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係列·惶恐的人

為了愛,奮不顧身。

因為愛,灰飛煙滅。

Chapter 1

隻剩下兩小時。

我隻有兩小時說服他殺了我。

我正在一家港式茶餐廳的吸煙區,坐在對麵的男青年是我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員,他叫林捷,熱烈追求了我一年,也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錢,可是不喜歡的人始終喜歡不起來。

所以他才是殺我的最佳人選。

一見到他那張哀愁的臉,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林捷,你以後別來煩我了!”

“你怎麽了?為什麽?這是為什麽?”他微胖的身體在桌子下微微顫抖著。

“為什麽?為什麽?除了說為什麽你還會說什麽?”我學著他的語氣,喝問,“一個大男人老是糾纏不清,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有多讓人討厭嗎?”

“你討厭……我?”他神情沮喪,看起來就快哭了。

“是的。我根本就沒有喜歡過你。”我故意提高了嗓門。鄰座兩個抽煙的男人聞聲扭頭看來,一股嗆人的煙味飄來。

林捷羞愧地低下頭,將十根手指插入頭發,痛苦地攪動著,嘴裏仍在念叨:“為什麽……為什麽……”

我偷偷看了看手表,十四點十六分,時間越來越緊迫了,必須要逼他了。

“你自個兒繼續‘為什麽’吧!”我踢開椅子,挎起包轉身就走。

“站住!”

不出所料,林捷叫住了我。語氣比往常凶了不少,透著一股子狠勁兒。

我忍住笑意,繼續我的演出。

“哦,想拿回送我的東西對吧!我全部還給你!”我從包裏掏出手機、項鏈、名牌墨鏡,一件件扔向林捷。

他不躲不閃,任由那些昂貴的東西砸在身上,看得出,他竭力壓抑著胸中的怒火。

“你瘋啦!”林捷大吼起來,走過來抓住我的手。

餐廳裏所有顧客的目光全投了過來。

“怎麽?你還想打我?”我掙脫他的手,將事先準備好的小刀握在了手裏。

沒想到我身上會帶著刀,林捷愣在了原地,被我甩開的手也不知所措地定在半空中。

“想讓我愛上你,索性殺了我吧!”我把小刀轉了一百八十度,將刀柄那頭遞了過去。

林捷仿佛觸電般,立刻縮回了雙手。

我把刀放在了桌子上:“你這個懦夫。連拿刀的勇氣都沒有,根本不配喜歡我。”

“閉嘴!”林捷一把抓起刀,我從他的眼神裏看見了殺意。

這個男人終於被我激怒了。

“懦夫!”

在他的怒火上澆下一把油後,我輕輕閉上了眼睛。

留在我視網膜上的最後一個影像,是舉刀向我喉嚨刺來的林捷。

Chapter 2

我叫蕭夏。

七天前,我殺了陳柏林。

我仍清晰記得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他不容辯駁的囂張氣焰,轉身離開的姿勢,讓我無法克製衝動。

我沒想過要殺他,隻是我拒絕接受他的分手,用我的方式。

我不顧紮手的仙人球,將窗台上的仙人球花盆重重地扣在了他的頭上。

他猝不及防,發出一聲低沉的喊叫,向前撲倒在地,一動不動。我怔了半天,才想到去試試他的鼻息。

眼前的男人沒有了呼吸,我這才發現自己滿手的鮮血。激動過後,被仙人球紮傷的手傳來了痛感。

我直視著腳邊的屍體,他後腦勺上可怕的窟窿噗噗地冒著濃厚的血泡,我突然變得清醒起來。對這個已經不愛我的前男友,我腦海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竟是不能錯過商廈最後一天的打折。

我把屍體拖進了衛生間裏,拿走了他的手機,並且關了機。仔細清理了地上的血跡,將滿地的花盆碎片統統裝進了一個垃圾袋中。用止血繃帶包紮了一下手掌,換一身適合搭配手套的衣服。

