鞥古村(2)因由若何
宋玉棠氣道:“我看八成是個殺人狂!這麽殘忍的砍下一人的雙腿,再把人裝在馬車裏,最匪夷所思的是還在馬車裏放了炸藥,這人是要有多恨郭大人才會這麽怕他不死,一再加害啊?”
沈白見陸元青不說話有些奇怪,抬頭去看她,卻見她和馮彥秋正在彼此打量,這奇怪的氛圍是……
“馮大人對此事如何看呢?”陸元青忽然問道。
馮彥秋挑了挑眉:“此地乃是沈大人治下,我隻是過門之客而已。”言下之意就是我是看熱鬧的,問我什麽都不知道哦。
“那馮大人的意思是不會插手此案了?”陸元青微笑反問。
馮彥秋隻是側頭看了看沈白:“沈大人,你衙門裏的師爺都不出謀劃策的嗎?那要來何用?”
陸元青嗆了一口。好吧,再不說話,恐怕會被這位馮大人以無用之罪拉出去砍了。
“咳,在下隻是在想這個砍下郭大人雙腿的凶徒為何要將郭大人送來汴城衙門呢?諸位不會認為這隻是恰巧路過吧?”
沈白還沒插上話,就被馮彥秋攔住話頭:“哦?那陸師爺是否已經知道了凶徒這般做是何居心呢?”
陸元青慚愧低頭:“這原因嘛,恐怕還要等郭大人醒來才能見分曉,不過在下倒是從這件事中看出了三處端倪,獻醜一說諸位姑且聽一聽。”
“是什麽?”沈白問。
“第一,這行凶之人砍下郭大人的雙腿並不是為了尋仇,而是為了敲山震虎。如果是為了尋仇,為何要留下郭大人的性命,還讓馬車將他送來汴城衙門?郭大人身穿官服深受重傷,在雨夜被送來衙門,並不能就說此人是故意挑釁官府之殘忍狂徒,但是他必然是恨透了官府。所謂民不與官鬥,此人敢這麽做,不一定是因為膽量,但一定是因為恨。這個人恨官府、恨衙門,甚至有可能是恨這個衙門裏的某個人。”
陸元青說到這裏,貌似漫不經心地瞟了眼馮彥秋,卻見他收斂了笑意,眸色深不可測地看著陸元青。
“那第二是什麽?”邵鷹皺眉問道。
“第二,此人此舉意在激怒官府。我想郭大人醒來後一定會說出一個地方來的。這才是行凶者的目的。郭大人能活著回來,一是因為對方並不是單純想要他的命,二來行凶者需要一個活口來告訴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麽做。所以一旦郭大人醒來後說出了什麽地方,那麽那個地方一定是堪比龍潭虎穴一般。很明顯,行凶者手中有炸藥,甚至還有可能有火器。行事大膽、手段殘忍。他們已經布好了陷阱,就等我們自己送上門去。”
“那第三呢?”馮彥秋冷冷問道。
“這第三嘛……”陸元青忽然笑了笑:“這第三就是這位行凶者很不給馮大人你麵子。”
“什麽意思?”馮彥秋皺眉道。
“這汴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馮大人每日穿著這樣顯眼的錦服走在汴城中,恐怕很難會有人不知道汴城衙門中住進了一名錦衣衛高官。剛剛沈大人也說了,這凶徒必是離著衙門不遠的,所以……”
“哼……”馮彥秋似笑非笑地看著陸元青:“陸師爺的意思是,這行凶者是我引來的不成?”
