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鑽石白

Chapter加州

顧迎藍不知道此時的她還能怎麽樣,在澳門,她在賭場裏輸光了所有的錢。就像是她的愛情一樣,輸得一敗塗地。

旁邊一個和她一樣輸光所有的男人抱著一瓶賭場免費的礦泉水一邊喝一邊埋頭痛哭,嘴裏念叨著聽不清楚的話。哭哭鬧鬧引得周圍無數人圍觀,不一會兒就被工作人員給安排到了別的地方休息。

顧迎藍走出賭場,海麵上吹來的海風帶著濕濡的熱氣吹得人心神混沌。她在包裏翻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找出許薇的電話號碼,此時的她迫切地想要找人傾訴,迫切地想要說話。不管現在是淩晨幾點,也不管自己和對方有多久沒有見麵,她想要把心裏壓抑著的情緒發泄出來,也必須要發泄出來。否則,她覺得自己一定會瘋掉!

“許薇,我在澳門把所有錢都輸了。輸了。”顧迎藍的聲音像是覆蓋著厚厚的積雪,無法被掃開。

“你還能回來嗎?”睡夢中的許薇被這樣冰冷的聲音凍醒,著急地詢問她,“你需要多少錢,我給你打過去。”

顧迎藍的身形一僵,許薇熟悉的聲音像是越過時光的長河抵達她的記憶深處,和那些學生時代所經曆的過往混雜在一起,膠片一樣在腦海裏破碎閃現。然而,那些被調了色調的畫麵卻是再也不可能恢複最初的色澤。就像是當年夏米把景臨的照片做成黑白的一樣,彩色代表著存在,而黑白,則代表了離開。

顧迎藍手中的電話忽地跌落到地上,心口驟起的**讓她險些跌倒。伸手慌張扶住了牆壁,慢慢地蹲下來。眼裏漫起的霧氣模糊了視線,忍了那麽久的淚水,頃刻洶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顧迎藍把電話撿起來握在手心裏,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許薇聽不清楚電話那邊發生了什麽,隻得把接聽的音量開到最大,可是除了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她什麽都沒有聽到。

她以為顧迎藍其實早就放下。

時隔這麽多年,她不知道還能怎樣安慰她。

“許薇,我現在想起很多景臨和我說過的話,”顧迎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舌頭裏像含著太多無法被細數的情感,“我總算是明白了。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誤解他。我應該相信他的,為什麽我不相信呢。”

電話裏驟然傳來汽車刹車尖銳的聲音,許薇聽不清楚顧迎藍在說些什麽,頓時著急起來,提高聲音壓過她的音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別哭了。我們好好說。”

然而,腦海裏一片混亂的顧迎藍對於許薇的追問卻罔若未聞,斷斷續續地說著她所不明白的話,“……他以前對我說過,他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講的。我以為都是那些小事情,每個人的小秘密那種……後來我以為是他愛上了別人,所以覺得對不起我。現在我才知道,那時的他,是帶著多麽深厚的恨意……帶著多麽沉痛的悲傷。從始而終,我都不曾理解過他。”

最後一句話,許薇總算是聽的真切,好像是明白了什麽,怔了怔,厲聲衝她大喊:“迎藍,你清醒一些!”

“我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麽清醒過……”賭場華麗的燈光照亮了漫漫長夜,顧迎藍抬頭看了看賭場外的細長街道,仿佛看見了這八年以來與景臨所共同走過的心路,坎坷曲折,卻一眼到頭。莫名地,眼淚戛然而止,睫毛上綴著的水珠被她輕輕拭去,悵然歎息道:“許薇,我到底還是錯過了他……”

城市的夜幕因為霓虹而黯淡了星光。可一旦抵達海拔三千米的山林,墨色的天空之上,那些黯淡的星雲就會隨著夜色的加深而愈發的明朗。加州站在陽台上,仰起頭看著璀璨奪目的星群,跳動的光澤遮掩了天空所有的凹陷。仿佛唾手可得。看似那麽近,卻又遠在光年之外。