在鏡子前看了看自己全身的裝扮,我看到的是一個自信獨立、美豔絕倫的女人,沒有男人可以拒絕她的嫵媚,哪怕這種美麗包裹著死亡的氣息。

黑色的手套完美地掩飾了我受傷的手,戴上蛤蟆鏡擋起半張臉,我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放相約一起shopping(購物)的同事的鴿子,萬一以後警察推算陳柏林的失蹤時間,很可能會懷疑到我的頭上來,我要裝作和平時一樣,處理屍體的方法可以在路上慢慢想。

梳妝完畢準備出發,我挎起手提包,但轉念一想,還是換了個容量較大的挎包。家裏有一具需要處理的屍體,肯定有許多要買的東西!

我迅速在心裏羅列了一張購物清單,就像一個殺人如麻的老手,十分精通這門業務。我驚訝自己竟能保持這份冷靜,冷靜到連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信念堅定地告訴自己,世界不會因為一個臭男人的死去而改變,我也一樣。我要改變的是,我殺了他這件事。

梧桐樹下,蕭瑟的風戲弄著落葉,卷起,拋落,像他的冷漠。

走在熙攘的街頭,我心裏卻空****的,甚至來不及問他分手的原因,一切就結束了。陳柏林是第一個讓我心動的男人,也是第一個讓我心碎的男人。我努力回憶和他一起的日子,印象深刻的隻有爭吵,天秤和摩羯是注定不能走到一起的兩個星座。

“警方提示,警方提示……”我的思緒被沿街的宣傳喇叭打斷了,可能是做賊心虛,我昂首加快步伐往前走去,將那些煩人的廣播聲拋在了身後。

不遠處,站在商廈門口的同事丁麗高舉手臂,用力朝我這邊揮舞著。她頭頂上的大屏幕,正播放著一組德國著名的廚房刀具廣告,一個瘋狂的計劃在我心中漸漸成形。

我摘下墨鏡,微笑著大步走向了丁麗。

回到家的時候,挎包裏塞滿了我買的打折商品,整套刀具、黑色垃圾袋、料理的圍兜和手套、最大規格的尼龍桌布,還有好幾塊羊肉和牛肉。看見我買這些東西,丁麗誤以為我是要準備一頓豐富的大餐。

這不怪她,誰又能想到這些是我用來分屍的工具!

陳柏林的屍體還在老地方,我遠遠望著,心中有幾分怯意。總覺得陳柏林會突然跳起來,將他滿臉的鮮血抹向我的臉,寫下“分手”兩個血淋淋的大字。

我抓起剪刀狠狠刺了兩下屍體,陳柏林沒有絲毫反應,我才住了手,確信他真的死了。

緩了口氣,我開始實施醞釀了一路的分屍計劃。新買的尼龍桌布鋪滿了整個衛生間,我拽住他一條胳膊和肩膀上的衣服,將屍體翻了幾個身。以前聽人說過,人死後會重上好幾倍,果不其然,將屍體置於桌布的中心位置後,我已是氣喘籲籲。

接下來我著手脫去陳柏林身上的衣褲,屍體摸起來有點兒僵硬,於是我用剪刀剪爛所有衣褲,扯下了那些布條狀的衣褲裝進垃圾袋。

第一次以這種奇怪的視角觀察一個男人的**,陳柏林身材勻稱,兩塊兒胸大肌的下方隱約可見結實的腹肌,除了幹涸的血漬外,屍體上還有一塊塊大大小小暗紫紅色的斑點,像是被人毆打後留下的傷痕。他為什麽要帶著滿身的傷來和我說分手呢?難道是遭人威脅?

