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也許是因為被子沒蓋好夜裏著了涼的緣故,景臨第二天一覺醒來,隻覺得全身癱軟無力,頭重腳輕的難受。趙康一摸他的額頭,燙的不行,於是向老師請假,去醫務室替他開了點藥,讓他在宿舍裏好好養病。
對於深深來說,景臨的一丁點小事兒到了她眼中都會被無限放大。在得知他生病以後,深深如臨大敵似的不僅逃掉了下午的課,還把自己的毯子給折疊好,詢問了以前自己住院時關係較好的醫生,去醫務室開了一些藥,向其他宿舍的人借了電飯煲,熬了點粥就去找他了。
“山上冷,多蓋點,捂熱了出汗就好了。”深深畢竟在醫院呆了很長時間,比起景臨宿舍的那些大老粗來說,照顧一個感冒發燒的病人還是沒有問題的。她把熬好的粥端出來,想讓景臨先吃一點兒再睡,可是,躺在**的景臨不知道忽然抽什麽瘋,不吃就算了,霍地一下坐起來,把臉上的毛巾扔出去,身上壓著的毯子直接踢到地上,一把推開深深的手,險些讓那晚粥掉到地上。
這樣還不算完,看著目瞪口呆的深深,麵紅耳赤地就朝她怒吼:“你他媽的對我惡劣點會怎麽樣,我不需要你對我這麽好!”
深深,包括在場的人都被景臨突如其來的怒吼嚇了一跳。
都說女孩子來大姨媽了才會有這種無理取鬧,莫名其妙的情況,俗稱經前綜合症。可景臨一個大老爺們,怎麽也跟得了經前綜合症似的。
昨天都還好好的,今天都要死不活了,反倒開始抽起來了!
深深被他這麽吼,嚇得懵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她不過是給他送了一床毯子而已,他有必要衝她發這麽大的火嗎?
“景瘋子,你抽什麽呢,人家姑娘好心好意地來看你,你就這麽對人家?”在一旁的趙康看不下去了,沒見過這麽不識好歹的。生氣地把枕頭朝景臨丟過去。
景臨頭重腳輕,身體不夠靈活硬是用臉接住了枕頭,原本就泛青的臉色更加的難看起來。眼看著景臨似乎又要把火氣發泄到趙康的身上,深深急忙拽了拽趙康,衝他寬心一笑,“沒事的。我沒事。”
“這就是個混小子。深深要不你先回去。我教訓教訓他。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吧。”趙康畢竟和景臨相處了一段時間了,他小子什麽毛病還是略微能猜到些,估摸著深深在這裏景臨還得抽,於是隻能勸她回去。
深深心領神會地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那這些藥和粥我就放這裏了。上麵都有說明。有什麽你給我打電話。”
趙康點頭,“嗯。去吧。”
深深一走,趙康一腳就毫不客氣地踹景臨背上,“你他媽的少在這端架子。深深這麽好的姑娘你不珍惜也就算了,現在人家好心好意來看你,你還這麽對人家。人家是欠你還是怎麽的了?就算你心裏隻有那個顧迎藍,現在你們兩人都掰了,你難不成還要吃回頭草不成?你他媽人得往前看,你懂不懂!”
“她就是欠我的!你什麽都不懂,不要多管閑事。”景臨的身子動了動,剛才那麽一鬧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現在身體軟的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索性捂上被子睡覺誰也不理。要不是宿舍的其他人拉著,趙康估計真會跳上去抽死他了。
第二天,深深一大早就來詢問景臨的病情,趙康也不好說什麽,“深深,景臨就是個混蛋,你沒必要對他那麽好的。”
這是我欠他的。深深在心裏淡淡地說。臉上卻不動聲色的隱藏了自己的情緒,“我沒對他很好啦。都是朋友嘛,有困難了互相關心是很正常的。別替我擔心,我真的隻是把他當朋友。沒有想過要和他怎樣的。”
“你真這麽想那最好。”趙康鬆了一口氣,“隻是這小子最近陰陽怪氣的,估計是和顧迎藍分手有關。你也知道,他們畢竟認識了這麽多年,又是初戀。這小子一下子不能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再抽瘋,你無視就好。”
深深璀然一笑,“嗯,謝謝你。我會的。”
或許年少時的感情就是這樣脆弱的吧。曾經總是掛在嘴邊的人,漸漸地就會從嘴角淡去,最終淡為一縷歎息。宛如冬日呼出的輕薄白霧,轉瞬而逝。被其他的溫暖所代替。
景臨告訴深深,他已經徹底地放下了顧迎藍。
可是,如若放下,為何他的手機裏,她的照片始終都存在於那裏?
