鞥古村(6)荒草疑陣
“何時?”
“三年前。”沈白略微停頓:“就在延安兄死後不久……江南賑災一事雖說比較順利,可是回程折損朝中要臣,就算如元青所說,此事乃是皇上授意,但是如此大張旗鼓的給馮彥秋加官進爵依舊很是突然,所以我一直在想,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會讓皇上如此重用馮彥秋……或許這次鞥古村之行,我能找到想要的那個答案。”
“馮彥秋是大人故意放走的?”陸元青忽然道。
“嗯。”沈白坦白點頭:“馮彥秋那個人,應該怎麽說呢,太過急功近利,這大概是我所知的他最大的缺點。如果此次郭大人之事真與鞥古村有關,而能令馮彥秋甘冒被我勘破之風險也要阻止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我總覺得這件事或許和延安兄之死有關。”
“原來大人也在關心著周延安的死。”
“我豈能不關心?”沈白歎氣:“如此有才華的一個人,又是我的朋友……”
陸元青忽然笑了笑:“大人不怕此事查到最後卻是一個無法收拾的局麵嗎?”
“無法收拾……的局麵?”
陸元青恭敬地在馬背上拱了拱手:“任何事一旦牽扯了皇上,最終都會變成無法收拾的局麵。”
“皇上……”沈白低喃:“元青,你似乎對皇上有些微詞?”表麵看似恭敬,實則不以為然。是他多心了嗎?
陸元青低下頭:“小人隻是個布衣草民,大人這頂帽子扣下來,小人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大人勿要玩笑。”
這已經是開玩笑的口氣了,難道不是嗎?沈白忍住笑意:“我已經在沿途做了標記,玉棠和邵鷹看到後會跟上來的,現在雖然沒了馮彥秋,不過鞥古村還是要去的。”說話時,沈白已經掉轉馬頭,往相反的方向走。
“大人原來早就和宋護衛、邵捕頭商量好了。”
沈白搖頭:“並未。不過出發前我叮囑過他們沿途做標記之事,此行既然如此不可捉摸,多做些防患於未然的安排總歸不會錯的。”
“那麽……他們兩個是真的不見了?”
“很顯然是這樣。”沈白微聳肩:“所以我才和元青共乘一騎,我真的很不想再一個轉身發現你也不見了。”
“那我們現在往回走,豈不是離那座隱匿了鞥古村的山脈越來越遠了?”見沈白一改之前的路線,竟然沿著相反的方向越走越快,陸元青終於忍不住問。
“元青不也說過馮彥秋此人不可信,那麽他所帶的路也未必是真的通往鞥古村的路。再者說,元青不覺得這片荒草叢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如此貧瘠荒蕪的土地,荒草的長勢卻如此旺盛,委實不合常理,而且這荒草皆是齊刷刷的一人來高,更像是一座迷魂陣。”
沈白點頭稱讚:“元青觀察果然仔細,這片荒草叢是有門道的。”他一邊說一邊指指兩側:“這附近沒有人家,所以這草的生命力完全依仗著腳下這片土地,可是左邊的地勢偏高碎石很多,並不利於野草的生長,而右側的地勢偏低較為開闊,更適合野草的長勢,隻是元青你若這樣看的話……”
沈白說話之時,二人共乘的這匹馬已經走到了這片荒草叢的邊緣,沈白扭轉馬頭,回望這片茂密的野草叢:“可是為什麽這片茂密的荒草叢無論從左看到右,或是由右看到左,隻會覺得這草竟然是長勢均衡、無密無疏、高矮一致、齊整若裁呢?”
“不像天生,倒像人為。”陸元青眺望遠處:“因為太過完美,故而暴露出的疑點更多。”
“說得極是!”沈白撥轉馬頭向左行去:“有個朋友曾對我說過,布陣之法在於一個詭字,正如兵法所雲,欲實欲虛皆可隨心,虛實之間能參玄機,於是我想如果這個荒草叢是座迷魂陣的話,那麽這個迷魂陣的生門會在哪裏?”
