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環的命運

第十章:循環的命運

“海上仙城”號在小樽港停一天一夜,之後便順時針繞著北海道島開往函館港,旅客可以自行選擇是否下船,下船的旅客也可以選擇自由行還是跟團,當然跟團的話需要額外交付一筆不菲的費用。

因為停的時間久,絕大部分旅客都選擇下船,步宴晨心疼錢不願跟團,選擇了自由行。她下船後,打了一輛計程車,讓司機直達劄幌市,她看過旅遊攻略,知道附近隻有這個北海道的道會市足夠大,能讓人玩上一天一夜不覺無聊。

計程車司機是個長得像名偵探毛利小五郎的家夥,會說一點中文,也會一點英文,正好步宴晨也會一點日文,兩人全程用三種語言輪換著交流,對對方的意思,一半靠理解,一半靠猜。

車開上快速路的時候,步宴晨回頭看了一眼,被蔚藍的海岸線驚豔到的同時,眼角撇過一張指向劄幌的路牌,愕然意識到她的車錯過了去劄幌的出口。

“劄幌……劄幌!”步宴晨指了指路牌,手舞足蹈地示意司機他錯過岔口了,不過司機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說了一長段日文,似乎在告訴她他在走一條近路。步宴晨不明覺厲,隻能任他開。直到半個小時後,步宴晨看到“石狩……歡迎”字樣的時候,她才知道果然開錯地了。

步宴晨有些懊惱地拍拍頭,那司機不光有小五郎的長相,還有小五郎的智商,她上車時用日語、中文、英文說了三遍:她要去劄幌市吃最好吃的石狩鍋。小五郎明明一臉聽懂似的點頭,恭恭敬敬的樣子讓步宴晨一點都沒察覺自己所托非人,結果他還是硬把她載到了石狩市。

難道要吃個西湖醋魚就得趕到西湖,吃個重慶燒雞就得趕到重慶,吃個俄羅斯魚頭就得出趟國!好在石狩市不遠,她應該慶幸自己沒說想吃大阪燒,要不然這司機指不定帶她縱穿半個日本。更可氣的是,那司機明明知道自己開錯了地方,臉上竟然沒有一絲愧疚之色,好像故意開錯似的。

車最終停在石狩灣附近,“小五郎”指著前方一家立在海邊的小木屋,對步宴晨說這家的石狩鍋是最正宗的,叫“未名居”,開了一百多年了,位置也很好,挑個窗邊的位置,能看到整個石狩灣的月亮形海岸線。

悻悻地付了錢,步宴晨咬牙切齒目送走“小五郎”,回頭看了一眼那家未名居,隻見一座建在海涯子上的木結構建築,由一條蜿蜒小路通往半山崖上,小路兩邊種滿了粉色的櫻花,以藍色的海為幕景,當真美輪美奐,衝淡了不少心頭的不悅。

她對這環境傾心,心想既然來都來了,不妨嚐一下味道,便拾階而上。上崖的小路兩邊有三三兩兩穿和服的女人,也有一些操台灣腔國語的遊客在路邊拍照,穿得都挺正式,讓穿一身牛仔服的步宴晨相形見絀,不禁有些怯場。

走近未名居,步宴晨聽到從裏麵傳來日本古典的曲子,千回百轉的音調,搭配壯闊的海際線,給人一種宛若置身仙境的感覺。

未名居整幢建築都為木製,房梁是榫卯結構的,在國內隻有遺跡才能看到這種結構的房子吧,裏麵的裝飾也古色古香,沒有所謂的大堂,進到屋子裏麵隻看到一個櫃台,然後全是一間間的包間,用日式的屏風隔開。

“ようこそいらっしゃいませ。”一進門,櫃台上的小美女就對步宴晨鞠躬道。

步宴晨拘謹地回禮,然後發揮三語混合的大招,問小美女還有沒有靠窗的雅間,小美女知道步宴晨是中國人後,用流利的中文告訴她,靠窗的雅間需要提前一個星期預定,除非黑卡會員。

步宴晨一臉失望,剛想隨便找個位置,沒想到從後麵衝出來一個男人,先朝步宴晨鞠了一躬,然後拉著小美女的衣服耳語了一句,小美女臉色突然一變,看步宴晨的神情變得異常恭敬起來,恭敬到讓她都感到不好意思。

