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
一路走回半山腰的趙宅,趙煜一行人在麵對廢墟一般的家園時,皆沉默了。
用殘垣斷瓦來形容這棟昔日豪宅,一點都不為過。
趙煜踢開腳邊的一塊石頭,響聲驚動了倒塌門房裏的生物,一隻黑狗跳了出來,見到趙煜,愣了愣,頃刻後歡喜嚷道:“主人回來了!主人回來了!嗷嗚!”
趙煜大驚,還未反應過來,前方院子裏,十幾隻黑狗相繼奔跑而出,嗷嗷叫喚著撲向它們口裏的主人。
趙煜被包圍在黑狗群中,不知所措地看向木潸,“什麽主人?我不認識它們!”
“它們是食火的禍鬥,把你這火種認為主人,倒也不離譜。”一個高大的落魄人影從狗群身後慢慢走出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深沉無波,一眼望過去,他那剛毅沉默的麵龐上依舊麵無表情,“小姐,小小姐,小煜,你們終於回來了。”
“阿福!”木潸快步穿過狗群,拉住福壤的手,仰頭擔心地直問:“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受傷?”
“謝小小姐關心,我很好。”福壤從木潸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反蓋上她的腦袋,輕輕拍了拍,“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看向靜默不語的木苒,眼裏的溫暖平淡如初。
趙煜好不容易擺脫掉這一群熱情的黑狗,拖著大腿上纏著的最後一隻黑狗,一瘸一拐地走到木潸身邊,惱怒地指向身後亦步亦趨的狗群,低聲問道:“我該拿這群黑狗怎麽辦?”
木潸眨眨眼,笑道:“它們既然認你為主人,你便勉為其難,收了這些徒子徒孫吧。”
“開玩笑!”趙煜低下頭,在木潸耳邊壓低聲,說道:“家裏有我一個在,大哥的身體已經很遭罪了,現在再來一群沒事吐火玩的禍鬥,那大哥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木潸沒想到這一層,頓時為難了,“說的也是……可是,這些集結成群的禍鬥,如果任由它們四處遊走,對普通老百姓來說,也是個不小的麻煩……它們吃的是火,排泄出來的也是火,一個不小心,便會釀成火災。”
趙煜猛然想起自己初見順毛的那一天,那場美食街的火災似乎也是由順毛引起的,倘若真如木潸所言,這一批禍鬥流入社會,即使無惡意,也難免是個禍端,“那你說怎麽辦吧!”趙煜無奈問道。
“先留著,等過幾日,再讓它們逐一散去。”木潸摸摸趙煜的手背,安撫道:“大哥那邊不會有問題的。”
他們二人耳語得熱鬧,卻沒想到,隔著幾米遠的地方,木苒和福壤一直遙遙相望,始終未發一語。
劫後餘生的主仆倆,竟然莫名變得生疏起來,木苒隱隱約約明白,這是她自己的問題。
趙煜和木潸商量好解決方法後,揚聲衝身後集體搖擺著尾巴的黑狗們說道:“你們能幫我個忙嗎?”
“主人請吩咐!”帶頭的順毛恭恭敬敬地俯下身。
趙煜輕咳了兩聲,尷尬笑道:“我們一路上來,雖沒遇上什麽阻攔,但這座山畢竟還是不安全的,你們四散而開,到處巡邏一趟,遇到可疑的生物馬上來通知我,等巡完邏,你們就回到這宅子裏,以後的事,我們以後再說。”
他剛說完,禍鬥們便領命而去,一股腦撒歡地朝大門外湧去。
趙家大門口,趙鈺被蜂擁而出的禍鬥嚇了一跳,還沒出手,便被眼尖的木潸發覺了。
“趙大哥!”木潸欣喜地喊道。
福壤和木苒同時轉頭看過去。
一身狼藉的趙鈺一邊慢條斯理地抹掉身上的泥巴,一邊朝他們走去。
木苒皺眉,“怎麽弄得這麽狼藉?”
趙鈺笑道:“和林教授打了一架,那小子太陰險,捏了泥巴往我衣領裏塞,他以為這是雪球嗎?”
趙煜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大哥,“六六呢?”