忽然想到陳柏林提出分手也許是有難言之隱,我後悔自己一時衝動,沒有問個明白。

我的腦海中閃現出一個人,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我知道隻有她才可能讓陳柏林這麽做。

她就是我的情敵,一個從未謀麵的女人。關於她,我隻知道是一個戴著蒂凡尼戒指的女人。

我輕輕撫摸著陳柏林的屍體,指尖的觸感被冰冷所包圍,我的熱淚也無法挽回他的體溫,心愛的人從此將拒絕所有的人。

我盤起頭發,將一隻鞋套罩在了頭上,撕開的垃圾袋把全身上下裹了個嚴實,戴上圍兜以及手套。視線和手指在刀具間徘徊,最終我挑選了一把細長鋒利的剔骨刀,緊緊攥在了手心裏。

跪在屍體邊,握刀的右手止不住顫抖起來,我不得不將左手也握了上去。

周圍萬籟俱靜,一股寒意從我背後升騰,後知後覺的我,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了第一次殺人時的恐懼。

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吼了一嗓子,我為自己壯了壯膽子,奮力把剔骨刀刺了下去,腥臭的血液噴濺在潔白的牆磚上、坐便器上、淋浴房的玻璃上,還有我的臉上。

我強忍著惡心,開始肢解這個重達六十六公斤的男人。

Chapter 3

溫熱的水柱讓我找回了體溫,從頭頂淋下,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安靜的世界。

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我睜開眼睛,麵前的肥皂盒裏擺放著一枚精致的蒂凡尼男士指環,我拿起來在水裏衝了衝,洗去血汙,戒指的內側浮現出“C&E”的字樣。“C”是陳柏林名字拚音的首字母,而字母“E”,想必就是那個女人的縮寫了。

我挨個回憶著陳柏林身邊每個女性朋友的名字,似乎沒有首字母是“E”的。

不去管她了,她是誰已經不重要了。我將指環對準下水口投了進去,幾下清脆的碰撞聲後,消失在了水泡中。不需要留他的任何紀念物,因為我已經收藏了最心愛的那一件——他那顆百看不厭的頭顱。

隻有一室一廳的家裏,沒有辦法藏下屍體其餘部分。從屍體裏放出的血全部流進了下水道,為了不讓血腥味引起鄰居的注意,我把一整瓶醋倒在了衛生間裏掩蓋氣味。我就像一個心細如發的高級廚師,將屍體的皮肉、骨頭和內髒分開裝入了垃圾袋,總共裝了八袋。

洗漱完畢,我去了角質,剪了指甲,換上隻穿過一次的緊身運動套衫,為的是不在垃圾袋上留下任何與我有關的DNA痕跡。

夜裏兩點,在夜色的掩護中,我推著自行車,打算分批將這些垃圾袋丟棄。

先是去了兩條街外的公共花園,那裏是流浪貓狗的聚集地,它們絕大多數時候處於饑餓的狀態,所以當我試探性地打開裝著內髒的袋子,原本警覺地遠望著我的動物,全都垂著腦袋慢慢靠攏過來。

我把袋口撐大了一些,夜晚的冰涼空氣立即混入了血腥味,這種氣味讓動物們蠢蠢欲動,全都聚攏了過來。其中一條塊頭最大的黑色野狗按捺不住興奮,在路燈光暈的邊緣,它雙眼放射出野獸的光芒,露出鼻梁上醜陋的褶皺,樣子凶狠地齜著牙,迅速從我手裏的垃圾袋中奪走了一塊內髒,拖到一旁大快朵頤起來,並不時發出幾聲貪婪的低吼聲。

其他動物見狀,也逼近過來,我索性把幾個裝內髒的垃圾袋全倒在了潮濕的泥土上,剛退後了幾步,饑腸轆轆的餓狗們就迫不及待地一擁而上,幾秒的工夫,滿地的東西就不見了蹤影。野狗叼起食物跑得遠遠的。

我收起空的垃圾袋,向著反方向的自行車走去。

幾隻沒有搶到食物的狗,踏著急促的步子,圍著我團團轉,我擔心它們會嗅出其他幾個袋子裏的氣味。隨手在路邊撿起一塊磚頭,作勢威脅了幾下,朝它們扔去,幾條狗慌忙向後退去,我趁機蹬動自行車,往下一個目的地騎去。

