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木苒扶著趙鈺,兩個人踉踉蹌蹌地趕上來,再見到相擁而泣的兩個人時,俱是大喜。

“小煜!你沒有死!”趙鈺撲過來,顧不得身上的疼,上下摸了一遍這個從不讓人省心的弟弟,確定他還活著後,又忍不住給了那顆光頭一巴掌,“木潸為你掉的眼淚,差點把我們淹死!”

“嘿嘿……”趙煜聞言盯住木潸傻笑,末了,突然在她額頭上“吧唧”親了一口,“以後再不讓你哭了。”

這話一說完,木潸的眼眶頓時又要紅了。

趙鈺忙勸道:“先別哭,徐福那老家夥應該還在附近,我們先把他找出來!跪搓衣板什麽的,我們回家再說!”

“小煜的火已經把方圓百裏內躲避不及的生物都燒光了,以徐福現在的勢力,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他想必是已經逃了。”木苒說道。

趙鈺搖搖頭,“不,他是孤注一擲來的,沒抓到木潸,他自己的性命也長久不了,他一定不會輕易放棄的。”

木潸認可趙鈺的話,她握緊趙煜的手,說道:“他若要躲,一定是在山下的樹林裏,我們往下找,一定能找到他。”

“嗯!”趙煜對木潸的話言聽計從,立即拉著她往山下走去。

徐福不除,他們的生活將永無寧日,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趙煜恨不得立時將他千刀萬剮。

他們二人走在前頭,趙鈺和木苒等與他們倆拉開一段距離後,這才並排跟在後頭。

趙鈺瞥了眼木苒,欲言又止。

木苒慘淡一笑,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嗯。”趙鈺輕聲歎道,“看來你不打算告訴木潸。”

“她今天已經傷了太多的心了……”木苒看著前頭木潸的背影,心裏一陣陣酸楚無奈,“叛徒的事,我會想辦法查清楚的,如若沒必要,就不要告訴她了。”

“你總是這麽護著她。”趙鈺攬住木苒的肩,輕輕拍了拍。

木苒“哧”得一笑,“你不也是?”

趙鈺一怔,兩人無言相視,了然一笑。

可憐天下父母心。

走了沒多久,耳尖的木潸率先聽到前方傳來的喊叫聲,她停下腳步仔細辨別,待聽到一個蒼老的冷漠笑聲後,她的身子猛地一僵,繼而發足往下奔去。

“木潸!”趙煜急忙跟上。

身後的那兩人也忙不迭地追了過去。

沒跑多久,他們一行人便見到了他們的目標——徐福。

寬闊的林間空地裏,一隻山臊雙手平托著一個瘦削的年輕身體,恭敬順從地站在徐福身後。

花小蓮、小嶗山和林教授站在空地的另一頭,與他們成對峙形式。

“六六!”趙煜最先看到山臊手上的年輕人。

趙鈺趕上來,驚問道:“怎麽回事?六六怎麽了?”

“她非要衝進火裏找你們,花小蓮就把她劈暈了,”林教授是知道六六身份的,這會兒也緊張得不得了,“誰知道那妖怪突然冒出來,趁機抓走了毫無抵抗力的六六!”

趙煜氣得說不出話,手腕一轉,就要催動火焰,身旁的木潸眼疾手快地攔住了他,“你別亂來!六六還在他們手上呢!你會傷到她的!”

徐福站在山臊麵前,慈眉善目地笑,“木潸,你安分地隨我一同回去,我就放過這孩子,你看怎麽樣?”

木潸還來不及回應,趙煜已經“呸”了一聲,怒喝道:“你做夢!”

