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這一年的二十二中,似乎因著即將在下一年與其他學校合並,忽然特別重視起了高考。

周考,月考,摸底考,各種考試接踵而至,幾乎把學生們都當成了考試機器。參考書在桌子上越堆越高,可以放鬆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所有曾經覺得風花雪月悠閑舒適的事情,到了眼前都會自動的換算成函數,語法,知識點。

顧迎藍在奮鬥了整整一個暑假以後,數學成績總算是有個很大的起色。還有景臨不時給她的試卷和參考資料,讓她在最近一次的區級模擬考裏重新回歸到年級前十的位置。甚至,就連她所參加的作文比賽,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獲得了市級的二等獎。

聽著地中海得意地誇獎著她,她一度以為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許薇看她得了獎還悶悶不樂的,實在難以理解,“這說明你的付出有回報了啊,你應該高興才是。”

顧迎藍一臉的不能接受,“可是,我那作文水平你也知道,拿第二太誇張了啊。而且,還是市級的啊!”

許薇隻當她是抽瘋。得了便宜還賣乖。拽著她硬讓她請客慶祝自己的勝利。

顧迎藍看著獎狀,被她纏得沒辦法,也隻能說是自己運氣太好了吧。

然而,喜悅還沒有持續多久,周一來上課的時候,顧迎藍一到班裏,就發覺了班裏同學神色的異樣。當她看到黑板上貼著的一張紙,整張臉頓時就跨了下去。

“迎藍,你遇到麻煩了。”許薇走過來看了一眼黑板上的紙條,直接撕掉扔到垃圾桶,厲聲衝教室裏的人喊:“這是誰寫的?”

吵鬧的教室在瞬間安靜下來。班裏的人都沉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沒有人回答她們。

“我不管這張紙條是誰寫的,以後再讓我知道誰編撰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情,就別怪我不講同學情麵了!”許薇怒氣衝衝地一拍講桌,拉著顧迎藍回座位。看著許薇替自己打抱不平,顧迎藍也有些懵了,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被人冤枉的滋味,著實不好受。

然而,兩人剛一坐下,地中海就出現在了班級門口,把顧迎藍給叫到了辦公室去。

“今早,我接到校長的電話,說有人寫了一封匿名信給大賽組委會,說你參賽的那篇作文是抄襲的。”

“哈?”顧迎藍愣住了,“老師,那篇作文的確是我寫的,我的初稿都還在的。本來我也沒想著要獲獎什麽的,怎麽可能還會花心思去抄襲呢?”

地中海麵色沉重,“你的為人我自是了解的。我也從語文老師那裏了解過情況,雖然她也覺得你這次獲獎很讓人意外,可是,抄襲不是小事。一旦調查出來你真抄襲了,那麽,你也能想到後果會有多嚴重。”

“老師,我該怎麽辦?能不能把我那篇作文給拿回來,大不了我不要這個獎項了。”顧迎藍慌張起來,好端端地寫個作文都能舉報抄襲了,她這是招誰惹誰了?

“現在你最需要的就是冷靜。”地中海凝重地拍著她的肩膀,“校長那現在收到一篇說是你抄襲的原文,我給語文老師看過,她說和你平時寫的風格不一樣。你也知道,當時比賽的作文太多,她也沒有逐一看過。但單憑這一點是不足以成為證據的。這事情學校會處理,你不要太過擔心。身正不怕影子斜,不過,你也仔細地想想,你有沒有什麽地方是把你背過的某篇作文給搬上去的?”

為了高考作文的成績,老師讓背作文是很常見的情況,這個尺度的把握,老師們自然比學生更清楚。顧迎藍還沒傻到會在比賽的文章裏把別人的東西給全照搬上去的地步,“老師,那封匿名信是誰寫的?”

“這個,我們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地中海有些為難,“這件事情影響非同一般,你有什麽想到的,立即向我報告。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顧迎藍已經徹底沒了頭緒,茫然地點了點頭。地中海又和她談了一會兒才讓她回教室上課。可是她回去以後卻坐立難安,根本什麽都聽不進去。林蔭音上課的時候頻頻往後看,破天荒的沒在這個時候趁機嘲笑她。反而一直保持著沉默。

而她抄襲的消息很快就在整個年級流傳開來,一下課,得知此事的景臨就衝到他們班詢問她事情的進展。

顧迎藍已經沒了主意,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老師的身上,卻沒有想到,地中海再一次找她談話的時候,竟是直接宣判了她的“死刑”。

“評委組的老師判定你的確是抄襲的。他們說,你居然一字不落的照搬了那篇作文。”地中海的臉上莫辯情緒,“迎藍,那是篇獲獎文章,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老師,我沒抄,我真的沒抄……”

景臨及時打斷了急切地顧迎藍,看向地中海,“老師,能不能讓我們看看,她抄襲的那篇?”

