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大騙子

第六章:騙子,大騙子

“溫煦?”步宴晨看著這個名字怔了好一會兒。

此刻她眼前放著三份檔案,都是初級幹預任務,沈沐讓她從這三個任務中挑選一個,當作她的入職考驗。步宴晨本想一份份看過去,精心挑選,但當她拿起第一份檔案,看到名稱是《溫煦幹預案》時,雙眼瞳孔微微一縮,這個名字……不會是那個溫煦吧?

步宴晨拆開檔案袋,倒出裏麵的文件,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一個女人的照片。

“AIMEI!”步宴晨差點驚呼出聲:“果然是他!”

沈沐抬起頭,看到步宴晨表情驚詫,投去疑問的目光。

“我為他的產品站過台。”步宴晨拿起桌子上那張AIMEI的照片,在沈沐眼前晃了晃,故作神秘的眯起眼睛,對他說:“你一定想不到吧,這照片上的可不是真人,她叫AIMEI,是個智能機器人!”

沈沐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從文件中抽出另一張照片,放在麵上,告訴她,這個女人不是什麽機器人,而是溫煦的妻子。

步宴晨低下頭,看到他拿出來的那張照片,竟然是溫煦的結婚照。依偎在溫煦身邊的那個女人,和AIMEI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她的笑更自然,甜美。

“AIMEI的原型,是他自己的妻子嗎?”步宴晨恍然,怪不得那次在展覽會上,溫煦看AIMEI的眼神,挽著她手的動作,都那麽溫柔。她整理了一下文件,仔細地從頭看了起來,才知道溫煦的妻子真名叫陳艾美,一個氣質形象都頗佳的女人,可惜三年前死於肝癌。

溫煦原本是一個軟件開發公司的CEO,步宴晨看了幾張他以前的照片,發現他曾經簡直是型男,身體極其富有線條感,遠不像之前看上去那麽消瘦。

三年前那場變故後,他兩個月內暴瘦二十斤,之後他賣掉了自己原本的公司,另外注冊了一家名為AIMEI的新公司,整個公司隻有一個項目,設計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程序,一個具有他妻子陳艾美人格特征和性情的AI(人工智能)。

顯然,這個項目進行得並不順利,因為缺乏技術變現能力,應用前景並不廣闊等,一直很難為項目融到足夠的資金,而技術上也沒重大的革新和突破。所以他的意誌越來越消沉,特別是近一年的時間,他為了籌錢,賣掉了他爸爸留給他的兩家上市公司的原始股份,賣掉了原本打算用來結婚的別墅,對AIMEI這個項目幾乎孤注一擲。

不過有趣的是,他賣的所有東西,買家都是同一個人,他弟弟溫昱,也就是這份幹預案的委托人。他委托Destiny公司,對溫煦進行幹預,使他主動放棄AIMEI這個不切實際的項目,並重新找回人生的信念和意義。

步宴晨看完這份材料,深吸了一口氣,把另外兩個檔案袋原封不動地還給沈沐,對他說:“我決定了,就選這個項目,溫煦幹預案。”

沈沐並不伸手去接,冷冷地看著步宴晨,問道:“你認識他,他也認識你,不怕身份暴露嗎?”

“公司不是有兩種幹預方式嗎?一種是用偽裝身份,另一種是用真實身份幹預。我就用真實的身份去幹預他,隻要不讓他發現我是幹預師,任務完成後,我順利脫身不就沒關係了?”步宴晨縝密道。

沈沐點了點頭,接下另外兩份幹預檔案,“既然決定了,就好好做策劃吧,我給你五天時間,把策劃方案和可行性分析報告交到我手上。”

“沒問題。”步宴晨自信地笑了笑。

九月二十三,正好是農曆秋分,秋風瑟瑟,福壽園公墓掩映在細雨中。

三年了,每年這一天,溫煦都會來到這裏,風雨無阻。

“我來看你了。”他細心地拔去墓碑周圍肆意生長的野草,掃去落葉,細致地用朱筆把墓碑上的字描紅,免不了燒些紙錢,燒些她愛看的書,然後安靜地坐在墓碑旁,拿出一個筆形揚聲器,播幾首她生前愛聽的歌。