“讓林教授先帶回去了,”趙鈺苦澀笑道:“還活著的人我也讓他幫我善後了,爺爺那邊,我已經統一口徑了,六六不會記起在這座山上發生的事,等她醒過來,看到這座廢墟,再想個借口隱瞞過去就是。”
“那你是怎麽和林教授解釋的?”趙煜又驚又疑。
“我沒解釋啊。”趙鈺想起剛才的事,樂得一笑,“這不是打不還口罵不還手了嗎?放心吧,那人我了解,千金難買的仗義,以後找個機會好好跟他解釋清楚就是了。”
“可是……”趙煜還想說什麽,卻被趙鈺阻止了,這人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往坍圮了近一半的趙宅裏走,“鳥都叫了,你們還不打算休戰睡覺嗎?”
院子裏的眾人不自覺側起耳朵,清晨的山間,竟然真的傳來一聲聲清脆悅耳的鳥叫聲。
木潸低低笑道:“我的肚子倒是有點餓了。”
走在前頭的趙鈺忽然回頭,微笑道:“廚房的冰箱裏備著綠豆銀耳粥,最是消暑。”
木潸哈哈大笑,歡快地朝趙鈺跑去,她身後,趙煜不滿地快步跟上,福壤慢吞吞走在他們身後,回頭去望不遠處的木苒。
木苒點點頭,微微笑。
“好痛啊……”在趙宅底樓大廳裏,趙煜平躺在唯一完好的沙發上,連連哀嚎,他鋥亮的腦袋前,木潸仰靠在沙發被上,同樣有氣無力。
他們身上的傷在體內四相神重生之際便已痊愈,隻是傷口雖好,肉體的疲憊感卻沒有消退絲毫,在用僅剩的一間浴室洗過澡後,全身上下肌肉組織的疼痛感愈演愈烈,折磨得兩人分別癱倒在沙發上,一動不能動。
其他幾個人也好不到哪裏去,趙鈺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閉目養神,連話都懶得說。木苒身上有傷,包紮過後便躺在地上的臨時鋪蓋上,睜著眼睛看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福壤一被木潸治好傷後便一動不動地坐在木苒身邊,隻偶爾站起來倒杯水,卻也是為木苒而倒。
落地窗外日光正盛,除了殘垣斷瓦叫人不堪目睹外,不管是獸類還是人類,他們的屍體都被趙煜一把火燒得精光,地上的血跡也叫木潸洗淨,此時看過去,倒也樸實落魄得幹淨。
漫山遍野巡邏回來的禍鬥們也聚攏在院子裏休息,順毛來報,說是還有最後兩隻禍鬥還沒有回來。
“誒……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趙煜嚷完疼,又耐不住安靜,囉囉嗦嗦地問道。
木潸沉吟半晌後,猶豫地瞥了眼木苒,嘀咕道:“我想去一趟日本,把那些族人帶回來,看看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助他們。”
“那裏可是徐福的大本營!龍潭虎穴!你不能去!”趙煜一個鯉魚打挺,差點從沙發上滾落下來,“太危險了!我不答應!”
木潸抿緊唇,倔強地看著他。
趙煜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趙鈺睜開眼,出麵打圓場道:“也不是說一定不能去,而是要從長計議,有備無患,比如……”他的話還未說完,已經倒了一半的大門忽然被撞開,順毛急衝衝跑到眾人麵前,大呼道:“主人!二丫和三丫被一隻怪鳥纏住了!”
趙煜站起身,二話不說便往門外跑,順毛剛要追上去,二樓的窗戶突然爆裂,一隻青色的大鳥從窗口直墜而下,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青鳥!”木潸失聲驚叫,匆忙跑到滿身燒傷的青鳥身邊,將它托抱起來,“你怎麽來了?”
兩隻禍鬥從二樓窗戶一躍而下,咆哮著要衝向青鳥,被趙煜一左一右拎了起來,“笨蛋!自己人!”
木苒也從鋪蓋裏走了出來,“青鳥怎麽來了?”
