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節祭(14)第五個人

汴城縣衙內的圍廊乃是環形走向,早在陸元青通過月亮門的時候,就一眼看到了餘觀塵。這位餘師爺看起來果然是十分不喜自己的,除了必要的場合外,他幾乎沒有和陸元青多說過一句話,冷漠、疏遠。就如同此刻,陸元青堅信他已看到自己,但是這位看起來眼高於頂的餘師爺一如往日般狀似不經意的想要繞走它路。

陸元青嘴角泛起了一抹隱秘地笑意,今日他不想被餘觀塵就這樣視而不見地無視而過,他開口了:“餘師爺,請留步。”他一邊說一邊快走了幾步,以阻止餘觀塵裝作沒聽到而揚長而去。

餘觀塵停下了腳步,他背對著陸元青沒有回頭。許久,他才冷漠問道:“何事?”連個稱謂都沒有,連點修飾也不願。

聞言,陸元青不僅沒有任何不悅,反而笑得更歡:“聽大人講,餘師爺在汴城的這些年,真是兢兢業業、仔仔細細地對待每一次的宗卷,無論大事小事都必親躬而為,凡事事無巨細必安排妥當,當真令陸某佩服……”

餘觀塵微微扭過身,掃了一眼陸元青,語氣依舊平淡:“何事?”

陸元青尷尬一笑:“聽衙門中的幾位兄弟們說起,凡涉及汴城卷宗之類的翻閱查找,與其自己白費力氣的找上一天,還不如問上餘師爺一句方便呢。其實在下是有事想請餘師爺幫忙。”

餘觀塵依舊不語,隻是微微皺眉看著陸元青。

“請餘師爺幫忙查一個人。”陸元青微笑道。

“何人?”

“汴城趙家米鋪趙員外之女趙秀雲小姐不知道餘師爺可聽說過?”

餘觀塵冷漠地立於原地未動,似在等陸元青的後文。

陸元青不以為意繼續道:“這位趙小姐在汴城恐怕知道她的人並不少,三披嫁衣卻一次也未嫁出去過,也真是奇聞……”

“她已經死了,陸師爺如果對一個死人感興趣的話,應該去仵作房問,而不是問我。”

“死人的宗卷衙門裏沒有嗎?”陸元青滿臉失望之色。

“死人的卷宗已經不歸衙門所有,人死後消去戶籍,爾後呈報州府,再與衙門無關。”

“如果這人死得蹊蹺呢?”陸元青追問。

餘觀塵冷冷地看了陸元青一眼:“凶死例外……趙小姐的案子沈大人不是還在查嗎?陸師爺不是一向和大人一起追查案子的嗎?與其問我,不如去請教沈大人。”

陸元青忽然歉然一笑:“其實我問的不是趙秀雲。”

“那是誰?”

“於行良。”陸元青輕輕吐出了這個名字,眼神掃過餘觀塵的臉。

餘觀塵沒有說話,他的衣袖長長地垂下來蓋住了他的手,那感覺看起來像是一對奇怪的蝶翼,他此時看陸元青的神色有些高深莫測。

“說這個名字,餘師爺可能一時間想不起來,可是我要是說此人就是趙小姐嫁的那第三人,餘師爺是不是還能有些印象?”陸元青緩緩道:“那個外地來的教書先生於行良。”

“這個人也死了。我說過死人的卷宗衙門裏沒有。”

陸元青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是是是,這於行良乃是上吊自殺的,並非凶死,是陸某愚鈍了。”

餘觀塵雙眉微鎖:“陸師爺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了,沒有了。”陸元青忙擺手,在餘觀塵扭身要走之時忽然道:“餘師爺,右邊的胡子有些歪了。”

餘觀塵的手下意識地抬起,剛抬到一半猛地頓住,他驀地扭身怒視陸元青。

陸元青幹笑一聲:“我開玩笑的,餘師爺別生氣。人啊,要多笑一笑才能青春永駐,像餘師爺這樣總是板著臉,即使很年輕,可是看著還是顯得老了些,再加上胡子……”見餘觀塵的神色越來越難看,陸元青忙住嘴扭身往回走,他走出幾步後又道:“不過最近餘師爺的胡子倒是日漸濃密啊。”

直到陸元青的身影已經快要看不到了,餘觀塵還是僵立在原地,他的衣袖始終垂著,遮住了他緊握的雙手。那攥緊的手上青筋暴露,怒氣張揚一如他主人的臉色。

奉沈白之命前來請陸元青回去的張彪最終在莫愁堂找到了這位陸師爺,看來他是打擾了陸師爺的好事了。他踏進莫愁堂大門時看到的是湊在一起的兩個腦袋,陸師爺和韓千芝正湊在一起研究一盆紅色的花。

“什麽事這麽急?”陸師爺是在埋怨他打斷了他和韓姑娘的獨處嗎?張彪一邊擦汗一邊道:“大人請陸師爺即刻回衙門,有要事商議。”

陸元青聞言隻得回頭歉然地對韓千芝道:“那就麻煩韓姑娘了,我先回衙門了。”

韓千芝一邊感興趣地看著那盆花一邊揮手道:“沒事,沒事,陸師爺先回去吧,有結果了我會告訴你的。”

等陸元青回到衙門就被馬不停蹄的讓進了沈白的臥房。臥房?怎麽不在書房呢?