“原來是步小姐,快裏麵請,靠窗的雅間已經為您準備好了。”她轉變口風,用十足親切的語調對步宴晨說,沒來由突然變得那麽親切,加上那個恭敬的眼神,差點讓步宴晨以為這裏老板認出自己是失散多年的親人,整個人都打了個寒顫,狐疑地問她:“不是說隻有黑卡才能……”

“沒關係,您去了就知道了。”小美女對步宴晨做了個請的手勢,步宴晨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然後一個著和服木屐的女子上前,領著步宴晨就往裏麵走。

從外麵看這個小木屋並不大,沒想到裏麵別有洞天,七拐八繞地走了好長的過道,那個和服女才在一扇門前駐足。她跪在地上,輕輕地叩了叩門,門裏麵便傳出來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請進。”

“沈沐?”聽到這個好聽到能讓耳朵懷孕的聲音,步宴晨嚇了一跳,那聲音太有特色,隻一個音節,她就聽出是他的聲音。

門被拉開的一瞬間,步宴晨朝雅間裏麵看去,果然看到著一身高定西裝的沈沐跪坐在榻榻米上,身前的小桌子上,已經放了好些料理,但他還沒下筷,似是知道她一定會來,專程在等她。

“你怎麽……”步宴晨大惑不解,自己才剛到,他即便知道自己的行程,也不可能這麽快趕到這裏,難道是那個小五郎有問題?怪不得說的那麽清楚讓他去劄幌,他還會把她送到這裏,這個沈沐,連請客吃飯都這麽大費心機。

“給你點了一份石狩鍋,還想吃什麽,自己選。”等步宴晨在對麵坐定,沈沐便把菜單遞到步宴晨手上。

步宴晨乖乖地在他對麵坐下,接過後用菜單遮住自己的嘴,眼睛偷偷地看向沈沐,問他:“我坐的那輛計程車是你派來的?這樣費心思,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嗎?”

沈沐搖了搖頭,對她說:“隻是順便罷了。”說著,拉開木窗,輕柔的海風吹進來,步宴晨看向窗外,果然如那個司機,整個石狩灣盡在自己的眼底,藍寶石般瑰麗的海,萬裏無垠的天空,月牙形狀的海岸線,把窗外的世界三分,每個世界都美到透著仙氣。

“這地方風景真好,神仙住的也不過如此吧。”步宴晨把身子探出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仙味十足的空氣,問沈沐:“你怎麽來日本了,打電話的時候也不跟我說。”

“來日本見個老朋友。”沈沐隨意的聳了聳肩,端起茶杯。

“那個老朋友……就是這家店的主人吧?”步宴晨眼珠一轉,猜道。

沈沐頗為意外地看了步宴晨一眼,問她怎麽猜到的。

“我剛才進門的時候,服務員知道我是你的客人後,對我的態度變得異常恭敬,說明你要麽是這裏的熟客,要麽就和老板關係匪淺,你常年生活在中國,自然不會是常客了,加上你一開始說是順便請我吃飯,你自然是在這裏見老朋友,又在這裏請我吃飯,才稱得上順便。”

沈沐目光讚許,點了點頭,“有點洞悉力了。”

“當然,近朱者赤嘛。”她一邊得意地說,一邊翻開菜單,隻看了一眼,就被菜單上的菜價驚得說不出話來,這菜價,即便是以日元結算,後麵的零也未免多了一兩個吧。步宴晨暗暗咋舌,問沈沐他結賬是不是有友情價。

沈沐輕瞥了一眼步宴晨,讓她盡管點。步宴晨挑了兩樣不太貴的,遞給跪在門外的和服女人,女人恭敬地退下,沒過一會兒就把步宴晨的菜端上桌。

步宴晨一邊欣賞著窗外碧海藍天的美景,一邊吃著鍋裏鮮美的魚頭,感覺這種場景,像穿越到了王家衛的電影裏,隻是沈沐吃的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似乎有心事,話語不多,讓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她想打破這沉悶的氣氛,出語逗沈沐,問他,這裏的老板男的女的?他們怎麽認識的?甚至問他,有沒有帶過其他女孩來這裏吃料理。

沈沐似確有心事,步宴晨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他都沒有回答。

“這個地方這麽浪漫,沒帶女朋友來過嗎?”步宴晨堅持地問著。

沈沐抿抿嘴,抓起桌子上一個手卷,一把堵上步宴晨好奇的嘴巴,然後靠在窗棱上,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步宴晨幾口把手卷吞進肚子裏,小心翼翼地最後追問一句:“有沒有帶Nina來過這?”

