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之殤

這兩天以來,淩薇請假去了趟蔣博文所用手機的電信公司,打印出蔣博文和自己認識以來,所有手機通話的號碼記錄。

山姍的手機號碼不出所料地高頻率出現在了通話記錄中,可除了淩薇和山姍的號碼,蔣博文撥打另外一個號碼的頻率幾乎為她們兩個人的總和。淩薇尤其注意到,在車禍發生之時,蔣博文接起的來電,並不是原先猜想的山姍打來的,那通伴著車禍而來的電話,正來自這個神秘的手機號碼。

山姍之外,蔣博文還有別的女人?

淩薇試著撥了幾次這個號碼,對方電話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淩薇回憶著車禍發生時,蔣博文接電話時分心的表情,從後視鏡中能看見他愛意綿綿的眼神,旋即而至的車禍來不及讓淩薇捕捉那轉瞬即逝的惶恐不安。

車禍的罪魁禍首,不是輕騎上的違章超速少年,而是隱藏在電話另一頭的神秘人物,究竟這個人在電話裏對蔣博文說了什麽,會讓他駕駛汽車衝向人行道上的行人?

淩薇從電信公司的登記數據中,找到了蔣博文注冊手機號碼時使用的住址。這間房子,給淩薇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痛苦回憶。

房子正在掛牌出售,淩薇預約了看房,在房產中介的銷售員陪同下,進入蔣博文曾經住過的地方。

蔣博文收藏的影碟和書籍幾乎占據了大半個房間,淩薇卻從不曾聽他提起過這個愛好。房間裏找不到任何有關蔣博文生活的資料,他像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不起眼地隱於這座城市內。

唯一的相框,照片裏的人卻是山姍。

淩薇送給他的所有禮物,都裝在陳舊的皮鞋盒裏,被丟在陽台不起眼的角落裏,而當麵的時候蔣博文總誇讚她的禮物,原以為屬於彼此的美好回憶,原來隻是淩薇的一廂情願,在一瞬間變得一文不值。

“和你比起來,我什麽都願意放棄。”

藏在淩薇內心溫暖處的承諾,竟是從蔣博文的嘴裏說出,淩薇惡心得都要吐了。

淩薇發了瘋般地滾著輪子,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失去理智般地衝出門,輪椅飛速軋過一級台階,向一邊倒去,那隻放滿禮物的皮鞋盒散了一地,淩薇雪白的手臂被輪椅的金屬片刮出一條條血道子,她不顧傷痛匍匐在地,艱難地伸長手臂,試圖去收攏掉了一地的禮品。

滾燙的眼淚與地上的塵土,合為一顆顆灰色的水珠,連同淩薇的一切美好消融在暮色的大地上。

答應給她一輩子幸福的男人,滿口謊言,和自己最好的朋友鬼混在一起,淩薇真恨蔣博文在車禍中去世,沒有機會親口問他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難道就是為了讓她的餘生在傷心中度過嗎?

耳邊仿佛聽見某種崩塌的聲音。

他真的沒有愛過我!

哪怕隻是一秒。

一連調了幾天的班,上班之後,組長為淩薇重新排了班,最近三天,淩薇都和山姍一起上班。

山姍一逮住機會就找淩薇一起去洗手間,忙裏偷閑地和她聊著孟大雷的年輕搭檔張積。

“這個男人挺有意思的,你看到他上次聽到我聲音的時候,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嗎?”

把別人的靦腆當作笑柄,淩薇不冷不熱地譏諷了山姍一句:“你這樣的情場女殺手,別耍人家了,手下留情吧!”

“誰說的!我挺喜歡他憨憨的樣子。”山姍做小女人狀,抱著白嫩的雙手放在胸口。

淩薇惡心她賣弄**的樣子,在蔣博文的事情上,永遠不可能原諒她,而現在山姍又恬不知恥地去和張積約會,更是對蔣博文的背叛和侮辱。

他為什麽會愛上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呢?蔣博文家中那張山姍的照片,如揮之不去的陰雲,她蔑視的笑容如一柄匕首,一遍又一遍刺穿著淩薇的心。

淩薇怕自己會突然情緒失控,在山姍的麵前哭出來,她不由自主地加速滾動輪椅。

“我來幫你。”山姍伸手想搭一把。

“不用。”淩薇態度惡劣地打掉了山姍的手。

山姍呆呆地看著自己微紅的手背:“今天她吃錯什麽藥了?”