“景臨,你明明還在乎著她,為什麽還要這樣折磨自己?”深深從來不喜歡自欺欺人,任何事情她隻要覺得應該去做的,就會無謂的麵對。所以,她非常討厭看到景臨現在這副整天心不在焉的消沉模樣,也不喜歡他總是自欺欺人的告訴她,他其實根本就不在乎顧迎藍。可是,即便深深已經戳穿了他,他也還是死不承認。無論深深怎麽勸,他都不肯主動打電話給她,或者聯係她,隻不斷地強調著,“我越早消失,她才能越早地找到自己的幸福。”
深深對於他的邏輯不能理解,在趙康的幫助下,硬是把他擄到了雲大。
然而,當他們看著從學校裏有說有笑走出來的顧迎藍與季千裏時。深深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了。
景臨的臉上始終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深深看到他瞳仁裏折射出的細微光芒,追溯著光芒所在的地方,看到一排柵欄裏麵,不知是誰種下的向日葵,細長明黃的花瓣層層累疊,碩大的圓形花朵,在陽光綻放出濃烈的金黃色。兀自在風中搖擺起伏。
“以前,我總覺得向日葵代表了溫暖。現在我總算明白,原來向日葵也是一種孤獨的植物。”獨自的開花與凋落,都是自己的事情而已。原來,根本不需要任何的陪伴。
景臨平淡的語氣下隱忍著洶湧的酸澀,看著他們的身影一點點沒入人潮,他再無眷戀,轉身,把手插入口袋,離開了雲大。
可是,往往很多事情,在我們認為已經結束了的時候,偏偏又會讓我們看到另外的一種可能。
當深深無意中從趙康口中得知,當初顧迎藍會和景臨分手,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時,深深覺得自己有必要替景臨挽回這段感情。於是,她趁著景臨不注意,悄悄地記下了顧迎藍的電話號碼,找了一個時機打給她,“你好,請問是顧迎藍嗎?”
話筒裏顧迎藍的聲音愣了愣,“我是,你……?”
“我是景臨的一個朋友。”深深突然緊張起來,“我聽說你們分手了,我想,可能你們之間有點誤會,所以我……”
顧迎藍顯然脾氣不好,一提及此事直接打斷了深深,“麻煩你轉告給他,我和他既然已經分手,追溯誤會還有什麽用?希望他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深深聽著話筒裏傳來的忙音愣了愣,沒有料到顧迎藍竟然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她急忙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
“加州,你知道顧迎藍這個人嗎?她是你們學校的。”電話剛一接通,深深就直切主題。
“不知道。”話筒裏傳來被子被掀開的聲音,顯然加州已經在睡覺,卻被她吵醒。
過了一會兒,加州的聲音從含糊逐漸清晰起來,“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很好奇嘛。我還有事先忙了,再見。”深深說著,沒有給加州多餘質問的機會,果斷的掛了電話。加州這麽聰明的人,隻要一個簡單的信息就能把整個事情的始末猜測的差不離分毫。她可不想因著自己的這個電話,而把加州也給攪到顧迎藍和景臨的事情當中。雖然,或許找加州幫忙,這件事情能夠得到解決,但是,她還是忍了下來。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一輩子活在加州的庇護之下。
更何況,加州本來也就對深深和景臨的交往有一定的抵觸情緒,要讓他幫忙景臨和別的女生和好,這種事情,加州肯定是會拒絕的。
隻是,既然讓撮合他們和好是不可能的了,那麽,她也就隻能讓他做點其他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比如,爬山。
景臨向來喜歡戶外活動,加上最近心情也確實不好,深深才一邀約他就滿口答應下來。
周三的時候,兩人就逃課去了西山爬山散心。
因為是工作日,西山的人並不多。一路上暢通無阻,他們很快就到達了山頂。連綿的城市在遠處仿佛與天地相接,大片的稻田在陽光下閃爍光澤,籠罩在煙雲裏的青山時隱時現,灼熱蔚藍的天空仿佛近在咫尺,站在西山頂上,大風迅疾地呼嘯而過。
深深放下背包,大聲地朝著空曠的山穀喊了一句話,正在喝水的景臨聽到這句話一口水就噴了出來。
“你剛才喊了什麽?”景臨神色一凜,走到她旁邊。風把他的聲音割裂成細小的碎片,過了許久才在深深的耳膜裏拚湊完整。
深深頭也不回,看著山底碧綠的滇池,大聲地喊話道:“一個朋友的名字。景江。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和你說的麽,我說你和我一個朋友同姓呢。那個朋友就是他!”
“哦。”景臨的眼光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被深深不小心捕捉到了,“景臨你知道嗎,如果老天能夠給我選擇機會的話,我真的會選擇,自己死,讓他活著。他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男孩……”
落日在綠色的池邊沉澱成一幅絳紫色的水粉畫。景臨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眼底流轉著與絳紫色相映成輝的波光,波光在風裏**漾,像是滲透在宣紙上的顏料,絲絲縷縷向著空白的脈絡延伸擴散。就連同那些無法被揣測的心情,也成為了這副畫裏的一部分,不到最後時刻,始終無法看透它會被雕琢成如何的模樣。
深深退了一步站在景臨的身後,細細地凝望著他籠罩在光圈裏的陰影。
忽然從心底湧起的幸福感充斥在整個胸腔。強烈擠壓得人眼睛酸澀。
原來,同樣的景色,和不同的人去欣賞,所看到的內容到底不會一樣。
景臨,謝謝你。
謝謝你這些年所給予我的一切。
謝謝。
深深的嘴唇輕輕開合。在這天地壯闊的瞬間,眼前的人與記憶中某個熟悉的身影重合,眼淚竟是這樣毫無征兆地滴落下來。一滴一滴,拍打在手背之上。
這麽輕,卻也那麽重。
這之後,直到畢業,景臨的生活裏便隻有深深,再無他人。
而顧迎藍就像是一道滑過他生命的流星,一直未再出現。
深深以為他們會這樣平淡地繼續走下去,直到畢業後一年,景臨忽然對她說,“一起去旅行吧。”深深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他。
可是,當加州得知她要和景臨去旅行的時候,卻斬釘截鐵地阻止了她。
深深早就想過加州會這樣,所以把準備好的說辭一字一句地說出來,“加州,有些事情必須去做。”
加州決定的事情向來沒有商量的餘地,“你和別人去可以,和他不行。”
“為什麽?”
