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離別
在能夠看到“風行快遞”招牌的地方,張積回想著漸漸被梳理出來的案情:淩薇聽出了前陣子預告命案的報警電話和淩薇男友蔣博文車禍前接的最後一個電話,是同一個男人打來的。張積還記得,當初調查報告上說,報警電話正是從風行快遞店裏打出去的。
也許是蔣博文與毒販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係,才讓他命喪車禍的。案件中凡是和風行快遞沾上邊的人,都沒有落得好下場,這地方讓人感覺很奇怪。
張積拉開槍上的保險栓,邁著小碎步走向了快遞店麵,從門上灰蒙蒙的玻璃朝裏看去,一覽無餘的店鋪裏不見人影。
他一試,居然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門。
沒有搭檔在身邊,想起之前案件的慘象,還有孟大雷危言聳聽的警告,心裏難免會自己嚇自己。他的手在口袋裏握緊槍,才敢踏進店鋪裏。
誰知,才跨出了一小步,褲兜裏調成振動的手機就嗡嗡作響,被嚇了一跳的張積,憤憤地罵道:“不知道人家在執行任務嗎!”
正想劈頭蓋臉訓一頓來電者,卻發現電話是山姍打來的,他把腿從店鋪裏收了回來,先接電話。
“張積警官,我是山姍,想和你商量件事,你看行嗎?”
“不用這麽客氣,你直說吧!”張積邊打電話,邊往店裏走,轉了個圈,店裏沒有異常情況,他放心地換了隻手拿電話,另一隻手摸索著一排靠牆的櫃門,就像隻**的小貓。
山姍轉而寒暄起來,避開了張積的熱情:“你現在在哪兒忙呢?”
張積說出了自己的位置,又追問了一遍山姍要和他商量的事。
“是關於周末看電影的事情……”山姍欲言又止。
張積頓時聽見一個花瓶在心裏打碎的聲音,難道約會要取消嗎?什麽都還沒有開始,就被宣判死刑了嗎?
“你不會是有事來不了了吧?”張積試探道,這是女孩兒拒絕約會的常用借口。
“這倒不是。”
張積耳邊響起美妙的清掃碎片的聲音。
突然,山姍的主管找她有事,山姍讓他別掛電話,她一會兒就辦完事了。
心裏被勾得癢癢的,張積在快遞店鋪裏漫無目的地東摸西蹭,察看著四周的狀況。等人的時候,五分鍾簡直長得像半小時,張積再換手拿電話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手指上有血跡,他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手,沒有傷口。
他不由得把視線轉到了剛才碰過的門把手上,那把手上的一抹深色,分不清是什麽東西。
“喂!張積警官,你還在電話旁嗎?”
一下子,山姍的聲音傳來,又驚出張積一身冷汗。
“你這麽一驚一乍的,我都快被你嚇出心髒病來了。”張積拍拍胸口,定了定神,眼睛順著那個把手一路往店鋪內掃去。
“周末看電影的事情我跟淩薇說了,她說她也有興趣,我帶她一起去行嗎?”
平白無故多了一個電燈泡,張積自然不會高興,可淩薇又不同於其他人,於是張積假裝比山姍更高興:“太好了,淩薇小姐平時不怎麽娛樂,一起出來玩玩也好。”
“你答應就好,我之前還怕你生氣呢!那就這麽定了,我去告訴淩薇,再見!”