徐福隻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轉頭衝木潸笑道:“隻要這孩子在我手上一刻,你們就動不了我分毫,木潸,不要做無謂的掙紮,跟我回日本吧。”

“哼。”木苒上前一步,將趙鈺擋在了身後,她先是看了眼木潸和趙煜,繼而對徐福冷笑道:“你還沒有從你長生不死的美夢中蘇醒過來嗎?徐福……”

她的話音未落盡,身體卻已閃開,一柄匕首從她原先腦袋的位置飛速射出,目標直指雙手平托身形高大的山臊,山臊疾步後退的空隙間,趙煜已經飛快地逼近。

趙煜快,徐福卻比他更快。

山臊被趙鈺迅雷不及掩耳的匕首直刺眉心,小山一樣的身形轟然倒地,它的手臂剛剛頹下來,六六的身體便傾倒下來,趙煜伸手要接住她,徐福卻已先他一步躍起,擄過六六的腰,帶著她躍到一旁的空地上。

“可惡!”趙煜眼一瞪,一隻火矛直衝向徐福。

徐福後退一步,將六六擋在麵前。

“小煜!”木潸大驚失色。

那隻火矛在衝向六六身前的瞬間,消散一空。

趙煜急得跳腳,“無恥!”

“三思而後行,”徐福一手支撐著毫無知覺的六六,一手伸在麵前,警告地指著蠢蠢欲動的趙煜,“這孩子與你們不同,她隻是個普通人,一旦受傷,你們未必能及時救活她。”

木潸幾步上前,拉住趙煜,勸道:“別急。”

“咻!”沒入山臊身體裏的匕首破空而出,轉瞬回到趙鈺手中。

徐福褶皺橫生的眼睛微微眯起,謹慎地盯緊趙鈺。

一擊未中,他們已經打草驚蛇。

空地上沉寂嚴肅了片刻後,木苒突然冷笑出聲,“徐福,其實你並非希望長生,你隻是怕死,是不是?”

徐福微微笑,“我不會死,又何來的怕死?”

“所有人都會死,隻要你還是人的一天,你就會死。”木苒輕輕踏前,她的脊背一如既往挺得筆直,眉頭微蹙,麵色冷清,“可惜,你終歸是人,和我們一樣,都是宇宙的螻蟻。”

“我與你們不同,你們受生老病死牽絆,而我,卻是淩駕於自然法則之上的,”徐福冷冷地笑,“我,是超越你們人類,接近於神明的存在。”

“笑話!如果你是接近於神明的存在,那麽……”木苒眼神一凜,目光掃向趙煜和木潸,“他們又是什麽?”

“什麽?”徐福不可置信地瞪向那兩個並肩站在一起的年輕人。

“就是現在!”木苒一貓腰,一直站在她身後的,蓄勢待發的趙鈺揮手一揚,匕首的寒光一閃,刺得人心沉似海。

匕首破空而來。

同時,一陣烈焰配合著匕首的氣勢直逼徐福而去。

“哼!你們以為故技重施就能對付得了我嗎?”一直警惕著趙鈺一舉一動的徐福輕易便避開匕首的攻勢,並一手將六六擋在了身前。

匕首從他身側劃過,火焰也在臨近的瞬間消逝。

嘴角剛要揚起冷笑的徐福突然皺眉,“糟!”

一道人影如霧似煙般,靜悄悄出現在徐福身後。

趙鈺的匕首從一開始便不是衝著徐福去的。

“你說的沒錯,相同的詭計我們不會使用第二次。”木潸站在徐福身後,接過趙鈺投遞來的利器,雙手交握,一刀紮入徐福的後心口。

“噗嗤”一聲響,木潸用力推動雙手,將那把匕首徹底沒入徐福的後心口。

暗紅色的血很快染濕了他後背的大塊衣料。

“嗚……”徐福咬牙,抓著六六的右手剛要動,木潸立即用力拔出匕首,傷口劃動而出的痛引得他身體一顫,手上的動作也不由自主慢了半拍。

說時遲那時快,木潸如泥鰍般繞到徐福身前,手中帶血的利器狠狠一劃。

“啊!”徐福嚎叫出聲。

一截血淋淋的手腕落到地上,鉗製住六六的力道一消失,六六的身體便往下倒去。

“六!”趙煜一把抱住六六,快速將她帶回趙鈺身邊。

木苒簡單檢查了一遍六六的傷勢,確定無大礙後,將她交由林教授等人看顧,自己則和趙鈺一並走到木潸身邊。

徐福的左手緊緊抓著右邊的斷腕,劇烈的疼痛已讓他的額頭一片濡濕,他跪伏在地上,身體不自覺地**抽搐。

木潸握著匕首,一臉平靜地站在徐福麵前,“你疼嗎?”

