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婦井(3)夜宴風波

“聽聞這古井之水甘美異常從不幹涸,所以我想嚐一嚐。”遙遙的已經看到了那口古井,隻是掩映在重重枝葉間,並不能徹底的窺見全貌。

“那元青可要失望了,自從周窈娘跳井全節之後,這井已經被封了。”沈白一邊說一邊指:“你看,已經上了重鎖。”

等走到近前一看,果然如沈白所說,這大名鼎鼎的節婦井上的重重鐵索早已鏽跡斑斑。

“那真是可惜了。”陸元青圍著這古井轉了幾圈,微微惋歎。

“好啦,欣賞這汴城第三大古景的心願我已幫元青完成了,那麽我是不是也可以向元青提個要求呢?”

“哦?原來大人這麽熱心幫忙還是有條件的?先說來聽聽。”

“元青,我下個月和新上任的汴城縣令交接官印後,就要離開汴城返回京城了,我希望你能和我同行。”

“哦,大人回京之後要任何職?”

“回京麵君述職之後才有分曉。”

“以大人的出身和家世,外放回京之後必然是要加官進爵的,那麽我還能為大人做什麽呢?大人見過哪位內閣大臣身邊還有師爺跟進跟出的?”陸元青和氣一笑:“我既無才又無學,能為大人分憂的也僅僅是些小案子而已,除此之外真的很難再對大人有所助益了。”

果然,他以最謙和的方式婉拒了,他甚至沒有說一個不字……沈白沉默了片刻,又轉頭看陸元青:“不著急,還有一個月時間,我會讓你改變主意的。”說完後負手先行。

陸元青看著沈白先行的背影半晌,也慢慢跟了上去。人果然都有固執己見的一麵,而往往平日裏越溫和的人固執起來越令人頭痛。

大人,我怎麽能和你同行?你有你的仕途要走,我有我的餘願未了。下月一別,從此天高水長,各自珍重。就算他日再相逢,你我之間也絕不是今日這番光景了。

入了夜,周老夫人在東園排下了宴席。杯影籌措,酒香滿懷,滿桌都是珍饈美味,隻是配上這零零散散的幾個人,總有種難言的淒涼之感。

周老夫人看了看坐於下首左側的沈白四人,又看了看坐於右側的馮彥秋,無言的歎口氣。這坐席怎麽如此長,放眼望去都是空曠的座位。

“周管家。”

“老夫人有何吩咐?”

“把所有人都叫來,就這幾個人看著不熱鬧。”

“這……老夫人他們怎能入席?這不合規矩……”

“我讓你去叫你去便是了,哪有這麽多道理?”周老夫人微微動怒。

“周叔,你就按照奶奶的要求去辦吧。”一旁的馮彥秋開口。

“是。”周管家聞言隻得退下去。

周老夫人道:“宛之,秋兒,今夜這裏沒有外人,我把府中的下人們都叫到一起,我們一同吃酒,你們不會介意吧?”

沈白一笑:“老夫人是主,我等是客,所謂客隨主便,況且這有什麽好介意的?人多也熱鬧嘛。”

馮彥秋也道:“沈大人說的是。”

幾人談笑間,周管家已經引了幾人上前來:“回老夫人,人都來了。”

周老夫人似是十分高興:“那就坐吧坐吧,都別站著了。”

幾人聞言忙誠惶誠恐的跪下磕頭:“謝老夫人賜宴。”

周老夫人立刻擺手:“跪什麽!都趕緊起來。”

陸元青注意到,在這些人都跪下拜謝時,唯有一人突兀的站著。陸元青之所以注意到他,並不單單是因為他站著,而是因為他……他的背畸形的厲害。

明明是站著,可是陸元青卻看不到他的臉,他的左肩背拱成了一個半圓的弧度,所以他的頭根本抬不起來,隻能低低地垂著,因此陸元青對他的第一印象隻是猜測。

看此人的穿著打扮,身形高矮,這應該是個大約十幾歲左右的男孩子,或許是因為他的身體很瘦弱,又或許是他背上那突兀的拱起,總之他的頭顯得格外大,甚至有些和身體不成比例的錯覺……

“小錚,你怎麽不坐啊?”老婦人的問話打斷了陸元青的想法。

此刻,周家的下人們已經在周管家的安排下都坐好了,唯有這個拱背男孩孤零零的站在那裏,顯得很是突兀。

“老、老夫人……坐、坐滿了。”原來這個拱背男孩還是個結巴。陸元青耐心的仔細聽,才聽清楚他說了什麽。

“怎麽會?不是還有位置嗎?”周老夫人一指右手的尾席:“那還有一個位置,你去坐吧。”

那個叫做小錚的男孩慢慢地近乎是艱難地挪過去,可是他卻並沒有坐下,而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木牌,然後他將這個木牌放在了那個座位上。

他接下來的動作更加奇怪,隻見他慢慢地跪在了座位的對麵,也就是說他現在的位置是和那個座位麵對麵,中間隔了一張桌子。他抬起雙手端起了桌麵上的酒壺,然後小心翼翼地給空酒杯斟上酒,最後竟然畢恭畢敬的將酒杯往前推。

他這樣的姿態,他這樣的動作,他這樣的行為,就仿佛、就仿佛那個座位上正坐著一個他十分恭敬的人,他正在給這個人斟酒,他正在……他正費力的昂起頭看著這個人將酒喝下去,然後臉上綻放出愉快的表情……

“小錚,你在幹什麽!”周老夫人忽然站起來,一指小錚所在的那個位置:“周管家,周管家!”

