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鑒（3）尋書之路

文書月的“致韻齋”在“天香樓”和“莫愁堂”的中間，所以自“天香樓”至“致韻齋”的路，其實並不遠。但是原本很近的路，卻被沈陸二人走的很慢。原因嘛，隻是因為沈白沈大人打著體察民情的旗號，每過一家店就要進去“視察”一番，故此想不慢也不行啊。

走出一家玉器店，陸元青看著沈白手中那精心修飾過的玉器匣子，一笑：“大人剛剛買的這一對兒玉手鐲，質地細膩，觸手微溫，實在是上好的材質所製，而大人又這般費心的裝飾表麵，應該是要送人的吧？”

沈白看了看手中拿著的玉器匣子，微微想了想，才一笑道：“嗯，收禮之人極難伺候，我不精心一些不行啊。”

陸元青點點頭：“從大人小心翼翼的程度來看，這將來的玉鐲主人恐怕對大人來說，是個極為重要的人了？”

沈白微微側頭看了看陸元青的神情，才悠然一笑：“是不是無論什麽事在元青的眼中，都是可以這般猜測分析的呢？”

陸元青和氣一笑：“近來無事，有些無聊，所以在目光所及之處找些有趣的事來分析一下，亦無不可。”

沈白輕輕一笑：“好，那元青就來猜猜我買的這一對兒玉鐲是要送於何人的？”

陸元青靜默片刻，從他那本就呆著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他是在認真思考還是真的一直在發呆。半晌，他才欣然笑道：“大人剛剛挑選鐲子之時，並沒有走馬觀花的全部瀏覽一番，也沒有征詢過我的意見，而是直接買了這種羊脂白玉的鐲子，可見大人對收禮之人的喜好，十分了解，換言之，大人和此人應該極為相熟才是。鐲子基本上是送於女子的，當然也不排除有個別喜好特殊之人，比如說某些喜愛收藏玉玩之人。但是大人挑選的這對鐲子，無論是從鐲身粗細還是鐲徑長短來看，都不適宜男子佩戴或者收藏，所以我覺得這鐲子將來的主人該是一位女子。”

沈白緩慢的點了點頭，看著陸元青的目光中有什麽快速的閃過：“元青所言不錯，那麽元青還能猜的更詳細一些嗎？”

陸元青平和一笑：“剛剛的鐲身上有些古老的圖騰，雖然我不全部識得，但是我發現了狴犴和嘲風等龍的影子。正所謂龍生九子，子子不同。雖然這些傳說中的龍之子脾性、能耐各有不同，可是它們卻不曾分離過，總是在一起的，所以這對鐲子的隱喻該是：兄弟親厚，永不分離吧？”他微微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而大人買下此鐲之後，在玉器匣子上都如此花費心思，隱含寵溺之意在內，應該不是送於比自己年長之人……請恕我大膽的猜測一下，大人其實並不是家中的獨子，而這鐲子該是送於大人之妹的禮物吧？”

其實沈白隻是隨便讓陸元青去猜的，可是他卻偏偏猜的一分不差，所以沈白一時間有些愣住了。

半晌，他才意味深長的一笑道：“元青，我有的時候真的不知該如何去看待你這個人……如果說之前我來汴城縣上任縣令一職，心中多少有些不情願的話，那麽如今我卻很慶幸我能做上這汴城縣知縣一職。”見陸元青呆呆的臉看過來，他才繼續說下去：“如果我沒有來這汴城縣，我或許就不會遇到元青了。我會活在元青所說的那一片京城佯靜的安寧美好之下，懷揣著我那遠離民苦的理想，自命不凡的以為天下的公正，都在那厚厚的一本大明律例中……可是經曆了‘采花郎’一案，我卻終於明白，我爹讓我離開京城，來到汴城縣做個芝麻縣令的苦心了……在元青麵前，我不過是個未曾嚐遍人間疾苦的京城紈絝子弟罷了。”

陸元青靜靜的看著沈白，唇邊卻是慢慢的浮起一絲笑：“大人，我在遇到大人之前也不相信，如今還有人相信著那本大明律例之下的公正……我並非譏諷大人，我是真心佩服。身在官場，還能保有一顆明澈堅毅的心，實在是令元青這等庸俗之輩慚愧的很。”

沈白自嘲一笑：“其實你是因為我是這汴城縣的知縣大人才這麽說的吧？就如同我一直稱你為元青，而你從知曉了我的身份之後，卻一直稱呼我為大人一樣……那種疏遠與冷漠，除非你我身份對調，否則你永遠感受不到。”

陸元青一直呆呆的臉上浮現上一絲驚愕，他看了看沈白：“我疏遠冷漠？”他微微搖頭故意歎道：“原本我以為我那親和的笑，卻原來是這麽的失敗。”說罷自顧自笑起來。

沈白瞟他一眼：“元青其實不必故意哄我的，我隻是有些感慨罷了……元青猜的不錯，這鐲子是我送給笑兒的，對了，笑兒是我的妹妹，沈笑。”

陸元青施施然道：“那該是位很喜歡笑的可愛姑娘了？”

沈白聞言大大的搖頭：“是個姑娘不假，愛笑也不假，但是可愛嘛，我認識了她十六年，都沒察覺出來呢！”

陸元青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玩笑道：“大人還是別讓這位笑兒姑娘聽到的好。”

沈白讚道：“元青果然知己，我這妹妹頑皮古怪的很，我常常被她捉弄。”

許是離開了汴城的衙門，沈白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人，陸元青也不是那個機敏卻和所有人保持“親和”距離的師爺；又或許是因為這對兒笑兒姑娘的鐲子而引發的彼此對對方心底的真實看法之言論，總之，在去往“致韻齋”的路上，沈白與陸元青相談甚歡。原來除去案子，他們也能說的這般投機，就如一對互相欣賞又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一般。

“致韻齋”從外看來，隻是一家頗具古意的舊書齋，推開黃木的門扉，你會覺得仿若置身於和街上的喧囂截然不同的一處所在，深吸一口氣，就能嗅到那夾雜著絲絲灰塵味道的書香之氣，不濃，卻淡雅的恰到好處，令人止不住的流連。

進入書齋，深入腹地之後，觸目的皆是字畫，有狷狂大字，也有蠅頭小楷，有古意臨摹，也有繪聲細著，每一篇都像有了生命一般，在你望向它們的那一刻，閃爍出自己絕世的風采。

自然最吸引陸元青視線的是，鄰牆的一排排書架，那片書香滿腹的來源之地，還有第一排書架上麵醒目擺放著的那本書《風波鑒》。順著書封下移視線，五個大字躍入眼簾，格外的醒目：落魄書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