野狗們啃食著它們豐盛的夜宵,也在為我銷毀殺人的證據。

再過幾個路口,是白日裏熱鬧非凡的菜市場,現在已偃旗息鼓,掩蔽著墨綠色的卷簾門,臨街的門前地麵上附著厚厚一層油膩,夜晚看來就像一個危險的沼澤泥潭。卷簾門邊的菜市場垃圾桶,便是我的第二處拋屍地點。

自行車架子上綁著的垃圾袋裏,是我花了將近兩小時,統統切成形狀大小差不多的肉塊兒,我把買來的牛羊肉混了進去,用肉眼很難分辨出切碎的屍塊兒與牛羊肉。

幾輛亮著空車燈的出租車零星駛過,我便裝成拾荒人的樣子,撥弄了幾下垃圾桶裏的垃圾,待出租車駛出視線範圍,我將所有裝著肉塊兒的垃圾袋統統扔進了垃圾桶。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這些肉塊會被人誤以為是腐壞的牛羊肉,屍體的指甲以及胎記,我都細心地處理過了,這些屍肉光看外表很難與人肉聯係在一起,不經過儀器檢測是難以區分的。

當我嗅到風中隱約的一股鹹味,知道接近最後一站了。一座半個世紀前建造的橋下,靜靜流淌的是這座城市的血脈,每天會有成千上萬的船隻裝著各式各樣的貨物,從這座橋下駛出去。我停下自行車,凝視平靜的河麵,一輪明月的倒影祥和而寧靜。

最後兩個垃圾袋裏裝的是經我處理過的骨頭,我用鐵絲纏繞串連起了所有骨頭,再將鐵絲與我的自行車緊緊相連,這樣一來,哪怕河底有再大的暗流,也很難讓這些骨頭浮起來了。過一段時間,骨頭沒準早就飄進了東海裏。

我把自行車連同兩個袋子推進了橋下的河中,落水聲聽起來有點兒響,不過這個時間點周圍空無一人,我深深呼出一口氣,突然感覺到夜晚的寒冷,我搓著受傷的手,一路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一路上回想每個細節,生怕哪個步驟稍有遺漏,使整件事情前功盡棄。

所有能證明死者身份的指紋、毛發我都在衛生間裏用打火機燒成了糊狀,自行車也是樓道裏被廢棄了很久的“老坦克”,就算丟失也沒人會留意。分屍和拋屍穿過的所有衣物,第二天我就連同家裏的其他廢品,一起處理給了垃圾回收站。

整個衛生間都被我用沾了洗滌劑的抹布擦了一遍,因為事先鋪過桌布,牆磚和地磚並沒有沾染到太多的血汙,所以清洗起來並不麻煩。倒是除去那些氣味費了我不少工夫,我從頭到腳洗了三遍,噴了差不多半瓶香水,才讓這種氣味完全消失不見了。

我的計劃堪稱完美,每一個細節的處理都讓我自己感到滿意,驚愕自己居然能夠完成這樣一件可怕的事情。或許是愛情的力量,它讓人獲得幸福,也能讓人走向毀滅。

一整天過去了,我留心著電視、網絡和各種新聞報,沒有發現屍體之類的新聞,今天的社會新聞甚至沒有一起刑事案件。

盡管處理得很完美,不過我還是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疏忽,陳柏林已經變成了失蹤人口,時間一長,他的家人或者那個簡稱“E”的女人一定會報警找他,警察順藤摸瓜就會找到我這裏來,陳柏林的行蹤在我家中斷了,而我也沒有辦法告訴警察陳柏林來了我家之後去了哪裏。

記得陳柏林的手機在我這裏,我本想翻一翻通話記錄和短信息,看看他有沒有其他約會。

可我卻遍尋不著他的手機了。

Chapter 4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有一種怪癖,無論做什麽事情或是找什麽東西,必須要有個結果,否則就如芒在背,如鯁在喉,渾身不自在。比如,要找一件放了很久的東西,哪怕翻箱倒櫃通宵也要找出來。這種精神上的偏執,使得我這幾天沒心思幹其他事,隻顧惦記著陳柏林的那隻手機到底丟在了哪裏。

我記得把手機從陳柏林口袋裏拿出來後,關了機我就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之後我帶在身上就去見了丁麗。難道是丟在路上了?