“我怎麽會生氣……呢!”張積話隻說到一半,山姍就掛了電話。
張積苦笑著收起手機,一句話能講完的事,居然讓他等了這麽久。
順著地上的痕跡,張積小心翼翼地摸進了店鋪,來到三個並列一排的櫃子前,每個櫃子差不多能裝下一個人,不知裏麵藏了什麽。
張積給自己壯了壯膽,開始逐一打開櫃子。
第一個櫃門很幹淨,裏麵堆滿了一隻隻褐黃色的紙箱,拆開一看,張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箱子裏竟是滿滿當當的白色袋裝粉末,雖然還沒鑒定裏麵裝的是什麽,但心裏猜得已八九不離十了。
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麵,張積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清點起數量來。一箱約裝了近兩百袋,一個櫃子裏就放著八隻紙箱。這些東西的數量和價值,遠遠超乎自己的想象。
張積挪步來到第二個櫃門前,發現門上有淡淡的痕跡,他試著用手指沾了沾,是血跡,並且已經幹涸凝固了。
櫃子裏依然是八隻紙箱,箱子裏毫無空隙地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物品。從箱子全部沒有密封的情況來看,這些物品不可能是客戶代為快遞的,而是屬於這家快遞公司的東西。張積心想:一定又是走私的違禁品。
第三個櫃門,同樣有汙損的痕跡,當他打開第三個櫃門時才明白櫃門上那些血汙的真正來源了。
和之前兩個櫃子裏的箱子不同,第三個櫃子裏的八隻箱子,全都裹著厚厚的黑色膠帶,包裹得嚴絲合縫。
看著這樣的包裝,張積不知為何想到了“滴水不漏”這個詞。在櫃子內部的側麵,印著一隻清晰可見的手掌,幾滴淌下的鮮紅**,讓掌形變得更像一朵盛開的鮮花。
對於箱子裏裝的東西,張積有了可怕的猜想。他戴上手套,拿起桌上的一把美工刀,劃開了其中一隻箱子的黑色封膠帶,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反胃的惡臭,隨著劃開的口子一湧而出。
幾簇花白的頭發隨著扒住箱口的手套,一起被翻出了箱子外,張積如觸電般縮回了手,拿起槍對準箱子,雖然早有預料,可雙腳和嘴唇還是止不住地打戰。
身後傳來響動,一個人站在了張積的身後。
“誰?”張積轉過身,不知這個人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那人看見張積手中的槍,呆若木雞地戳在了原地。
“你不用怕,我是警察。”張積亮明了身份。
“我隻是來發快遞的。”來者是一個身著便裝的中年男人,一隻手腕上貼著幾條肉色的膠布,像被什麽動物抓了一把似的。
“警官,你出了好多汗,有什麽需要我幫忙嗎?”
張積驚恐地看了眼櫃子,緩緩垂下了持槍的手臂。
“這裏好臭啊!櫃子裏有什麽?”中年男人邊問邊走向櫃子。
“你別過來。趕快打電話報警!這裏發現屍體了。”張積連忙轉身把櫃門都關上,對中年男人毫無防備。
中年男人偷偷靠近張積,從後腰拔出了一個扳手。
突然,張積似乎想到了什麽,背對著中年男人問道:“你說你來發快遞,但是你的包裹呢?”
中年男人冷笑了一聲,張積隻見一道反光閃過櫃門,他慘叫一聲,握槍的手連同身體一同癱軟下來,耳邊“撲通”一下,是槍砸在地板上的聲音。
同事打不通張積的電話,遂趕去了快遞公司,發現了受傷的張積。張積的後腦勺被打開了一個口子,所幸隻是皮外傷,縫了幾針就出院了。雖然伴有輕微腦震**,但不影響行動能力。
襲擊張積的人尚未搞清楚,雖然張積看到了對方,可是對方的麵容經過偽裝,所以憑張積提供的描述難以展開搜查。
現場還有另外一具屍體,一具被切成碎片分裝在紙箱裏的男屍。據DNA比對結果,死者是真正的快遞公司老板,名叫王偉初。被害的原因可能與他發現了後院的毒品交易有關,被殺人滅口,這也基本可以排除他撥打那幾通預告命案報警電話的可能性了。
曾經冒充快遞公司老板的陳泉的底細終於摸清楚了,他曾因為涉嫌販賣色情光盤,被治安拘留過。而另一方麵對於淩薇前男友蔣博文的調查,發現蔣博文也在相同時間被治安拘留過,社會關係上有了重疊的部分。
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人可能是在拘留所裏結識的。假設他們兩個人商議後決定合作,秘密進行毒品的生意。也許是在生意經營上產生了分歧,陳泉在蔣博文開車時打去了電話,一定是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麽,導致蔣博文和淩薇一同經曆了那起車禍。
那麽襲擊張積的又是誰呢?