一如那些從我們生命中經過的人一樣。加州從來都不知曉,原來,離別竟也是這樣可怕的事情。

加州不知道顧迎藍為何會突然的消失,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他以為她也同樣不過是路人甲乙丙丁,卻不曾料想,這一個甲乙丙丁的分量,在離開後,卻愈發地加重。

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慌讓他無法平靜,加州回到昆明以後,甚至沒有回家,就直接坐大巴來到楚雄曇華。

加州整日坐在漫天的櫻桃樹下發呆。在靜謐的山穀之間,看著籠罩在綿延起伏山巒中的灰色煙雲,世間淡定,內心卻終究無法被感染。

深深走了之後,他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因為別人而改變自己的目標和決定。更不可能會做出任何計劃外的衝動舉動,然而,這樣的以為卻在遇到顧迎藍以後,徹底土崩瓦解。

花園外,皮膚黝黑的小孩成群結黨的在山坡上嬉戲,歡樂的笑聲回**在幽深的山穀之間打破沉靜。深淺不一的綠色植物茂盛生長。閉上眼睛,加州能夠清晰的聽到清風穿過枝椏的簌簌聲。黃色的小土狗趴在門上眯著眼睛睡覺。樹蔭下,老人撿起地上的櫻桃塞到嘴裏,嘴角的紋路上下波動,一顆一顆的核被吐出來放到掌心。臉上是平淡喜悅的表情。她的老伴負手在山丘之間來回散步,不時往家裏看看,看到老伴還在吃櫻桃,又繼續接著散步。

是這樣靜如止水的午後。卻在一瞬間,在加州的心底激**起巨大的漣漪。

加州像是想到了什麽,霍地起身衝回房間,把背包裏藏的最深的一個包裹拿了出來。當打開信封,看到從裏麵抖落出來的明信片時,加州的心裏咯噔一聲,恍然明白了一切,“果然被你掉包了。”

加州拿起電話毫不遲疑地撥打顧迎藍的號碼,然而,半月而已,這個號碼,居然卻成了空號。

在這個沒有網絡的小村莊裏,加州仔細地回憶著深深的路線還有他曾在那些信件裏所看到的內容。確定他們最後一站會到達的地方以後,即刻背上行囊啟程。從楚雄,踏上了去往麗江的火車。

加州一下車,就有當地人熱情地帶著他去找客棧住宿。

好在加州的相機裏還存有顧迎藍的照片,他本打算就近找一家客棧先住下,等次日再在古城裏看看是否能遇到她。然而,當他走進當地人帶他去的那家客棧的時候,看到木椅前正在喝茶的人。微微一怔,心裏像有什麽東西緩緩落下,朝她走了過去。

“迎藍。”加州輕聲喚她。

埋頭看書的顧迎藍手一滯,抬起頭來,眼裏的驚訝一閃而過,語氣冷淡的像是變了另外的一個人:“你來了。”

加州點了點頭,在她麵前坐下。

一時無言。

顧迎藍錯開加州的視線,扭頭看著窗台上種著的一小盆蝴蝶蘭。前台忽然朝著她揮手大喊起來,“顧姐,我們老板馬哥回來啦!”

加州看到顧迎藍臉上在瞬間綻開的驚喜笑容,即刻起身朝著櫃台那衝過去。

風塵仆仆的馬哥把帽子和外套脫了直接放在吧台,聽前台姑娘說了幾句話後,打量了顧迎藍一眼疑問道:“你是?”

“你好,我曾經是景臨的女朋友。我打聽到他之前一直住在你們客棧……”

馬哥驚呼起來,打斷她未說完的話,“你就是那個顧二愣子?”

顧迎藍聽到這個外號,差點哭出來。曾幾何時,那個她深愛的男孩,也是這樣叫她的。她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握住老板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馬哥,我是!”

“我最近快要被這些媒體給整瘋了。一波接著一波的來。”馬哥說著拍了拍顧迎藍的掌背,拉著她坐下,“我都說了他們不是殉情不是殉情,可這些媒體非得說要這樣做才吸引人。真的是氣死我了。有那閑工夫在這裏胡編亂造,還不如去關心點實際的!”

