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魔胎

柳清淺小時候聽人說書,也聽過類似的故事,其中自然少不了富家小姐家道中落的情節,仿佛這些男女天生便是要來受難的。

他們在作者筆下受難,我們則在命運的筆下受難。好像,世間萬物都逃不出這個圈圈吧,不論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她仿佛陷入了過去的漩渦,顧自地沉淪了。

“那段日子,是大爺陪我度過的,我想要報答蒲家的恩情,便努力為他延續香火。不過我的肚子一直毫無起色,時間一長,老太太看我的眼神也有了變化。你知道,女人過門後沒有身孕是致命的,更何況是蒲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不能為家族延後是大不孝。”

柳清淺倏地想起了一句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在他們眼中,人生的最高目的是繁殖下一代。十二生肖裏,為首的是鼠而非其他動物,或許人們都想象老鼠一樣擁有強大的繁殖力吧。

想到這裏,她驀然感到一陣冰冷。這個想法甚至比之前她做的鬼夢還要可怕。起碼那是一種能夠見到的恐怖,這卻是一種無法觸及,無聲無息便潛進身體的恐懼,融進了血液,無法剝離。

除非,

除非死亡!

柳清淺凝視著樊氏,她繼續說著:“日子久了,大爺也疏遠我了。偶爾的交流,也變得冷冰冰的,仿佛我成了一個多餘的人兒,在這個大院裏無足輕重。可我是大院的太太啊,我不甘心呐。為了得到大爺的憐愛,也為了博得老太太歡心,我偷偷命人找了很多江湖郎中,吃了數不清的藥,肚皮卻仍舊癟癟的。”

柳清淺眼前驀然浮出一雙幽怨的眼睛,那是大太太的眼睛,藏在樊氏身後,隻有一瞬間,便消失了。

一縷陰風灌進了被子,僅有的溫熱被吸食個幹淨。

難道樊氏是由於無法為蒲家延續香火,才被關在這裏?

她轉念一想,若真是如此,蒲家大爺大可以休掉她,何必讓一個女子在此消耗了青春,用最殘酷的方式懲罰她呢。

“在我心灰意冷之時,事情突然有了轉機。”說到這裏時,樊氏眼中湧出一線光芒。柳清淺沒想到,故事還在緩緩推進之時卻有了峰回路轉的改變,“老太太偶得一副秘藥,藥湯很苦,我第一次喝的時候差點昏過去,老太太十分不快,但藥湯實在難以下咽,最後她讓丫頭扳開我的嘴,生生灌了進去。藥湯太苦了,我當即昏厥了。醒來後不久,老太太便讓丫頭繼續為我灌藥。”

柳清淺抿了抿嘴,仿佛樊氏所說的苦意也滲進了她的嘴裏。

“在我被灌藥的第三十天,竟真的有了身孕。當時,我覺得十分詫異,因為我並未與大爺同房。老太太甚是開心,大爺也十分高興,我知道他並非為我有身孕高興,他隻是因為老太太高興而高興,為盡了孝道而高興。”

柳清淺突然想到蒲家大爺去世前,為醫治老太太的惡疾,不惜剜掉蒲須淼的心,他隻想要盡孝,盡孝而已。為了母親高興,而繁育下一代,為了醫治母親的病,剜掉兒子的心。他做這些,隻想要做一個孝子罷了。

“我的肚子迅速增大,甚至應該用膨脹來形容了,而我卻愈發消瘦了,好像身體的能量都被腹中的胎兒吸去了。大夫為我號脈後說我身體一切正常,我也放心了。誰知臨盆那天,隻聽產婆一聲慘叫,我低頭一瞧,我竟然……”

“怎麽了?”柳清淺無由地緊張起來。

“我竟然……產下了一個怪物!”有些驚恐,有些自嘲。

“怪物?”

樊氏好像一瞬間老去了,她絕望地點點頭,道:“我產下了一個怪物。它沒有四肢,隻是一個肉球,卻有心跳。有心跳,你明白嗎?”說到這裏,她的情緒有些激動。

她意識到了,又沉默了。

一團粉撲撲的肉揉進了柳清淺的腦袋,濕濕黏黏的。一個尖利的聲音從肉球裏竄了出來,用一個曖昧不明的聲音叫道:“母親!”

母親。

她第一次對這個稱呼感到了恐懼。

許久,樊氏深深的吐了口氣,說:“我產下了一個肉球,眾人皆說我身子髒,毀了蒲家的名聲。按家規,我本該被處死的。但大爺還是愛我的,他向老太太求了情,將我軟禁在迭香閣,直至老死。”

這是愛嗎?

真可笑,這該是入骨的恨吧!

柳清淺一陣心寒,男人毀滅女人的最好方法並不是殺了她,而是讓她活著,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耗盡青春,看一張光滑的臉如何變得皺紋叢生,這才是殘酷所在。隻是愚鈍的人呐,陷在了孤零零的愛裏麵,抱著殘存的暖意,還至死不渝。

故事到這裏便結束了。

柳清淺沒想到蒲家還住著這麽一個淒慘而神秘的女人。她曾是一個無比光鮮的大院太太,現在卻成了一個住在如墳墓一般小院裏的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