張積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休養在家又閑得無聊,就想起了曾經和山姍相約看電影的事情。
為了找一個能夠接送自己的人,張積拖著孟大雷一起去看電影,說是給老孟找了和淩薇多接觸的機會,實際上是為了讓老孟當他的司機,約會後開車送他回去。
山姍又叫上了淩薇,三個人簇擁著淩薇的輪椅邁步走進了電影院。
選片的時候來了麻煩,選愛情片吧,張積和山姍的關係顯然還沒發展到那種程度,四個人一起看有些尷尬。選恐怖片,大家又擔心孟大雷心髒受不了。看喜劇,怕張積笑起來腦袋上剛縫合的傷口崩線。放映表上選無可選,隻有觀看悲劇了。
買票,入座,音樂響起時,燈光熄滅,孟大雷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淩薇,她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愁眉不展的孟大雷心想,這電影情節和案子比起來,簡直就是無病呻吟。
他把自己圓滾滾的身體陷在軟包座位裏,抹了把額頭滲出的汗,才發現手裏也全是汗。也許是體質的關係,在暖氣充足的室內,他特別容易出汗。
孟大雷左顧右盼了一番,所有人都沉浸在這部悲劇電影的劇情中無法自拔,好像隻有他完全沒有進入觀影的狀態,這本來就是場他不該來看的電影。
所有掌握的嫌疑犯都死了,凶手隻可能是“黑”了吧。
電影裏的女主角突然咋呼了一聲,觀眾席裏發出一陣微弱的唏噓聲,孟大雷朝著淩薇的位置看去,她的旁邊是張積雪白的腦袋,被繃帶纏得很大,很好認。
一個在淩薇生命中消失的男人,是否要讓他在淩薇的心中也消失呢?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時,孟大雷就打消了要告訴淩薇有關蔣博文真實身份的念頭。
說或是不說,對淩薇現在的生活狀況不會有任何改觀,不如就讓自己替她保存著吧。孟大雷試圖讓自己進入電影中去,不知不覺就睡了一會兒,再醒來時,差不多電影散場了。
孟大雷和張積跟在兩位女士後麵,打算找一家餐館給張積補一補。
“張積頭受傷了,要不我們找個有豬腦的飯店,給他補補腦。”吃喝玩樂的話題,是山姍的最愛。
“不用豬腦,不用豬腦。”張積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孟大雷笑道:“別再搖你的頭了,小心腦漿晃出來。”
張積悄悄拉拉孟大雷的衣角,說:“淩薇小姐知不知道她男朋友的事情?”
孟大雷搖了搖食指,剛要回答,恰巧淩薇回頭,忙做笑談狀。
淩薇笑道:“你們兩個大男人在馬路上嘀嘀咕咕什麽呀!張積警官,你行動不便,不用拿著外套,搭在我輪椅上吧!”
“好的。”
“對了,張積警官,你的頭是怎麽弄成這樣的?”出事之後,張積一直未跟山姍聯係,所以她們今天看到張積受傷的樣子,都詫異地叫了起來。
張積威猛地挺了挺胸,自誇起來:“就在我發現那幾箱碎屍的時候,歹徒偷襲了我,我來不及開槍,就被砸了好幾下。陰險的歹徒居然從後麵打我,我一點兒防備都沒有。”
“你開槍了嗎?”山姍問。
“沒有,”張積心虛地笑道,“我還來不及掏槍。”
“你的槍沒被搶走吧?”淩薇的臉微微有些抽搐,她的手捏著張積衣服癟塌塌的口袋。
張積應道:“嗯。因為槍離過手,而且少了顆子彈,所以我的手槍被收回去檢驗了。”
那顆被淩薇偷偷取走的子彈,正安靜地待在家中的抽屜裏。
如果襲擊者就是“黑”,沒有奪走張積的槍,就十分合理了。
孟大雷縝密地考慮著各種因素,而他沒有注意到,淩薇偷偷瞄了眼他的後褲腰上,那天在警局取槍時,老孟正是將槍插在這個部位。被汗水映襯出朦朧不清的槍形,淩薇知道,老孟帶著槍。
“我們今天喝酒吧!”淩薇拉拉山姍的手,撒嬌道。
“真的假的?你行嗎?”山姍從沒聽淩薇說過喝酒的事情。
“我不行,有孟警官呢!”
