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婦井(4)清門節婦

“你說的冤魂指的是誰?”邵鷹幾步跟上去,問得有些急。

陸元青認真地歪頭想了想又認真地答道:“這個嘛,可能是張三,也可能是李四,還有可能是王五……”

邵鷹咬牙:“閉嘴!”

“是你讓我說的……”看邵鷹瞪過來的危險眼神,陸元青尷尬地聳聳肩:“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好了。”

沈白在兩人鬥嘴時看到陸元青手中正拿著剛剛小錚斟酒的那個杯子,他走上前幾步,從陸元青手中接過了那個杯子,裏裏外外看了一番,又湊到鼻子前嗅了嗅,才道:“這個攪了晚宴的小錚是誰?他到底是什麽來曆?他很奇怪……”

陸元青聞言忙點頭:“大人,你也發現了吧?那孩子在我們所有人麵前倒了酒,那酒甚至還在我們眾目睽睽之下詭異的消失了,可是這倒酒的杯子卻是幹的,不僅看不到一絲酒的殘漬,甚至連一絲酒味都沒有。”他說到這裏,看了看宋玉棠:“剛剛宋護衛喝過這酒,酒味可甘醇?味道可濃鬱?”

“味道很濃啊。”宋玉棠點頭道。

“那就對了。”沈白聚精會神的打量手中的酒杯:“隻有兩個可能:第一,這個杯子不是剛剛倒過酒的杯子;第二,剛剛那孩子是在做戲,他根本沒有真的倒過酒。”

沈白擒著這個酒杯湊到唇邊,做了一個喝酒的動作:“如果我離著你們有些遠,然後我又做了剛剛那個動作,那你們會有什麽感覺?”

宋玉棠一頭霧水的抓抓頭:“公子,你這是在演示怎麽斯文的喝酒嗎?”

“噗。”見宋玉棠皺眉瞪過來,陸元青忙低下頭忍笑:“我也覺得大人喝酒的樣子很文雅。”

“這麽說,剛剛那個孩子戲弄了我們所有人?”邵鷹轉頭看著那個早已人去樓空的座位,若有所思。

“一個孩子有這麽深沉的心機未免太危言聳聽了。”沈白搖搖頭:“但是我肯定這不是一個孩子開的普通玩笑……此舉必有深意。”

周窈娘……周窈娘……陸元青在心底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這個慷慨赴死、以身殉節的女人到底是個什麽的人呢?

就是這縱身一跳,這口井,這個女人便成就了一段戰火中的傳奇……贏得生前身後名,隻是魂安在?

這場本該熱鬧的晚宴,因為這個叫做小錚的孩子出現,而提前落幕了。幾個人隻得各回各自的房間。

明日便是中秋。陸元青打開後窗便見到一輪滿月當空,飄渺之光、皎潔無邊,這樣美的月色呆在房中實在是辜負了周園這樣的美景啊。

想到這,陸元青決定出去走一走,順便去看看那個關在柴房中的奇怪孩子小錚。

隻是這時靜夜中一陣輕輕地推門聲響起,快得像是一種錯覺。陸元青屏住了呼吸,他豎起耳朵聽著那聲音一點一點地靠近,然後在他房門前停了下來。

這是誰?陸元青就站在門邊,僅僅是一門之隔,陸元青甚至能猜想到屋外這個人正隔著門板打量著屋中的自己……這樣靜謐悠長的夜晚,這樣一個無聲無息的門外客……

陸元青慢慢將手搭在門板上輕輕一推,這房門便緩緩開了。門外一地銀光流瀉,可是卻並無一人。

陸元青走出房間,站在原地左右打量這條長廊。這條長廊並不長,隻有相對而修的幾間房。

他對麵的房間中住著沈白,沈白旁邊的房間是邵鷹的,邵鷹對麵是馮彥秋,馮彥秋旁邊是宋玉棠,宋玉棠對麵的則是個空房間。

而此刻,陸元青眼光詫異地盯著那個空房間。那個房間裏竟然亮著燈。

空房間裏竟然有人?誰在裏麵?

陸元青這樣想著便走到了亮燈的房間門前,然後推開了這間房門。

走進這個房間,陸元青隻覺得一股嗆人的灰塵味道撲麵而來,這屋子應該是很久沒有住過人了,一邊這樣想著陸元青一邊往裏走。

迎麵是一整排書架,上麵擺滿了書,密密麻麻薄厚不一,看起來也是落了一層厚厚的土,很久沒有人碰過的樣子。書架前有一張寬大的書桌,一般書桌上該有的筆墨紙硯一概都沒有,光禿禿的看起來很怪異。