“我沒抄襲!”顧迎藍轉過頭大聲強調。

政教處張主任把那篇作文紙給拿了出來遞給顧迎藍。

顧迎藍一看,眼前驟然一亮,“老師,這不是我寫的!”

張主任口氣不善地一把奪過作文紙,“廢話,這當然不是你寫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上交的那篇作文根本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把底稿給過地中……王老師的。他可以證明,張老師也可以證明!我根本沒有寫過這個文章。”

“參賽的文章提交上去以後,除了評委組的老師誰也看不到了。誰知道這篇底稿是不是你後來補充的。”張主任一臉不信。

景臨按住顧迎藍,對她搖搖頭,示意她冷靜一些。然後沉聲對張主任說道:“老師,我們想要看看原稿。”

“你以為原稿說看就看那麽容易啊!”張主任也懶得和他們廢話了,把他們給攆出辦公室,讓他們回去等消息。

顧迎藍一出來就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景臨一把扶住她的肩膀,“顧二愣子,你聽我說。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老實冷靜認真地回答我,好嗎?”

顧迎藍一怔,點了點頭。

景臨俯身和她保持同一平行視線,臉上神情少有的認真,“你是直接把作文交給你們語文老師老張,沒有給過別人的吧?”

“是。”

“這篇稿子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確定一定肯定。”顧迎藍斬釘截鐵地點頭,“剛才那個你也看了,我作文哪次不是班裏的反麵教材?我的文筆怎麽可能好到引經據典的地步!”

景臨的眉頭越皺越緊,“這段時間,你有沒有得罪什麽人?”

顧迎藍想了想,“除了林蔭音,我覺得沒有。”

“我懷疑這件事情有蹊蹺。”景臨若有所思地放開了她,“我之前問過你們語文老師,所有年級的參賽作文都是統一交到教務處,由這邊的老師密封以後提交上去的。有可能你的作文是在這個環節出了問題。政教處沒一個好東西,讓他們去查,早晚把你給耽誤了。你給我幾天時間,我找我爸問問看能不能幫你弄到原稿。我覺得當務之急,是要先看過原稿才行。”

顧迎藍心頭一暖,她不知道這個時候除了相信他,還能做什麽。衝他感激地點了點頭,“嗯,我等你消息。”

“傻丫頭。”景臨捏捏她的鼻子,看著她,瞳仁深處如煙花綻放,“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很開心。”

“我被人陷害了你就這麽高興啊!你也太沒同情心了。”顧迎藍被他這麽一看,反倒不自在起來。故意提高音量調侃道。

“怎麽可能。”景臨反駁,“就是覺得……能為你做一些事情至少證明,你是需要我的。”

顧迎藍的呼吸仿佛停頓,有一股火苗電流一般竄過身體,帶來燒灼的熱度,讓她平靜的心跳驟然加快,莫名的慌亂起來。

景臨看她因為吃驚微微張開的雙唇,輕輕地笑,撫了一下她的頭發,“走吧。”

顧迎藍傻傻的愣了愣,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像有一團柔軟的海綿,吸走了她所有的視線。在他的催促下,半天才回過神來,跟在他的身後一同離開了教務處。

回去之後,她把今天的情況和許薇大致說了一下,雖然等待的過程比較難熬,但好在沒有白等。景臨還是幫她弄到了原稿。隻是,她必須要到組委會辦公室才能看。

“這不是我寫的。”顧迎藍在看完那篇二等獎的作文以後,放下稿紙對麵前的評委老師說道,“字跡不是我的,內容也不是我的。除了名字和考號。我確定這不是我當初提交上去的那篇作文。”

“怎麽可能。”顯然老師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紛紛表示難以置信。

“老師,我覺得這種非現場作文本身就是有很多漏洞的。”景臨難得嚴肅地站出來分析,“寫完作文一直到上交上去,這期間至少要經過兩個以上的人。誰也不能保證作文是不是在哪裏出了問題。”

“最後一次經手這些作文的人是誰?”一直保持沉默的張主任忽然問起了一同前來的高三年級組組長。

“是我。”組長沒有想到矛頭會轉到自己這裏,急忙解釋,“我從其他老師們那裏收到作文以後,就讓同學幫我抱到政教處,因為我正好在監考,所以考試完了我才去密封的。這期間應該沒有人會去翻那些作文。”

景臨眼睛一亮,“是誰幫你抱的作文?”