“在下不敢。”陸元青忙擺手,一臉誠懇道:“隻是這衙門中唯有沈大人官職最高,如果此人是衝著沈大人而來,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這個時候來呢?這想象中的巧合,多數都是另有緣故的。”
聞言,馮彥秋的神色開始愈加冷凝,他打量陸元青的眼神也滲出了幾絲危險。
沈白見二人越說越僵,暗自歎氣,忙開口打圓場。
“馮大人,如今下官治下出了如此凶徒,著實是令人毛骨悚然。如今雖然等來了郭大人,可是剛剛下官也注意到了郭大人身上已經身無長物,想來皇上的旨意和交接官印的吏部文書等都悉數落入了賊人之手。這賊人如此膽大妄為挑釁天威,必是有所倚仗。剛剛陸師爺也說過,這賊人手中有火藥等物,如果單靠本縣一己之力前去剿匪,當真是十分勉強。如果能得馮大人出手相助,想來便能事半功倍不少。”
是人都喜歡聽些阿諛逢迎的話,真真假假誰會去關心,隻要保住了麵子就好。
沈白是個會做官的人,這一席話既恭維了馮彥秋,又堵死了他想做壁上觀的後路,還阻斷了馮彥秋和陸元青刀光劍影的話頭,算得上一石三鳥了。
馮彥秋一直覺得沈白此人在朝中年輕一批新貴裏,算是拔尖的一個人物,就算沒有他的父親沈從雲做倚仗,他也是萬萬不敢小看此人的。
他和沈白這種世家出身又在翰林院中輝煌過的官宦子弟不同,他如今取得這些地位與官職,都是靠著自己一步步的努力和鑽營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上來的,所以他做事也是格外小心和仔細。這些年這些事,多少屈辱多少艱難,從一個無權無勢的仆從到如今錦袍加身的錦衣衛副指揮使,從唯唯諾諾的看別人臉色到如今連那些朝中高官都要對他小心賠笑的曆程,更加讓馮彥秋明白權勢與地位對他來說是何等的重要。隻有站在高處才能呼風喚雨,而一無所有不僅舉步維艱,甚至活得像個人,享有一個人該有的尊嚴都是一種奢侈。
為了成功,為了被人看得起,他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也失去了太多太多。遲疑過嗎?心痛過嗎?或許有過……但是絕不後悔。
寧可被人畏懼痛恨,也不要被人輕賤侮辱。絕、對、不、要!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那人問這話時一如既往的彎著唇角,看似詼諧幽默的一張臉上滿是沉痛和失望。
“是,這就是我想要的。”他當時就是這麽回答那個人的。他親眼看著他勉強維持的那絲詼諧的笑容慢慢黯淡下去,看著他重新用看待陌生人的眼光打量自己。
“好,如你所願。”記憶中最後一幕便是他決然而去的身影,那樣筆直、那樣挺拔、那樣令他從小到大的仰慕著……那個人終於放棄他了。
他們之間永遠隔著千山萬水,跨不過去的坎。當年他一無所有時,那個人就是那麽高高在上;等他什麽都擁有時,那個人依舊那麽遙不可及。
兄弟之誼,生死相離。
那個人的一切都停留在了最完美的那個瞬間,再也不會改變。
馮彥秋的手在華貴的錦袍下不由自主地握緊。那個自小叫他阿彥的人再也不會高高在上的出現在他麵前了。他從小到大的願望也已經實現了。為什麽如今每當有意或者無意地想起那個人的時候,他的心卻依舊得不到平靜。
他痛恨這種感覺。這會讓他有一種無論經過多少年,他依舊及不上那個人一片衣角的這種感覺。
一無所有,他痛恨這種感覺。十分痛恨。
馮彥秋回了回神,才道:“這是自然。如果沈大人需要本使相助,本使自然責無旁貸。如果人手不夠,可以將文影暫時調過來,反正皇上的旨意還沒有下來,周園如今也不再需要人手了。”沈白這樣的人隻能拉攏,不可得罪。他如今雖然官職低微,但是回京之後的局勢絕對風起雲湧。聿波藍流放,周延安已死,如今朝中如沈白者絕對沒有第二個。年輕官員中最後能夠崛起的必然是這個當年僅排在第三名的探花郎。探花,探花,這便是個好兆頭。能最後得花者,才是能笑到最後的那個人。他和沈白在周園因為陸元青有些敵對,罷了,這次事件剛好是個回圜的契機。有些事並不需要做在明處,就比如這些年他做過的陰暗事並不少,殺的那些人裏也不乏無辜之輩一樣。殺陸元青是一定要做的,不過完全沒有必要因此和沈白交惡。馮彥秋轉念又一想,隻覺得機會來了。不管這次刺殺郭通的人是誰,這確實是個妙不可言的機會,對他來說趁亂殺一個陸元青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到時候沈白就算追究起來,隻要賴在那些悍匪身上就行了。
想到這裏,馮彥秋微微一笑:“今夜大家都沒睡,還是先回去休息吧。一切等明早問過郭大人便自有分曉。
幾人覺得馮彥秋說的也有道理,兼之確實都一夜未眠,所以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日春光明媚,全然不見昨夜那樣陰霾籠罩、瓢潑大雨之勢。
如果不是躺在**的郭通滿身傷口、雙腿殘缺,眾人或許會以為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境。
“郭大人,這一夜睡的可好?”沈白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郭通床前。
郭通的臉色因為傷痛和失血,隻餘下一抹驚心的慘白。他微微苦笑著搖頭:“下官如今乃是殘缺之人,實在無法下床給大人行禮,還望沈大人海涵。”
郭通的表情依舊憨直,隻是言語間的那抹心灰難以掩飾。是啊,經此一事,仕途盡毀。就算心還是那顆愛民如子的心,可是這官卻是做不得了。
沈白心中沉痛。郭通是他上書引薦的,換句話說,如果他不曾舉薦郭通,或許如今他還安安穩穩地在桃源做他的縣令呢,又或許這一切的劫難都能避免。
知道自己或許是在胡思亂想,但是沈白終是難以釋懷。沒想到當日桃源縣一別,再相逢竟然是這幕淒涼光景,怎不令人慨歎人世無常、生死參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