加州的睫毛微微地顫了顫,遲疑的情緒一閃而過,“沒有為什麽。”
深深站到他的麵前,與他的視線保持平行,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加州,不管我將來做了什麽樣的決定,請你都不要幹涉我。答應我。”
加州的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你總得給我一些理由。”
深深凝望著加州,嘴角慢慢地上揚,像是回憶起很愉快的事情,眼角眉梢都在笑,“加州你知道嗎,景江曾經和我說起過他的弟弟,他說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其實他。那個調皮、任性、自卑,卻還要表現的不可一世的弟弟。那個總是渴望有一天能夠被人在乎著的弟弟。他把他身上承載的希望給予了我,可是,你也知道,景江的父母始終覺得是我讓他們孩子的生命變得不完整。所以,他們根本不可能告訴我他弟弟的聯係方式。你知道嗎,當我知道景臨其實就是他弟弟的時候,我在那一刻,特別深刻的感受到了輪回的含義。兜兜轉轉這麽大的一圈,該遇到的人,還是會遇到。這都是我欠他的。我要還給他。”
加州愣了愣,沒有想到原來景臨就是景江的弟弟。心底的不安愈發明顯,“深深,你不曾虧欠任何人。”
“不,你不明白。”深深搖頭,“我想彌補他。這是我和景江的約定,景江一直都在看著呢。”她把手放在心口,“我一定會彌補他。這是用生命換來的承諾,我必須要實現自己的諾言。”
加州被深深的這句話噎住,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深深的眼睛裏波光粼粼,“加州,我有時常常會想,要不是我那天正好出去散步遇到了景江,或許,這之後,我也不會遇到景臨,更不會遭遇這麽多的事情。我相信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有屬於自己的使命。比如,你的使命是成為一個成功的男人,而我的使命,顯然就是陪在景臨的身邊。很簡單,卻也不是那麽容易。”
窗戶外的櫻桃樹又長高了許多,風中搖擺的枝葉在桌子上投射下一片巨大的陰影,加州知道一旦涉及景江,他沒有任何的辦法讓深深輕易轉變心意,於是,隻能問她,“你們打算去哪兒?”
“這個就不能告訴你啦。”深深皎潔一笑。
加州肅穆起來,目光隨之一冷,“深深,你要是真走了,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想你會理解我的。”
“這件事情我不能理解。”加州不想再聽到她任何的理由,從小到大,他幾乎每件事情都順著她。可是,這一次不行。她的父母知道沒有辦法勉強深深做任何事情,所以,他們隻能把勸服她的希望寄托在加州的身上。
加州不能讓她因為對別人的承諾而使自己的父母傷心,更不能讓她就這麽不計後果的追隨景臨而去。
然而,從來不會欺騙家人的深深,這一次,居然在臨走之前表現的很乖巧,並且答應不會和景臨一起去旅行。她表現的像以往那樣,輕易地騙過了所有的人。直到某一天加州醒來時發現,深深留在桌子上的字條,還有一句對不起。
她最終還是選擇和景臨一起上路。
然而,剛出行時的幾月深深還會不時的給他QQ留言,告之自己的所見所聞,回報平安的消息,但是,到了兩月後,所有她的消息就都沒有了。
深深的消失讓整個家裏的人都慌張起來。他們去警局報了案,但仍舊沒有消息。
加州坐在深深的臥室裏,想到她曾經對他說的那句話,她說她感覺自己會離他越來越遠。想不到,那時在他看來不過是胡思亂想的一句話,如今卻一語成讖。
加州在人前表現的越冷靜,他的心裏其實也就越惶恐。
他能料想到所有不堪的後果,可是,他怕那些後果會成真,所以他不敢想。
所以,他必須要找到深深。知道她的行蹤和路線。
於是,他登陸了深深家裏的電腦,上她的QQ。上麵隻有寥寥幾人。加州從第一頁的聊天記錄看到最後一頁,隨後把他們的電郵全部都打印下來。直到看完兩人這些年來,交流的最後一封信的時候。
加州忽然選擇了放棄。靠在電腦椅上,頹然地垂下手。打印紙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像是心底的塵埃,由輕累積加重。加州的腦海裏不斷地重複著電郵上他們往來的內容,原來,若是一個人心意已決的去實現一場奔赴,那麽,她其實也就注定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