“你很久沒托夢給我,告訴我近況了……”他自言自語地說著,言語間,他的目光逐漸被一個特別的女人吸引。

那個女人拜祭的墓碑位置與他很近,隔了不到五個墓位,不過高他一排。起初他對她並不在意,那女人背對著他,衣品普通,頭發不燙不染,頭插白花、腰係麻繩,在這偌大的冥城中,她出現的不算突兀。

直到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他才注意到她——她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墓碑上,而當時不僅下著雨,氣溫也很低,那個沒有了外套護禦的女人單薄得像一片紙,一片仿佛即要被浸潤在冷霧中,繼而糜爛的紙,惹人憐惜。

那女人很瘦,不算病態吧,因為一直背對著他,所以看不清容貌,隻是溫煦覺得她隱隱有些熟悉的味道,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騙子!”溫煦聽見那個女人輕聲地說著,她低著頭,傴僂著腰跪在墓碑前,眼淚混著雨水從發梢滴落,身子在秋雨中瑟瑟。

“不是說好要帶我去北海道看雪嗎?明明答應了的,騙子!大騙子!”她的聲音一直不大,但帶著哭腔,說話的時候雙肩聳動著,滿腔的悲戚仿佛都壓抑在這纖細的身體中。

溫煦看著她,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也回憶起許多年前,陽光明媚的下午,那個女人活生生的追在他屁股後麵,滿臉怒氣地衝他喊:“溫煦,你這個騙子,大騙子!說好放學等我的,又自己先回去!”

“我爸來接我了,我不想聽他囉嗦,還有,我也沒答應等你吧,是你一廂情願。”

“溫煦你這騙子!我不管,你今天放學再不等我,我晚上就去你家!”那個女人昂著頭說。

“陳艾美你這個瘋子,能從我眼前消失嗎?哪怕幾天也好,幾個月也好!”

……

溫煦回憶著,感覺臉頰熱熱的,有什麽在滾落,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看到那個浸潤在雨裏的女人緩緩地抬起手,狠狠地抓在墓碑邊緣,手指緊扣著,用力用到全身顫抖指尖泛白。

同是天涯淪落人。溫煦微微歎了口氣,不忍再看,怕眼淚決堤。

一個多小時後,步宴晨斜靠在福壽園公墓的公交站台上,剛才入戲太深,到現在胸口還有些悶。

“他的車快到了。”沈沐的聲音從她耳朵裏一個嵌入式耳塞裏傳來。

“你說他會停車捎我一段嗎?”步宴晨微微傾身往來路看去,果然看到一輛黑色大奔從地平線升起。

“注意到你就行,能停最好。”沈沐告誡說:“就算停了,也別上車。”

“為什麽?”步宴晨不滿地辯駁,有著不想被他看低的倔強:“有機會讓他對我加深了解,當然要去咯,這是我的考試,我有決策權不是?”

她看到溫煦的車越來越近,雙手緊緊抱在胸前,裝作很冷的樣子。

溫煦開車經過公交站點的時候,看到那個把外套脫給墓碑的女人正站在那等車,她的衣服都濕透了,貼著身子,臉色蒼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原來是她。”溫煦看到她的臉,才知道當時為什麽會有熟悉的感覺,他想起那個女人是一年前為他在S市消費電子展站過台的模特,當時還粗心弄壞過一件衣服。

他開過幾米後,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車停下,然後倒到步宴晨麵前,搖下車窗。那個女人見一輛大奔莫名停在自己麵前,好奇地向車裏張望,看到是他,微微一怔。

溫煦按下車的解鎖鍵,對她說:“步小姐,上車吧,我帶你回市區。”

步宴晨小小矜持了一下,便恭敬不如從命。

她上車後,溫煦暖心地把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開起座椅加熱功能,把空調溫度調高。

“謝謝。”步宴晨發現這個溫煦真的很貼心,又會照顧人,他老婆要是活著的話,該有多幸福啊,可惜……

“你住哪裏?我一會兒直接把你送回家吧。”溫煦對她柔聲說道。

“方便的話,就謝謝啦。”步宴晨羞澀一笑,她有點緊張,看向溫煦的臉。他的五官很清秀,細長的眼睛裏存著些許憂鬱,微抿的嘴唇下稀疏布著胡渣,周身散發成熟男人的魅力。

一路無言,兩人很默契,都不開口,不去探究對方心裏疤的位置。步宴晨讓溫煦把她送回她以前住過的出租屋,目送他離開後,一輛銀白色的商務車從轉角駛到她麵前。

“阿嚏!”步宴晨上了那輛商務車後,沈沐把一塊毛巾扔給她,她利落地擦了擦頭發,問沈沐:“為什麽讓我別上他的車?”