蔣博文臨死前接到的電話,淩薇最近一直在撥打它。今天她再一次撥過去的時候,聽筒裏不再是無人接聽的提示了,而是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哪位?”男人謹慎地問道。

“請問您認識蔣博文先生嗎?”淩薇反問道。

“你有什麽事?沒事的話,我先掛了。”

淩薇連忙接上了事先編好的對白:“先生,請您等一下。我是蔣博文去世時所在的醫院,我們從他的手機裏找到了您的號碼,不知他的一些遺物,您可否來領取?”

“他提到我的名字了嗎?”

“這倒沒有。請問先生怎麽稱呼……”

沒等淩薇問完,就被掛了電話,急忙再打過去,手機已經處於關機狀態。

男人的聲音似曾聽過,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天天和電話打交道的淩薇,作為一名資深的報警電話接線員,她練就了一雙無與倫比的耳朵,如同過目不忘的刑警一樣,她可以用耳朵分辨出每個人的聲音。

山姍正打電話和張積約定周末看電影的事情,淩薇聽見她正提高分貝叫著張積的名字,淩薇並不是有心偷聽別人的電話,而是山姍在電話裏提到了電影預告片之類的話題,淩薇受到了啟發,想起了這個男人的聲音在哪兒聽見過。

可她仿佛看到了美杜莎的眼睛,被石化成了一座雕塑,吃驚地問著自己:為什麽會是他?那個曾經打來報警電話,預告死亡事件的男人。

聲音是同一個男人錯不了,可是語氣上的差異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很明顯,這個男人撥打這些報警電話時,刻意偽裝了自己的聲音。

複仇的機會來了,令蔣博文失去生命,令淩薇失去下半生行動能力的人,也許正是這個男人。在他宏大的計劃中,淩薇的雙腿也許算不了什麽,可她的複仇絕對是徹徹底底的。

山姍一陣**的笑聲後掛了電話,哼著小曲蹦蹦跳跳回了工作崗位。淩薇把耳麥套到頭上,似乎就將整個世界和自己隔絕了。

這裏是倔強的淩薇用來逃避現實而躲進的沒有紛爭的極樂空間、無聲的灰色地帶、抵禦侵襲的避風港灣。

在這裏,才不會有傷心的淚水。

連夜被從警局送到醫院的寧夜也沒有想到,醫院門前出奇地熱鬧,滿滿當當停的都是汽車,也不知是出了什麽大事。

寧夜剛一下車,就明白了發生的事情。人群呼啦一下圍了上來,長槍短炮各種拍照錄音設備舉在了寧夜麵前,閃光燈照得他連眼睛都睜不開。

“寧先生,聽說最近多起死亡事件跟您小說裏的人物有關!這是真的嗎?”

“寧先生,請您談談對為您出版小說的公司主編離奇死亡一事的看法!”

“您小說裏的人物是叫‘黑’嗎?他是怎樣來到現實世界殺人的?”

“聽說您的小說尚未出版,所以警方是否已經鎖定凶手就是‘黑’了?”

在一塊寫有“靜”字的提示牌下,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寧夜耳朵都快被吵聾了。

兩名護送寧夜的警員看傻了眼,用車載無線電呼叫,將突發狀況立刻匯報總部,請求指示。

寧夜沒有開口說隻字片語,怒氣騰騰地殺出一條血路,把各路趕來的記者甩在身後,警局方麵事先和醫院聯絡過,門衛確認了寧夜身份後,將鍥而不舍的記者驅散開來。

記者轉而蜂擁向車裏的兩位警員,瘋狂地挖著明天的城市頭條新聞。

已經過了醫院規定的探訪時間,塗著指甲油的值班護士,極不耐煩地告誡寧夜探望女兒時,盡量不要驚擾其他臨床的患者,時間不能超過十分鍾。

寧夜躡手躡腳地進了病房,一個聲音嚇了他一跳:“寧先生,我等您很久了。”

借著病房醫療設備指示燈的微弱光源,寧夜看見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坐在自己女兒的病床邊。

這個男人的樣子,讓寧夜想到了死去的主編夏文彬,難道他死而複生了嗎?