那照亮房間的油燈此刻就安靜地擺在這光禿禿的書桌上,滴滴答答的油蠟順著油燈蜿蜒而下,就好像已經有人在這油燈前看了很久的書一樣。

陸元青走近書桌,隻覺得油燈下靠近座椅的這一側桌麵格外的光滑,他伸手一摸,幹幹淨淨一點土都沒有。他又看了看旁邊的座椅,隨後目光一頓。座椅的墊子下麵有書的一角露了出來。

陸元青抬起墊子,將這本書拿了出來。借著燈光一瞧,是一本小說《如意扣》。

這本小說陸元青看過,是講一位待自閨中的小姐與一位比鄰的秀才因為一隻繡鞋相識並相愛的故事,文中最**的部分莫過於無名秀才為了能迎娶這位小姐而進京趕考的前夜,這位小姐贈金贈銀並自薦枕席這一段。

這部小說的寫作手法很大膽,所以最開始都是官家小姐暗中傳閱的……陸元青淺笑著搖了搖頭,那時候自己不也是這麽偷偷摸摸看的這本書嗎?

陸元青拿著這本書,又挪步到身後的書架旁,一目十行的循掃這架子上的書目,隨後很詫異的發現這偌大的書架上再也沒有一本類似於這樣才子佳人式的小說了。

從這書架上的書目來看,這明顯是一間男子的書房才對,於是這本突兀出現的《如意扣》便顯得很格格不入。

陸元青再度低頭打量手中的這本書。這是一本打開的書,所以陸元青的目光自然地落在打開的這一頁上麵。

這頁麵上正好是那位小姐夜訪秀才暗贈金銀,兩人私定終身這一段……隻是這頁的右側似乎寫了兩行極小的字。

陸元青湊到油燈下,隻見那兩行小字竟然是首詩:

自古人言可鑠金,誰憐長夜正春深。

這明顯是一首沒有寫完的詩,那寫詩的手必定也曾猶豫過,那個深字後還有來不及收筆而留下的墨點。

看這開頭似乎是個深閨女子的不平之言……她後麵要寫的會是什麽呢?是唯唯諾諾安分守己?還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今夜引他來這裏的人難道是夜深無聊想和他研究一下詩詞?陸元青緩緩合上這本書正想重新放在座椅上,隻是在油燈之光打在書麵上的瞬間,陸元青又停住了動作。

書的封麵上還有兩行小字。陸元青一眼掃過猶不可置信,他又認真地再度細瞧那兩行小字,那仍然是一首詩:自許清門守節婦,原是輕絮敗柳身。

不知是不經意間形成,還是有人在故意為之,這書麵的右角處有一處內折的痕跡,於是這沒了右角的後兩句和之前陸元青翻開那頁的前兩句,便很自然的令讀詩人將它們連成了一首詩。

陸元青腦中這個想法剛剛劃過,就趕忙去翻剛剛敞開的那頁,於是這分開的兩句詩便很自然的呈現在眼前。

古來人言可鑠金,

誰憐長夜正春深。

自許清門守節婦,

原是輕絮敗柳身。

這後兩句分明意有所指,這個輕絮敗柳身的清門守節婦指的是誰呢……還有,陸元青又仔細地看了看這兩個一半的詩,雖然模仿的很像,但是這後兩句和前兩句絕對不是同一人所寫,當然並不是因為陸元青多麽懂得仿冒之術,而是因為這後兩句和前兩句絕不是同時下筆的。

如果這個續寫後兩句的人和書寫前兩句的人是同時寫下的這兩個半句,那麽陸元青恐怕很難看出其中的不同與端倪,可是問題就是出在了不同時之上,所以那細微的破綻便盡收陸元青眼底。

舉凡是毛筆字,如果不是一氣嗬成,而是隔上一段時間再度書寫的話,那麽書寫前後筆跡的墨之濃度絕不會相同。研過墨的人都清楚,裏麵是要加水的,就是再高明的人也絕不能保證每一次的研墨濃度一模一樣,分開寫或許很難發現,可是放在一起比對,那種區別便會顯露無疑。

“續寫後兩句的這個人用意到底何在呢?他所指的這個人會是誰呢?”陸元青低喃:“節婦,節婦,這周園中有個節婦井,而這個節婦井是因周窈娘而得名,難道這節婦是指周窈娘?”是巧合嗎?今日席宴上那個奇怪的孩子小錚也提到過周窈娘,他說那塊刻著周窈娘名字的木牌是一個漂亮姐姐給他的,這個漂亮姐姐又是誰?小錚的話實在古怪的很,而且小錚並沒有提到周窈娘的名字,可是那個周管家卻說窈娘小姐早就死了,她怎麽會來看你?周老夫人的表現也很奇怪,被人提到自己早死的女兒心情不好情有可原,可是為什麽她臉上的表情憤怒多於悲痛呢?她似乎很不喜歡聽到周窈娘這個名字……是他的錯覺嗎?那裏麵似乎還潛藏著一絲絲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