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鑒（36）天火之刑
阿源冷冷地看著陸元青，卻聽他繼續說道：“清和源氏視流血殺人為幻術師的恥辱，失敗的幻術師要接受族中最高的懲罰……家師第一次和我提起時，我就覺得這種規矩簡直是莫名其妙。隻要被殺之人流血了，那就代表幻術師失敗了？請恕在下駑鈍，苦苦思索了這麽些年才得出一個令人捧腹的結論：血就是破解清和源氏幻術之謎的法寶，換言之，你的幻術命門就是血。這種說法或許會令人覺得很可笑，可是這世上的事物皆是如此詭異而奇妙的相生相克著，所以往往真相有時到最後就是這般令人驚歎的簡單。”
阿源冷笑一聲：“你的想法還真無邊無際。”可是她看到陸元青從袖口中抽出了一物之後，卻驚慌地後退了一步。
陸元青握在手中的是一把匕首。隻聽他自言自語道：“這把刀和師父的‘逐月’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不過它再不濟也是一柄利器，應該可以割破的吧？不過肯定痛得很……”他一邊說一邊抽出匕首慢慢的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阿源不可思議的看著陸元青又後退了一步：“你簡直就是瘋子！每一個將要被我殺死的人無一不是哭著喊著求我放過他們，隻有你這個瘋子會想到拿刀去刺自己的脖子。”
陸元青慢吞吞道：“所以他們最終無一幸免全都被你殺死了。我這個人沒有什麽優點，就是喜歡去賭，而且我一般運氣還不錯。”說著他再不遲疑，手下用力，那寒光閃爍的匕首便在他的左頸側劃開了一道傷口。
那傷口並不大，可是卻有血順著陸元青的脖頸流淌下來，染上了他的青袍。阿源的麵色有些變了，她感到空氣裏全是令人難以忍受的血腥之氣，她握緊傘柄又後退了幾步。
本來極濃的霧氣隨著這血腥之氣的蔓延開來似乎也消散了不少，那絲絲清明漸漸將汴城衙門前的景物浮現出來。
陸元青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看來你的幻陣幫不了你了。你不會武功，沒有了那看似神秘難解的幻術護體，你根本不堪一擊。過不了多久，衙門裏的衙役們就會衝出來，你殺了這麽多人，那時候你那所謂幻術師的尊嚴就要**然無存了，而那些等你回去的倭寇們也會被一舉成擒……你實在不該為了那可笑的尊嚴返回來的，因為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天衣無縫的手法和永遠不敗的神話。”
阿源沉默了片刻卻低低的笑起來：“你懂得什麽！幻術師因為長期接觸各種毒花毒草，所以生命都會很短暫。幻術師的一生都不會經曆失敗，因為失敗的那刻就是他們的死期……永遠不失敗的人生我早就厭倦了，所以我期待一個可以打敗我的對手，因此看到了你的字條，我毫無猶豫的折返了回來……你說的不錯，今夜你和我之間隻能活一個人，你識穿了我的幻術玄機，我沒有什麽可說的了，但是你要是以為這樣你就贏得了最後的勝利，那就大錯特錯了。”
阿源一邊說一邊又後退了一步，她的周身開始萌發出一種火焰般的顏色，隨著她的後退越來越濃烈：“靜舟先生有沒有和你提過清和源氏族中最高的懲罰是什麽？今夜就讓你見識一下這‘天火之刑’吧。”
她周身的火焰之色越加明顯，陸元青呆了片刻才恍然，他猛地解開自己的外袍衝過去想要撲滅阿源周身的火焰，可是他那青袍才剛剛接觸到阿源的身體就已經被烈焰吞噬了。
阿源的麵目有些痛苦：“這味藥從我成為幻術師的那一天開始我日日都服，就是等我失敗的那日來成就‘天火之刑’的，你以為你的衣袍能撲滅的了‘天火’嗎？你很聰明，猜到了我的用意，可是你就算現在趕到碼頭也阻止不了收到我的訊號而離開的同伴們了，所以這一局我才是最後的贏家。”
天火的煙霧很美麗也很輕盈，升到高空時五光十色極為炫目，就算是在遠處也能看的清清楚楚。這是阿源最後的訊號，給那些在北鎮碼頭等她指令的同伴們。
陸元青看著阿源痛苦的臉，卻微微一歎：“我能明白你為什麽殺賈延午、張昭、王佐、肖長富、祝東樓，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殺陳言？你難道不知道他其實對你有情嗎？”
阿源因疼痛說話開始斷斷續續：“是他完成最後的書稿後求我殺他的，他說他求仁得仁、餘願已了，對這個肮髒的塵世已經沒有任何留戀了，求我成全他的。”
陸元青聞言卻搖搖頭：“不，你錯了。是他成全了你，讓你完成了你幻術殺人的最後一篇。還記得《虎女》小篇最後那段描寫嗎？棺木中躺著的是他的妻子……和現實中的情形相比照，他其實是想和你共結百年之約的，隻可惜他大概看出了你終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阿源，所以他終於選擇了沉默。我猜他對你有情，是因為他最終選擇了成全你。”
阿源聞言隻是靜默的再也沒有出聲，隻是恐怕陸元青也猜不到她是不能出聲了還是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了。
事後很多很多年，汴城的孩童們有的還記得當年某夜那場奇妙的煙霧：“我那夜看到了彩虹般的煙霧，好美啊……”
“瞎說！煙霧哪有彩虹色的……”
半月之後，戚繼光將軍引領著他那令倭寇聞風喪膽的“戚家軍”在浙、閩的沿海地域擊沉了數艘倭寇的船艦，活捉了倭魁、倭酋等數人，並在他們的身上搜出了相當於大明水師三分之一的海衛邊防圖……
沈白接到父親傳來的戚繼光將軍大勝倭寇的戰報之時，陸元青正坐在衙門院中的梨花樹下一個人靜靜地下棋。五月梨花已經開到尾聲，於是那大片大片的梨花雨便紛紛灑灑落在了一身青袍的人影身上。
沈白靜默地看他半晌才慢慢走出了書房。他靜悄悄地坐在了陸元青的對麵，看著他認真地思索著自己下一步棋的走勢。
“元青，還好那夜邵鷹和玉棠及時的通知了戚將軍帶領的大明水師，才能最終阻止了那批倭寇和他們妄圖帶走的海衛邊防圖。”
“噓，”陸元青聞言輕輕擺手：“大人，觀棋不語真君子啊。”
沈白一笑：“元青是怕我問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
陸元青執棋的手一頓：“大人，誰都有不想被別人知曉的過去，難道大人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