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郎(10)承君一諾
這具女屍在流血。
不僅是七竅流血,而是全身的血液都似要噴薄而出一般。她的身體被紅色絲線爬滿,比之早上時的類似毒斑的形態,更為駭人。
別說韓千芝一介女子,就是身後的沈白、宋玉棠等人也是側目皺眉,胡二卻好似一切本該如此一般的看了一眼陸元青,隨後一驚。
這陸師爺是所有人中唯一一個目不轉睛盯著這具女屍瞧的人,他看的那麽仔細認真,看的讓所有人都覺得微微慚愧。
許久他才道:“時間剛剛好。”他抬起頭對著韓千芝溫聲道:“半個時辰。請韓姑娘務必半個時辰內完成對屍體的檢驗。”
韓千芝驚愕的看著他,他傾身過來,在韓千芝耳畔輕語了幾句,韓千芝失態的捂住了嘴,似乎陸元青說了什麽令她震驚的話般,但隨即她點了點頭,對屋內所有人緩聲道:“請各位回避,我接下來所要檢驗的部分,不適宜有男子在場。”
眾人雖然不解其意,但還是陸續走出了屍房,陸元青走在了最後,他帶上門的瞬間低語了一句:“多謝!韓先生。”
今夜霜月黯淡,月光仿似與人捉迷藏般的若隱若現,映的院中人的臉龐忽明忽暗。
沈白和陸元青並肩而立,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身後的宋玉棠到底還是沉不住氣:“陸師爺,你支開我這一下午去了哪裏?”
陸元青謙和一笑:“我說去查案,大人可信?”他並未理睬宋玉棠,隻是問向沈白。
沈白點點頭:“我不信你,又何必將你留在縣衙之中,一紙文書聘你做我的師爺呢?”
“是嗎?”陸元青望著不怎麽亮的月亮微微歎口氣,慢吞吞的自衣袖中掏出了一塊汗巾,看了看,才遞向沈白。
沈白怪異的接過,無意間碰到了陸元青的手指,隻覺得滑潤而又冰冷,一時間有些怔住。
“大人不信我。”陸元青的語氣有些蕭索。
沈白已經打開了汗巾,汗巾裏裹了一塊泥,在冷月下泛著微紅的色澤。
陸元青呆呆的看著那塊紅泥,低聲開口:“我與大人墳山腳下相遇,墳山南側乃是長年埋骨的亂墳崗,不知是地下礦藏豐富還是長年地下埋有死人的緣故,總之那裏的土與旁處不同,微微泛著血紅色,而且觸手鬆軟。這塊紅泥我是在大人那寶馬良駒的馬腹底下摸到的,不奇怪,昨夜濃霧彌漫,地表本就潮濕,再加上大人快馬一夜來回,勢必是跑的四蹄不沾地,又加上一大早就有案子找上門來,沒有時間清理愛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大人也是細心人,隻是我喝碗茶的功夫,大人就已觀察到我是從墳山上南側亂墳崗而來,卻也真是眼力過人、心細如發了。”他這話說的平和,加之麵帶謙和的笑意,令人也分不出他是真心稱讚還是有意譏諷。
沈白隻是將汗巾緊緊地握在掌心之中,靜靜的不答言。卻聽宋玉棠怒道:“你別錯怪大人,去亂墳崗的人,是我。”
陸元青聞言隻是抬起頭看著宋玉棠笑起來,那笑卻讓宋玉棠覺得他仿佛在說:你?你沒有那智慧!
沈白終於一笑:“是。元青猜測的一點不錯。是我讓玉棠去的亂墳崗。”
陸元青呆看著黯沉的月色:“那大人可有什麽收獲?”
沈白看了看宋玉棠,宋玉棠接著道:“我還沒有向大人稟告了。因為亂墳崗實在是人煙罕至,我幾乎是循著你下山的腳印,找到了那座孤墳,沒有碑也沒有名,沒有祭品也沒有供果,真是冷清的很。”
陸元青似是有些寂寥的一笑:“我爹不喜歡那些。反正人已經死了,再做那些虛華的表麵功夫又有何用?”
沈白訝異道:“令尊……的墳?”
陸元青微笑反問:“不然大人以為是誰的?難不成是我自己的?”
雖然陸元青說的是開玩笑的話,可是沈白不知何故卻覺得渾身不對勁起來,回想起剛剛觸碰他手指的感覺,更覺得他的體溫低的嚇人。
正在此時,韓千芝推開門走了出來,她的麵色有些蒼白,緩步走至陸元青等人麵前肯定道:“雖然女屍的下體被利器劃的麵目全非,但是經過我的檢驗,死者死之前並沒有和人行房或者被迫行房的痕跡……還有就是,”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陸元青慎重道:“死者已有一個半月的身孕。”
最後一句無異於一聲驚雷,炸的幾個人瞬間七零八落。陸元青隻是微微的彎起嘴角,看來他的猜測一點都沒有錯。
最吃驚的還是胡二,他驗屍多年竟然出了這麽大的紕漏,還是當著新縣令沈白的麵,一時間隻覺得脊背發涼、汗如雨下。
陸元青卻是安撫的對他一笑:“胡二也不必驚慌,汴城韓先生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你驗不出,她卻能驗出,並不說明你不用心,隻是她實在高明罷了。”
韓千芝奇怪的看了陸元青一眼,才溫言解釋:“家師曾授予我一套引針測體之法,該法十分隱秘,囑我不得在外人麵前展示,所以我剛剛才冒昧請各位暫避。其實女屍有孕時間甚短,普通勘測之法確實無法檢驗,所以仵作沒有驗出也不奇怪。”
沈白似漫不經心的走至陸元青身側,低聲問道:“元青如何得知韓小姐有這種奇藝在身?”
陸元青“唉”了一聲:“我並不知情。我隻是覺得汴城韓先生好大名氣,試試看罷了。”
沈白聞言剛要皺眉,又聽陸元青語氣有些無奈道:“大人又在疑我了。”
沈白悄悄皺眉的動作猛的頓住,因為停的過於突然,所以麵部有些止不住的抽筋。
陸元青又懇切道:“大人為國為民,日理萬機,已經極為辛苦,如果每日還要擔心在下的言止行蹤,那在下也實在是太過意不去了,所以,”他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輕輕地展開,正是沈白聘任陸元青入衙為師爺的蓋印文書。
陸元青將文書遞向沈白:“在下不才,承蒙大人知遇,卻無法再替大人分憂左右,著實慚愧,聘書奉還大人,在下即刻就走。”
沈白瞪著那文書呆住了,他沒有想要這種結果的。他隻是想要搞清楚陸元青的來曆罷了!好吧,他承認他的好奇癖又發作了,但是陸元青這般“咄咄逼人”的態度也是令他始料未及。
要低頭嗎?要放棄嗎?沈白猶豫了片刻才激將反問道:“沈某本以為元青是嚴謹有則之人,如今此案未了,竟是要走了嗎?”
陸元青卻欣然道:“大人錯愛了,元青本就是四處漂泊之人,今日在此,明日就不知會身在何處了,大人所以為的,在下本就做不到。況且我本也不是官府中人……我其實隨時都能離開的,不是嗎?大人?”
明明他說的沒錯,明明他的態度很謙和,可是沈白就是知道他在挑釁,或者說要他一句承諾。給還是不給?
沈白深吸口氣,終於氣餒一歎:“我沈白從前竟從來不知和一個聰明人討價還價竟然是這般艱難的事。”
陸元青一笑。
“好!”沈白爽朗一笑:“從今以後,我沈白絕不再查元青的來曆行蹤。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我沈白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