鞥古村(15)天意捉弄
邵鷹剛剛拔起的刀“咣當”一聲摔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瞪著馮彥秋:“你再胡說八道老子就一刀殺了你,老子一定會殺了你!”
“胡說八道的人到底是誰呀?”馮彥秋偏頭去看陸元青的臉,然後指著她對邵鷹道:“她!你的兄弟,你的女人!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是個女人,你可真夠瞎的!”
邵鷹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可是他的指尖卻在顫抖,一幕幕往事如同狂嘯而過的風撕裂了他的情緒——
“喂,你看什麽看?不服氣啊?那再比一場啊!我再給你十次機會,這個人我還是能從你手中搶走!”
“我啊,我姓李,你叫我李兄就好了,你輸給我了兄弟,叫聲哥哥來聽聽……看你這一身花裏胡哨的,你不會姓花吧?”
“我說你這錦衣走狗怎麽這般小氣?不過是一壺酒而已,我今日湊巧沒帶銀子,喏,得意樓的鴨掌,很貴的,抵你的酒錢綽綽有餘……”
“老夫的確有個遠房外甥姓李,不知道邵大人打聽他做什麽……他出外辦事去了,不知何時能回……”
“有勞厲大人,下官隻是想在出京前找李兄弟喝酒的,沒什麽事……”此次任務十分危險,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他一直以為隻要他活著回來,像那樣屋頂賞月兄弟飲酒的場麵便不會失去,隻是等他回來時,一切都已天翻地覆。
“這裏麵關的是什麽人?”
“回鎮府,這裏麵關押的乃是重犯,是前刑部尚書厲奉元的獨生女兒厲劍雲!”
“厲劍雲?那厲家可有一位姓李的遠房親戚被關進來?”
“回大人,厲家乃是謀逆之罪株連九族,隻要是親戚都要連坐,不過厲家確實沒有一個姓李的遠房親戚,大家都說那個自稱姓李的遠房親戚實乃就是厲劍雲本人……”
“師尊,師尊,求師尊幫邵鷹這一次,就這一次,邵鷹從來沒有求過師尊什麽……”
“厲家的事你不要插手,你還有大好的前途,我老了,我會向皇上極力保舉你為下任錦衣衛總指揮使,邵鷹,你不要自毀前途。”
“邵鷹辜負了師尊多年栽培,今日我將飛魚服、繡春刀、鸞帶、印璽交還師尊,叩拜師尊,邵鷹去了……”
“邵鷹,難道你我多年如同父子一般的感情也阻止不了你的腳步嗎?這些年,我對你寄予厚望,你要讓這一切都毀於一旦嗎?”
“師尊,這些年我做過的事殺過的人早已讓我忘記當初加入錦衣衛的理由是什麽,我和李兄弟相交時間不長,可是卻一見如故,我佩服他能做我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我羨慕他活得那般恣意真實。位置爬得越高越不能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那這位置又有什麽稀罕?我今日離開錦衣衛,我的一言一行再與師尊無關,我就算失敗了,也不會連累到師尊的……”
“邵鷹,你不要衝動行事!詔獄是什麽地方,你作為北鎮府多年應該十分清楚,你隻身闖進去就不可能活著出來,你要和昔日的兄弟們反目拔刀相向嗎?老夫會安排,讓你今夜見她一麵,你稍安勿躁……”
等待和相信的最後是什麽?是希望破滅,是一具屍體,殘缺不全血肉模糊滿是刑傷的屍體……所有的猶豫、不舍、眷戀都在看到那具屍體時煙消雲散,他要離開錦衣衛,離開這座可怕的皇城,離開那些他曾經用性命去相信的兄弟們。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再回頭……
“你還活著?你沒有死?”邵鷹扭身看著攔住他手臂的那隻纖細的手慢慢縮回去,他順著那隻手看到了手主人那張發呆不語的臉,隻覺得心底破了一個巨大的洞,將他的喜怒哀樂一股腦全都漏了出去。
“邵鷹,馮彥秋是故意這麽說的,他的用意是……”
“你騙我?你還要騙我!”邵鷹嗤笑一聲:“事到如今你還在騙我!剛剛看你用逐月斬斷馮彥秋的佩刀時我就知道你在騙我,隻是我卻自我欺騙你或許真是她的師弟呢?我很可笑對不對……為什麽騙我?我一直對你誠意相待,從開始到現在從來都是,你呢?我可曾相信過我?你可曾如你口中所言真的把我當成你的兄弟?”
陸元青蹙眉低頭:“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邵鷹你……小心!”眼角餘光看到馮彥秋揚手的同時,一縷銀光快速打向邵鷹的後心。
他們兩人靠得太近了,而邵鷹的注意力又集中在陸元青身上,根本來不及防範身後。陸元青無奈探入腰間抽出逐月反手擲出,清脆的交擊聲中,馮彥秋的暗器落地的同時,陸元青的逐月也插進了石壁中。
“你終於承認了?”邵鷹盯著陸元青的臉,沉聲問道。
陸元青沒有去看他的神情,她慢慢走近石壁拔下了逐月,小心收好後,才扭頭去看馮彥秋:“馮副指揮使,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你一定很想知道周延安是活著還是死了吧?”