之後幾天,便是我噩夢的開始。

星期五的早晨,我提著快餐店裏的營養早餐,第一個到了辦公室。我原本整潔的辦公桌被翻得亂七八糟,我原以為有小偷光顧了公司,可是小偷沒有翻其他同事的桌子,唯獨洗劫了我一個人。我查看損失的情況,驚訝地發現竟然什麽東西都沒有丟,唯獨我的日程表被人撕去了一頁,那一頁的日期正是我殺死陳柏林的日子。

一枚熟悉的戒指出現在我辦公桌上的盆栽裏,相同款式的蒂凡尼指環,我拿起戒指,內壁上刻著“C&E”的字樣。

我記得明明已經把它扔進了浴室的下水道裏,它怎麽又會跑到這裏來呢?

戒指是定製的,不存在相同款式,一定有人將那枚戒指從我家的下水道裏掏了出來。

會是誰呢?不是小偷,難道是……

“想什麽呢?”丁麗冷不防拍了下我的後背。

我立刻把戒指藏進了口袋,裝作找東西的樣子:“我昨天剛做完的報表找不到了,你看見了嗎?”

“我怎麽可能看見你的報表呢?”丁麗無趣地走開了。

陸續有同事來上班,每個人經過我淩亂的桌子前,都投來異樣的目光,好像在看一個罪行即將敗露的罪犯。內心的不安逐漸膨脹,我的眼皮跳了一天,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心急火燎地趕往幾個拋屍的地方。

公共花園、菜市場的垃圾桶、流動的河水裏都一如往常,找不出一絲屍體的痕跡,附近也沒有巡視蹲查的警察。

陳柏林像河麵上的一波漣漪,在我的世界短暫停留,消失不見。但過眼雲煙般的愛火卻在我的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戒指或許是遺漏在我衣服褶子裏,無意間掉到了盆栽裏,這種巧合不是沒有可能。

幾隻流浪狗看到我,以為又送食物來了,它們吐著舌頭,歡快地向我小跑過來。我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攔下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

回到家,看著電視機發呆,陳腔濫調的新聞我早已倒背如流。天漸漸暗了下來,我坐在漆黑的屋子中,獨自一人,在完成了一件常人難以想象的大事後,失落感油然而生。所幸我將陳柏林的頭顱留在了屋子裏,才得以撫慰我寂寞的心。

黑暗中,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有一條短信:

“好痛啊!”

我就像被人用冰冷的水從頭一直淋到了腳底心。

發件人的姓名赫然顯示著陳柏林的名字。

是鬼嗎?我打開了房間裏所有的燈,從包裏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背靠著牆角,審視著屋子裏的每個角落。

又收到了來自陳柏林的一條短信:

“你為什麽要殺我?”

我試圖冷靜下來,一個被肢解的人是不可能發短信給我的,一定是有人在搞鬼。

我用手機回撥過去,電話響了幾聲後,接通了。

我屏住呼吸,聽筒裏沒有人說話,隻傳來微微的水流聲,不時有幾下“咕嘟”的冒泡聲,就像是在水裏接的電話。

“你到底是誰?究竟想怎麽樣?別裝神弄鬼……”

沒有等我吼完,對方掛了機,隨即傳來了短信:

“血債血償。”