青鳥猛咳了幾口血,顫抖著伸出自己的腳,她細長的腳脖子上綁著兆族人專用的信筒,木潸心中一凜,趕緊拆開信筒。
信上的字跡淩亂潦草,顯是匆忙而就的,“是奶奶的字!‘村門已破,敵人來襲,速回!’姑姑!”木潸站起身,臉色煞白地看著木苒。
木苒接過信紙,眉頭緊皺,“木潸,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回去。”
“嗯!”木潸轉身就要往樓上跑,卻被趙煜一把拉住,“等等!你們那出什麽事了?”
木潸大急,“村子的結界破了,入口可能被人強行打開了!我們必須馬上回去!”
“我要和你們一起去!”趙煜用力抓緊木潸的手。
“不行!太危險了!你不能去!”木潸眼眶發紅地瞪著趙煜,“更何況,外人不能入內,這是祖訓,你不能進去!”
“就是因為危險,我才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去!”趙煜怒道:“我是誰?我是外人嗎?我是你們族長未過門的丈夫!哪個混蛋敢說我是外人!”
兩個人一前一後,大眼瞪小眼,一時都沒有說話。
“小煜,”“混蛋”的姑姑發話了,“你一起來,現在,上樓把該帶的東西帶上,我在樓下等你們。”
長輩答應了,木潸再無反駁的餘地,趙煜興高采烈地牽著她,雙雙上樓。
待到他們倆的身影不見了,木苒忽然轉過身,與趙鈺相視,“你怎麽看?”
趙鈺沉聲道:“村子的入口是怎麽被發現的?”
木苒搖頭,“村子所在的山穀曆代族長都會重新布好結界,一層層結界纏繞下來,要想進入我們的村子,隻有三種方法,一是自身擁有血脈,這是天然的解除結界方法,二是尋找每層結界之間的豁口,慢慢進入,三是真正達到天地人三者合一之人,這種人,幾千年來載入史冊的隻有陶淵明,但當年徐福便是用此種方法破了我們的結界……”
趙鈺問道:“你更傾向於哪一種?”
“叛徒,”木苒的臉色越來越沉,“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麵。”
趙鈺忽然笑了,“我知道你要幹什麽了。”
木苒沉默地看著他,目光堅毅。
等木潸和趙煜下樓後,破落的大廳裏已經隻剩下孤獨的福壤和康複了的青鳥。
“姑姑呢?”木潸奇怪道。
福壤站在大廳正中央,他背對著樓梯上的木潸和趙煜,眼神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追隨出那扇已經毀滅的大門,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裏來回飄**,似一首厚沉如大地的詩歌,蒼涼、寧靜、帶著對生命最初的讚美與絕望,他說:“小姐讓我留下來保護你們回族裏。”
正午的陽光太盛大,耀得木苒有些花眼,她一個人行走在山腳的盤山公路上,前方的路障已經被人拆除,路邊的樹叢裏,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混著陽光下水泥路麵的幹燥氣味,透出股夏天的綿長味道。
木苒摸摸自己已經不再靈活的右手,掌心的熱汗細密而出。
一輛白色小車從公路上馳騁而過,停在木苒身邊,駕駛座上的車窗慢慢滑下,露出趙鈺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木苒看也不看他,徑直往前走,“我要離開這裏了。”
“我知道。”趙鈺笑道。
木苒又說:“我說不定會死。”
“我也知道。”趙鈺還是笑。
木苒終於停下腳步,麵無表情地看著車子裏的男人,“趙鈺,你沒有理由冒險,你是這個城市的君主,你不該拋棄你的王國。”
“既然是君主,就該為我的子民保護好他們的王妃,我總不能讓他們淪為無母之子吧?”趙鈺狡黠一笑,“沒聽說過嗎?沒媽的孩子像棵草。”
木苒還沒有反應過來,手腕便被拉住,一下子貼近車窗。
趙鈺笑眯眯地貼近她的臉,曖昧笑道:“更何況,有我在,你就不會死。”
木苒最終還是坐上了趙鈺的車。
“你貿然拋下一切跟我走,真的沒關係嗎?”
“有什麽所謂,我不是還有萬能總管林教授在嗎?”
“……”
“哈哈,大不了回來後再被他揍一頓好了,讀書人下手重不了,放心吧。”
“……我沒有擔心。”
“哦,那就是憂心如焚了。”
“……閉嘴。”
“閉嘴前先親個嘴唄王妃。”
“滾!”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