“沒有,你是我第一個帶來這裏的人。”半響,沈沐終於說話了,他對步宴晨說:“溫煦幹預案,你完成的還算不錯,這頓算是給你慶功的,別多想。”

沈沐提到了溫煦,步宴晨臉上的笑容不覺地僵了一下,她眼神一滯,頹然地放下筷子,問沈沐:“接下來對溫煦的幹預,我能參與嗎?”

沈沐見她表情的變化瞬間落差竟然那麽大,眉頭微蹙,問她:“為什麽想參加?”

“如果逼不得已還要騙他的話,我希望那個騙他的人是我,我對他的情況比較熟悉,能拿捏好分寸。”步宴晨低下頭,說的時候又偷偷抬眼看沈沐一眼,她真的很怕那個男人再受傷,很怕看到他眼神空洞、靈魂幹涸、整個人隻剩具空殼的樣子。

沈沐垂眸,凝視著步宴晨的臉,他的意識,仿佛能透過她躲躲閃閃的眼眸,滲入她陰晴不定的臉麵,讀出她腦海中思索的每一個字節。

“你說的合情合理,沒什麽不對。”沈沐一邊答,一邊夾起一片刺身送入口中。

“所以,你答應了?”步宴晨剛露出竊喜的表情,卻看到沈沐搖了搖頭,說:“所以,你說話的時候眼神為什麽要躲閃,有什麽難言之隱?”

“什麽嘛!”步宴晨一下從驚喜過渡到惱羞成怒,隻是在惱怒前,眼神下意識的一陣顫動,手也不自覺地抖了一下,這些條件反射般細微的心虛,哪裏逃得過沈沐的眼睛。

“以目前的狀況,溫煦心理治愈已經不是我們的首要目標了,他的機器人已經非常危險,拿到源代碼才是最重要的。”沈沐淡然道。

步宴晨愕然直視沈沐,問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拿到源代碼的重要性大於一切,甚至比他的命還重要。”沈沐眼底寒芒一閃。

“你……打算把他怎麽樣?”步宴晨緊蹙眉頭,眼神裏毫不掩飾對溫煦的擔心,語氣不覺重了幾分,她擺出一副要理論的架勢,對沈沐正色道:“你不是說過,Destiny公司的宗旨,是幫助客戶得到那些金錢買不到的幸福,也改變那些走上歧路的人的命運嗎?”

步宴晨**裸的質疑顯然讓沈沐不悅,他反問步宴晨:“是我當時沒說清楚還是你會錯意?我說的是‘幹預師’這個職業所要做的,是這個沒錯,但我從沒說過Destiny的宗旨就是為達官貴人服務,這些業務不過是我們公司生存下去,實踐我們真正理念的手段。”

“真正理念?”

“你不需要知道,你隻需要服從即可。”沈沐語氣中透著淡漠。

步宴晨眼神不忿,不忿他到現在還有那麽多事瞞著她,甚至連他的真容,也向她隱瞞,她對他而言究竟算什麽?一個同路者,還是掛在腰間扳手一類的工具?

步宴晨有些惱了,“如果真的有真正理念這種東西,我當然必須要知道,我怎麽知道你們所謂的理念是正義的還是反人類的?如果你們的理念不符合我的信念怎麽辦?就像你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說出‘拿到源代碼的重要性大過溫煦的命’這樣的話,你覺得犧牲一個溫煦,就能阻止人工智能最終產生獨立的意識嗎?他是無辜的,也是個好人,他不該被犧牲掉。”

沈沐輕笑,笑容帶著對她幼稚話語的譏諷,他用戲謔的眼神看向她:“正義?這對你來說有多重要?如果我們的理念不符合你的信念,你又打算怎麽做?放棄你的明星夢,放棄高薪工作的機會,回到你的四線小城去慢慢糜爛嗎?”

“那也比助紂為虐好。”步宴晨倔強地撇過頭,威脅說:“在你告訴我你們所謂的理念之前,我不想再接受你的指揮,並且我會保護溫煦,一旦我發現你對他的生命構成危害,我會告訴他我的身份,以及接近他的真實目的。”

沈沐漸漸收斂起戲謔的目光,加重語氣問步宴晨:“你是認真的?你知道剛才這句話等同於向我宣戰嗎?那個溫煦,值得你不惜代價保護?”

