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鑒(17)一夜琴聲

卻見如雲微微搖頭:“公子的朋友十分多的,而公子本人又極喜歡招朋呼友喝酒狎妓,有時候是在外麵,有時候也會帶回府來的,還有些外府或遠來的朋友甚至會小住在府中一些日子的,這種事在祝府是極平常的事情。”

陸元青點點頭又問道:“今年春闈會試你家公子可參加了?這段時間前後府中可來了不一樣的人?”

聽到此問,如雲卻是猛然間臉色泛白起來,她有些驚恐的揪住了袖口,斷斷續續道:“有……公子會考回來之後似乎是帶回了一位有蘇州口音的公子,據說那位公子也是今年參加春闈的考子,姓什麽來著?趙公子還是錢公子的?……總之我不記得了,我隻記得的是……”說到這裏如雲略微停住,卻更加用力的握住了自己的右袖口,陸元青自然沒有漏查這一點,他隻是不動聲色的繼續聽她講下去:“公子十分喜歡去找這位蘇州公子,他應該和這位蘇州公子關係不錯……他還將阿原派去照顧這位蘇州公子了……”

陸元青輕輕拉起如雲的右手,不顧如雲的驚怔,小心翼翼的撩開了她一直緊攥的衣袖,她細膩潔白的手臂之上竟然有一處極為駭人的巨大傷疤,從傷疤的形態來看,應該是新傷不久的,疤痕的中央猶能看到鮮豔的粉紅新肉,陸元青輕輕的觸碰那疤痕,毫無意外的,那熟悉的輕微顫抖感再度從如雲的身上傳來,猶如之前她為他更衣時的觸碰一般,讓陸元青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驚懼和不安。

陸元青輕皺眉頭,似是喃喃自語,卻是看著如雲道:“這是怎麽來的?是誰竟然忍心在這麽無暇的手臂上烙上這樣猙獰的傷痕?”

如雲難堪的收回自己那猙獰可怖的右手,聲音已經小貓般的嗚咽:“是我自己的錯,我那日酒醉無德,誤闖了那位蘇州公子暫住的院落,我不知道那裏不許任何人進去……我隻是多日不曾見到阿源,有些想念她罷了,從她去照顧那位蘇州公子之後,我就很難再見到她,我真的不知道……祝府裏除了阿源,我不放心任何人,我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陸元青心底微微歎息:你放心阿源,和她說不敢對別人說的話,又何嚐不是因為她是個啞巴的緣故……祝東樓將那位蘇州公子與世隔絕開,不許任何人接近,卻獨獨派了他並不喜歡的阿源前去照顧,又何嚐不是因為啞巴不能泄露任何秘密呢……而如今阿源失蹤了、死了,那麽這秘密就成了真正的秘密了……

陸元青心中早已洞悉世情如斯,但看著麵前女子柔弱抖動的肩膀和泫然欲泣的神情,還是伸出手安撫的拍了拍如雲的肩膀:“別難過了,傷口總會結痂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深夜滋長了人心底無限的軟弱,況且麵前又有一位這麽溫聲細語的公子對她低語,如雲終於克製不住自己對這位並不討厭的陸公子的心內希冀,靠在了他的肩頭,雖然他的身體冰冷的怕人,可是她喜歡他溫聲說話的樣子。

陸元青沒有拒絕如雲,卻也沒有伸手摟住她,他隻是慢慢且輕緩的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問道:“如今那位蘇州公子還在祝府中嗎?”

如雲靠在陸元青的肩頭,細聲道:“沒有……他和阿源一起不見了。”

陸元青靜默了片刻又問道:“如雲可讀過《風波鑒》?”

如雲輕輕搖頭:“沒有,我識字不多……不過那書如今似是很出名的。”

“你家公子可喜歡吟詩作對、賞析字畫、書寫文章?”

如雲輕笑道:“我家公子隻喜歡賞析美人……”

陸元青欣然一笑:“這點我倒是深有同感,祝府的美姬伶人可謂多不勝數啊……如雲姑娘為在下彈一曲吧,不彈那三味線了,”他微微一指一旁琴架上的古琴:“就彈一首《鳳求凰》吧?”

如雲聞言眼波流轉柔柔一笑:“好,聽陸公子的。”

夜深靜而悠遠,如同如雲流暢如水的琴音,她的琴聲中帶上了絲絲縷縷的柔情,將一首《鳳求凰》發揮到了極致,婉轉如訴的琴音順著烏夜的延展彌散開去,這一夜隻覺得整個祝府都凝在了一片深切纏綿熱烈旖旎的曲意之中……

第二日清晨,沈白和陸元青一起返回了汴城縣衙,沈白沒有坐轎,所以轎夫都先行回縣衙去了,隻餘下了沈白、邵鷹和陸元青徐徐緩行。

沈白靜默了片刻,終於開口問道:“昨夜……元青和那位如雲姑娘似乎是欣賞了一夜琴曲啊?”

陸元青微微點頭:“是啊,昨夜如雲姑娘興致頗好,所以我也樂得做她的‘知音’……”

一旁的邵鷹哼了一聲:“某人倒是一夜溫柔繾綣,愜意的很,看來心中記掛著案子的隻有我和大人了!”

陸元青“啊”了一聲,看向沈白:“怎麽大人昨夜與那美貌的飛雪姑娘沒有一夜溫柔繾綣不成?”

沈白一笑:“祝公子的美人再美,沈某也是不敢消受啊……昨夜我是枯坐一宿,聽了一夜窗外飄來的琴聲啊,倒也是動聽的很。”

陸元青悠然一笑:“那飛雪姑娘豈不是一腔柔情無人訴,大人你這是辜負佳人啊……”

邵鷹“嘿”了一聲:“有我邵鷹在,要那女人安安穩穩不作怪的自己睡上一覺,還不是容易至極的事情。”

陸元青慢吞吞道:“不過是個美貌多情的柔弱女子罷了,邵捕頭的那些冷酷手段未免用的太粗魯了吧?”

邵鷹怒道:“我粗魯?你憐香惜玉!一整夜都用來聽琴,浪費了這麽好的夜探祝府的機會!百無一用是書生,古人果不欺我!”

陸元青見他這般暴躁,卻是微微笑起來:“大人,昨夜一定不是安穩的枯坐了一宿吧?有邵捕頭在,恐怕也是安寧不了的。”

邵鷹聞言瞪眼,沈白卻是神秘一笑:“元青呢?昨夜可有什麽發現?”

陸元青卻是裝呆到底:“這次嘛,大人先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