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郎(20)大牢審犯

明初分縣為三等:糧十萬石以下為上縣,知縣從六品;六萬石以下為中縣,知縣正七品;三萬石以下為下縣,知縣從七品,後已並為正七品。

從沈白的官職來看,這汴城縣雖說不大,卻也是絕對不小的。這一點,陸元青從汴城縣衙的大牢就可以看出。他一邊走一邊暗想:難道比較大的縣,犯事的人就會比較多不成?這麽多的牢房,犯人嘛,一路上行來數了數,還真不算多!至少沒和衙門的牢房數目相匹配。

不過牢房多的好處,就是相對犯人安置的沒有那麽密集,換言之,就是空氣沒有那麽渾濁。本來已經做好了掩鼻準備的陸元青,呆呆的放下了手。

他和沈白兵分兩路,沈白執意要去探探那個癡傻的劉立陽,而夕露昨日已經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涉案參考,至於印證她的話中真偽,還需要一點時間。唯一剩下來的,就是那個意圖焚毀女屍的劉府小廝魏周了,陸元青自動請纓,沈白允之。

來到關押魏周的牢門前,陸元青先朝內望了望,隨後一歎,前後不過一日的光景,這魏周已經由一名機敏、清秀的少年變成了頹然、無神的一具行屍走肉了,他的頭發淩亂的披散下來,蓋住了他的臉龐,發隙間可見他參差不齊的胡須亂糟糟的爬滿下巴,他原有的衣物已被收繳,換上的犯服不僅不合體而且肮髒,牢房內有稻草鋪就的簡易床,可是他卻沒有坐在上麵,這麽陰暗到發黴的牢房中,他卻坐在了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

觀察了他半晌,陸元青才吩咐牢頭:“煩勞大哥將牢門打開,奉沈大人之命前來問犯人幾句話。”

那看牢的中年人見這年輕人這般有禮客氣,受寵若驚的趕忙將牢門打開:“陸師爺請。”

陸元青微微點點頭,算是還禮,才舉步踱進了這間牢房。牢房內隻有魏周一人,陸元青想來,沈白這般安排,恐怕是擔心犯人被逼串控或者說防範犯人被殺人滅口?不過沈白確實思防周密、考慮得當。

陸元青慢慢的走近魏周,然後在距離他幾步的位置也坐了下來,區別是他在身下墊了一層稻草。

牢房真的很陰冷,牢房的地板冰冷尤甚,而陸元青懼冷,十分懼。可是他還是坐在了和魏周同等的高度上,他不想給魏周造成某種外感上的壓力,那樣他會出於自救的想法而封閉自己,那麽他將聽不到任何有關他想知道的消息,那麽這陰冷的牢房,他就算是白來了。還有之前在那具女屍的有意刺激下,已經讓魏周的精神受到了強烈的衝擊,而此時他若是願意放低姿態,與他平等攀談撫慰,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獲也不一定。

陸元青盯了他半晌,才溫言道:“那劉府的婢女最後怎麽樣了?”

魏周仿似才剛剛發覺牢房裏進來了人,他茫然的抬起頭看向陸元青,有些發散的眼神令他目中的陸元青變成了重重的幻象,好久這些幻象才漸漸合攏為一體,他驚訝的發現:“你是那日被我撞到在地的那位師爺?”

陸元青一笑讚道:“是啊,魏小哥真是好記性!”

看到陸元青的笑容,魏周卻是瞬間閉上了嘴。一時間牢房中極是安靜。

良久,陸元青柔聲道:“那紅衣腹中的胎兒是你的?”

魏周依舊如在夢中一般:“她怎麽會有了孩子?怎麽會?……”

陸元青似是歎息:“怎麽會?這還不是要問你麽?”

魏周傷感的揪住披散在臉上的亂發:“她就是這麽固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明明府中夫人有命,嚴禁府中婢女與小廝之間暗通款曲,如有違背,輕則受家法,重則載入戶籍,攆出府去。之前她就對我說過,她有孕在身,可是我一直以為她是笑言,她總是騙我,我豈會當真?如果我當日知道她這般固執的惹禍上身,說什麽也不會讓她留下孩子……”

陸元青微微皺眉道:“凡是富貴之家,必然門庭有序,治下森嚴,不過如這般嚴禁婢女、小廝之間往來的,卻也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他想了想又問道:“你家夫人看似性情溫婉隨和,難道卻治家極嚴麽?”

魏周卻搖搖頭:“夫人出身大戶之家,極重身份,平日裏對府中任何男子都是退避有禮、不假辭色的,所以我和夫人間的接觸很少很少,對她的印象隻是停於表麵,不過紅衣倒是時常抱怨,說她家小姐性格大變、陰陽怪氣,令她十分吃不消。”

陸元青奇道:“她家小姐?指的是這劉夫人麽?這紅衣是劉夫人的陪嫁丫頭?”

魏周點頭道:“是的,紅衣初入劉府時,也曾天真爛漫,溫柔可人,所以我對她才不由得心生好感,可是後來不知從何時起,她變了,變得古古怪怪,疑神疑鬼,怨氣滿腹,小氣刻薄……她總是問我什麽時候娶她?什麽時候帶她離開這劉府……”

陸元青歎口氣:“你可曾真心的喜歡過這為你身懷有孕又因此而死的可憐女子紅衣?”

魏周愣愣的出神,良久才慘然道:“真心?真心又如何?人死無生,藥石罔顧……”說罷又突地大笑起來:“是,我曾真心喜歡過紅衣……雖然我什麽都不曾為她做過……我就像她曾經罵過的一樣,是個無用又自私的男人……”

陸元青拍拍他的肩頭,也不知道是安慰他還是想撫平他激動地情緒:“你既然真心喜愛過紅衣,卻又不肯依照她的心願,帶她離開劉府遠走高飛,那麽這其中或許還有些不為人知的緣故吧?比如說,你根本就不能離開劉府?對嗎?”

魏周猛的打了一個寒顫,麵上僵硬道:“陸師爺玩笑了,我不過是賣個契約給劉府,怎麽就成了不能離開?笑話……真是笑話……”他幹笑兩聲,見陸元青雙目平靜的看著他,嘴角卻露出一種悲憫的笑意,隻覺得一時間再也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