老孟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哈,會找靠山了啊!我有張積,誰怕誰啊!”山姍衝動地領著大夥兒,衝進了一家酒香四溢的飯店裏。
孟大雷和張積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隻得舍命陪姑娘,無可奈何地在酒桌前坐了下來。
淩薇和山姍起勁地回顧著電影情節,張積時不時插上幾句,隻有孟大雷獨自喝著悶酒,索然無味的劇情實在想不起幾個畫麵,讓他更感興趣的倒是淩薇的好心情,平日裏寡言少語的淩薇,像是變了一個人,和山姍兩個談笑風生,開懷大笑。
正在興頭上,淩薇端起酒杯,粉紅色的臉頰格外可愛,對大家說道:“這一杯我感謝大家對我的照顧,我知道出事以後,給你們都添麻煩了……”
“淩薇小姐,你有什麽事要幫忙,我們老孟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跟我們這麽假客氣就沒勁了,你先自罰一杯!”張積努力幫孟大雷牽線搭橋。
“我先幹為敬。”淩薇悶下一杯,杯底的泡沫嗆得她眼淚都掉下來了,她卻很快又給自己倒滿了酒。
孟大雷拉拉她:“不行別硬撐啊!”
“有你在,我放心。”淩薇微醺的眼睛散發著迷人的笑容。
在山姍提議下,四個人玩起了劃拳遊戲,淩薇像是和山姍有什麽深仇大恨般地鉚上了勁,實力不濟的淩薇大敗而歸,大醉而歸的人卻是孟大雷。本想搭老孟順風車的張積,最後充當了司機和搬運工,反倒送老孟回了家。
這一夜,孟大雷有種奇妙的感覺,往往冷麵以對的淩薇和他之間,因為擋酒的事情似乎更進了一步,身心愉悅的暖流漸漸不敵源源不斷的酒精,孟大雷醉倒在他的幸福感裏。
這場歡愉後的清醒者,在心裏將這一刻的美好,永遠定格在了人生的終點上。
“隻有一次機會,絕不回頭。”她正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說。
徹夜未眠且眼袋嚴重,淩薇似乎一夜之間老去了幾歲,她難以抑製地渾身顫抖著,並傳出清脆的指甲敲擊金屬聲。
端坐輪椅上的淩薇雙膝之間,孟大雷的六四式手槍正捧在她雙手之中。
順利弄到了槍,孟大雷很快就會發現。要是知道這把槍被拿去做什麽用的話,非心髒病突發不可。
必須抓緊時間。
淩薇的內心無數次痛罵自己的自私,可她不可挽回的心意,隻得讓她把對孟大雷的歉疚深埋心底。如果孟大雷對她有任何過分的要求,她都願意去補償他,因為她知道正在傷害的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在入職培訓的時候,淩薇曾接觸過幾次槍械,所以她才能借看槍之名,神不知鬼不覺地卸下槍膛裏的那顆子彈,從張積手裏偷到一顆子彈。
這顆子彈,就是她唯一的機會。她要複仇,讓欺騙她的蔣博文和山姍都付出代價。
蔣博文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是什麽?
他一定不願意山姍去地獄陪他吧!兩個騙子難道不應當為自己的罪惡受到審判嗎?是誰讓我失去了雙腿?是誰讓我的婚姻變成了笑柄?