“哦,劉然。我們班的語文課代表。”

“劉然是誰?”主任追問。

“哦,她是上兩屆高三的。曾經和季千陽是同班同學,卻不知為何休學了一年。現在正好在我們班。”

在場的人似乎已經從他們的對話裏,發現了端倪。

“你那有她的作業本什麽的嗎?”其中一個評委組的老師問道。

組長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有,可是我沒有帶著。都在學校。”

“那我們現在就回學校去取。”張主任這會兒忽然積極起來,利索帶著評委會的負責人員就回到了二十二中。當他們拿出劉然以往的作業本對比一看,果然是劉然的筆跡!

“有劉然的資料嗎?”這時,評委會的負責人開口了。

顯然現在所有問題的矛盾點都已經轉移到了劉然的身上,年級組長也不敢隱瞞什麽,即刻就從抽屜裏翻了一堆資料出來,找出相關的一並遞給負責人。等負責人看完了劉然的檔案,悠悠一聲歎氣,“一個連續獲兩次全省作文大賽的冠軍,怪不得……”

景臨可沒功夫聽他們在這裏感慨別人,再一次開口,“老師,現在這件事情能上報還迎藍清白的吧!”

“當然。這種惡劣的行為,肯定是要嚴處的。”張主任讓組長把劉然給叫了過來,劉然似乎沒有想到會被發現,見到他們的時候起初還極力否認,可當顧迎藍把證據都擺在她麵前的時候,她總算承認了是自己在密封前動了手腳。

“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幹嘛要陷害我?”顧迎藍看著她,簡直完全不能理解。

“因為季千陽。”劉然的眼淚大顆落下,忽然不顧在場的眾人就衝顧迎藍吼了起來,“季千陽喜歡的人是你!憑什麽!他離開還沒有多久,你就……”

“你誤會了!會長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顧迎藍生怕後麵的那句話說出來會給她和景臨帶來不小的麻煩,急忙打斷她。

同時,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劉然才會相信,季千陽是沒有喜歡過自己的。

季千陽走後,白榕直接報考了外地的學校,不願意繼續留在這裏。除了臨行前給顧迎藍打過一個電話告別以外,兩年了,他們都沒有再聯係過。任何人也都沒有辦法聯係到她。

她就像是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徹底地和這個城市,和與季千陽有關的過往都斷絕了關係。顧迎藍不可能把白榕找出來,告訴劉然這才是季千陽喜歡的人,也不可能當著這麽多老師的麵,告訴她,她喜歡的其實是站在身邊的這個少年。

於是,她隻有沉默。

任何涉及到季千陽的事情,都能讓顧迎藍有所動搖。

景臨不知為何,在現場的人都默不作聲的時候,忽地湊近劉然對她耳語,“若是沒有足夠精密的計劃和頭腦,就不要做這種容易讓人查到的傻事。否則,你的任何理由都隻會讓你顯得更加愚蠢。”

劉然身子猛地一震。定睛看了看景臨。像是瞬間想明白了什麽,擦幹了眼淚,主動叫住了張主任,隨同組委會的人一起,離開了辦公室。

顧迎藍本以為終於洗脫了清白自己會很高興,可是,一想起季千陽,心裏某個位置還是會隱隱作痛,怎麽也沒有辦法高興起來。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對景臨的幫忙充滿感激。所以,趁著周日補習班上課之前,就帶著自己做的涼米線趕到了他家,聊表心意以示感謝。

不過,她到達他家的時候,他似乎正在網聊。顧迎藍端著米線從客廳走過,瞥眼看到了他屏幕上兩個同時在跳動著的QQ。下意識地說道:“耶,你號還蠻多。”

景臨迅速地接過她的米線放到桌子上,把另外一個關掉,“遊戲用而已。”

顧迎藍看著他,眼睛裏閃爍不定。平日裏遇到她總是說個不停的他,今日顯然心不在焉。她的情緒還是有些低落,他沒心思陪她聊天,她也就沒有在他家停留太久,看著他吃完米線就離開了。