沈沐沉默,狠踩了腳油門。沈沐開車本來就快,但步宴晨很少看他開那麽急躁,看來是她的自作主張惹他生氣了,步宴晨噤若寒蟬,識相地閉嘴不發一語,怕再惹著他。

步宴晨像條小尾巴似的尾隨他回到房子裏後,18立馬走了過來,對她說:“步小姐,浴室已經準備好,你可以去泡澡了。”

“泡澡?”步宴晨一愣,神情古怪地看向沈沐,問18:“是沈沐讓你準備的嗎?他告訴你,我一回來就要洗澡的?”

“沈沐大人兩個小時前就通知我了,中間我已經換過……”18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沐支開了。步宴晨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看著沈沐,呢喃道:“原來你不讓我上溫煦的車,是因為擔心我著涼,想讓我及早泡個澡?”

“別誤會,我隻是不希望你生病影響發揮。”沈沐淡漠地說。

“謝謝。”步宴晨毫無預兆地抱了他一下,沈沐似是從沒被女孩子抱過,被步宴晨抱住後,整個背明顯地一僵,氣息都亂了,臉頰掛上了淺淺的紅暈。

“那我去洗啦。”步宴晨放開他,歡快地走進浴室,發現果然已經開足了熱氣,浴缸裏一池溫熱的水,18還替她在水麵上撒了些花瓣,她美滋滋地把自己沉入水底,打開按摩泉孔,讓水底四麵八方噴薄而出的水柱把自己托起來,舒服得仿佛睡在雲裏。

等她洗完走出來,看到吧台上放著一碗薑湯,沈沐卻不知去向。

溫煦回到家後,也洗了一個澡,AIMEI站在浴室門口,抱著換洗的衣服等他。

他出來後,AIMEI為他披上睡袍,卻被溫煦一把扯下,他紅著眼睛看著自己親手設計的AIMEI,眼神中流露出失望,他要的不是這樣的AIMEI,他不需要一個惟命是從的傭人。

“我寫過這樣的程序嗎?在你的腦子裏植入過我洗完,替我穿衣服這樣的程序嗎?我花了三年多的精力,花掉天文數字的財富,難道就為了造一個傭人嗎?”他把睡袍往AIMEI頭上一甩。

AIMEI緩緩地把睡袍從臉上扯下來,對溫煦說:“對不起,我令你失望了,我好像做什麽都不對,大概是因為我隻是個贗品,在你心裏我永遠是個贗品。”

“其實你不用什麽都聽我的。”溫煦托起AIMEI的下巴,對她說:“有的時候,你可以學著質疑我,反對我,我是凡人,不是每句話都是金科玉律,我也會犯錯,也會言不由衷,對,你要學著堅持自己的觀點,有的時候,甚至可以罵我,比如我騙了你,你可以罵我騙子!”

“如果你要我學會質疑,首先得告訴我該相信什麽?”AIMEI冷冷一笑,她的笑容看上去是那樣的荒誕,那樣的詭異,她問他:“我該相信自己是你的妻子嗎?一個非人的妻子?”

溫煦直視著她的雙眼,愣住了。第一次,她隱約表達了她自己的想法和情緒。

“你有沒有想過,不論我的思維模式和你死去的妻子有多像,我都不可能是她,你隻是在自己騙自己,即便在你心裏,我都永遠無法取代她。”AIMEI平靜地告訴溫煦,未來總有一天,他會意識到這一點,總有一天,她會被毀掉。

“不,不會的,我不會讓人毀了你,你是我的妻子。”溫煦拉起AIMEI的手,神色急切地對她說。

AIMEI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錯身走過他身邊,在他耳邊輕聲道:“這個世界上,隻有你能完全毀滅我。”

溫煦身子一顫,眼珠子刷一下轉到她臉上,發現她的表情越來越豐富,而多出來的表情大多陰暗。不過設身處地地想,如果一個機器人有了自我意識,特別是世界上第一個覺醒的類人程序機器人,你讓她怎麽笑得出來?她的自我認知一定是個怪物而不是人類啊!