“那你,知道景臨在哪兒麽?”顧迎藍到達麗江以後,就聽說了三個月前有一對情侶在這裏殉情的消息。為此還特地上網去看了這個事件的專題報道。可是,她卻始終不相信那就是景臨和深深。大家都說馬哥是唯一知曉那兩個人殉情真相的人,所以她一直等在這裏,為的就是希望能從馬哥那裏事情的真相。

馬哥聽到她這麽問,臉色稍一凝滯,搖了搖頭。

顧迎藍從他暗淡的目光裏發現了一抹閃爍,不死心地追問,“馬哥,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加州從旁邊走了過來。看了馬哥一眼,“你好。”

“你是加州吧?”

加州有些驚訝,點了點頭。

“我在深深的手機裏看到過你的照片。”馬哥說著指了指背景牆後麵貼滿照片的地方,“深深把你的照片也貼在了那裏。”

加州和顧迎藍同時往那麵牆看過去。或許是意識到不可能在繼續隱瞞下去,馬哥麵色凝重地問顧迎藍,“你真想知道景臨在哪兒嗎?”

顧迎藍點點頭。

馬哥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他和深深在一起。”

顧迎藍想,也許,兩個人曾經能夠走在一起過,真的比什麽都重要了吧。站在山頂。耳邊是呼嘯而過的冷風,冷到骨髓裏的寒意幾乎要把顧迎藍所有的血管都凍住。看著眼前的皚皚白雪,馬哥淡淡憂傷的話隱約被風送進耳膜。

“我在這裏開客棧也那麽多年了,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他們剛來的時候,其實我一眼就看出了兩個人都各懷心事,可是,每天卻都還要裝作相安無事地對著彼此微笑。深深是個善良的女孩,但是卻背著太多的東西。有時景臨不在,我總見到她躲在角落裏,看著一張照片在哭。我最後一次見到深深,那天她起的很早,把自己打扮的很漂亮。或許是她早就預料到什麽了吧。在她和景臨來準備去爬山之前,她給客棧的所有人都做了一份早餐。後來,到了晚上,卻隻有景臨一個人回來。當時我在盤貨也沒太注意,以為深深白天爬山太累所以去睡覺了。直到半夜的時候,景臨拿著幾瓶酒來找我,我們聊了很多。可是,因為喝了酒也就記得不太清楚,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不見了……”

顧迎藍回到客棧以後,像中了魔似的高燒遲遲不退。又不肯去醫院。加州從當地老中醫那裏尋來藥方,形影不離地守在她的身邊照顧她。

可是,自從雪山回來以後,她始終不對他講一句話。加州看她這麽一直昏睡也不行,索性就開了電腦讓她看電影。

馬哥把一個信封交給了顧迎藍,“這是那夜景臨交給我的東西。他說,要是有一個叫顧二愣子的女孩子有一天找到這裏,那麽就把這些給你。”

顧迎藍拿掉頭頂的毛巾,接過沉甸甸的信封,看著信封上熟悉的字跡,顫顫巍巍地把它打開。一疊厚厚的照片隨之滑落出來,照片上全是一個人的模樣。那是高中時候的自己。景臨那時整天端著相機偷拍她,他說他要記錄下來,以後留做紀念。沒有想到,他竟然一直帶在身邊。

在這些照片裏夾了一張薄薄的紙,顧迎藍深吸了一口氣,緩慢打開:

顧二愣子:

我不知道有朝一日,你會不會看到這封信。其實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會看到,把我當成一個不信守諾言的負心漢,然後忘記我,擁有更好的生活。這樣,或許你才能快樂。

可若是你看到了,那麽,這也就說明,此時的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還記得以前你對我說過的話嗎,你說,在星宿的占卜關係裏,有一種關係叫做安壞關係,我是你的安星,你是我的破壞星。那個時候,我不信這些,然而後來我信了。宿命如此奇妙,卻讓人無可奈何。深深曾告訴過我,安壞關係的兩人本就不適合做情侶。所以,我們能走到一起,已經是宿命給予你我最大的恩賜。

