鞥古村(5)入村之路

翌日,五人汴城衙門口集合出發。沈白並不曾再帶衙門中的一役一吏,也並不曾誇大此行的種種危險,他隻是優雅平淡的開口,一如往日:“本縣不在衙門裏的日子,爾等有要事都要請示郭大人,若是無事就不要去煩擾郭大人,他需要靜養,郭大人的傷藥要按時更換,湯藥也要循醫囑來服用,切不可耽誤。還有,張彪……”

張彪聞言忙施禮:“大人請吩咐。”

“你與趙成等人於本縣不在衙門這段時日裏,要日夜守衛衙門之安危,同時也要護衛郭大人之安危,不得有誤!”沈白治下走得還是文人路線,像這般嚴肅的時刻甚少有之,所以張彪和趙成忙點頭稱是。

沈白微微抬頭,微薄的晨輝下,衙門口上方匾額上“汴城”二字似在爍爍發亮。第一次,他覺得這地方官的職責重要到令他血液發燙的地步,第一次,他認認真真看著這汴城二字感慨良多。

沒有交接官印,他沈白就還是這汴城的父母官。無論前途如何,會有幾多凶險,他都該一力承擔下來,才不辜負他多年所學所讀,才不辜負父親殷切期許,才不辜負他手中的一方官印,才不辜負頭頂上的這片青天,才不辜負他心中始終堅信的那絲公道人心。

“郭大人,汴城縣令官印在此,如果沈某十日內未歸,那麽煩勞郭大人將官印轉交吏部。”沈白將官印托付給郭通時,他臉上的神情很複雜:“沈大人當真要去這鞥古村嗎?”

沈白點頭:“要去,一定要去,不僅僅是為了郭大人的腿,更因為這是本官離開汴城前所辦的最後一個案子,所謂善始善終便是如此。”

“那……沈大人一路珍重。”沈白既然心意已決,郭通也未再說什麽。

這個清晨和以往的任何一個清晨相比,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人依舊,隻是前途未卜。

一路上,陸元青都在悄悄觀察沈白和馮彥秋,可是他們二人依舊談笑風生,似乎那夜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單從表情上去看,很難猜測出那清晨在沈白的書房裏,他們二人最終都談了些什麽。

出了汴城,幾人踏上了一條陌生的小路。在沿著這條小路快馬疾奔了小半個時辰後,帶路的馮彥秋勒住了馬頭。

身後幾人皆駐馬遠眺,觸目之地一片荒草淒涼之景,渺無人煙恍若塞外苦寒之地。

馮彥秋翻身下馬,攬了韁繩率先走向那片荒草之地。離著遠尚不覺得,可是走近了才發覺那草竟然有一人多高,走入其中恍如進入了迷宮一般。

“馮大人沒有記錯地方嗎?”沈白望著這片荒草,問道。

“三年前這裏沒有齊人高的荒草,可是如果那個人人長壽的村子便是鞥古村的話,那麽就是這裏無疑。”馮彥秋聲音冷淡,可是神情卻機警的掃視四周。

陸元青湊到了沈白身前低聲道:“這裏很奇怪,大人,這裏和我記憶中的鞥古村大不相同,雖然我不知道上山的路,可是這裏的格局怎麽看都讓人覺得詭異別扭至極。”

沈白安撫一笑:“時隔多年,鞥古村變了樣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元青不要擔心了。”他說完後回神對宋玉棠和邵鷹道:“此地草高易迷路,所以我們幾人逐一依次前行為好,切不可獨自一人另辟道路而行,如果意外走失,就至那裏會合。”

順著沈白所指的方向,一棵枯藤老樹孤零零的立在不遠處,葉脈早已落盡,唯剩下怪枝嶙峋如同枯骨的枝幹猙獰而立遙指蒼穹。

按照沈白的辦法,走在最前麵的是馮彥秋,隨後是沈白,沈白之後是宋玉棠,宋玉棠後麵是陸元青,邵鷹斷後。

隻是他們幾人還是低估了這片荒草的幹擾之力,最初靠近邊緣時,荒草漲勢較稀疏,就算落下一段距離,卻還能看見前方的人影,可是隨著愈加深入這片荒草之地幾人才發現,越往深處走,這荒草長得愈加密集粗壯,單用手已經難以分開,不得已馮彥秋幾人隻得拔下佩刀左劈右砍忙碌起來。

幾人揮汗如雨忙得抬不起頭來,可是天邊那片烏雲卻無聲無息地逼近了。轟隆的雷聲響起時,天色已黑如鍋底。自從入秋以來便豪雨不斷,隻是今日的雨來勢十分迅猛,雷聲響起的瞬間,雨滴已經毫不留情的砸下來。