步宴晨看著沈沐嚴肅的眼神,發現他已經認真了,她明白如果此刻自己點頭的話,失去的不單單是房子車子,更是未來和過去將近一年的努力,失去的是和18朝夕相處的感情,還有……眼前這個如神靈般突然降臨到她生命裏的神秘男子。

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沈沐過往的音容:

“上帝是不公平的,在為你關掉一扇門的同時,順手還會為你的敵人開一扇窗……”

“如果我真的愛上了一個人,即便手上隻有一把斧頭,縱要劈開十萬公頃荊棘路也會找到她……”

“不用考了,在我心裏你已經過了,明天回來吧,有任務給你。”

……

步宴晨突然意識到,近一年的相處,他雖然話不多,但在她心裏早已盤踞一席之地,她已經無法完全站在他的對立麵,甚至離開都會讓她鼻子發酸,她猶豫了,眼眶泛紅,手在桌子下,緊緊捏著自己的褲腿。

沈沐將一張黑卡放在桌上,慢慢推到步宴晨眼前,對她說:“溫煦幹預案已經上升為S級,沒有你插手的餘地,不過鑒於你在幹預中的出色表現,我特準你加入Destiny,成為一名初級幹預師。這張卡裏有一百萬,步宴晨,你選擇拿這張卡,還是向公司許一個願望的權利?”

他這話說得不容置否,步宴晨聽得忐忑不安,她很想說出自己的願望,猶豫了好長一會兒,最終衝出口的,居然是一句:“Destiny究竟是幹什麽的?你們所謂的理念究竟是什麽?”

沈沐緊緊皺眉,將黑卡收回,告訴步宴晨,即便她加入了Destiny,她也還隻是個初級幹預師,沒權利碰觸公司的核心業務,更沒資格知道公司的核心理念。

“如果我必須要知道呢?”步宴晨佯裝淡定地和沈沐討價,但藏在桌下的拳頭捏得指關節都隱隱泛白,她不是傻子,她知道這樣打破砂鍋的追問會讓沈沐反感,就像她知道“要做一個好演員,最重要的是會做人”這句話才是真理,道理她都懂。

但她的身體裏,就是有那麽一種莫名的倔和執著,遵守著諸如“一個演員對表演應該有吹毛求疵的態度和永不妥協的精神”這種過於迂腐和理想化的毒雞湯,即便被逼到三米高的布景平台邊緣,一個下午跳下去七次,摔到整條背紅的像條新鮮出爐的乳豬,她就是不妥協,不求饒,以一個衛道者的態度,遵從自己的初心。

當沈沐說出源代碼比溫煦的生命還重要時,她真的沒辦法再繼續無知地聽從指揮了,今天即使這個人不是溫煦,她也一樣會質疑沈沐。如果這個公司視人命如草芥,去完成他們真正理念的話,那自己又怎麽能助紂為虐?

此刻,沈沐看著步宴晨的眼神,和當年周導即將放棄她時那種冷漠的眼神極其相似,步宴晨已經預感到,那種被打入冷宮的厄運怕是又將重新降臨到她頭上。

“給你最後一個選擇的機會,為公司服務五年,然後公司捧你成為明星,或者,現在就從這個房間出去。”果然,沈沐話語冰冷,沒有給步宴晨留下絲毫商量的餘地。

步宴晨低下頭笑了:“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我信了,沈沐,對不起,我沒法壓製自己對是非的偏執,因為這就是我的性格,自然,也無從改變自己的命運。”

“對是非的偏執,這就是你所謂的信念嗎?”

“沒錯,這就是我的信念,執著於我認為對的事,一個小小的信念。應該很好理解吧,一件事,隻有我認為是對的,正確的,才能全身心的投入,毫無負罪感,問心無愧,心無旁騖,做到最細致、最極致。”步宴晨重重呼出一口氣,擦了擦嘴,順帶按了一下微紅的眼角,然後豁然站起身,對沈沐鞠了一躬,說:“謝謝款待,謝謝你近一年的培養,沈沐。如你所願,我將站在你的對立麵保護溫煦,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個好人,也是為了踐行這個被你嗤笑的我的小小信念。我會用行動告訴你,不是隻有你們這種名校畢業的人才配談論理念,也不是隻有著作等身才高八鬥才配擁有信念,我身為一個平凡者,也有堅持並踐行自己信念的權利。”