請原諒,我說過的那些傷害你的話,那其實都不是我的本意。

顧二愣子,無論當初的我以怎樣的方式離開你,我對你的愛也從未因此而改變過。

從來都沒有。

不管你信,還是不信。

我隻是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你。麵對我的懦弱。

我無法告訴你,我是一個怎樣攻於心計內心陰暗的人。我甚至不能開口對任何人講。這麽多年以來,我想盡各種辦法的接近深深,了解深深,在她的麵前扮演各種各樣討她歡喜的角色,為的不過是親手殺死她而已。

沒有想到其實事實就是這樣對吧。

蔭音曾經說我肯定是網戀了,其實你也這麽想的,不是嗎?

你無法想象當父母告訴我,哥哥要把自己的腎移植給一個活不長的女孩,自己卻因手術意外而死在手術台上的時候,我有多麽的痛苦。

曾經,我以為我是恨景江的。從小到大,爸媽總是最疼他,什麽都遷就他。然而,當他真正離開了,我才知道,他對我有多麽的重要。

起初,我隻是想要看一看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竟會讓景江做出這樣的決定。可是,失去了哥哥的我,沒有想到我會再失去自己的父母。

他們無法麵對景江過世這件事情,也無法麵對和景江長相相似的我。

於是,他們離婚,分家,遠遠的離開了我的生活。除了每個月會給我寄來一筆生活費以外,他們組建了彼此新的生活,把我當垃圾一樣,忘的幹幹淨淨。甚至連提都不願意提及。

我不明白為何我什麽都沒有做,卻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更不明白,為什麽家庭與感情竟是這麽脆弱的東西?

那時的我,不過是一個初中生而已。渴望被關注,渴望得到父母的愛。

可是,卻因為深深,這一切都沒有了。

你以前常說我這人莫名其妙,猜不透。其實並非是我猜不透,隻是,那些在你們看來很平常的事情,在我心裏卻是無法言說的隱疾罷了。

當你每天回到家裏,和父母一起吃飯,嫌棄他們念叨的時候,你知道‘有人生沒人養’,這幾個字對我來說是一種怎樣的諷刺嗎?

父母離開,我成了整個院子裏的笑話。院子裏那些不知情的小孩子一見我就說我是野種,你能明白從這些天真的孩子嘴裏聽到這樣惡毒的話,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嗎?

顧二愣子,那個時候的我,沒有能力改變我的生活。所以,我就隻能被它改變。

或許,從一開始,我對於深深的恨意就不僅僅是因為景江吧。她就像是一個謀殺案的凶手,她奪走了我哥哥的性命,又一件一件的謀殺掉屬於我最珍貴的東西。

我常常都會想,要不是因為她,也許景江就不會離開家。而我的家,也還會是那個完整的家。不會像這樣支離破碎。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能夠認識你,是上天給予我最好的饋贈。每當看著你總是樂觀的麵對生活中的一切的時候,我一度以為我能夠放下這一切從新開始生活。

可是,一回到家,我才發現,我放不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我恨她,可是,與她相處的時間越長,我就越容易動搖。

迎藍,我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這八年以來,我和深深幾乎從來沒有斷過通信,哪怕隔著網絡,我也能感受到她是一個熱愛生命並且珍惜著生命的人。甚至在我午夜無法入眠的時候,也是她拚命喝著咖啡不顧自己的身體陪伴著我。

很多時候,我寧可她對我惡劣一些,壞一點,至少,我就不會動搖。就不會把自己逼入到兩難的境地。專心致誌地去恨一個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是嗎?

這樣的境地讓我幾乎崩潰。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去找你,可是,我要怎麽告訴你,我怕我有一天會失控,連你也一並傷害。

我怕你會發現,我早已不是那個完完整整愛著你,一心一意想要照亮你生命的人。

也許,季千陽也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高中的時候,我或許還能把一切隱瞞在地下若無其事的和你一塊打鬧,但當我和深深真正在現實中相遇的時候,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繼續像曾經那樣與你嬉戲。因為那時,已經是我計劃的倒計時階段了。

我真的想在你眼裏永遠保持著那個傻不拉幾,沒有任何汙點的形象。

至少,我能留給你的,還是美好的。

迎藍,還記得你給我過生日的那一次嗎?