這片荒草地似乎隻是走了一半,遙遙的看著那座隱匿著鞥古村的山脈,可是想要過去卻不容易。如今這片荒草已經包圍了那座山脈,想要入山隻能一路披荊斬棘狼狽的揮刀前行。

不前不後的困在了正中央,回頭是白費力氣,可是再前行也不是片刻之間可以做到的,此地並無避雨之處,眼看這雨如此來勢洶洶,恐怕片刻之間是不會停的了。

沈白皺眉思忖片刻才道:“不如躲在馬腹下暫避一時。”此法該說是沒有辦法中那個最好的辦法了。

隻是這雨來得快,去得卻慢,竟然一時片刻沒有停下的意思。

邵鷹猛地站起身:“我去方便一下。”幾個大步就消失在茂密的荒草間。

沈白和邵鷹相處時日雖不長,可是卻知邵鷹其人雖然言行不羈,可是做事卻令人放心,故而並未多言。

雨聲很大,將這處荒涼所在與外界隔成了兩處天地。

宋玉棠無聊地拾起一個幹枝子在地上亂畫,充耳一片雨落凡塵之音。當他終於聽出雨中的那絲雜音時,隻看到一條滑膩的尾巴緩緩遊過。

“公子,有蛇!”宋玉棠一邊說一邊快速跳起來奔著那不知道遊到哪裏去了的蛇追了出去。

“玉棠……”宋玉棠似乎終於找到了這無聊天地間的那絲樂趣,在沈白開口之前已經跑遠了。

沈白抬眼看到陸元青看過來的眼神,依舊安撫一笑:“玉棠總是這般毛躁,一會兒就會回來了。”

陸元青呆呆地低下頭。似乎自從沈白知道了她是女子後,安撫她的時候遠遠超過了從前倚重她的時候。不能說這種改變不好,隻是她很有些不習慣。她習慣了和沈白之前的那種相處方式,或者說她更喜歡之前和沈白的那種關係。

雨中苦等是件極無聊的事情,陸元青索性數著滴落下來的雨點暫解無聊。

終於,這場急雨停住了。四周都能聽到草葉上水珠翻滾的細微聲響,滴滴答答、叮叮咚咚。

“他們去了這麽久,卻一直沒有回來。”鑽出馬腹的馮彥秋撣了撣衣服上的水,不痛不癢道。

陸元青聞言微微皺了皺眉。的確,宋玉棠和邵鷹走了大概有兩盞茶的功夫了,卻始終未見歸來。馮彥秋此人不可不防,而如今少了宋玉棠和邵鷹,隻剩下她和沈白獨自麵對馮彥秋,保不齊馮彥秋會想出什麽反製的點子。想到這,她不動聲色地慢慢靠近了沈白。

而沈白不知是猜到了她的心意,還是湊巧為之,也自然而然的靠近了陸元青,並極為自然的擋在她身前,形成了一個周密的保護姿態。

“既如此我們就去之前約定好的老藤樹那裏等他們吧。”沈白說得不錯,與其在這樣迷宮般的荒草叢中瞎找,不如去之前約定好走失會合之地等更為穩妥。

陸元青接口道:“大人說得是。”

幾人牽馬奔老藤樹而去,依舊是沈白之前建議的一字行走線路,不過位置換為了陸元青開路,沈白居中,馮彥秋墊後。

沈白看似無意地隔開了陸元青和馮彥秋,二人都知其意,隻是秘而不宣、各自行路。

或許是因為這片廣袤的荒草叢之故,那老藤樹依舊看近行遠,似乎伸手可及,可是真正走起來卻並不近。

沈白不忍陸元青開路如此辛苦,趕上去想要助她除草,可是靠近她的瞬間,沈白忽然勒住了馬頭,而同時陸元青也停下了動作。

他二人僵住片刻,終於一起回頭看去。身後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馮彥秋不見了!

沈白隻愣了一瞬,便立刻圍馬頭靠近陸元青,一拉她的手臂,借勢使力錯蹬之間,他已經攬了陸元青的腰讓她改坐在自己坐騎上,就勢圈住馬韁繩,讓她倚在胸前。

“情勢有變,元青與我共乘一騎比較穩妥。”沈白的聲音自身後穩穩傳來,因為靠得很近,他胸膛微微震動的聲音聽起來都格外清晰。

“馮彥秋帶的路或許根本不是通往鞥古村的。”陸元青微微搖頭:“此行有他,更添危險。”

沈白微微笑了笑,或許是二人貼近,因他笑而帶起的氣流便拂過陸元青的耳畔,像起了一陣溫暖而濕潤的風。

“馮彥秋嘛,此行有他或許危險,可是此行無他卻是萬萬不行的。”雖然變故突生,可是沈白似乎並未受任何影響,依舊從容不迫。

“大人此言何意?”陸元青微微扭頭看沈白,卻見他嘴角優雅地翹起,不緊不慢道:“元青,你可知道馮彥秋是何時坐上錦衣衛副指揮使這個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