徐福伸出顫抖的左手,顫抖地去抓木潸的腳踝,“救……救我……”

“你不過是斷掉一截手腕,便疼成這樣,”木潸微微俯下身,匕首的尖端落下一滴暗紅的血,她瞥了眼那血,輕聲說道:“我的族人,因你的貪欲而飽受割肉剜骨的酷刑,他們疼的時候,是不是也曾這樣向你求助過?”

徐福抬起頭,渾濁的眼底裏波濤洶湧。

“你疼,”木潸伸出一隻手,輕輕遮在徐福眼上,“他們比你更疼。”

她蓋住徐福的眼,舉起匕首,匕首的刀刃對準徐福的脖子,“……去地獄向他們贖罪吧……”

木潸剛說完話,徐福的腦袋突然一揚,他的嘴竭盡所能地大張開,兩排尖利的牙齒向著木潸蓋在他臉上的手狠狠咬去。

“小心!”趙煜一手攬住木潸的腰,將她往後拖,同時抬起腳,用盡全力踹向徐福。

徐福被年輕的趙煜一腳踹開,在地上接連滾了幾米遠,這才停了下來,他喘著粗氣,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福。”木苒冷冷出聲喚他。

徐福停下猖狂的笑聲,抬起頭,惡狠狠地望向木苒。

木苒淡淡說道:“你還不相信嗎?你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神。”

徐福磨著牙,麵目猙獰起來。

木苒繼續說道:“一旦失去你的族人和你圈養的凶獸,你也不過是個年邁的普通人,即使這一次讓你僥幸勝利,你換來的也不過是這具肉體凡胎的又一個百年,說到底,你永遠都隻能是你徐福,一個又老又醜,沒有能力,除了血肉,再也吃不下其他東西的,人。”她冷冰冰地凝視徐福,忽而笑道:“承認吧,你隻是怕死,害怕用這具殘破的肉體苦撐了千年後,最終還是輸給了時間,最後,你剩下的隻能是世間,可時間,哼,卻又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你甚至連活著這件事都抓不到一個實質的證明,所以你怕死,像每一個凡人一樣怕死,而且,是比常人怕得更甚呢。”

“徐福,”木苒走近徐福,蹲下身,與他平視,“生命對你而言,到底是什麽?”

徐福抓著自己的斷腕,口齒一動,便是一口腥汙的血,汩汩落下,他死死瞪住木苒,咬著恨意,低聲說道:“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才要活著,隻要活著,終有一天,我一定能知道,命,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木苒看了他一會兒,沉沉歎氣,“老頑固。”

徐福哈哈大笑。

木苒剛要站起身,身下的徐福忽然伸出手,她一驚,正要回身,身後不遠處木潸已經驚叫著喚她了。

“姑姑!”

隻是呼吸的一刹那,木苒的身體立即被一團湧動的水包裹住,她詫異地張大嘴,立時便有一連串的氣泡咕咕上湧。

隔著波動的透明**,木苒看見徐福的嘴張了張,似乎對她說了句什麽,可下一秒,一團明晃晃的火焰從頭到腳吞噬了徐福。

火光跳躍間,木苒在咫尺的距離裏,眼睜睜看著徐福的身體逐漸化為灰燼。

那是一場曆時千年的,對於人類生命的豪奢盛宴。

木苒瞪大眼。

她似乎從這具被毀滅的肉體裏,看見了千萬兆族人靈魂的放飛。

這是自由,是誰也無可取代的,生命的自由。