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冕(4)搶占先機
“那這次皇上的病是因何而起呢?”沈白問道。
“很是突然啊,我等至今也未參透其中玄機。”沈從雲搖搖頭:“皇上從西山狩獵歸來就忽然病倒,不知為何竟是來勢洶洶。那鬼麵法師說皇上是邪祟入體,他需要閉關作法七七四十九日,皇上方可痊愈。隻是鬼麵閉關的第二日,皇上的病情卻急劇加重,都不能早朝了,那嚴嵩便上了奏表為皇上尋找能人異士!為父覺得這事就是嚴嵩安排的,不過這嚴嵩一貫與那鬼麵法師是一丘之貉,這次卻為何自相殘殺起來?”
徐階一笑:“以利共存者最是容易反目,那鬼麵這幾年何曾將任何人放在眼中過?對嚴嵩也是日漸怠慢,依老夫看這倒是個拔除這個鬼麵妖人的最好機會。”
“隻可惜虎未除狼又來,這個新封的國師看起來似乎更加難以對付啊。”黃光升歎氣。
“我卻覺得這個新國師還未必會買嚴嵩的帳。”鄒應龍撚須一笑:“諸公可曾注意到剛剛崔總管念到嚴嵩父子名姓時,那嚴世蕃當時的臉色啊,嘖嘖,難看的很啊。”
沈白點頭:“鄒禦史說得極是,晚生也覺得這位神秘的新國師未必是嚴嵩安插的人。”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呢?”徐階反問。
“探探這位新國師的底。”沈白恭敬道。
繁星如點月如鉤。
這是沈白在宮中度過的第一個夜晚,他有些睡不著。已經入冬,隻是還未飄雪。沈白裹了一件外袍下床,正要開門,卻聽到一陣腳步聲。
他側耳傾聽,來人似乎是故意放輕了腳步聲,隻可惜想要瞞住他沈白,卻差了一段火候。
緊鄰沈白的房間,橫向是嚴世蕃所住,而縱向卻是嚴嵩。那麽這個夜訪之人是來找誰的呢?
敲窗的聲音很短促,可是開門的聲音卻很快,看來被拜訪的這個人等的也很心焦啊。
沈白無聲地推開了房門,正好看到嚴世蕃的房門徐徐關上。
幾人的房間雖然是挨著的,可是距離卻遠,所以沈白想了想,輕手輕腳地開門走了出去。
為皇上守宮的九位大臣多數都是文官,除了爹和新上任的錦衣衛副指揮使閆振川之外,會武的大概就隻剩下自己了,不過這是個秘密。
爹和閆振川都在最西麵的那一列房內,所以他這邊不搞出太大的動靜,應該便無妨,何況即便有事,有爹在也能拖住閆振川,所以沈白慢慢向嚴世蕃的房間靠過去。
嚴世蕃的房中還亮著燈。他肥碩的身影在紙窗前微微晃動著,而他的對麵似乎還有一個人。
沈白屏息貼近,凝神傾聽。
“……此事也非我等能左右,皇上病體沉重,如果等到你出來,恐怕就要,哼哼……”說話之人正是嚴世蕃,那股暗藏譏諷和滿不在乎的腔調令沈白唇角微翹。
“如今皇上重用了那個新來的什麽國師,那等本法師出關之日到了,還有本法師在皇上麵前說話的份嗎?”
“哦?原來鬼麵法師也有這般焦慮的時刻嗎?”嚴世蕃似是陰惻惻一笑:“計策嘛我倒是有,隻是不知道法師可有膽子一試?”
“嚴公子快說來聽聽。”另一人焦急道:“嚴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從陪伴聖駕開始,可都是努力替嚴首輔辦事啊,從不敢懈怠,如今我若是出事……”
嚴世蕃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怎麽?法師似乎到了此時還沒有搞清楚局麵,法師想要威脅本公子和家父嗎?俗話有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法師說話前最好三思!”
“是,是……”那人磕磕絆絆道:“我也是著急啊,一旦我在皇上麵前地位不保,那,那……我這些年為了嚴首輔得罪的朝臣可不少啊,首輔不能這時棄我而去啊,否則我真是……”
“法師啊,你也不必過分焦慮。”嚴世蕃氣定神閑道:“當年,本公子能用計將你捧為皇上麵前的第一紅人,如今本公子就依然有辦法幫你如願。”
“那就多謝嚴公子……”
“誒……先別忙著謝我。”嚴世蕃笑了笑:“本公子的為人法師應該最是清楚,本公子不喜歡白白付出辛苦,所以法師也要為本公子做一件事。”
“這……不知是何事?”