“離我的女兒遠一點兒!”

“不要激動,您女兒的治療費已經解決了,明天她就會被轉到市裏最好的醫院,三名專家會會診她的病情,盡快實施手術。”

聽聲音這男人不是夏文彬,寧夜稍稍安心了一點兒,可他立刻又警覺了起來,眼鏡男所說的話,充滿著寧夜不可拒絕的**,但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呢?

“你是誰?”寧夜不由抬高了嗓門。

“噓——”眼鏡男看了眼熟睡的寧小櫻,起身走向寧夜,“寧先生,我們別打擾您女兒休息了,借一步說話。”

走廊上的光線明亮了許多,寧夜仔細打量著眼鏡男,對方身高和自己相差不多,大約一米七五,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一隻手瀟灑地插在麵料高檔的煙灰色西褲裏,有意無意地露出手腕上的金表。

“寧夜先生,我謹代表我的公司,正式打算簽約您最新的那部小說,這是我們的報價……”

眼鏡男漂亮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張現金支票,寧夜看清了上麵的公司名字和一個簽名,竟是出版界的龍頭老大企業找上了自己,支票上寫的金額,哪怕將一生的文稿都賣給他,寧夜都願意。

寧夜的不知所措,被眼鏡男誤認為是不為所動,他不忘提醒一句:“哦,對了,您女兒的治療費用,是除了稿費外,額外提供的,全部由我們公司承擔。”

看了看支票,又回頭望了望女兒的病房,脖子上被搶劫時造成的傷痛逐漸麻木,寧夜整顆心變得空空****,就像夜晚醫院的走廊。這些天來的苦楚,隻是別人手裏一張不足兩克的紙就能夠輕易解決的。寧夜激勵自己,不該用眼淚來迎接自己事業的成功。

妻子離開的日子裏,寧夜的生活裏沒有笑聲,他嚐試擠出一絲笑容,卻發現自己已經忘了如何去笑。

“一個月之內,把小說的結局交給我。”

眼鏡男拿著寧夜簽字的合同,滿意地離去了,路過護士台時,隨手甩給值班護士幾張百元大鈔,值班護士低頭哈腰向他道了半天別,與剛才和寧夜說話的態度判若兩人。

護士衝著走廊的掛鍾指了指,努了努嘴,提醒他探望時間就快到了,隨後,又低頭埋進了護士台裏,護理起她十根纖纖細指上的指甲來。

幾日未見的寧小櫻,僅是靠幾瓶葡萄糖點滴在醫院維持著弱小的生命,原本澄澈明亮的眼睛,現在眼皮緊合眼眶深陷,如病重的老人。

是寧夜的小說毀了他的家庭,又是寧夜的小說,挽救女兒的生命於危難,這或許就是小說家的宿命。

除了夢中朦朧的錯覺,在警局錄像中看見“黑”的樣子和想象中的一樣,寧夜始終無法揮散頭腦中的那片黑。一切事情皆由自己的小說引起,最後麵對“黑”的人,隻會是寧夜自己,他知道,要完成最終的篡改,“黑”必定會來找他。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化被動為主動,搶在警察之前找到“黑”,化解一切恩怨,放下所有的罪孽,警局裏慘絕人寰的死亡場景,寧夜不願讓它再出現了。

嶄新的生活已經觸手可及,就算小說中的“黑”已經死去,寧夜可以修改被搶走的結局,但既然決定和過去一刀兩斷,決心要找到“黑”,寧夜相信身為創作他的作者,自己一定能猜到“黑”究竟在哪兒!

推理小說隻是娛樂大眾的讀物,成為真實的生活,就會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位作者為了說服筆下的小說人物,能夠回到自己的小說中,如書所述般死去,接受已知的命運,這真是一件瘋狂的事!

可醫院門外的記者們,簽約寧夜的老板,不正是為此而瘋狂嗎?