沈沐也失去了吃料理的興趣,放下筷子,一邊用濕巾擦著手,一邊對步宴晨說:“保護溫煦?他現在應該在大通公園,你去吧,讓我見識見識你是怎麽用你的‘信念’保護他的,但是你別忘了自己簽過的協議,如果你透露公司任何信息給他,那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害他,也是在害你自己。”

“我知道,我不會出賣你的。”步宴晨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拉開門後,轉頭對他說了一聲:“保重。”

沈沐看著步宴晨決然的把門關上,當步宴晨走出這個房門的那一刻,他臉上漸漸浮現出欣喜的表情,上揚的嘴角表露了他現在極好的心情。‘對是非的執念。’多麽符合他心意的執念,一直以來他都隻中意步宴晨的表演天賦,雖然對她的努力和堅持也頗為欣賞,但他總覺得步宴晨身上吸引他的,不僅僅是如此而已。

正如她說的,隻有做一件完全是正確的事,才能用最純粹的心,把那件事做到極致,她身上閃光的從來都不是天賦,而是無比的純粹所以展現出來的非同尋常的專注,隻有用那種程度的專注,才能注意到那麽多的細節,才能表現的那麽流暢自然。

“隻是,現在的相遇,有些晚了。”沈沐看向窗外的美景,臉上的欣喜又逐漸被遺憾和失落代替。

“咚咚。”正在沈沐深感遺憾的時候,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什麽事?”

穿和服的女人拉開門,對沈沐道:“我家主人已經回來,在二樓會客室等您,請隨我上樓。”

“好。”沈沐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跟著那個女人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步宴晨順著小路走下山崖的時候,眼淚又不爭氣地擠了出來,一年多的努力,差點掙到手的耀眼未來,為了鑽自己的牛角尖,又成了鏡花水月,不過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大不了輸個人生罷了,隻是,一年多的相處,她自以為已經了解沈沐,到今天才發現他依舊那麽難以捉摸,依然那麽遙不可及。

在他眼中,她一定很渺小吧,像個孩子?像粒沙?他一定很有信心,才直接把溫煦的位置告訴她,多麽露骨的輕視,料定她改變不了什麽,料定她救不了溫煦,仿佛隻要他想要,即便重要如AIMEI的源代碼,溫煦也會像提線木偶一般拱手送上。

步宴晨緊握拳頭,手指關節微微泛白,“溫煦,我一定會保護他的,從你手裏。”

她想著,不禁加快了腳步,她絕不能眼巴巴地幹等溫煦出事,他是那麽善良的人,要是出什麽意外,步宴晨就是沈沐的幫凶,她一定沒辦法原諒自己。

“大通公園?沈沐這家夥對溫煦的位置了如指掌,恐怕對他的幹預已經開始了。”她衝下山坡攔出租車,可這個地方不是市中心,出租車往來沒有那麽頻繁,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輛,卻不願跑那麽遠去劄幌市,把步宴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正在她火急火燎的時候,一輛大奔停在她的麵前,她定睛一看,發現正是李乘風派來接她的車,司機是個中國人,搖開窗讓她上車。步宴晨雖然疑惑,為什麽李乘風知道自己的準確位置,但是實在趕時間,管不了這麽多,爬上車就讓司機直達劄幌大通公園。

沈沐由和服女人帶著,穿過兩道暗門,登上隱藏在牆體夾層之間的樓梯,上到“未名居”的二樓。和服女人隻領他到樓梯口,就立馬折返回去,一刻都不敢在這二樓多待,沈沐隻得自己往裏走,整個二樓分成兩間,地上鋪的是深黑色微晶磚,黑中透著點點紫光,宛若星空,家具擺設大體都是出自秋山之手,線條簡約流暢,不雕龍嵌鳳、鑲金鍍銀,但給人的感覺就有種渾然天成的貴氣。

“好久不見了,沈沐。”內室和客廳之間,由一簾水晶珠簾隔著,店主人並不出來迎客,隻在水晶簾那頭,給沈沐看一個模糊的人影。

“是啊,兩年零六個月了,元老B。”沈沐走到一扇窗邊,眺望石狩灣的遠景,雖然隻比剛才那間雅間高了一層,但風景卻仙得多。

“記得真清楚。”

“不敢忘記,因為上次來找你,是為了我姐姐。”沈沐深深歎了一口氣,深邃的眸中透著悲痛。

“是啊,A,一眨眼,她失蹤已經兩年零六個月了,你至今都難以釋懷吧?”元老B走到簾子邊,悠悠地靠在門框上,沈沐轉過頭,透過窗簾看到她婀娜的身段。麵容卻依舊若隱若現,看不分明,自然也看不清表情。

沈沐嘴角一彎,反問道:“姐姐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失蹤得那麽離奇,你說我能釋懷嗎?不過作為她的至交好友,您想必是早已釋然了吧?”