馮彥秋費力向後蹭的動作停下來:“你說什麽?”
“三年前你和周延安同去江南放糧,回程時你們路過鞥古村,當然我想你們當時誰也不知道鞥古村是哪裏。你定是出手重傷了周延安,背後下刀的確是馮副指揮使一貫的作風,隻可惜周延安沒有死,他被路過的一位姑娘救了,我想應該就是那位身披黑色麻衣,引我們來這裏的那位姑娘吧?那位姑娘不忍周延安死在荒郊野外,便把他帶回了村子,隻可惜馮副指揮使循著血跡還是找到了這個隱世獨居的古老村落,然後你發現了這個村子長壽的秘密,於是動了殘酷的心思。接著村中的孩子被抓剖心,而這座古老的村子也在烈焰中被燒成灰燼,隻可惜你想要置於死地的那個人卻沒有死。”
“他死了,我親眼看……”馮彥秋怔怔搖頭,卻被陸元青駁斷:“我說過,已經死了的人也是可以再活過來的,尤其你麵對的還是精於機關術的周延安,你找到他的遺骨了嗎?我想並沒有,對嗎?正因為你心底的懷疑,所以你在荒草叢故意失蹤,實則你是想在我們之前找到引我們來鞥古村的人對嗎?”
“等來到這裏後,你的心動搖的更厲害了!”陸元青指著周圍的石壁:“一個多麽巧奪天工的地方,從地上到地下,從村落到地宮,這麽不朽的手筆除了周延安之外再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人了!正如你所說的,你曾經是周延安的仆從,你和他形影不離多年,你了解他超過了沈白對他的了解千百倍,而我想他待你應該也是不錯的,否則你怎麽有機會從背後插了他一刀呢?”
馮彥秋忽然笑起來,越來越大聲,終於他停下來嘲諷地看著陸元青:“你猜不到真相的,你還不夠了解我,或者該說你對我的恨意左右了你的判斷……”
“何必聽他廢話,一刀殺了,天下太平!”邵鷹握刀逼近:“此人不死後患無窮……”
“不要殺他!”嘶啞的聲音忽然從幾人身後響起,幾人驚訝轉身,卻見那個身披黑色麻衣的女人和沈白就站在身後。
“公子!”宋玉棠大喜,正要上前卻被沈白搖頭阻止。他抬手指了指身前的怪異女子,示意眾人聽她說完。
“師父說如果我有朝一日再見到馮彥秋一定不要殺他,隻要帶他去見他即可。”
馮彥秋猛地抬起頭:“你說什麽?誰是你師父?”
麻衣女子似乎對馮彥秋極是厭惡,甚至看到他的臉都會情緒激動,但她還是側過頭繼續道:“我的師父就是周延安,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機關術、布陣以及如何藏身保命都是他告訴我的,他沒有收我為徒,但是在我心裏,他就是我的師父。”
“他沒有死?”馮彥秋撐著石壁站起來:“他在哪裏?”
“你要見他嗎?”麻衣女子問。
“是。”馮彥秋微頓:“他……”
“你跟我來。”
馮彥秋踉蹌幾步,喘了幾口氣才走到麻衣女子麵前,那女子對沈白點點頭,然後引著馮彥秋走向石壁的最深處。
邵鷹剛要上前,卻被沈白攔住:“他們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公子,周公子真的沒有死?”宋玉棠詫異問道。
沈白沒有回答,他隻是回首看著馮彥秋和麻衣女子一前一後漸漸消失在黑暗裏。
許久,他才道:“我們走吧。”
“走?走去哪?”
“自然是離開這裏。”沈白拍了拍宋玉棠的肩膀:“你難道想一直住在這裏?人在潮濕的地方呆得太久了,全身骨頭都會壞掉的,小心你以後握不住劍柄。”
陸元青忽然扭身往回走,沈白喊道:“元青,你去哪裏?”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墨桑姐姐死在這裏。”陸元青頭也不回,腳步加緊。
沈白想拉住她的手,卻被她一把甩開:“元青,這裏很快就要塌了,我們要馬上離開。”
“原來那女人是要和馮彥秋同歸於盡……這麽說,周延安真的死了?”邵鷹問道。
沈白搖頭:“延安兄是絕不會在生門製毒的,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他真的死了。”
陸元青扭頭看了沈白一眼:“我不知道墨桑姐姐對你說了什麽,但是我不會讓她死在這裏,把地宮圖給我。”
“元青……”沈白無奈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
“我看她要去殺馮彥秋才是真的!”邵鷹忽然插嘴。
沈白詫異看他:“什麽?”
邵鷹冷笑一聲:“重新認識一下吧,大人。”他一指陸元青:“厲劍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