也許,這本就是個瘋狂的世界。

透過現象看本質,孟大雷必須找出案件背後的動機,才可能讓真凶無處遁形。於是,他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查走訪,頭一個目標,便是之前毫無了解的於滔案。

於滔的住所位於麵臨拆遷改造的老城區,成片成片低矮的房屋,交織出一條條狹窄的弄堂,於滔就住在弄堂盡頭一間平房內。

孟大雷走在羊腸小道的弄堂裏,身邊不時經過倒痰盂的家庭主婦,孟大雷反倒多了幾分親切感,想來自己的母親也還住在被稱為“棚戶區”的舊巷內。

雖然於滔的妻子居住環境不理想,但她的打扮形象還是很符合這個大都市的。她對孟大雷的到訪頗感意外,誤以為孟大雷是來歸還遺物的。

“對不起,我是想來了解一下你丈夫死前的個人情況。”孟大雷解釋道。

於滔妻子的眼神中閃現出希望的光芒:“你是說有人害了我老公嗎?”

“噢,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例行公事的詢問。”孟大雷打起了馬虎眼,不想自己的私下調查引起太大動靜。

於滔妻子略感失望,出於禮貌,她還是熱情地將孟大雷邀請進屋,為他沏了杯茶,於滔的妻子雖身居陋室,家教修養還是十分得體的。

因為潮濕,屋裏的牆壁都鼓起了一個個不規則的小包,斑駁的牆皮奄奄一息地垂掛著,像麻風病人的皮膚一樣讓人頭皮發麻。陳舊的家具幾乎都超出了使用壽命,在連接處都加固了部件。

“孟警官,我還有十分鍾就要去上班了,有什麽問題你就直言不諱吧!”

孟大雷看了眼掛在牆上的於滔遺像,對這個困難家庭產生了一絲惻隱之情。

“於滔在出事前的這段日子裏,有接觸過什麽人或者事嗎?哪怕是一件反常的小事你也努力回憶回憶。”

“完全沒有。”於滔妻子毫不猶豫,回答得很幹脆。

孟大雷換了一種方式,繼續問道:“你的丈夫是幹保安的吧?”

“是的。”於滔妻子故意看了看時間,提醒孟大雷她的上班時間就快到了。

“你對他的工作情況了解嗎?”

“就在出事前一個星期,我丈夫剛剛被換到了新的工作地點,他還很高興地跟我說,以後下班可以提早半小時回家。”提到丈夫工作時,於滔妻子的回答沒有了先前的利落。

對於滔離奇死亡的動機孟大雷一直無法明白,毫無汙點的童年以及穩定的工作狀況,都不可能是導致這次死亡的原因。在見到於滔妻子後,孟大雷發現了唯一的疑點。

喪夫之痛在這位裝扮時髦、光彩照人的妻子身上沒有一絲痕跡,在孟大雷過往的調查中,通常警察來複查自己丈夫的死因,妻子總會問長問短,緬懷之情令她們想了解去世家人生前的每一件事,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可於滔的妻子一丁點兒都不關心丈夫的事,她心事重重地想攆走孟大雷,所以她的每一句回答都簡短而且讓人無法接話,逐客的態度十分明確。夫妻之間的關係,也可見一斑。

孟大雷不想多和此女糾纏,他走出弄堂時的心情就和弄堂牆上的性病廣告一樣惡心,沒想到今天第一個調查對象,是位紅杏出牆的寡婦。

“出軌?”孟大雷的嘴裏突然蹦出這兩個字。

想象於滔留在軌道外的斷手,不正是暗喻“出軌”的意思嗎?

弄堂通行的道路一個月前剛被翻新,過江隧道的工程建設使得原本根基飄搖的棚戶區,全部成了不宜居住的危房。而從隧道鑽出的汽車和公交車,對棚戶區的犧牲視若無睹。

孟大雷慢慢走向地鐵站,他想起於滔上班應該乘坐過江公交,並不需要搭乘地鐵,這絕不會是意外事故。他的妻子居然沒有懷疑丈夫的死亡地點,或者說她不願去懷疑,因為自己出軌行為而自殺的丈夫,於滔的妻子選擇了緘默。畢竟依靠於滔的收入,是絕對買不起剛才孟大雷在於滔遺孀身上看見的首飾的。

如果調查結果真的隻是一位為愛殉情的丈夫,那麽多起離奇死亡的背後,是否真的站著一位可怕的凶手呢?

