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後
火焰散去,眾人圍攏上來。
“……這就沒了嗎?”木潸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一堆灰燼。
“他真的死了嗎?”趙鈺接過木潸一直緊攥著的匕首,用它在地上的灰燼上撥了撥。
灰燼被揚起,紛紛消散在空中。
木潸的視線不自覺追隨那些灰塵,訥訥回道:“小煜的火已經不是先前普通的火了,是南火,世間萬物觸之即滅,是與傳說中的地獄幽冥火並稱生死的火種,沒人逃得過。”
趙鈺默默點頭,收好自己的匕首。
“現在該怎麽辦?”木潸迷茫地看著趙煜,事情一旦告一段落,她反倒像是失去了支撐的力量般,身體頹然傾倒在地。
趙煜急忙扶住她,低聲安慰道:“我們回家去吧。”
“嗯。”木潸疲憊地點點頭,在趙煜的攙扶下,靠著他的身體,慢慢站起身。
“喂喂!”林教授突然大叫出聲,“你們去哪?”
他一呼喚,前頭四人紛紛回頭,便見著身後不遠處,花小蓮和小嶗山正並肩離去。
“……呃……壯士留步!”一時想不起對方名字的趙鈺趕緊出聲挽留。
小嶗山一聽到“壯士”二字,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栽倒,他憤憤回頭,怒道:“我不是壯士!”
“那……義士!”趙鈺從善如流,滿臉謙和地笑,“你們舍命相助,趙某雖非能人,還請閣下到寒舍一聚,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如若不然,在下一輩子都將問心有愧,寢食難安。”
“趙鈺,”木苒翻了個白眼,“說人話。”
“就是我要報答你們,你們先別走。”趙鈺微微笑。
花小蓮搖搖頭,拉著小嶗山的手就要走。
“等等!”木苒從趙鈺身後站出來,緊張地說道:“六六……”
她這一聲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六六身上,六六依舊昏迷,由林教授一手扶持著。
小嶗山回頭,盯著沉睡的六六,又瞥了眼滿臉憂色的木苒,素白消瘦的一張臉忽然笑了,“你在擔心什麽?”
木苒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囁嚅了一會兒,澀澀問道:“這座山上,除了我們,還有活人嗎?”
未待小嶗山回答,花小蓮抬頭漫無目的地環視了一圈山林後,輕聲答道:“有。”
木苒先是鬆了口氣,繼而麵色複回沉寂,“既然如此,有什麽辦法可以讓他們忘記這一段記憶?”
“你是說所有人嗎?”小嶗山指著自己的鼻子,嘻嘻笑道:“包括我和這位六六嗎?”
“……是。”木苒點頭,神色有些痛苦和為難,眼神卻異常堅定。
趙鈺上前一步,牽起木苒的手,木苒側頭看他,苦笑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忘恩負義?”
趙鈺搖搖頭。
這一切的開端起源於蘷對兆族人的熟悉,緊接著便是秘密泄露後給兆族百姓帶來的千年災禍,真正能毀滅兆族人的,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要還兆族人重獲真正的安居樂業,知道他們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既然有血脈族人能勾結徐福置他們於不義,那難保今日之恩人在日後的生活裏不會再次給兆族人帶來滅頂之災。
蘷已經是個先例了。
與其留下禍患,不如在悲劇發生前,將苗頭扼製。
木苒歉意地望向林教授諸人,“對不起。”
林教授擺擺手,豁達笑道:“我明白我明白,雖然有些舍不得這段經曆,但是這種事自然是聽嫂子的。”
一直站在後頭的木苒乍聽到“嫂子”二字,低頭“噗”得笑出聲。
林教授哈哈笑道:“弟媳倒是真性情。”
木潸的臉騰得紅了。
趙鈺笑罵道:“就你話多。”
“咳!”小嶗山站出來,不瞞地瞪了眼林教授,嚴肅說道:“既然趙先生剛才說要報恩,我先前又無恩可施,這會兒便賣個人情給你們吧。要讓這些人忘記今天發生的事情,其實很簡單,隻需要施加一個咒符,把他們的記憶鎮壓住就可以了。”
木苒點點頭,“那有勞這位先生了。”
小嶗山笑道:“隻是在實施之前你要先確定,這個咒符包括了哪些人?”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毫無遮攔地看向六六。
木苒猶豫了。
“不要讓她記得。”一直沒有吭聲的趙煜突然站出來,沉聲說道。
眾人驚訝地看著他。
趙煜穿過眾人,慢慢走到六六身前,寬厚溫暖的手掌在她腦袋上揉了揉,輕聲說道:“這孩子為了我們,可以連命都不要……誰也不知道今後我們還會遇上什麽危險,與其讓她再深陷險境,不如現在就讓她把這一切都忘記掉,經此一役,她會回到爺爺的身邊,過回她安全無憂的生活……”他頓了頓,忽而笑道:“這也算我這個做哥哥的,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木潸猶豫地看著趙煜,“六六的真實想法,或許不是這樣的呢?”