這以後,他們就進入了更加忙碌的高考倒計時階段。

顧迎藍不出意外的拿到了雲南大學的保送名額,學校提前一月就放假。顧迎藍反倒閑了下來。不是跑去給這個講數學,就是跑那家講文綜的。周圍的人大多忙著複習,她有時卻閑得發慌,在家裏實在無聊的難受。直到在臨近高考前的某一天,景臨忽然提議大家應該出來聚聚,於是顧迎藍難得的找到了樂子,在她的煽動下,呼朋引伴,叫了一大群人就去海埂自助燒烤。

越是緊張就越想放鬆。

不僅僅是因為高考的壓力太大,還因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明白,或許這一次考試結束,以後就再也不能像如今這般隨叫隨到了。

所以,這次燒烤來的人也出奇的多。一群人從買菜到洗菜鬧鬧哄哄,一直都沒消停過。幾乎占據了整個燒烤場地一半以上的地方。

都說到了真正離別之時,人們反而會開始懂得珍惜。以前看不順眼的人,也越看越順眼。就像是顧迎藍和林蔭音,以前兩人隻要在一起就絕對會吵上一架,現在似乎是兩人都意識到了什麽,不但沒有爭吵,反而還心平氣和地幫助著別人拾掇起碗筷。

景臨喜歡湊熱鬧,脫了外衣隨手一扔就跟著文淺去洗菜了。顧迎藍瞥眼看到一個本子從他的外衣兜裏掉了出來,湊近一看,她想起來這不就是高一那年,景臨吼她時所劃花的那個本子麽?

顧迎藍隨手撿起來準備塞回他的衣兜裏,可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實在忍不住想看看為什麽景臨會這麽在意這個本子。

眼角的餘光偷偷地往景臨所在的方向看了看,確定他還在和文淺分著蔬菜沒有注意到自己,於是,背過身迅速地翻開了本子。

這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記事本,可是在記事本日期記錄的頁麵上,每一頁都寫著很清楚的時間,地點,和簡單的事件。似乎像某個人的具體出行情況。有些地方還被用紅筆給單獨標注出來。

“景臨還真夠忙的。”顧迎藍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隨手往後翻了翻,看到前幾日的行程內容時忽然覺得這些出行有些陌生,前幾日為了給他補英語,她和他幾乎都在一起,和他上麵寫的行程一點都不吻合。可是,如果這些行程不是他的,那會是誰的呢?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顧迎藍附近的罐頭突然被景臨給一腳踢開,他像一頭暴怒地獅子似的一把從她手裏把記事本給奪了過來。

顧迎藍被他吼得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心虛地強調:“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吼什麽!一個破記事本,弄得好像我多稀罕似的。”

景臨的臉色由白轉青,“我的事情你少在那指手畫腳!”

“我什麽時候指手畫腳了!”顧迎藍被他說的莫名其妙,到底也還是暴脾氣一個。火頭蹭地一下就被他點燃了。

一旦涉及這個本子,景臨從來都不會好好和她說話,“你別以為我對你好,我的東西你就有資格亂動了。我告訴你,你永遠都沒有資格!這個本子你不準再碰一次!”

“你有毛病是不是!是它自己掉出來我才看的,你別以為我多愛你看那點隱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吼,顧迎藍的麵子到底有些掛不住。即是本意不想和他爭執,嘴上的話卻也不聽控製地滑了出來。

“它掉出來?哈哈哈哈哈”景臨笑得一臉惡毒,一把拽住顧迎藍的衣領拉到自己麵前,“難道它長腳了嗎?”

顧迎藍沒有想到他會拽住自己,用力地推開他,“你簡直不可理喻!”

站在旁邊的林蔭音看到不斷朝他們聚攏過來的人,衝過去把顧迎藍給拉走,文淺和其他同學也迅速地把景臨給拉開。為了不讓他們繼續吵下去,硬是一左一右拉到了很遠的地方。不讓他們再有機會吵起來。

“他簡直莫名其妙!”顧迎藍被拉開以後氣得直哆嗦。轉身看到景臨似乎拿著衣服打算離開,本來已經被林蔭音給勸下去的火頭蹭蹭蹭又上去了,“他這是什麽意思?”

林蔭音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愣了愣,“你剛才看到什麽了?”