隻有了解了所有被害人的背景後,孟大雷才願拋棄這個想法。潛意識中,他期望著能夠與正凶直麵交鋒,而不是在療養院裏過碌碌無為的退休生活。

再度走訪上泰大廈的命案現場,想看看魚缸殺人的離奇現場能不能給自己點兒靈感。

從上泰大廈氣派的旋轉門走出來,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孟大雷鬆了鬆衣領,從褲袋裏拿出小藥丸,囫圇吞下兩粒。

一整個下午對巨獅文化主編夏文彬的調查,讓他錯過了吃藥的時間,不過收獲還是頗豐的。

孟大雷撥打了警局內部的電話,對同事說:“我馬上就回來了,麻煩先幫我查一件事情。”孟大雷要核實關於夏文彬的一件事。

死者夏文彬在四年前剛剛被晉升為主編時,利用自己職務上的權利硬生生逼走了一個私下結怨的同事,卻不料這個同事是家中的經濟支柱,住院的嶽父及上學的孩子,每個月都有大筆的花銷。丟了飯碗,這位同事心灰意冷,離職後的第四天,在家自殺了。

這件事一度鬧得沸沸揚揚,死者的家屬跑來巨獅文化大哭大鬧,矛頭直指變相開除他的夏文彬,當時死者家屬的過激行為被上泰大廈的保安製止,但幾乎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夏文彬的所作所為。

最後自殺者親屬將巨獅文化和夏文彬告上法庭,要求嚴懲罪魁禍首夏文彬並進行經濟賠償,最終法院認定離職和自殺之間不存在普遍的因果關係,死者家屬被判敗訴,而巨獅文化通過調解,自願支付一筆賠償金給死者家屬,才得以讓此事告一段落。

這些都是剛才在巨獅文化公司內閑聊八卦時聽到的消息,來源渠道不是很可靠,所以才需要再次核查。

現在,孟大雷正是要去核實當初這位自殺者,是用了哪種自殺方式。因為這其中,可能包含了一係列死亡案件的潛在規律。

“還有,”孟大雷補充道,“還記得那個墜樓身亡的唐澤森嗎?你們找一找他前妻和孩子去世那次事件的資料,我想看看。”說完,孟大雷掛了電話。

他之所以不願意親自去唐澤森的家裏走一趟,主要是因為唐澤森是淩薇的鄰居,孟大雷不願意出現在她的麵前,讓自己分心,他自嘲地低頭瞧了眼自己這身打扮,更不願意像個落魄的流浪漢出現在淩薇眼前。

因病退居二線的未來,孟大雷一想起來就憂心忡忡,討厭的孤獨感,一定會讓一個人的日子變得不好受。他總感覺在有好感的女人麵前底氣不足,刻意與之保持距離。

孟大雷發現自己竟能夠理解夏文彬自殺的同事,失業並不僅僅帶來經濟危機,而是失去人生價值的可怕念頭,就像傳說中那種落地即死的鳥,它的生命是為飛翔而生,如果不能飛翔,那麽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孟大雷發現自己正走在這個案件冗長的甬道上,看起來隻是一條平坦小路,也許下一個路口轉角,將會別有一番洞天,孟大雷似乎已經聞到了空氣中異樣的分子,他的最後一案,遠遠不止表麵上看起來這般簡單。

警局裏,頭一次獨立麵對凶案的張積,已經被肩上的擔子壓得喘不過氣來了,他也是實在無暇顧及老孟的心髒病,一心期待孟大雷能趕快回來為他分憂解難。

擺在他們麵前的命案,已經超出了正常思維能力的範疇。

和孟大雷的推理一樣,被主編夏文彬逼走的同事,在自家的陽台上結束了生命。算上被燒死的陳泉,和寧夜小說裏的死者一樣,三名看似意外身亡的死者,他們的過去都與命案有所糾葛,而死者們的死法和小說中描寫的一致。