這真的是我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個生日了。我多想就那樣抱著你,一輩子都不放開。

其實,不是我喜歡吃蛋糕,而是吃蛋糕的時候,能讓我有一種家的感覺。

被人惦記著的感覺。

而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

你知道嗎,我決定和深深去旅行,不僅僅是因為這是我計劃中的一部分,還因為那些地方,是我哥曾經最想去的地方。我希望能夠替他走完這些路。所以我不能再等下去。我怕再等,我就無法對她下手。或許你會說,既然無法下手為什麽不選擇停下?

迎藍,你知道嗎,我們每個人都沒有回頭路可以走。走到這裏我隻能繼續走下去。如果我停下,那麽,我這八年來又是為了什麽在忙碌?又是為了什麽而付出?我這八年來又是為什麽而活著?

可是,我卻沒有想到真相竟會如此可怕!

我用把深深推到山崖下的這雙手,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它還在無法抑製的顫抖。

你能猜想得到嗎?

我本來以為,我殺死她以後,我能夠重新開始生活。

可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活在一個滿是謊言的世界裏。

你知道嗎,有時候在別人看來善意的謊言,反而對於當事人來說,是最大的傷害。

如果你的父母,是為了怕你傷心而欺騙你,你該怨恨他們嗎?

深深曾經說過,她移植的是心髒,可是,我寧可選擇相信自己的父母,相信他們漏洞百出的“真相”,也沒有相信她。

甚至就連她說她心髒病發作的時候,我都以為那不過是她的一個謊話。

可當我看著深深留給我的化驗單和檢測報告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誰是可以相信。

我以為我的計劃天衣無縫,誰曾想到她原來早就知曉了我的身份。隻是,她裝作不知道,也不拆穿。明明知道或許這一趟旅行,再也沒有歸途,卻還是與我上路。

為什麽事情的結果,都是要到最後才知曉?

為什麽我永遠都是最後才被通知真相的那一個?

迎藍,對不起。

這個真相對於我來說太過沉重。

我不能原諒自己這八年來所犯下的罪孽。

不能原諒。

一點兒也不能。

我隻願你看完這封信以後,能夠了解一切。放下過去,重新生活。

知道我曾愛過你。

然後,把我忘記……

景臨

隨著最後一個名字在心裏的停頓,顧迎藍的眼淚滴落到信上,一滴一滴暈濕了最後一行的筆跡。

手中的信封嘎然抖落,幾張泛黃的單據隨之掉了出來。

顧迎藍撿起單據看著上麵的簽名,隻覺得灼熱的體溫瞬間冰涼,耳邊傳來悉索的聲音,低下頭才發現原來是手指在顫抖。又或者,那又是什麽東西在身體裏加速破碎的聲音。

端著中藥回來的加州看到顧迎藍這副模樣,急忙衝進來把她扶回**,顧迎藍看到是他,一把將他推開,“我看到了那些信。全部都看到了。加州!”顧迎藍起身從包裏把一疊打印紙丟到加州麵前,然後,又把景臨的信和那幾張化驗單全部推給他。

“加州。以你的聰明,當我問你的時候,你其實早就知曉了真相,不是嗎?你知道景臨就是景江的弟弟,知道景臨不是因為不愛我了,所以才走的。可是,你並沒有告訴我。你甚至告訴我他們是因為愛彼此,所以才走的。你為什麽要欺騙我!”顧迎藍因為憤怒,沙啞的嗓音聽上去滿是傷痕。

加州大致看了一眼景臨的信還有那些單據,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有沉默的看著她。

“加州,你知道景臨這麽多年背負了多少痛苦嗎?原本他的父母隻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可是,他們卻忘記了,景臨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子了。他被這個謊言騙了那麽多年!看完這些信以後,我想我總算是理清楚了這一係列的關係。景江根本不是因為移植而死!”