淩薇幾乎快咬爛了自己的嘴唇,她動作嫻熟地將子彈上膛,用了個十分標準的舉槍動作,瞄準了鏡中自己的眉心。
那種喪心病狂不顧一切的心態,支配著淩薇,她已經不是熱愛生活的接警員,她褪下一身善良的光環,正慢慢化身為輪椅上的複仇天使。
殺掉山姍,她已經有了完善的行動計劃。行動不便的淩薇,必須依靠槍,才有機會殺死對方,否則很容易被對方製伏。為了不露出馬腳,淩薇稍稍上了上妝,掩蓋憔悴的麵容以及滿臉的殺意。
自從知道蔣博文和山姍的事之後,淩薇始終無法截斷的悲傷之流,終於決堤成了複仇洪流,她對蔣博文不忠的宣泄,以及對山姍與日俱增的仇恨,從她決定讓山姍為這起事故付出代價的那一天起,她就時時刻刻想著輪椅上的自己要如何殺人,頭一次她發現自己竟能如此冷酷地思考這種問題。
謀殺的地點十分關鍵,淩薇知道無論走到哪裏,自己的輪椅都會是最顯眼的標誌。
最佳方法莫過於讓山姍到自己家裏來,隻要想辦法讓山姍不去聲張,誰都不會知道。
淩薇之所以敢大膽地在家殺人,是因為她無意間掌握了山姍的秘密。
每個月山姍都有大筆的信用卡賬單,她不計後果地透支,導致每個月的工資都隻夠償還利息,山姍光鮮瀟灑的生活背後,是一分不剩的存款和她到處借錢周轉的尷尬。這個月,是她彈盡糧絕走投無路的時候,她對張積的殷勤,也隻是為了將他變成長期的飯票。
這個關頭,淩薇主動提出願意為山姍解燃眉之急,讓她今天來家裏陪自己去銀行取現金。
淩薇從一樓家裏的窗戶能看見山姍正走進小區大門,再有幾分鍾,門鈴就會響了。
淩薇將槍藏在了左手側輪椅的暗兜裏,她擰開房門的鎖虛掩起來,把輪椅停在了家的正中央,待聽見山姍的腳步聲時,淩薇彎腰鬆開了輪椅的螺帽。
“你怎麽還沒準備好?銀行馬上就要午休了。”看得出山姍來得很匆忙,她連頭發都還有幾處沒梳理整齊。
“我的輪椅卡住了,可能是螺帽鬆了,我的手夠不到。”淩薇輪椅旁的地上,一枚螺帽清晰可見。
“我真想在你這兒再睡一覺。”山姍走向淩薇的床,無精打采地倒了下去。
淩薇見她一點兒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不得不向她求助:“你能幫我撿一下螺帽嗎?”
山姍極不情願地掙紮起身,替淩薇撿起了螺帽。
“能幫我裝一下嗎?”淩薇繼續要求道。
山姍揉揉惺忪的眼睛:“你真是麻煩。”
淩薇的左手緩緩伸進暗兜,拿出上膛的手槍慢慢對準正埋頭尋找螺絲眼的山姍。
“以後你再也不會麻煩了!賤人!”
山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抬起頭,看見了淩薇有史以來最醜惡的一個表情。
乒!
山姍仿佛被抽掉了脊椎一樣,腦袋重重地磕向地板。
一聲巨響,六四式手槍的槍管冒出一縷白煙,地板上的彈殼叮叮當當蹦彈幾下,慢慢悠悠轉了個圈。
淩薇深呼一口氣,連同與蔣博文的所有過往回憶,全都吹散在了空氣中。
一個黑影不知何時站在床邊,一股強大的氣流迎麵而來,孟大雷努力睜大雙眼,可近在咫尺的人長什麽樣就是看不清。
“你就是‘黑’?”老孟意識到自己在夢境中,平靜了下來。
“你是不是很想抓到我?”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這個?”
“黑”俯下身子,把手伸向孟大雷的胸口,指尖的長指甲鋒利無比,猶如漫畫書中的惡魔之手。
“你覺得你的心髒還能跳多久?”
“黑”的手深**入孟大雷的身體,掏出一顆正在跳動的心髒,每一次有力的跳動都血花四濺。
雖然知道是做夢,可還是疼痛難耐,夢中那種無法掙紮的束縛感壓迫著孟大雷的全身。左胸正慢慢坍陷下來,表麵的皮膚從四周迅速填平了此處,很快恢複了原樣,但他的身體失去了生命的躍動。
“黑”的身體如一團聚合的迷霧,他嘴裏發出刺耳的叫聲,突然,“呼”的一下揮散不見了,孟大雷的心隨之消失。
“我的心——”孟大雷大叫著從**彈了起來,才發現昨晚喝醉的自己,連衣服也沒脫就睡了,貼身的衣服絞得他透不過氣來,心髒跳得奇快,在胸膛裏怦怦作響。
一摸,原來是手機在口袋裏振動。
孟大雷清了清嗓子,接起電話:“喂?張積啊,什麽事?”
