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籠中雀

蒲家有規矩,凡有男子去世,子孫要為其守靈三日。由於柳清淺還未過門,不必為蒲家大爺守靈。

他們不知道,一場暗中湧動的陰謀已經洶湧而來。

空**的靈堂內,兩隻粗大的白燭已燃盡了一半,燭火偶爾忽閃一下,無由牽動了蒲須桐的心。

蒲二叔身體抱恙,提前回房了,老太太怕蒲三叔鬧出什麽亂子,便讓他呆在房中。蒲須瀚則是一個病秧子,長期臥床不起。過夜後,靈堂便隻剩下了蒲須桐和蒲須堯。

院中串著兩排方燈,猩紅色的,映襯著燈麵上的“奠”字,一派鬼氣。夜風竄進了外堂,焦黃色的燒紙被吹得四散開來。

蒲須堯撣了撣身上的紙灰,一時無聊,便靠到蒲須桐身邊,用一個清亮的聲音問他:“大哥,你給我講講外麵世界的故事吧?”他天生外向,雖然他們極少交流,不過他還能夠主動搭話。

外麵的世界。

蒲須桐恍然發現,他回到蒲家已有一月。若不是蒲須堯提醒,他已然把外麵的世界忘個幹淨了。這裏的日子衣食無憂,單調卻安穩,讓人莫名上了癮。

“外麵的世界,你沒有離開過蒲家嗎?”

蒲須堯無奈地撓了撓頭,解釋道:“有幾次我倒是想偷溜出去的,不過被抓了回來。老太太說外麵危險,呆在大院裏安全。”

沒錯,蒲家大院確實是一個安全之地。現在外麵世道亂得很,剛鬧完了革命,袁世凱做了總統,正在四處剿殺革命軍。槍林彈雨的世界,誰知道下一個丟掉性命是不是自己。

他扭頭看了看眼前的這個少年,瞳孔中溢出異樣的光彩,他說不出那是什麽,一種他想要擁有,卻害怕擁有的東西。

既渴望又恐懼。

蒲須堯已有十三四幾歲,從呱呱墜地到少年,卻未出過這座大院,吃喝住行全部在這裏。在某種程度上,蒲家是他的全部世界,他渴望飛出去,最後隻能囚禁在這裏,像一隻鳥,成了籠中物。

籠中物。

蒲須桐的心中倏地冒出了這個詞。若蒲須堯是籠中物,那囚禁他的是這座如迷宮一般的大院,還是別的什麽。

“若將來有機會,我一定帶你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豐富多彩,有很多你沒有見過的人和事,雖然危險,但充滿刺激。”

蒲須堯眼中閃過一道光:“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

離開。

離開這裏?

真可笑。

去哪兒?

繼續漂泊,過著遭人冷眼的日子嗎。

在蒲須桐心底,他已經有些依戀這個大院了。或許是從小一直四處漂泊的緣故吧,如同一隻飛翔的海鷗,縱然疲倦了,迷失了,也隻能堅持,因為一旦停止,便意味著死亡。就在這時,它發現了一個小島,不管是否安全,都願棲息,抑或永久居留。

蒲須桐看似開朗的外表下,卻藏著一顆比女孩還要敏感脆弱的心,他看似追求自由,其實比誰都需要安定。有時候,他甚至想過,即使做一隻囚鳥也甘心。

不過,這種念頭隻是一閃而過罷了。

他將手伸進了懷裏,確認“那個東西”還在,貼著他的胸口,已經有些溫熱。他知道,現在的他還不能離開,他要安安穩穩地呆在這裏,他還沒有找到有關“那個東西”藏匿的秘密,它和消失的第二十五幅孝子圖有著莫大關聯。

找到了第二十五幅孝子圖,便找到了蒲家先祖的畢生收藏,到時候擁有的不僅僅是蒲家了,還有更為強大的——力量!

想到這裏,體腔裏不禁翻騰起來,欲念化成了灼熱的岩漿,他瞬間被融化了。

“大哥?”蒲須堯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忽的回過神來,然後心不在焉地講了幾件趣事。在他內心深處,還是習慣將悲傷和痛苦隱藏起來,給這個世界一張偽善的笑臉。

你對這個世界笑了,它也會給你同樣的表情,即使是虛假的。

二更時,蒲須堯便有些困倦了,蒲須桐便要他靠著石棺休息一會兒。他扭頭的間隙,驚見一個模糊的黑影貼上了窗戶上。

“誰?”

影子從窗子上掉下來,飄進了靈堂,然後向白燭的方向靠攏。

他的心不由得懸了起來,一張幹澀的笑臉漸漸清晰,對方手裏擎著一個盤子,上麵擺著兩對碗筷。

“大少爺,我是廚房的雜役阿才。”他低頭哈腰地將盤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老太太說二位少爺守靈辛苦,特意囑咐廚房做了兩碗宵夜送來。”

蒲須桐鬆了口氣,點點頭。經他一說,也覺肚子有些餓了,他邊吃邊問:“你是新來的嗎,怎麽沒見過你。”

“回大少爺,前天剛剛入院。”阿才笑眯眯地回道,話落,便退了出去。

吃過夜宵,二人身體暖了不少。又閑聊了一會兒,便到了四更。蒲須桐讓蒲須堯歇一歇,他一個人守著。僅過了一會兒,他也覺困意來襲,不由得身子一歪,靠著棺身一角睡著了。

他的眼皮像是灌了鉛。他記得在被困意吞噬前,看到了一條赤色的龍,嘴裏含著一枚龍珠,活靈活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