鞥古村(16)陌路之殤
沈白的手指不為所察地僵了一瞬:“邵鷹,這件事……”
“算了,你們走吧。”陸元青低頭:“就算沒有地宮圖,我也能走出這裏。”
“你說什麽!”邵鷹怒道:“你沒聽大人說這裏快要塌了嗎?那個女人用周延安未死的消息將馮彥秋騙進了地宮深處,你想和他們一起死嗎?”
陸元青忽然冷笑:“你不是說我是厲劍雲嗎?厲劍雲三年前就已經死了,那我現在站在這裏,豈不是讓大人為難?”
“元青,你到底在說什麽?”沈白想要走近:“你到底怎麽了……”
“元青?元青是誰?”陸元青麵無表情道:“大人,既然已經知道了謎底,何苦再裝作不知道?你們已經知道我是誰,那麽這場戲就該落幕了。大人,我還欠你一個問題,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誰嗎?這麽好的機會你怎麽不問?”
沈白不可置信地看著陸元青:“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不在乎你是誰!在我心裏你是陸元青啊,厲劍雲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你明不明白?”
“是嗎?不問嗎?那好……”陸元青撣了撣衣袍,隨後深施一禮:“沈大人,這些時日多謝大人賞識,讓在下做了汴城縣衙的師爺。今日在此,在下拜別大人,請恕在下不能再和大人返回汴城了。今日一別,後會無期!”
沈白的臉一下子蒼白了,身後的邵鷹更是怒道:“你說的什麽混帳話……”
陸元青卻好像什麽都未聽到般淡漠地轉身,向地宮深處前行。
沈白胸口劇烈地起伏,他猛然喊道:“我的問題還沒有問!”
陸元青木然停住,她並未轉身,隻是平平答了一句:“哦?”
“你說願嫁我為妻的話是真心話嗎?”隻是短短的幾個字,沈白卻說得艱難好像快要窒息一般。
陸元青沉默地扭頭看了看沈白,半晌才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胸口:“大人,你輸了。”
沈白低頭,隻看到胸口位置一處醒目的紅痕。
“如果我剛剛擲出的是逐月劍,這麽近的距離,大人認為你還會有命在嗎?”陸元青看著沈白的臉:“大人,你輸掉了你我之間的這場比試,所以一切承諾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想要娶我可以,贏了我的手中劍……
我的夫君要讓我仰慕才行,大人你這樣無用,我就算活著,也不會同意你的求親……
我的夫君要比我活得更長久,我才開心……
大人,你輸掉了你我之間的這場比試……
“你使詐……”沈白的手控製不住的握緊。
陸元青無動於衷地轉頭繼續前行:“結束了,你……”話音未落,隻覺身後凜然的劍氣逼近。陸元青驚訝側頭,隻見沈白的手中劍光華如練自腦後劈來。
陸元青卷起左手的衣袖,右手自腰間抽出逐月,就勢便背手劃出一道圓弧。她出劍的速度並不快,可是這角度卻刁鑽地令人防不勝防,沒想到她會硬碰硬的沈白隻聽到一陣刺耳地剮蹭,逐月和沈白的軟劍已在一瞬間火星四濺。
邵鷹大喝:“你們這是做什麽……”話音未落隻聽轟隆巨響帶起滿壁震顫。
宋玉棠驚道:“這裏似乎要塌了,你們趕緊出來……”他一邊說一邊上前拉住沈白的肩膀:“公子……”
正在這時,似乎從陸元青的衣袖中猛地彈出一物,沈白大驚側頭閃避,隻是那東西卻在空中炸開,一陣濃霧彌漫開來。四周被煙霧、裂響、震顫所取代,可是沈白還是捕捉到那抹漸漸遠離的腳步聲,微弱的離他越來越遠……
心慌意亂,沈白疾呼:“元青……”剛要追去,卻被宋玉棠自背後一掌劈暈。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可是我不能讓公子進去冒險。”宋玉棠氣急敗壞地背起沈白:“邵鷹,你呢?”
邵鷹神情十分難看:“你帶著大人先走,老子……要去找她!”最後幾個字已經是咬牙切齒。
隻是剛邁前一步,頭頂的石頭卻如雨般砸落,逼得邵鷹連連後退。
宋玉棠大喝:“這裏馬上就要塌了,你們都瘋了嗎?”