“老孟,你的餌有消息了!”
“快告訴我。”孟大雷用肩膀夾著手機,在口袋裏翻找自己的槍。
“你派去跟蹤寧夜的同事,打來電話,說寧夜連夜趕去了丸山橋,現在住進了那邊的旅社裏,像是在等什麽人。”
“丸山橋?他為什麽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孟大雷抬腕看了看手表,距離昨晚讓寧夜去醫院不到十五小時,他已經遠在他鄉了。
張積那裏傳來翻書頁的聲音:“我記得在寧夜的書上看到過這個地名。哦!這裏,這裏,他正是在丸山橋構思出第一篇‘黑’的故事的。你一定想不到,那是在什麽時候!”
孟大雷在**一個鯉魚打挺,醉酒的腦袋一陣刺痛,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身體雖然遲鈍,可他完全清醒了過來:“我馬上就到局裏來……”
“黑”也許不是他,而是她,一個有條件參與所有案件,卻從容將自己置身事外的女人。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寧夜的妻子。
感謝萬能的計算機網絡,孟大雷輕點了幾下鼠標,有關寧夜妻子的所有檔案,便巨細無遺地全都在他的眼前了。
蔣曉清,女,二十九歲,在離家出走前任職一家網絡公司的前台接待,她是師範大學心理學碩士畢業。她有作案的時間,作案手段,她知道寧夜所有小說的構思,因為寧夜在書頁上寫到過,靈感歸功於妻子。蔣曉清的身高體形,在喬裝打扮後,與上泰大廈監控拍到的黑衣人有七分相似。
隻剩下一個問題,她的動機是什麽?
孟大雷繼續看著她的資料,發現她就讀的中學和臥軌的死者於滔的妻子是同一所,並且兩人還是同班同學。讓孟大雷理不出頭緒的於滔臥軌之死,總算有了眉目,相信隻要再去拜訪一下死者於滔的妻子,一切都會水落石出了。
孟大雷沒工夫在亂七八糟的房間中找槍,他覺得一定是昨晚不小心掉在哪裏了,等下班回來再仔細找。
他揉了揉發脹的眼珠,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了家。
本打算回警局的他,又改變了主意,跳上了開往“棚戶區”的公交車。
孫敏看見門外又是孟大雷的圓臉,顯得格外生氣。
“我就站在門口簡單問你幾個問題。”女主人沒有邀請的表示,孟大雷隻能站在門口詢問。
才問了幾句,孫敏自覺馬腳已露。
本來對前來調查的警員印象就不好,聽了幾個問題後,孫敏拒絕配合回答,拿出菜刀要趕走孟大雷。
看她的反應,孟大雷知道她丈夫的臥軌自殺確有貓兒膩。
孫敏的菜刀越舞幅度越大,讓孟大雷感覺形勢不妙,他吼道:“不許動!”伸往腰際的手卻什麽也沒摸到。
這才想起槍沒在身上。
可隨即他回憶起了昨晚淩薇的異常表現,正三心二意的時候,被孫敏推出了門外,大門“哐啷”一聲關上了。
張積的電話同時響起,總部發來命令,管轄區內發生槍擊命案,讓他迅速趕去現場。
報出的案發現場地址,竟是淩薇的家。
孟大雷如脫韁的野馬般跑去,雖然心裏祈禱著淩薇千萬別出事,可下意識想象中的每一個影像,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片段。
“淩薇,不要做傻事啊!”孟大雷捂著胸口,早晨夢中被挖心的地方,現在如擂鼓般震波陣陣。
出租車的悶熱空氣,讓孟大雷頭暈目眩,打開了一點兒車窗,冷風猛吹著他的頭,他借此保持著冷靜。他翻翻口袋,配的藥已經吃完了,他無奈地將空瓶從車窗扔了出去。
感覺越來越差,孟大雷泛起一陣嘔吐感,是暈車還是舊病複發?他把車窗開到最大,大口大口吸著外麵幹冷的空氣。
司機從反光鏡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加快了車速。
抵達目的地,從小區門口到淩薇家裏的這段路,孟大雷硬挺著雙腿,走進了案發現場。
一攤刺眼的鮮血在房間正中,兩條貫穿整個房間的輪椅輪胎印格外惹眼。現場勘查人員正清理著屍體,孟大雷攔下了抬運屍體的擔架,他抓著白布的一角撩開,一顆如蛋殼破裂般的腦袋血肉模糊。孟大雷不等看清死者的臉,便重新蓋上了布,喘了兩口粗氣,轉身在現場尋找著什麽。
不是淩薇,至少他確認了這一點。
窗外的警車門外,停著一輛無人乘坐的輪椅,孟大雷模糊的視線讓他看不清後座上的人。他轉身出門,不爭氣的心髒裏似乎被放了一百根針,每一次跳動,都激起鑽心般的劇痛。
勘查人員都看出了孟大雷有點兒不對勁,紛紛上來扶他,有人還開玩笑道:“老孟,你什麽時候也暈血啦!”