仿佛有鮮血從手機按鍵中溢出,我一慌神,用力將它擲向牆壁,手機碎了一地。

接下來的日子,我格外小心,總覺得背後有雙眼睛正注視著我,伺機對我下毒手。哪怕在家裏我也不放鬆警惕,房門加了好幾把鎖,枕頭下藏著小刀,每天我都會查看一次陳柏林的頭顱,這樣才能讓我相信他真的死了。他似乎每天都努力為我做出一點點改變,我能捕捉到他表情中那細微的變化,要麽蹙蹙眉,要麽彎起嘴角,我依然深深愛著這張臉孔,比原本更愛得心安理得。

可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除了陳柏林,誰會用他的手機給我發短信呢?知道我殺人分屍的事情,為什麽不去報警?又不像勒索,對方從未提到過錢的事情。

這個人意圖何在?陳柏林的手機又是如何落入此人手中的?

夜夜在失眠中苦苦掙紮,我幾乎認不出鏡子中那個枯瘦的人了,深深的黑眼圈中,是一對惶恐而又閃爍的瞳孔。

我沒有心思工作,沒有心思幹任何事,每天唯一做的事情,便是收看電視的新聞節目,沒人能理解我有多麽渴望陳柏林的屍體碎片被發現!

新聞總是一成不變,我的神經慢慢變得敏感又脆弱,到了崩潰的臨界點。

終於,我嗅到了複仇的氣味。

陳柏林的手機傳來了最後一條短信:

“明天下午四點,你將會變成殺死丁麗的凶手,我會把你的東西留在屍體旁。”

Chapter 5

我不願活在這種陰影下,在擔驚受怕中度日如年。

收到短信後,我的第一反應是:如果在四點之前我被殺害,就不可能成為那起案件的凶手了。

於是我把林捷約到了港式茶餐廳,希望在我死的時候,能夠有足夠的目擊證人。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結束我夢魘的辦法。

可是,一個打著領結的服務生破壞了我的計劃。

斜刺裏衝出來的他,一記重拳打在了林捷的肩膀上,而後用一個標準的擒拿動作,奪下了林捷手裏的刀,將他製伏在地。

“小姐,你趕快報警。”服務生抬起清秀的臉對我說,他認真的表情和陳柏林很像。也許他們根本不像,隻是我太想念陳柏林了。

服務生又重複了一遍,我和他之間的空氣仿佛變得黏稠起來,他的聲音緩慢而又清晰地傳入耳膜,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所有畫麵都沒有了聲音,隻有秒針嘀嗒嘀嗒地走著。

時間來不及了,我不想因為一起不是我幹的殺人案而被判有罪,死也不願意。

我不顧身後狼藉的餐廳以及眾人詫異的目光,拚命往丁麗家跑去,邊跑邊打著她的手機,可始終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

四點十五分,我站在了丁麗家門口,她好像知道我要來,門虛掩著,房間裏似乎有男人在說話。

我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裏麵會不會是另一個分屍的現場?又或許隻是丁麗外出忘記關門而已?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陳柏林的手機。

突然,房間裏傳來悠揚的法語歌曲《我的名字叫伊蓮》,那是陳柏林最喜愛的歌曲,也是他的手機鈴聲。

音樂如有魔力般吸引著我進去一看究竟,推開門便是明亮寬敞的客廳,空無一人,陳柏林的手機正躺在玻璃茶幾上。

五十英寸的電視機正開著,男主播正播報著實事新聞,新聞的內容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調大了電視機的音量。

“市公安局指揮中心接到匿名的報警電話,報案人聲稱在西區街心花園、農貿市場以及走馬橋有帶血的肉塊兒,疑似是碎屍殺人的拋屍地點。市刑警支隊第一時間到達現場,並對上述三個地點進行了全麵查封和清理勘驗,目前已從走馬橋下遊的河裏打撈出一具男性的骸骨,初步確定匿名電話的內容基本真實,目前死者的身份仍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我在心裏無數遍地問著自己,究竟哪裏出錯了,屍體這麽快就被發現了?又是誰報的案?