“不是或許,是一定。”趙煜笑道:“但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她有她的人生,她會遇到一心一意對她好的人,她的青春,不應該荒廢在我們身上。”
更不應該浪費在這一場注定無疾而終的感情上。
木潸低下頭,默認了趙煜的說法。
“誒誒!我明白的!”小嶗山舉起雙手,歎了口氣。
林教授揶揄道:“你這個從來沒談過戀愛的人又明白什麽了?”
“我怎麽不明白了?無非就是兒女情長嘛!”小嶗山義憤填膺地反駁道:“老師以前不是教過我們的嗎?”
“行了。”花小蓮突然動手拉回小嶗山,“年紀越大廢話越多。”
“那行吧,”小嶗山癟嘴,環視了一圈眾人後,說道:“等一下,我會發咒,因為這個咒術的實施範圍會比較廣,所以持續的時間也會比較長,這期間,你們可以到處看看,說不定能做點什麽。”
那站在一起的四人,俱都點了點頭。
小嶗山伸出右手,將食指放到嘴裏咬了一口,一滴血順勢低落進他腳下的泥土,轉瞬消失無蹤,“我的血氣要完整搜尋山上的活人,並尋找他們記憶中需要清除的部分,這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他的話未說完,木潸已經走到他麵前,摘下右耳上的玉石耳釘,循著那滴血沒入土地的位置,插了下去。
一絲水汽順著耳釘的銀針蜿蜒而上,如霧似幻地纏繞住銀針。
片刻後,以他們腳下的土地為圓心,整座大山為之一震。
花小蓮在旁震驚問道:“這是水器?”
“嗯。”木潸略感詫異地看著花小蓮,頗為窘迫地答道:“這是我們家家傳下來的東西,確實是水器,具體名字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想,如果這位先生是要找人,那我的水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果不其然,僅僅是在他們說話的間隙裏,小嶗山的神色一變,極為詫異地看向木潸,讚歎道:“好快!居然已經全找到了!”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小嶗山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紙,用自己流血的手指在上頭一陣塗抹,近旁的木潸還未看清字跡,小嶗山已經將符咒往天空一拋,手印捏得又快又狠,“去!”
半空中的符咒隨著他的口令應聲燒起,轉瞬灰飛煙滅,灰燼如離弦利箭般,射往四麵八方。
木潸離咒符最近,看得也最是真切。
四粒灰燼以肉眼幾乎看不分明的勢頭,分別射進小嶗山、花小蓮、林教授和六六四人頭頂。
這四個人,紛紛倒地。
“……這……這……”木潸有些驚慌,“等他們醒來我們該怎麽辦?”
“你們一路往山上走,遇到還活著的凶獸就斬草除根,遇到敵人,把他弄到家裏,先關起來,等我回去以後再發落,至於來幫忙的友軍,告訴他們,接應的人在山腳下等他們,讓他們直接下山。”趙鈺卷起自己的袖子,有條不紊地安排工作,“至於這四個人,我留下來保護他們,順便等他們蘇醒。”
木苒本想留下來與他一起等待,可一想到被孤身一人留在趙宅的福壤,不免憂心如焚,加上趙煜和木潸能力雖強,處事能力卻未必可行,之前這兩人先後被逼重生的事例實在叫人心驚膽戰,木苒隻能與他們同行。
更何況,兆族內部有徐福內應一事,這兩孩子尚未知情。
趙鈺目送三人走遠之後,拍拍自己的褲子,在林教授等四人躺倒的地方,席地而坐。
徐福一死,原先伴隨大批凶獸聚攏而來的烏雲也隨之消散了,放晴的天空流露出黎明的曙光,一片澄澈。
“天亮了啊。”趙鈺仰頭看了一會兒如初生嬰兒般的天空,低低感慨。
該如何向這四個最棘手的人解釋當前的情況呢?
不好辦呢。
第一個醒過來的人是花小蓮,他警惕地看著趙鈺,轉身扶起小嶗山。
林教授捂著腦袋,唉唉叫喚著,也醒了,“嗚……暈……誒!趙鈺!咦?這不是你們家小公主嗎?”他手忙腳亂地要推開身上的六六,發現那孩子昏迷著,又不敢貿然行凶了,“怎麽回事?我為什麽會在這?”
“我還要問你呢!”悠然轉醒的小嶗山瞪圓眼睛,惱怒地罵道:“不是你死纏爛打地把我們倆弄回來的嗎?”
醒過來的那三人麵麵相覷,全然記不起這其中的緣由,最後,那三人有了默契,同時轉頭質問趙鈺道:“你一定知道!”
趙鈺攤手一笑,無辜道:“我也不知道啊。”
既然善後工作不好做,那便幹脆,不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