“AIMEI。”溫煦突然感覺到背後的毛孔一陣收縮。AIMEI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她隻是個程序,在網絡環境中,AIMEI的確可以實現自我複製,外人無法摧毀。隻有溫煦,他握有AIMEI的源代碼,稍微有點技術的人,都可以利用這個代碼來製作專門針對她的軟件。

AIMEI究竟把他當什麽?主人?伴侶?還是……一個威脅?溫煦一陣心寒。

“叮咚。”正在這時,門外響起門鈴聲。

溫煦按了一下遙控器,把別墅外監控畫麵投影到大廳的牆上,發現外麵停著的是他弟弟溫昱的車,他按了下開鎖鍵,對AIMEI說:“我弟弟來了,準備些水果來。”

溫昱把車停在院子裏,下車後重重地把車門甩上,三步並兩步衝進屋,把一份地契拍在他茶幾上,黑著臉問他:“你怎麽能把這塊地賣了,你不知道這塊地是爸爸生前最看重的一塊嗎?”

“你把它贖回來了?”溫煦拿起茶幾上的那份地契,有些驚訝,臉上浮現一絲愧色。

“你缺錢為什麽不跟我說?至少可以把地賣給我,你知不知道我追加了一半的錢才把地贖回來。”溫昱情緒有些激動,音調陡然高了起來:“你到底還差多少?這個項目你到底還準備砸多少錢進去?”

溫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她不是什麽項目,她是你大嫂!”

溫昱氣得嘴角抽搐,氣話已經在嘴邊,卻看見AIMEI捧著一碟水果從廚房裏走出來,她特意把水果放在溫昱麵前,對他說:“你哥哥知道你喜歡吃山竹,特意托人從海南寄來的,你嚐嚐。”

溫昱微微一怔,AIMEI情商果然比前次來的時候更高了,前次來的時候她還隻會把水果放在茶幾上,人站在一邊,今天看到她,卻似乎已經學會了待人接物那套,給他的感覺更完美了。

但那又怎麽樣?他知道他哥哥是不會滿足的,隻要AIMEI和陳艾美有一絲不一樣,他都不會滿足,而越是精修細調,越是燒錢。

“不謝謝你嫂子嗎?”溫煦看了看他。

溫昱長出了一口氣,不情不願地說了聲謝謝,然後從衣服口袋裏拿出兩張黑卡,擺在茶幾上,對溫煦說:“下個星期二,我的‘海上仙城’號遊輪首航,去日本北海道,我給你們留了一個豪華頭等艙。你知道‘海上仙城’對我的意義,不下於AIMEI之於你,你會來捧場的對吧。”

“當然,你的大日子,我一定會去。”溫煦點點頭。

“很好,恭候大駕。”溫昱說完,便朝門外走去,AIMEI把他送到門口,轉身看著溫煦,眼神頹然地問他:“遊輪,我可以不去嗎?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不喜歡被人指手畫腳,當成異類嘲笑。”

“我會讓他安排,把你提早送到遊輪上,你若不想見外人,就待在房間裏吧。”溫煦柔聲安慰道。

AIMEI不說話,臉上是不置可否的表情。

過了片刻,溫煦將手輕輕搭攏在AIMEI的肩上,“你是他嫂子,那天是他的大日子,你即便不出席,也總該到場。”

AIMEI冷笑一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去看看海也好。

步宴晨頭頂傳來“海上仙城”號遊輪起航的悠揚汽笛聲,她依偎著甲板上的欄杆,回望岸邊,送行的人變得越來越小,城市的輪廓漸行漸遠,直到消失不見。夕陽慢慢沉入城市鋸齒狀的地平線,餘暉渲染雲霞,把蒼穹一分為二,一半城市的黃昏,一半海上的星空。

“好美。”這是步宴晨第一次坐遊輪出海,內心激動澎湃相比船下之海浪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什麽把主線劇情安排在遊輪上和日本?”幾天前,看完步宴晨做的策劃案後,沈沐曾這樣問過她。

“那條遊輪是溫昱進軍旅遊業的第一步,溫煦一定會去,而我靠自己本事上去,絕對不多占預算,你難道不覺得在遊輪上偶遇更加有宿命感嗎?”步宴晨手心都滲出了汗,忐忑地看著沈沐,她很想老實告訴他,把場景安排在遊輪和日本是因為她真的很想坐遊輪去國外旅遊,而且是公費。