邵鷹覺得心跳已經停止了。前方被巨石淹沒,再沒有前行之路,就如同三年前他苦苦等待,最後不過是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無情地嘲笑他的愚蠢;如今,他終於知道原來她還沒有死,隻是轉瞬又和她擦肩而逝……
胸口的悶痛不斷加劇,逼他大喊一聲:“厲劍雲!你如果死了……你如果死了老子是絕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混蛋,厲劍雲,你如果敢死……”
不可思議,明明隻是一牆之隔,這裏卻將外麵的天崩地裂徹底阻在了門外。陸元青靠在石門上喘息,卻見滿身是血的那個人正在地上艱難且緩慢的爬著。
“墨桑姐姐……”陸元青趕上前幾步跪在地上,將她撐起來,她也終於看到了掩藏在黑色麻衣下如同鬼魅的那張臉。
“你是……”墨桑已經氣若遊絲,她隻看到眼前模糊地一個影子。
“我是小雲啊,我小時候在山中迷路,你救了我,帶我去了鞥古村……”陸元青用袖子擦去她嘴角溢出來的鮮血,心中一股悲涼的情緒蔓延著。
“原來是你……是你啊……”墨桑的話似從胸腔中咳出來一般,隻不過流得更急的是她的血,淋淋漓漓,將黑色的麻衣染得更加凝重。
“是我。”
“我竟然沒有認出你……嗬嗬,這些年除了報仇我什麽也看不到了,可是到了最後原來是我錯了……我錯了……”墨桑費力地抬起手指,她指的是遠處的一把背對她們的石頭椅子,又高又厚。
隻可惜陸元青還沒看明白那椅子有何含義,墨桑的手已經重重地垂了下去。她死了。
陸元青閉上眼睛的同時,也將墨桑睜著的眼睛慢慢闔上。
許久,她站起身走向那把石椅。石椅的背麵是……
“想不到你也有今日。”陸元青看著流淌至腳下的鮮血,冷冷道。
“我快死了,而你可以站在這裏看著我咽氣,是不是很高興?”麵前的男人背部有鋒利的弩箭透出來,箭頭烏黑。黑紅色的血流滿他的錦衣,將上麵的古獸染成一片片猙獰的陰影。
“果然,最後殺死你的人,隻有周延安。”她看著馮彥秋抱在懷中的枯骨,那枚弓弩一頭從枯骨身後刺入,最後從馮彥秋的背後刺出。
陸元青看著馮彥秋泛青的臉,慢慢蹲下身:“三年前你殺他,三年後他殺你,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陸元青的話似乎讓馮彥秋很想笑,隻可惜最後他隻是咳出一口血:“我說過你沒有猜到真相,我現在快死了,我可以告訴你,我這一輩殺人無數,可是我唯一不想殺的人,隻有周延安。”
陸元青冷漠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三年前,在我出發前往江南的前一日,皇上賜給我一把寶石鑲嵌的佩刀,也是那一刻我才知道皇上要殺周延安。我兩天兩夜沒有闔眼,可是卻想不出任何辦法救他。我一路拖延著行程,他一向很聰明,想必也猜到了自己的結局,於是到鞥古村附近時,他終於命我動手……”馮彥秋眼角的淚滑落:“我怎麽能對他動手,他在我心裏……遙不可及,我就像仰慕神一樣的仰慕著他,他對我越熱絡我心裏越痛苦,我加入錦衣衛就是為了一步一步走近這個我自小陪伴的人,從來沒有人像他那般對我好,從不憐憫也從不鄙薄,在他眼中我才真正活著,像個人一樣地活著……”
“我沒有辦法放他走,隨行之人都是皇上的人……可是要我親手殺他卻也萬萬不能,我隻能假裝動手刺他一刀,然後護他趁亂逃走,可沒想到他竟然主動加深了那一刀,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他身上的血流個不停,這時我遇到了墨桑,我求她救周延安。等穩住了皇上的耳目,我循著血跡找到了那個奇怪的村子,墨桑救了周延安,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皇上賜我的刀上啐了毒,也是到了那一刻我才終於意識到皇上必殺周延安的決心,如果不能找到更好的辦法,我是無論如何救不了周延安的性命,而此時我發現了這個古村的秘密,每個人都很長壽……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聽到此處,陸元青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原來你屠村是……為了救周延安?”
馮彥秋淒涼地笑了笑:“是,我飛鴿傳書給皇上身邊的紅人,那個在皇上麵前一言九鼎的鬼麵法師,那時候他正為皇上煉製長生不死藥,正在四處尋找藥引。我告訴他我找到了他煉丹最缺失的藥引——百顆童心,而且還是長壽村裏的百顆童心……果然,鬼麵法師很感興趣,他答應想辦法在皇上麵前美言,救周延安一命。隻可惜那時候我並非位高權重如同今日,我無法阻止皇上親信們的行為,取心最後變成了屠村,而鞥古村也在周延安的一再阻擾下最終被錦衣衛們付之一炬,我做了我此生最殘忍罪惡的事情,可是最終我隻是看到我想要護著的那個人葬身火海……”
陸元青緩緩站起身,俯視著氣息越來越弱的馮彥秋:“你為了救周延安賠上了整個鞥古村的人命,而周延安……他雖然因為內疚教了墨桑本領,卻還是不願將你置於死地……”
“你說什麽?”馮彥秋已經氣若遊絲,可是他的眼睛卻在陸元青的動作下越睜越大,直到不再有任何動靜。
陸元青的手扭在那具枯骨身後的箭頭上,微微用力箭頭便落地,一枚鑰匙形狀的東西露了出來,她將那東西對準身後的石椅某處插下去,一陣哢嚓的響動過後,自動旁移的石椅下一個黑漆漆的入口赫然入目。
陸元青側頭看著已經咽氣的馮彥秋,淡漠道:“周延安果然是個奇才,地宮崩塌,還能留下這麽一個藏身之所,隻可惜生不逢時……他這一生都活得很糾結痛苦,因為愧疚贖罪,他將所有本事教給了想要殺你報仇的墨桑,可是他卻出於私心留了最後一個逃生之門給你……一切交給上天決定,如果你活著躲過了墨桑的複仇,那麽你就能從這裏安然離開。”
陸元青走進那個入口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馮彥秋的死屍:“可惜你死了,這個入口我便替你領受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一直肯定這個地宮中有個不為人知的逃生出口,不在最初的地方,隻在一切結束的終途……從看見周延安那件背後有刀傷的血衣開始,我就知道你其實並不想他死,他也不想你死,隻可惜你們最終都會死。心中有了牽掛,便再也不能無堅不摧了。聰明人,犯下的錯誤卻永遠最最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