B用指尖輕輕滑過珠簾,嬌嗔道:“你倒怪起我來了,A不僅僅是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妹,我們餘下的三大元老,四大首席,哪個不和她如血親一般?隻是人總得活在當下不是麽,每天心心念念,她也未必會回來,哪天不念了,指不定她就在某一個拐角等你。”

沈沐半眯著眸子,薄唇微啟:“隻怕這幫子她視如血親的人裏,有那麽一個,或者幾個,見不得她回來。甚至,連我這個她的弟弟,也再容不下了。”

B動作一滯,問道:“你話有所指。A失蹤的原因,是查到什麽了?”

“不需查到什麽,Destiny是我姐姐所開創的,創辦這個公司的初衷,元老B您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問我這個,你是在暗指我未守初心?沈沐,這你可有點含血噴人了,你姐姐失蹤後,三大基金一直由我們B、C、D三元老維持,賬目公開透明,各款項收支都有跡可查,三大基金對核心事業的支持力度逐年遞增,我們的核心項目發展非常快……”

“核心項目發展很快嗎?”沈沐打斷B的話,質問她:“核心項目進展再快,快的過外圍業務嗎?公司現在的外圍業務賬目流水究竟是怎麽走的?你知道嗎?一年究竟流轉多少錢,有多少用在了核心業務,有多少是見不得光的,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

B一甩簾子,往裏麵走了兩步,深吸兩口氣,對沈沐說:“你究竟想說什麽?懷疑我嗎?”

“Destiny是我姐姐所開創的,公司是她的心血,她辦這個公司的初心,我願替她堅守,隻可惜現在的公司已經沒幾個同路人,大家都忙著賺外圍的錢,還有誰真正在關心,在監督公司三大基金池裏錢的去向?”

“沈沐,你越說越過分了,我知道你九歲就被A收養,和她感情是我們幾個裏最深的,但她的失蹤我們也很難過,所以請你不要遷怒我們。”B怨道。

“我這次來也不是為了這件事。”沈沐走到茶幾邊,拿起B為他準備好的那份文件,仔細翻閱起來,這份文件記錄的是屬於沈沐,不過暫由Destiny以公司名義代管的資產,他這次來的目的,是為了立一份遺囑,也就是他萬一遭受不測,他在公司裏的資產如何分配的問題。

A正是由於沒有提前預感到危險,合理安排好善後問題,失蹤後她在公司裏的資產才被分割,被那些不同路的人,甚至幕後黑手占據掉很大一塊。

“我是來立遺囑的。”沈沐一邊翻開文件,一邊對B說。

“別說那麽晦氣的話。”B歎了口氣,問他:“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我們幾個裏,有人變了是嗎?”

“你難道一點都沒察覺到嗎?”沈沐反問B。

“我懷疑D。”B斬釘截鐵地說。

沈沐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繼續看文件。

李乘風派來的大奔把步宴晨帶到了大通公園,它位於劄幌市中心。這個公園被譽為劄幌的心髒,種著許多高大的樹木,也有草坪,相交於一般的城市公園,他的特點即是長,足有數公裏。

步宴晨一下車,就一頭紮進公園裏,兜兜轉轉地開始找溫煦,但繞著公園找了兩圈,都沒找到他,心不覺開始慌了,她怕沈沐已經實施了對他的幹預,急忙用李乘風送她的手機打電話給他,一邊焦急地原地踱步等待電話那頭的回應,一邊祈禱,他千萬不能出事。

“接電話!溫煦……”

“你好,哪位?”電話那端終於響起溫煦聲音,聲音平靜,步宴晨提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她按著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響,然後調動全身的注意力,聽溫煦聲音背後的背景聲響。

背景聲有些嘈雜,有許多孩子吵鬧的聲音,也有鳥類撲扇翅膀的聲音和叫聲,最關鍵的,是有雨滴打在地麵的聲音,這聲音還非常密集,似乎他那邊正下著大雨。

同在北海道,沒理由她這晴空萬裏,他那裏卻大雨傾盆。

步宴晨驀然轉頭,看向大通公園正中心的噴泉和圍繞著它飛的白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