顧迎藍因為激動,呼吸變得局促起來:“完全是因為他早就患有原發性腦瘤!所以那個時候他的父母會謊稱他去了私立學校,為了能夠照顧好他,而選擇讓景臨轉學。景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又正好在那個時候他在醫院裏遇到了深深,所以,心甘情願的把自己的心髒捐給了她。然而,被騙了很多年的景臨,卻誤把深深當做了害死景江的凶手,親手殺死了最無辜的那個人!可當他知道真相以後,他根本沒有辦法麵對自己,所以他就隻能選擇自殺!”

聽到顧迎藍把一切都攤開來,加州總算是有了一點兒反應,眼裏彌漫起讓人無法揣摩的霧氣,“如果你看了深深寫給景臨的最後一封信,我想,你會懂。那是在他們臨走前深深寫的。深深其實一早就知道了景臨是誰,可是,因為她愛他,她覺得有愧於他,所以,她寧可裝作什麽也不知道。深深向來都是很聰明的女子。她一直都在努力不讓別人難過。”

“既然這樣,為什麽她不早拆穿!如果他們早攤牌了,景臨根本就不會死!”

這是兩人第一次爆發如此激烈的爭吵。加州不是一個容易動怒的人,卻被顧迎藍給輕易激怒,不管他對她有著怎樣的感情,他都不能接受顧迎藍把整個事件的責任推卸到深深的身上,“你知道深深無止盡的遷就和忍耐是為了什麽嗎?因為償還!她沒有辦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另外一個人的心髒。哪怕那個人的死和她沒有一點兒關係。”

加州回自己的房間裏,從包裏拿出一疊明信片,“深深在高一那年12日12::12分收到那張明信片的時候,就已經懷疑過。這些明信片都是景臨那段時間寄給她的。每一張的時間都能和她有或多或少的關係。深深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麽巧的事情。可是,她卻始終不提。深深很少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有一次她回家的時候,受了傷。她說她看到了一張照片,是那張照片讓她決定無論以後發生什麽,她都會堅定的陪在景臨身邊。”

“是什麽照片?”

“我也不知道。我猜想,或許就是那個時候,她知道,景臨就是景江的弟弟。”

顧迎藍把桌子上的藥潑翻在地,“我不相信深深和你關係那麽好,會不告訴你。”

“那景臨有和你說過這一切嗎?”

加州的反問把顧迎藍堵得氣悶,猛地一陣咳嗽。

“我之前對你說過,當我知道土耳其藍就是景臨的時候,我是有過疑惑的。隻是那時我尚且不知道這樣的疑惑是從何而來,直到深深在決定和景臨出走的時候,她告訴了我他和景江的關係,我才大致猜想到了一些。可是,即便是這樣,我能想到的,也不過是他想要欺騙她的感情而已。”加州看她眼睛因為咳嗽驟然充血,語氣軟了下來。

“可既然你早就知道,為什麽你不阻止!你要是阻止深深和他一起旅行,就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知道你在意景臨,可是,深深的苦,你卻不知道。”加州想到了深深對他說的那些話,還有他對她的承諾,“有些事情並非是我們阻止了,它就不會發生的。有時候真相知道的越多,我們就越不容易忘掉。那是讓人痛苦的事情。我答應過她,不幹涉她和景臨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那是他們的選擇。”

“可是,他們現在卻死了!”顧迎藍捂住耳朵尖叫起來,“如果背負著痛苦能讓他們都活著,我寧可背一輩子!”

加州看著歇斯底裏的顧迎藍啞口無言。一直以來的隱忍到底還是爆發出來。

這樣的時候,還是彼此保持冷靜吧。

加州撿起地上的碎碗片準備出去。

“加州,你明明知道我這趟去尋找注定一無所獲,為什麽你還要讓我去!”顧迎藍像是瞬間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量,癱軟在地上叫住了他。

加州身形一滯,頓了頓,黑白分明的眼底有些微的茫然,“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加州,我不會原諒你,永遠都不會,以後我們再也不要相見了……”顧迎藍抬起頭,一字一句地看著他。

景臨要她知曉真相以後放下,可是,她又怎麽可能說放下,就放得下?