第一個死者唐澤森當年妻兒被歹徒殺害的案件,張積為孟大雷找來了當時的結案報告,兩名最終落網的歹徒承認搶劫的犯罪事實,對將唐澤森妻子推下樓一事也供認不諱,但兩名歹徒一口咬定那隻是意外,麵對歹徒手中的凶器,唐澤森的妻子反應激烈,拉扯中被推下樓身亡。

但至關重要的一點是兩名歹徒否認殺害了唐澤森的女兒。據驗屍報告記錄,唐澤森的女兒是被人捂住口鼻,導致呼吸困難窒息死亡的。最終,兩名歹徒因為入室搶劫殺人,性質惡劣,被判處死刑,上訴二審後維持原判,被執行槍決。

孟大雷對此感到困惑不解的是,為什麽兩名歹徒至死都不願意承認殺死唐澤森的女兒呢?在死刑不可逆轉的情況下,為何還要固執地否認一起謀殺呢?

小細節上的停滯,對案件的整體推進影響不大,單看每個案件,都處於模棱兩可的朦朧地帶,容易迷失在凶手設下的迷宮中。孟大雷在迷宮華麗的大門前退後一步,雲山霧罩的迷宮全貌一覽無餘,謀殺的軌跡如天空劃過的流星般明顯。

可孟大雷還缺少一件至關重要的東西,一件能夠串聯起幾起案件的金鑰匙。

從頭到尾地讀了一遍寧夜的小說,孟大雷更是將寧夜小說所說的人物“黑”與案件緊密聯係起來了。嫌犯的裝扮宛如書中的形象,幾名被害人的死法與書中的命案也極為相近,溺死、墜樓、焚火無一例外地出現在了現實生活中。不僅如此,更具說服力的是,書中情節除了作者寧夜外,不論書裏書外,所有知曉情節的人,都已死於非命,除了“黑”一個人之外。

不對!臥軌自殺的於滔,完全和本書無關,他又為何喪命呢?

不過,所有死者的內心,都有黑暗的過去,在麵對“黑”的時候,這是最大的弱點。

孟大雷希望張積能夠從風行快遞處有新的斬獲,否則他真不知該用哪種語言告訴所有人,追查的嫌犯是個憑空捏造而又真實存在的小說人物了。

孟大雷看完整部小說後的最大改觀,就是再無疑心地將所有意外事件定性為謀殺案偵辦。寧夜的小說開拓了孟大雷不少思路,在對命案現場搜查到的證據進行整理分析後,凶手短時間內殺死夏文彬的方法,終於被孟大雷抓到了破綻。

一件被所有人都忽略的東西,起到了關鍵作用。在案發現場時,孟大雷曾看到過泡在魚缸裏的屍體手中握著某件東西,那其實是他的手機,隻是現場太過古怪,所以一個泡在魚缸裏的人拿著自己的手機,一點兒都不讓人感到奇怪。

可假設死者是為了去撿手機呢?凶手也許是開玩笑似的將他的手機丟入魚缸,死者慌忙趴到魚缸上麵伸手去撈,凶手趁機按住他的腦袋,灌了他幾口水。受到刺激後,導致死者夏文彬猝死,身體自然跌入盛滿水的魚缸裏了。

這個假設更有兩個有力的證明條件:一、對於一名混跡人際圈的主編來說,儲存了所有社交電話號碼的手機,絕對有讓他不顧一切去撈的價值。二、正是死者之前有間接害死同事的經曆,所以才讓他的身體經受不住突然刺激,凶手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輕易地迅速殺死了他。

在現場找到的灰燼,確認是寧夜小說的文稿,可孟大雷讀完全部文稿,並沒有發現文稿有缺失。難道凶手殺人真的隻是為了調包文稿嗎?為了篡改小說結局來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不惜犯下多重謀殺案,真是個凶殘而又滴水不漏的難纏對手!

上級已經給了指示,因為本案偵破難度頗大,孟大雷又是從一開始接手案子的,所以特準他辦完此案再回醫院治療心髒病。而在警局內部,孟大雷職務的調動工作已經展開了。雖然沒人正式通知孟大雷,可這確實是他的最後一案了,不管他願不願意。

手邊的六四式手槍,黑色光澤中隱藏著惴惴不安的躁動。這一次,孟大雷會打破自己的紀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