“我出去坐一會兒就好。”他找了階樓梯坐下,看見兩名勘查隊員拿著物證袋裏裝的槍,正聊著案子。
“沒想到凶器居然是把警槍,不知是哪個倒黴蛋的。”
“沒想到山姍會自殺,感覺挺開朗的,居然會跑到別人家裏開槍。”
自殺?孟大雷意識到事情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複雜,他回想起來,剛才看見的屍體應該就是山姍了,兩側太陽穴的傷口,是舉槍自殺造成的典型形狀。
可孟大雷知道,昨天明明就是淩薇替他拿的衣服,而槍就在衣服的口袋裏。在那天取槍的時候,孟大雷記得淩薇就站在他身後,她知道孟大雷的身上有槍。
孟大雷之所以有如此清晰的記憶,是因為他記得每一次與淩薇見麵的情形,可美好的東西卻被罪惡所替代,所有小心珍惜的回憶,成了指向淩薇的罪證。孟大雷真希望自己不是個警察,能夠忽略常人不會在意的細節,在他的心中,隻想留給淩薇一個女神的地位。
此時,他的心更痛了。
兩名勘查隊員沒有看見孟大雷,繼續聊著:
“你認識死者?”
“山姍嘛!接警中心的警花你都不認識?”
“可惜了一朵花啊!你聽說了沒有?說是死者欠了不少外債,這次又來借錢,拿槍逼著對方,結果被拒絕後,用槍轟了自己的頭。可惜啊可惜!”
“你可惜什麽?人家就算不自殺,也看不上你啊!”
“去去去。”
兩人嬉笑著走出了樓道,孟大雷隻覺得天旋地轉,他無力地彎下腰,大口嘔吐著昨晚腥臭的酒肉,鞋子上,褲管上,沾滿了汙穢的嘔吐物,胃裏已經沒有東西可吐了,可喉嚨裏還不斷湧上強烈的嘔吐感。
孟大雷十指微屈,緊抓住左胸,像要挖出心髒般地抓撓著。
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幻,閃過過往抓捕罪犯時的激烈搏鬥,審訊室裏的一次次鬥智鬥勇,像寧夜書中的角色“黑”正窺視著他的黑暗,可“黑”不是隻能看見死人過去的罪惡嗎?
難道我已經死了嗎?孟大雷不禁奇怪。也許自己內心不可告人的黑暗,隻有對淩薇這份不敢聲張的感情,懼怕責任,懼怕失敗,盡管渴望卻極力掩飾,默默守護卻獨自承受痛苦,哪怕變成遺憾也不願坦誠以對,這也許是孟大雷心中唯一無法在陽光下存活的事情了吧。
最後一案就讓年輕的張積去解決吧!關於淩薇,關於槍,關於淩薇前男友,關於山姍的死,又有什麽意義?
有一道耀眼的白光從頭頂射下,像一針強心劑,立刻消除了疼痛,孟大雷能夠透過厚厚的牆壁,清楚看見坐在警車裏的淩薇。她讓人憐愛的側影轉了過來,眨了眨眼,對孟大雷甜甜地笑了起來。
孟大雷耷下了腦袋,像被從腰部折了起來一樣,在場沒有人看見他最後停留在臉上的笑容。用張積的話來說,那是老孟從未有過的輕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