顧迎藍心裏極端不痛快,“就是一個日程記錄而已。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林蔭音黯然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掃而過,看著景臨的身影逐漸變成一個消失的點,愈發沉默下去。

顧迎藍沒有想到,一連兩次,他都能夠為了這麽一個本子吼她,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他有必要反應這麽激烈嗎?然而,顧迎藍更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自那之後一直都沒有搭理過她!像是在用這樣的方式來警告她,觸碰了那個記事本,會造成怎樣的後果似的。

以往兩人吵架,都是景臨主動來求和。

可這一次,顧迎藍雖然有點理虧,但也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做錯了,所以始終不肯低頭。

於是,兩人就這麽僵著,誰也沒有主動聯係誰,直到高考結束。

在填報誌願的前一天,林蔭音把顧迎藍給約了出來。坐在南屏街的冷飲店裏,難得心平氣和的和她慢慢地聊了起來。

芭蕉樹後的音響裏淡淡地流淌出LuigiRubino的鋼琴曲《VoiceInTheEyes》,這曾經是林蔭音在學校裏彈奏過的表演曲目,如今再次聽到,兩人都不禁一愣,舒緩空靈的琴音回**在光線昏暗的冷飲店裏,更平添了幾許傷感的味道。

林蔭音轉動著杯子裏的吸管,看著顧迎藍一字一句道:“我打算去英國了”。

顧迎藍剛喝進去的奶茶差點一口噴了出來,“為什麽?”

“累了。喜歡一個人,真的太累。”林蔭音的眼裏,是毫不掩飾的疲憊。

顧迎藍似是明白了什麽但又似乎不是那麽明白,“能告訴我,為什麽你那麽討厭我嗎?”

“因為嫉妒。”林蔭音笑得甜美,“當然,有時候我其實也沒那麽討厭你,但是,就像是某種習慣。和你作對,成了一種本能的習慣,就沒有辦法了。你也不能完全怪我。這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為之前對你的不良言行表示抱歉。”

“我也是。”顧迎藍釋然一笑。

“你知道嗎,我從第一次見到他起就喜歡上他了。可是,無論我怎麽努力,他的心裏卻也依然裝著別人。反正我也要走了,以後我們都不會再見麵的,把話說明白了或許會更好一些。”林蔭音喝了一口咖啡,“景臨一直在意的人,是你。不管我對他如何,那個人始終是你。起初的時候,他或許並沒有意識到,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對你,到底算不算是喜歡。你們兩人在某些方麵,還真是有共同點。”林蔭音把咖啡挪開,撥弄起手腕上的珠子,“不過,季千陽死後,你從他的所作所為裏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聽著林蔭音的話,顧迎藍握著杯子的手僵硬起來。

“但是,你知道嗎,在他的心裏,卻也依然存在著另外的一個人。那個人甚至沒有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可是,卻對他有著無比重要的影響。有時,我寧可和你爭,也好過和一個不存在的人在爭。若不是後來他開始收到明信片,我甚至都懷疑,那樣的一個人是他臆想出來,根本不存在的。”

顧迎藍像是驀地想到了什麽,“是他的網友嗎?”

林蔭音笑,別過臉去用手撐住下巴,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我知道你們最終會走到一起。可是,我還是想告訴你,如果有一天,那個影響著他生活的人出現,那麽,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她,而不是你。你敢和我打賭嗎?”

顧迎藍不知道該怎麽接下這句話,心中漫過隱隱的不安,沉默地看著她。

“我們兩個大活人還爭不過一個看上去根本不存在的人,真覺得諷刺。”林蔭音轉過頭來,自嘲地笑著,“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他會那麽在意這個網友。他又沒有在網戀。”

顧迎藍忽然覺得渾身發冷,不知是因為奶茶太涼還是空調的溫度太低,“那個記事本,和這個人有關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林蔭音聳聳肩。冷飲店裏舒緩的鋼琴曲被換去,輕快的音符突兀的闖入耳膜,也許是發現了這個問題的沉重,顧迎藍轉換了話題,“你還會回來嗎?”

“外國有那麽多的帥哥,我幹嘛還要回來?”林蔭音一臉自信。燦爛的笑容掩藏了眼底深深的失落。

美麗的女孩子都是驕傲自負的。因為這份驕傲,她們就沒有辦法為了一份愛情而低聲下氣,卑躬屈膝。縱然知道會受傷,也依然選擇舍棄。

林蔭音愛的時候就全身心的投入去愛,不愛了就瀟灑轉身絕不留戀。

顧迎藍羨慕這樣的女子。

可是,自己卻成不了這樣的人。

她怕受傷,怕失去。所以,她寧可小心翼翼地暫時維續著,也不想就這樣斬釘截鐵的分開。藕斷絲連又何嚐不是一種自我折磨?