但這樣說無疑會遭到沈沐的無情拒絕。

宿命感?步宴晨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什麽?沈沐揉了揉太陽穴,他自然知道步宴晨把場景弄在遊輪上和日本就是為了玩,但這無疑會增加項目預算,初級幹預案的資金一般是五十萬人民幣,而作為錄取考試,得分的衡量標準便是最終效果、花費資金和所用時間三者的計算方程式,簡單的說,在效果達標的基礎上,錢花的越少,時間越短,得分越高。

公司曆史上首次幹預最高分是妖雀,她當年完成初級任務隻用了二十萬和半個月時間,所以她一成為幹預師就直接上手S級任務,換句話說,第一次幹預案對幹預師來說是很重要的,因為隻有這次幹預案是計分的,對她在公司的發展有深遠影響。

沈沐簡單直接地問步宴晨:“按照你的策劃,要多少預算?”

步宴晨為難地笑了笑,伸出四個手指,一會兒又不安地加到五個:“五……”

沈沐眼神一凜。

“五萬。”步宴晨脖子縮了縮,她自己也知道這個預算額大的有些誇張,她以前一年的收入大體也隻有這麽點。說實話如果在國內,她可能連一萬都不需要。

“多少?”沈沐怔了怔,“五萬勉強夠你去日本的簽證押金,押金一般會凍結,存進去取不出來,你懂嗎?”

“我沒打算辦簽證。”步宴晨理所當然地說:“假扮偷渡客什麽的最刺激啦。”

“什麽?”

“我不是說過嗎?陳艾美是個女無賴,溫煦喜歡的,是個無賴,無賴什麽樣的你沒見過嗎?”步宴晨笑道:“可憐溫煦自己卻一直沒意識到這一點,我見過AIMEI,她絕對不是溫煦想要的那款人格,太循規蹈矩了。說實話,我覺得他永遠無法造出陳艾美。”

沈沐垂眸,認同道:“嗯,他自己都無法像陳艾美那樣思考,怎麽能指望他造出來的機器會擁有類似陳艾美的人格,所以不論他以誰的性格為藍本,最終造出來的程序,思維模式終究會無限接近於他自己,你隻要讓他自己領悟到這一點就行,任務就算完成了,至於他認清這個現實後,還會不會對這個機器人寄托相思,是他的自由,我們無權幹涉。”

“正是這樣!”步宴晨欣喜地拍了一下手,厚著臉皮對沈沐說:“我發現你很擅長歸納我發現的道理!”

“但這不代表你可以不辦簽證。”沈沐戳了戳步宴晨的額頭,“你就這麽想被遣送回國嗎?”

步宴晨吐了吐舌頭,笑得眯起了眼睛。

“海上仙城”號豪華遊輪全長309米,寬約58米,排水量13萬噸,總造價渝38億人民幣,可搭乘8250名遊客與船員,是長遠航運貨貿集團發展遠洋旅遊項目的試金石,由長遠集團二公子,也是現在集團真正的掌門人溫昱親自部署的一係列重大轉型項目中,意義最重大的一項。

所以這既是溫昱的大日子,也是整個溫家的大日子,可惜溫父已經不在了,作為溫昱的兄長,溫煦無論如何必須出席首航慶典,支持自己的親弟弟,要不然會讓人覺得兄弟不合,有些宵小之輩便會打他們家的主意。商場上的鐵律就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AIMEI最終還是給足了溫煦的麵子,參加了船上的首航慶典,慶典布置在遊輪中央大堂,從起航開始一直持續到晚上,表演五花八門,有中國風的舞獅,也有日本風的太鼓,有樂隊唱歌,也有說相聲、演小品的。

溫昱把溫煦和AIMEI安排在看台主賓位置,AIMEI第一次出席這麽重大的場合,穿著白色長袖晚禮服,領口收到脖子處,和那些巴不得把自己的衣服撕成片樹葉大小的名媛比起來,保守得跟隻粽子似的。

她渾身上下感到很不自在,別人看她的眼光就像看到了異類,雖然那些人都頗有修養,在麵前極盡奉承之能事,但在背後都議論紛紛,不需要聽話語,隻要看瞥向她的眼神,配上輕蔑的表情,輕佻的音調,就知道她們在說多麽不堪入耳的話。