似是從來沒見過老婦人如此發怒,周管家哆哆嗦嗦的自席位上站起來:“老夫人……”

“你,你……”老夫人似是這口氣埂在了喉嚨中,她費力的捶打著胸口好半晌才聲嘶力竭道:“你去看看,去看看他在幹什麽!”

周管家連忙答應著,快步衝小錚的位置而來,待走到近前,看到小錚的表情之後,周管家也忍不住汗毛直豎,眼前這個孩子對著對麵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正在笑著,他此刻正舉起酒杯想再度給那個杯子倒酒,而那個杯子、那個杯子……竟然是空的?!

這、這是怎麽回事?小錚明明倒了酒,他的對麵根本沒有人,那這酒杯怎麽會是空的?這杯中酒是被誰喝了?這到底……周管家正胡思亂想著,眼睛卻在無意識掃過那個座位時驚訝地瞪大,小錚剛剛放在這個空座位上的木牌上麵竟有字,那字寫的歪歪扭扭極為難看,可是卻深深地刻進木頭裏,每一下似乎都絕望的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

那上麵是一個人的名字:周窈娘。

周管家看清了上麵的字,臉龐驚恐的扭曲在一起,他哆嗦著抬起手指著那塊牌子問小錚:“這個,這是誰給你的?”

“一個很漂亮的姐姐,她說要是想她了就請這塊牌子喝酒,她就會來看我。”小錚依舊笑著,他的手中還舉著酒壺,似乎還想要斟酒。

周老夫人氣憤地站起身來,一步步走過來。

周管家見老夫人發怒,忙一掌打翻了小錚手中的酒壺:“滿口胡說八道,窈娘小姐早就死了,她怎麽會來看你!”

此時周老夫人已經渾身栗抖著站到了桌子前,她呼吸急促的看著那塊毫不起眼的木牌,那上麵的名字那上麵的字……那就像是用手一點點摳出來的一樣,怪異、扭曲、絕望、掙紮……

周老夫人按住自己的胸口,隻覺得心跳得飛快,她閉上眼睛,仍然覺得頭暈目眩。她後退了一步又一步,忽然腳下踉蹌了一下,她的手臂淩空虛抓,似是想找到一個能支撐她不要讓她倒下去的屏障,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是啊,這偌大的宅子,這榮寵無邊的周園,隻剩下她一個孤家寡人了。

“奶奶……”當周老夫人放棄了掙紮,身體倒下去的瞬間,一個聲音在她耳畔低回,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安兒,安兒……”周老夫人朦朦朧朧中抓緊了那雙手:“安兒,為什麽你也要丟下奶奶呢?安兒……”

聽到那個名字,馮彥秋的神情僵了僵,卻還是鎮定的吩咐道:“奶奶身體不適,今夜的晚宴就散了吧,你們幾個把這裏收拾收拾,我先扶奶奶回去了。”他又回頭衝沈白點點頭:“掃了諸位的雅興,抱歉。”

沈白忙起身:“周老夫人沒事吧?”

“沒事,老毛病了,受了些刺激就是這樣。”馮彥秋一邊說一邊掃了掃那椅子上的木牌,又轉向那個拱背男孩:“把小錚給我關進柴房裏去,誰都不許給他送飯,否則……”

“秋少爺放心。”周管家忙點頭,將依舊在笑著的小錚拽了下去。

馮彥秋扶著老夫人去了,小錚也被周管家帶走了,餘下的那些下人們又將無人動筷的菜肴一樣樣撤下去,無關人等皆作鳥獸狀退下,這東園中便隻剩下了沈白幾人。

“我還什麽都沒吃呢!”宋玉棠低聲抱怨。

邵鷹卻冷笑一聲:“老子看倒是好得很,和那人坐在一起吃飯,難受的緊。”

沈白問道:“你和馮大人認識?”

“何止!”邵鷹冷笑:“如果不是我離開錦衣衛,怎輪得到他做北鎮府?鑽營小人!”

“在下卻覺得離開北鎮府甚好。”陸元青一邊說一邊往小錚剛剛鼓搗過的那個桌子走去:“邵捕頭沒聽過北鎮府司中到處是冤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