我聽見有人輕喚我的名字,回頭一看,穿著便裝的丁麗正從臥室裏走出來,她微笑著坐在我身邊的沙發上,將她的手機並排放在陳柏林的手機旁邊,兩部手機竟是同一品牌的情侶款。

我突然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丁麗脖頸上的鏈墜,是個大大的字母“E”,我這才想起來,丁麗QQ上的名字叫作“Elaine”,她這個網名,是取自陳柏林最愛的歌曲名中的“伊蓮”。

我責怪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兒發現,丁麗就是那位神秘的情敵——“E”小姐。

“原來是你在搞鬼!”我怒視著她。

她反倒表現得很平靜:“蕭夏,是你殺了陳柏林,還把他分屍了吧!”

我剛想回答,卻發現丁麗說話的方式很快,似乎在誘導我,我偷瞄了一眼她的手機,紅色的提示燈不時會閃爍一下,我曾經玩過陳柏林的手機,知道那個紅燈隻有在錄音功能開啟時才會閃爍。

她明顯是在套我的話,我自然不會那麽笨地承認殺人,反問道:“既然你說陳柏林死了,為什麽他的手機會在你家裏呢?”

丁麗走到電視機旁,拔掉了電源插座,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她用一種旁觀者的冷靜口吻開始向我解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逛街的那天嗎?你放在口袋裏的陳柏林的手機在商廈裏被偷了。”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記得自己當時穿的上衣也是這種斜插袋,小偷很容易得手。

“那手機怎麽會到你手裏?”我不禁疑惑。

“你是在我買東西的店裏被偷的,這名小偷後來被商場保安抓住,商家通過客戶信息找到了我,當他們把手機交到我手裏的那一刻,我就猜到發生了什麽……”

我回憶起那天商廈門口煩人的喇叭裏播放的“警方提示”來。

“所以你就來試探我?”我問道。

“沒錯!那天之後,陳柏林就和我失去了聯絡,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更何況前一天他還向我求婚了。”

“他向你求婚了?”我感到心房被人重擊了一拳,拚命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是我的眼淚卻騙不了人。

丁麗以獲勝者的姿態,昂首接著說下去:“一直以來,我知道他暗地裏交往著另一個女孩,可我不知道那個人就是你。我以為他突然和我失去聯絡是去和那個女人分手了,但三天過去了,依然音信全無。開始我懷疑他悔婚了,但我看見你那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猜想也許是他出事了。所以我故意把戒指放在你桌子上,戒指是陳柏林求婚時送給我的,他自己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如果你殺了他,那麽你看到戒指一定會驚慌失措。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見到戒指時候的表情讓我堅定了自己的猜測。下班後,我跟蹤你去了那幾個地方,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你會去那幾個地方,但當我看到那些野狗向你做出乞食的動作時,我猜到你一定是把陳柏林給分屍了。”

戒指、短信全是丁麗搞的鬼,雖然她說的和真相差不多,但我也可以說她全是憑空臆想捏造出來的,反正沒有確鑿的證據,否則她也不會用手機偷錄我們的對話了。不過,丁麗始終是個禍害,她又是我最憎惡的情敵。我咬著牙,慢慢向茶幾旁的花瓶踱去。

“剛才我放的新聞錄像你也看了吧,警察破案隻是遲早的事,我勸你還是盡早自首吧!”丁麗打起了心理戰,勸我道。

“錄像?剛才看的是錄像嗎?”我有點兒奇怪,“我每天都看新聞,為什麽我家裏同一個電視台從未播過這條新聞呢?”

“你就別在我麵前裝傻了。”丁麗嗤之以鼻。

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了花瓶,瓶中的蠟梅幹枝觸手可及,等著丁麗背向我的時機。

“既然你認為是我殺了陳柏林,難道不怕我殺你滅口嗎?”