林蔭音說,你有多能忍,就說明你有多深愛。

顧迎藍不知道什麽時候她能像林蔭音這般對於感情的事情幹脆利索。

“也許,我這一輩子都很難做到了。”顧迎藍無奈地歎氣。看著林蔭音,除了笑,還是笑。笑得她都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快抽筋了,才和林蔭音做最後的告別,離開了冷飲店。

夏日幹燥的大風在漸漸露出深夜明亮燈火的街口蔓延。高峰期以後的馬路,空曠而落寞。顧迎藍看著樓群之間的天空上閃爍著的白光,從喧鬧的步行街慢慢走入安靜的小道,喧囂退卻地如此之快,細微的感受差異讓人的神經激發出敏銳的回應。

隻有一個人的時候,顧迎藍才能靜下心來思考很多事情。

耳邊盤旋著林蔭音的那句質問,若是記事本的日程記錄是他的那個網友,而從他一次次因著這個本子所表現出來的情緒來看,顯然,顧迎藍始終沒有那個人重要。

可是,對於她來說,景臨明顯已經成了她所認定的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顧迎藍想,沒有哪個女孩子不想成為喜歡的男孩心目中最重要的那個人的。

越是想得多,就越發現快樂很難。顧迎藍不想這樣,可內心巨大的空落包圍著她。人們總是容易去相信那些對自己不利的,讓自己不開心的話語。當她以為自己在景臨心中至少有一席之地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林蔭音的決定,十分明智。

顧迎藍在**輾轉反側,腦海裏始終都是景臨揮之不去的身影。

林蔭音說的沒錯,喜歡一個人,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實在是躺著難受,顧迎藍掀開被子索性起來上網。登陸QQ,看到景臨跳動的頭像,心下一驚,點開,隻有簡單的三個字:對不起。

顧迎藍呆呆地看著這三個字,煩亂的思緒瞬間就鎮靜下來。

他留言的日期是在高考前一天。顧迎藍看看右下角的日期,驚覺原來自己這麽長時間沒有上網了。愣了半晌,也回了同樣的三個字過去。

沒有想到景臨居然在線。

他灰色的頭像突然亮了起來,發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給她:“確定去雲大了麽?”

顧迎藍鬆了一口氣,幸好現在麵對他的時候,是在電腦前,她有足夠的時間來調整自己說話的語氣和狀態。盡量若無其事地回他:“嗯。你呢?”

“還在考慮。”景臨打字很快。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我想你了。”景臨打了一串字過來,隨後,也不等她回複,她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看到上麵熟悉的名字,她迅速接起。

“迎藍,我喜歡你。”景臨的聲音越過電話線,傳遞到耳膜裏的時候微微有些不真實。

顧迎藍握著話筒的手顫抖起來,腦袋裏嗡嗡作響,過往時光顛倒流轉,景臨陪伴在身邊的各種嬉笑歡鬧蜿蜒成曲折的河流,翻江倒海讓人全身轟然發熱。

“迎藍,還記得你當初問我的嗎?你問我對你這麽好是不是因為同情,那個時候,我怕影響你的學習所以沒有說。現在,我告訴你,因為我喜歡你。”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殺得顧迎藍措手不及,她愣愣地站在原地。這一刹那恍如光年一般綿長,又仿佛隻是一瞬般短暫。她聽到心裏咚咚的回聲,擂鼓一樣,震耳欲聾。

這四個字,她等了多久?

“我知道我的有些舉動讓你不能理解,但是,希望你能相信,我今天和你說的話,是真心實意沒有半點虛假的。隻不過,有些東西有些秘密,我們隻能埋藏在心裏,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講述。哪怕這個人,是我們所在意的。”景臨長長的歎息像是掃過她心裏的風,把上麵的塵埃一掃幹淨,“迎藍,你能原諒我嗎?”

窗外的夜空深不可測,顧迎藍的眼淚就像是埋藏在深藍夜幕下的大海,兀自起伏。

如果說,有什麽是讓她迷戀並且不舍的,或許就是他給的溫暖吧。那慢慢滲透到她生命中的溫暖,哪怕隻是這麽簡單的幾句話,也能讓她忘記所有的不安,不顧一切答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