“哈哈,法師附耳過來……”
兩人的聲音低了下去,沈白微微皺眉,正想再靠近一些,卻忽然心底一驚,因為他看到了身後離他極近的影子,黑壓壓地罩在他的身後。
是誰?何時來的?他竟然沒有察覺……沈白心頭閃過千般懊惱,隻怪自己太大意,以為這裏絕不會有人比他……可是這人為什麽毫無聲息?他來了多久?他站在自己身後想要做什麽?他是誰的人?難道是嚴世蕃安排好的圈套?
沈白胡思亂想著,可是身後這人卻顯然是個極沉得住氣的人,他依舊沒有動,甚至都聽不到他的呼吸聲……沈白覺得有冷汗慢慢順著脖頸流下,被冷風一拍,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哆嗦。
忽然,這背後的影子往後退了一步,而沈白注意到他的頭似乎更低了。沈白悄無聲息地按住了腰間的軟劍,隨後猛然回頭。
月色朦朧的光影裏,那人的臉隱在了層層疊疊的厚重黑袍下,能夠看到的不過是飄散著淡淡白霧的巨大黑洞,而黑洞後隱藏著什麽,卻無法看清楚,若單憑猜測,隻會更讓人毛骨悚然。
沈白心底自嘲一笑,還有呼吸間集結出的白霧,證明他是活的吧?憑心而論,剛剛回頭的一瞬,他確實被身後的人嚇了一跳,從小到大能嚇到他的人真的很少很少,這個新上任的國師確實有點意思。
兩個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對視著,一個居高臨下,一個昂首相就。
又過了片刻,籠著黑袍的國師再退了一步,這樣的距離讓他自然而然的繞開了沈白,隨後他如對沈白視而不見般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停在嚴世蕃的房門前,神態自若地敲響了房門。
沈白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逃走?攻擊他?或者大大方方站起來和嚴世蕃打招呼?
腦中的想法瞬息萬變,可是嚴世蕃的房門開得更加快。
沈白還蹲在原地。他想他似乎什麽都不必做了。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這位國師很自然的站在了沈白藏身位置的前麵,他巨大的黑袍毫不費力地擋住了從屋門口看向這裏的視線,於是他隻聽到嚴世蕃客氣相讓的聲音。
“哎呀,是國師大人大駕光臨啊,可真是讓嚴某好等啊。”嚴世蕃單調的寒暄聲和關門聲將一切又歸於平靜。
沈白蹲在原地抬頭看著黯淡的月光,心底微微歎口氣。
他想到的,嚴世蕃也想到了,而且他還比自己快了一步。
拉攏國師,為自己所用……原來第一次嚴世蕃之所以這般快開門,是因為他今夜約了國師啊。
先機已失,著實遺憾。
剛剛在國師臨進門時,沈白又感到了國師的那股笑意,高高在上的、狂妄的、憐憫眾生的笑意。
沈白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原地退了回去。
人家沒有揭穿自己偷聽一事,即便是先禮後兵,自己也實在不該再留下去了,盡管他真的很想知道他們在裏麵到底會談些什麽。
第二日,天氣晴好。
皇上終於上朝了。他的氣色看起來確實好了很多。朝堂之上幾位大臣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後開始每日上朝的例行公事。
奏本結束,皇上略顯疲憊地揉了揉額頭:“眾位愛卿,朕前些時日身體不適,多虧了李仙長靈藥高妙,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聽仙長說朕這病起源乃是因為朕所住之地怨氣深重引起,朕這幾日也自省己身,宮中打殺宮人之事時有發生,雖然朕沒有親眼所見,但是朕也是有所耳聞的,從今日起,凡宮人觸犯宮規,杖責即可,萬萬不可傷其性命,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從即日起要多做寬厚之事,行仁者之政。”
“皇上聖明!”
正在此時,就見太監總管崔方躬背低行至嘉靖帝近前道:“回皇上,國師大人求見。”
“快宣,快宣!”嘉靖帝似是十分高興,連忙揮手道。
“傳國師覲見……”一聲一聲的唱喏此起彼伏,猶如看不清深淺的浪花。
大殿上的群臣一時間皆是低聲交頭接耳,看來皇上此次對這位新國師的重視遠遠超過了之前的鬼麵法師啊,之前就算再寵信那鬼麵法師,可是卻從來沒有讓那人登上這朝堂大殿,與滿朝文武百官一起麵君早朝。
沈白抿了抿唇角,微微側身向後,就看到那長袍飄飄的人影一步步走進大殿,爾後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下,悠閑自若地停下腳步,微微彎腰,行了一個道家禮。
他竟然不用下跪!
群臣暗自心驚著,可是麵上卻不帶出分毫。
沈白看到這次國師身旁帶著一位年輕的女子,侍從的打扮。
“回皇上,國師說了,為皇上守宮期間,為避凡塵俗氣,所以國師都不再開口說話,請皇上恕罪!”說話的是站在國師身畔的侍從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