自地笑了兩聲,見柳清淺沒有笑,也覺得無趣,顧自地哀傷下來。

心好像被人掐了一下,有些曖昧的癢,又有些詭異的痛,想要撓撓,卻又找不到具體的位置。

她應該是蒲家的女人吧?為何十幾年如一日的呆在這個小院裏,沒有丫頭,亦無下人,隻有她自己。

中年女人話鋒一轉,打斷了她的思緒:“小姑娘,前些日子,我隱約聽到大院裏起了哀樂,莫不是有人去世了?”

柳清淺回過神來,答道:“嗯,蒲家大爺因為痼疾複發去世了。”

話音剛落,中年女人不由得怔了怔,好像一尊瓷器掉到了地上,這一瞬間,嘩啦嘩啦碎得徹底。

“你說什麽,大爺去世了……”

柳清淺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困惑的眼神盯著眼前這個神情落寞的女人。她忽的苦笑一聲:“看來我是真的與世隔絕了啊,甚至連大爺的死訊也不知道。”

柳清淺一時不知該如何勸慰,任憑她一個人黯然傷悲。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緩緩說道:“不過還是謝謝你,若不是你無意中闖入這裏,我想我至死都不會知道這件事吧。”

“您究竟是誰?”

她思忖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我是誰,我是蒲家的大太太。”

“你是大太太?”柳清淺一驚,“那外麵的大太太是誰?”

中年女人仿佛陷入了回憶裏,過了許久,她才開了口:“既然你是蒲家未來的長孫媳婦,同你說了也無妨吧。我曾嫁給蒲家大爺,成了蒲家的大太太,但若我離開了,還有別人可以來坐這個位子的。它隻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你說呢?”

柳清淺這才知道原來她是上一任大太太,卻非蒲須桐的母親。按理說,蒲須桐的母親應該是大太太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蒲家,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我冒昧的問一句,您為何要隱居在此,而不出去呢?”柳清淺隱約感覺這個女人身上背著一個漫長的故事。

漫長的故事。

蒲家的每一個女人身上都有一段漫長的故事吧。大太太如此,這個女人亦是如此。這個故事可能隻是她生命中的某一段,一年,兩年,五年或者十年,二十年,也能是全部,這便是一輩子了吧。

中年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悲傷地歎了口氣,道:“我姓樊,二十年前我嫁給了蒲家大爺,蒲艄遠。我本是狸子墓一大戶人家的小姐,家境富裕,誰知我過門後,父親因為一筆生意與人結了怨,被仇家殺害,母親無法承受這一切,也自刎了,家道便這樣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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