“你看溫煦身邊帶的那個是什麽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你不知道啊?他就是個廢物,隻會賣老頭子留下來的產業,造的這個東西更是個廢物,連融資都融不到。”一個西裝革履的老頭,嘲笑地看著和他隔著兩桌的溫煦和AIMEI,給自己桌上的名媛解釋,隻是他說完後,那個AIMEI似是有意地轉頭朝他瞪了一眼,眼神說不出的詭異,像死人的眼珠子瞪著他。兩人對視了十秒左右,AIMEI嘴角微微上揚。

那老頭後背一緊,心道隔那麽遠,那個機械婊不會也聽得見吧?不過略一思考,就安心下來,他也是搞擬人機器人的,知道機械人的聽力還做不了太好,音頻分析起來會很麻煩,一般來說要比正常人還差點。

他猜的沒錯,AIMEI的聽力的確比正常人還弱一些,但是他忘了一件事,他的手機藍牙和熱點都開著。AIMEI通過他的手機藍牙,把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不隻是他,隻要在藍牙和熱點能直接連到的距離,對AIMEI來說,就沒有秘密。

那老頭還在洋洋自得地和那些名媛交際,突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程序一個接一個不停地自動打開,整個屏幕像放禮花似的色彩斑斕,熒光閃耀,與此同時手機極速變燙,他還沒來得急鬆手把手機甩出去,就聽到“砰”的一聲,整個手機炸開了花。

“啊!”那老頭尖叫一聲,捂著眼睛,往後猛地一倒,等大家圍過去的時候,看到他臉上都是玻璃渣,麵目猙獰。一隻眼睛大約是廢了,左眼流血不止,一點一滴,順著臉龐流下。那老頭疼得躺在地上打滾,發出陣陣哀嚎。正好溫昱不在,溫煦作為東家人,自然要走過去問個好歹,然而那老頭看見他走過來,卻像看見鬼似的,嚇得趴在地上連連後退,“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溫煦在離他三米處站定,不解道:“唐先生,您怎麽了?”

“你……是你那個機器人搞的鬼!一定是她,她剛才盯著我!還朝我詭異地笑!”那老頭一邊惡毒地指著AIMEI咒罵,一邊捂著眼睛哀泣。

溫煦看了眼地上的手機,瞳孔微微一縮,讓人把那老頭抬出去。被那個老頭那麽一鬧,周圍人看AIMEI的眼神越加驚懼起來。

溫煦不動聲色地坐回AIMEI身邊,等場麵重新恢複平靜,輕聲問AIMEI為什麽這麽做。

“罵我可以,罵你不行。”AIMEI壓著聲音,但斬釘截鐵地說。

聽到這句話,溫煦整個人愣住了,回憶像一道閃電劈過他記憶的門扉,腦海深處隱約聽到有人在喊:“陳飛,你罵我可以,打我也可以,但不準你侮辱你姐姐,要不然老子要你的命!”

那年陳艾美同父異母的弟弟陳飛,就是這樣被溫煦教訓的。溫煦看向AIMEI的臉,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道怎麽的,有種極為不好的預感。

“回去!”溫煦對她厲聲道。

AIMEI坐在位子上,屁股絲毫沒有要離座的意思,她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舞台邊上一個女孩。那個女孩是一場歌舞串燒的舞蹈演員,此時她正穿著戲服,一邊用手機發訊息,一邊等著上台。

她的長相初看普通,原本沒有任何可以吸引AIMEI注意力的地方,但AIMEI感覺到她的手機很有問題,那隻手機沒有GPS,沒有藍牙功能,沒有WLAN功能,沒有熱點功能,甚至連SIM卡都沒有,那麽問題來了,她現在在發的訊息是通過什麽發出去的?

溫煦順著AIMEI的眼神看過去,發現那個穿著戲服的小演員竟是步宴晨,眉毛一挑:“是她?”

“你認識她?”AIMEI狐疑道。

“你也認識她,如果不是有部分記憶被刪除了的話。一年前她為我們站過台,她去世的男朋友似乎答應過她要帶她去北海道看雪,難道沒錢坐飛機去,就想出這種法子來嗎?”溫煦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