群物為陣阻路,隻循正午西指之向前行即可……沈白的腦海中突兀地浮現出這句話,以及那個人說這句話時擠眉弄眼的滑稽模樣。他勒緊馬韁繩緩步後退,當雨後的強光在他眼前匯於一點時,沈白忽然縱馬揚鞭奔馳起來。
這個村子比他想象中還要複雜數倍……三年前這個村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風從耳畔呼嘯,可是沈白的心卻意外地安靜,因為終於他感覺到糾結了三年的謎底就快要揭曉了。
果然就如沈白所料,順著西指之向前行,一切便豁然開朗。可是前方的路越開闊,他的神情卻越凝固,如果一切如他所想,這整件事的布局和手筆均是出自那人,那麽鞥古村之行他能找到謎底並安然離去嗎?那人看似一切都懶散隨意,可是一旦有什麽是他所堅持的,那麽憑他的才華就一定可以辦得到,隻希望如果他們真的在鞥古村再度相遇,他們之間不是敵對的關係才好。
“大人,你似乎很不安。”眼前的路已經清晰明了,可是沈白握住韁繩的手卻在收緊,陸元青能借著身體的接觸感受到那種緊繃,一種如臨大敵的警戒。似乎從認識沈白伊始,他也從未如此緊張認真過,那麽能讓他打起十二分警惕的又會是什麽呢?
“元青,你對陣法、機關之類的東西精通嗎?”沈白沒有回答陸元青,他隻是低聲反問。
陸元青微微搖頭:“機關陣法之類的書籍我也看過,不過精通真的不敢當……大人的意思是剛剛的荒草叢是由陣法演列而成的?”
“不止如此,我還有一股熟悉的感覺。”
陸元青驚訝側頭:“大人是說……周延安嗎?”
沈白苦笑:“我倒希望千萬不要是他才好。”
“他不是死了嗎?難道他並沒有死嗎?”
“不知道,我最初如此猜測是因為馮彥秋的反應,可是此刻我越加肯定是因為剛剛的荒草叢乃是延安兄最擅長的一種雕蟲小技,當年我和他求學之時曾用此法捉弄過欺負良善的同窗。”
陸元青忽然笑了笑:“如果此事真是周延安所為,大人也要捉拿他歸案嗎?”
沈白搖頭:“延安兄不會做此事的。”
“剛剛大人還在懷疑他,如今又如此肯定他不會,豈不是前後自相矛盾?大人與周延安三年未見,而且當初他又是那般的遭遇,難免不會從此性情大變,進而變得乖張暴戾殺人如麻……”
“他不會。”沈白翻身下馬,牽馬而行,“正因為他不會,我才猜不透這其間的原因。我來鞥古村並不僅僅是因為郭大人的案子,困住我的謎團也不僅僅是鞥古村這一遭……正因為我知道此行牽扯甚多,可能會極為複雜,所以我才阻止元青你跟來。那麽,元青你執意要跟來鞥古村又是為了什麽?如果是之前那種害怕死於馮彥秋手下之說那就不用開口了,我們相處的時間雖不長,但是我自認為不會輕易看錯人,貪生怕死不是你的性情。”
陸元青謙和地笑了笑:“大人拐了這麽大的彎,還不是在為周延安說話。大人不會錯看他,就如同大人也同樣不會看錯我一般……大人是這個意思嗎?”
沈白忽然有些玩味地停住腳步,微微回身看著坐在馬背上的陸元青:“元青,你可曾如我這般牽馬而行過?”
見陸元青聞言有些微怔的表情,沈白彎起唇角:“你牽著馬走在前麵,而你心上的那個人坐在馬上,你們偶爾會交談,可多數時候是牽馬的人說得更歡,馬上的人隻是靜靜地聆聽。在牽馬人扭回頭看不到的時候,馬上的人會溫柔地凝視她觸手可及的背影,想象她神采飛揚的表情……可曾有過這樣的時候?”
這樣的時候……陸元青有些迷惑地看著沈白微笑的樣子,他此時說話的神情很動人,他此刻似在緩緩貼近的聲音也變得格外的蠱惑。此情此景很熟悉,似乎真的有這樣一個春日杏花的午後,她曾這樣和一個人牽馬而行,她回頭和馬上的他說個不停,隻為了捕捉他因她而展露出的絲絲笑容……
“執意跟來的理由是什麽……”回頭就可以看到他低語的神情。
“我擔心你……”脫口而出的夢囈。
有溫暖覆在手背上,那執在掌心的瞬間心動揮之不去:“真的嗎?”
馬上、馬下、回眸、凝視……陸元青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那張伸手可及的臉,或許等到指尖的溫暖傳遞過來後,她就會說服自己這次真的不是夢境,真的不是。
沈白怔怔地看著陸元青伸過來的手,他驚訝於她眼底那抹令人心醉的神情,心知有異,可是他還是不想避開她撫摸過來的手。
她的手終於還是沒有撫上他的臉。噴濺到他臉上的**擊潰了這層溫情。臉上的血點是冷的,摸上去一層令人驚悸的死氣。
“元青!”沈白驚呼。
陸元青倒下去的冰冷身體跌入了沈白懷中,她費力強撐著那口氣擠出幾個字:“快走,此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