我了解丁麗強勢的性格,她在每一件事情上都不願低頭讓步,否則又怎麽會在知道陳柏林另有女友的情況下,生搶硬奪呢?

“你敢嗎?”被我一激,丁麗果然耐不住性子,嘲諷起我來,“我會怕一個手下敗將嗎?”說完,她倚著客廳的落地窗,眺望陽台外的夕陽,將整個後腦勺暴露在我的麵前。

一股熟悉而又沸騰的熱血湧上腦門,我舉起花瓶衝向了丁麗。

“快住手!”有人在背後衝我大聲喝道。

臥室裏衝出幾名警察,他們都塞著耳機,我認出其中一名是港式茶餐廳裏的那名服務生,他上身還穿著茶餐廳的工作服。

這一切都是個陷阱,我不顧一切地將花瓶朝丁麗砸去,她尖叫一聲側頭躲閃,花瓶“砰”的一聲,和落地窗一起被砸得粉碎。

我被幾個高大的警察摁倒在地,雙手被反剪在背後,磕得我下巴生疼。

丁麗捂著被玻璃碎片劃傷的臉頰,指縫間流下的鮮血,“啪嗒啪嗒”滴落在我鼻尖不遠處的地板上。

“為什麽抓我!你們為什麽要抓我!”我突然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很像林捷。

一名警察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對我宣布道:“你涉嫌殺害男子陳柏林,並分屍拋屍。本來我們沒有證據,可就在一分鍾之前,已經找到了重要的證據,現在正式逮捕你。”我第一次品嚐到了手銬冰涼的滋味。

我被從地上拉起來,銬在茶幾腿上。警察們興奮地用對講機呼叫著總部,在他們的對話中,我仍沒有弄明白他們找到的重要證據是什麽。

丁麗與我有相同的疑問,她似乎與那名假扮服務生的警察很熟,他正替她料理著傷口,我聽到了兩人輕聲的對話:

“之前不是說沒有證據嗎?現在有了嗎?”

“正在嫌犯家裏搜查,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

“證據是什麽?”

服務生遲疑了一下,說:“現在還不好說,聽隊長說證據就是被害人的頭顱。之前發現的屍骸中,沒有找到被害人的頭顱,所以很可能被凶手藏在了某個地方。但經過對嫌犯的盯梢,我們沒有發現其他可能拋屍的地點,所以一定在凶手的家裏。”說到這裏,服務生有點兒顧忌地看了看其他人,把丁麗往邊上拉了一步,壓低了聲音,“其實之前我們派人偷偷搜索了嫌犯的家,但沒有任何收獲,不過剛才她的一句話,讓隊長明白了頭顱藏在哪裏了。”

“一句話?哪句話?”

“對嫌犯監視期間,嫌犯在家一直看著電視,可剛才她竟不知道電視機裏放的是錄像,那麽她天天盯著的那個電視機一定有問題……”

警察一定能從電視機殼裏找到那枚精心防腐包裝的頭顱,我沒有再聽下去的必要了。

每當夜幕降臨,我坐在沒有圖像的電視機屏幕前,獨自重複想象著以前的舊新聞,陳柏林的頭顱安靜地與我同在,我幻想著我們如婚後的夫妻般一起看著無聊的新聞。

像工作日早晨的賴床,不想起床卻又希望有人拉自己一把。此刻的我反倒釋然,背負在肩膀上的沉重負擔全部卸了下來。

繃直的身體陷進了沙發裏,落日被層層烏雲遮蔽,我完全辨不清窗外的方向,一場狂風驟雨眼見來襲。我似乎聞到了仙人球香甜的氣味,那株殺人時所用的仙人球也在我身上留下了傷痕。

緩緩解開傷口上的繃帶,被勒緊的手掌一陣酥麻,被紮傷的口子上有淺淺的一層深色的結締組織,這是陳柏林和我之間的唯一的紀念品。他那天不該來找我,不該親口對我說分手。

不知是手掌還是心裏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