這句話他對自己說過多少次?

他又可曾做到?

加州僵直的背影在門口停留了數秒,然後,他轉過身來看著她,放緩語氣:“迎藍,你應該開始新的生活。這些都已經是過去了。”

顧迎藍無力地冷笑,“最愛我的人已經死了,你讓我用什麽開始新的生活?”

“迎藍。”加州斂眉鄭重地叫了她一聲,“我一直都在。”

顧迎藍麵上的表情一僵,“可是,他卻已經不在。”

加州的心裏漫過濃烈的失落,他極力地壓製著這份失落,臉上滿上克製的哀傷,動了動嘴唇,喉中似有千言萬語,但是張開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他比她知曉這一切要早,所以,他亦比她提早接受如今這一個現實。

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看她,然後關上了她的房門,退了出去。

站在門外的馬哥聽到他們爭吵有些擔憂,看見加州出來,急忙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忙。

加州疲憊地衝他搖了搖頭,“讓她靜一靜吧。”

說完,輕輕地沿著木質閣樓走下樓去。

馬哥擔憂地跟在他的身後,“景臨和深深他們這事我一個外人不方便說什麽,但是,現在他們倆都不在了,你打算怎麽辦?迎藍呢?”

清晨的客棧,遊客們還在沉睡。鞋底與木板在碰撞的時候,發出叩叩叩叩的回聲,像是敲在心裏的單音,在寂靜的空氣裏,空洞回旋。仿佛那些被埋藏起來,深不見底的秘密。

加州端著碎片的手慢慢蜷起,一滴滴的鮮紅**沿著指縫往下滴落,沒有必要再陪伴了吧。就像當年深深對他開玩笑時說的,早晚他會遇到一個想留,卻注定留不住的人。

那是老天的懲罰。

在她的心裏,住著一個早已離開的人。

而他的心裏,同樣住著那樣的一個人。

她不能接受的深深,一如他不能接受的景臨。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苦衷和選擇的初衷,即使最後的結局慘不忍睹,那亦是各自的宿命。不能苟同,那隻有放手。

加州往身後看了一眼,吊蘭濃密的綠蔭走廊,細碎的光線從綠葉之間滲透下來。大蓬大蓬豔麗的花朵散發出濃鬱的清香,好似年少時總是彌漫在鼻翼間的那抹熟悉氣息。揮之不去。

加州忽然咧開嘴淡淡地笑了起來,“我想去西藏,把深深最後的路線走完。”

“那迎藍呢?”

“不知道。或許會在這裏呆下去吧。”

“你們不會一起走嗎?”

加州搖搖頭,“有些人,隻能相遇,無法相惜。從今往後,也許我們都不會再相見了吧。”

加州扔掉了手中的碎片,剛一轉身就被馬哥叫住,“你甘心嗎?”

加州身形頓了頓,沒有回頭,亦沒有給予任何答複。半晌,他跨步繼續走回自己的臥房,開始一件一件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顧迎藍蜷縮著身體坐在地板上,忽然想到了什麽,霍地起身衝到了門外,站在走廊上看著樓下窗戶裏正在收拾行李的加州,握住扶手的手緊了緊,過了很久才又鬆開,頹然地把門關上,重新回到房間裏坐下。

顧迎藍茫然地看著這個屋子裏的一切,忽然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又為何會來到這裏。

電腦裏正在播放的電影也一點點進入尾聲。

沒有字幕和聲音的畫麵在男主人公重新開始工作的時候而停止。

任何的反抗和掙紮,不安和懷疑,到頭來也不過是彼此嘴邊的一聲歎息,幽幽長長。

歎息消失了,我們也就選擇了妥協。

顧迎藍被男主人公眼底的哀傷擊中,眼淚再次悄無聲息的流了下來,漆黑的屏幕上,慢慢地推出一串英文:DarkBlueAlmostBlack。

深藍,即是黑。

然後,字幕消失了。

故事,也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