“大人吩咐的,請陸師爺回衙門後即刻去他的臥房。”

陸元青點頭:“好。”

站在沈白的臥房門口,陸元青的視線忽然被窗前的一盆花吸引了。

這花紅得如此濃鬱,如此厚重,如此不詳。細小的根莖上長著巨大的葉片,每一片葉片似乎都要支撐不住垂到地麵上一般的濃厚,那厚重的血色……

沈白的房門忽然打開,陸元青扭頭和沈白對視片刻:“大人……”

沈白哼了一聲:“看到了吧,元青,原來最後一個人是我。”他頓了頓又道:“今夜便是中元鬼節,殺第五人的日子。”

陸元青呆了呆,又扭頭看向那盆紅豔豔的守屍花:“第五人死於金……”

沈白自嘲一笑:“看來我今晚是有血光之災了。”

陸元青搖搖頭:“金,五行屬西,事已至此,沒道理前四回都遵照五行之法行事,偏偏最後一回例外。”

沈白神色動了動:“難道是故布疑陣?”

“汴城縣衙所在並不是西麵,如果凶手是想在鬼節當夜來衙門裏殺大人的話,那麽五行之論就不成立了。”陸元青邊說邊搖頭:“如果大人提前知道了有人在今夜要來殺自己的話,該當如何?”

“沒人喜歡坐以待斃,就算不是我,換做任何一人,知道有人要來殺自己,能不嚴密防範嗎?”

陸元青擊掌微笑:“正是如此。大人剛剛也說了,就算是普通人遇到這種事也會想盡辦法保全自己的,更何況大人乃是汴城一縣之首,手下有現成的衙役捕快可用,今夜的汴城縣衙內必然是遍布埋伏,別說是人,就算是鳥,隻要進來了也是插翅難飛,會有人這麽笨前來送死嗎?”

沈白皺眉:“那這盆花是什麽意思?”

陸元青緩聲道:“可以有很多意思的,大人。比如說,此人本領十分了得,即使大人有了防範,此人也有一擊必中的把握,所以不怕提前告訴我們。再比如,能將大人房門口的花不動聲色換掉,那麽傻子都能猜到此人必是衙門中的人,大人或許一怒之下會徹查整個衙門,於是縣衙內的所有人今夜都不能離開衙門半步,最後鬼節當夜便成了殺人的最好時機。”

沈白點點頭:“還或許此乃聲東擊西之計,那人想必以為我很怕死,一旦我知曉他要殺的第五人是我,那我必然會調集衙門所有的人嚴陣以待,於是再沒有人會妨礙他去殺最後那第五人了。”

陸元青好笑道:“大人為何肯定這第五人真的不是大人你呢?”

“因為沒有理由。”沈白道:“無論凶手是誰,如此大費周章的做這件事,一定不會毫無理由的。本官來汴城日子還淺,自問沒有什麽仇家,而且斷案還算有理有據,況且死了的這幾人本官確實無一相識,如此,這凶手為何要最後殺本官呢?還有,就算如元青所說,是為了什麽五行獻祭之法,那麽殺何人不能完成獻祭,為何要大費周章來殺本官呢?舍易求難不是常理,再者說,本官的性命豈是這般容易取的?”

陸元青取笑道:“大人在人前瞞得滴水不漏,誰能想到大人其實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呢?”

“這個嘛……”沈白神秘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知道這一點的人的確不多,元青不要說出去。”

“這個自然。”

沈白聞言歪頭看他半晌:“你都不問我為何隱瞞這件事?”

“我還是那句話。”陸元青看著那盆紅豔到詭異的花:“我沒有大人那麽重的好奇心。”

寅時,善清真人前來辭行:“沈大人,今夜乃是中元節,按照每年的慣例,今夜本道觀是要舉行超度法會的,貧道要帶領弟子們徹夜誦經,如果貧道今夜不能回天清女觀的話,恐怕貧道那些女弟子們無法獨自完成法會。”

如今的皇帝嘉靖尊崇道教,所以百姓們也越加地尊崇道觀,平日裏道觀中的香火就不少,更不提今夜乃是中元節,如果不放善清真人回去,定會引來非議,所以沈白略加考慮便點頭答應:“這幾日勞煩真人暫居衙門裏,今夜乃是中元節,本官不敢強留,不過中元節後還要請真人重新返回衙門,此案未了,尚有諸多疑問未解……”

“貧道知曉大人的意思,無不遵從。”善清真人微微稽首,轉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